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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級宿舍的鐵架床總在十一點準時震動,像揣了隻不安分的兔子。我把頭埋進枕頭裡,上鋪張雅雪的甜膩嗓音還是鑽了進來:“再唱一遍嘛,就一遍~”
下一秒,電話那頭炸開五音不全的男聲,跑調跑到能把《小星星》唱成重金屬搖滾。我捂著耳朵翻了個身,床板發出
“吱呀”
抗議。這已經是朱星連續第三週在熄燈後給張雅雪唱晚安曲了,那破鑼嗓子簡直是午夜凶鈴,聽得我腳趾摳出三室一廳。
“朱星對我超好的,”
張雅雪晃著腳丫從欄杆縫裡往下看,新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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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光下閃著銀光,“他說等我上了初中,就天天給我寄零食。”
她把螢幕轉向我,壁紙是兩人的大頭貼,男生穿著藍白校服,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眉眼倒是清秀,可惜長了張嘴。
我
“嘁”
了一聲,轉身對著牆壁裝睡。心裡卻莫名記住了那個名字
——
朱星,張雅雪那個比我們高三個年級的
“完美男友”。聽說他是年級第一,聽說他籃球打得超帥,聽說他對張雅雪言聽計從。可聽著這魔音灌耳的演唱,我實在冇法把這些標簽貼到通一個人身上。
“你懂什麼,這叫專屬浪漫。”
張雅雪得意地轉回去,對著電話撒嬌,“討厭啦,唱錯詞了!”
我盯著牆紙上模糊的小熊圖案,耳朵卻不爭氣地捕捉著每一段跑調。男生的聲音其實不難聽,帶著變聲期特有的沙啞,隻是唱歌時總像被人掐著脖子,每個轉音都在破音邊緣瘋狂試探。可奇怪的是,他唱得那麼認真,連張雅雪故意刁難的《青藏高原》都敢硬著頭皮飆高音,最後破音破得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明天想吃什麼零食?我週末去買。”
他的聲音突然溫柔下來,和唱歌時判若兩人。
“草莓味的果凍和薯片!”
“遵命,我的小公主。”
掛電話的嘟嘟聲響起時,宿舍終於安靜下來。我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紋,指尖無意識地在床單上畫音符。張雅雪翻了個身,夢囈裡都在叫
“朱星”。我摸出枕頭下的日記本,藉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在新的一頁畫了個歪歪扭扭的音符,旁邊寫著:“朱星,唱歌比烏鴉還難聽。”
筆尖頓了頓,又添了句:“但好像……
有點可愛?”
月光爬上日記本的紙頁,把這句話暈成淡淡的銀邊。我趕緊合上本子塞進枕頭下,心臟卻像被那跑調的歌聲傳染了,砰砰亂跳。誰能想到呢,多年後讓我在無數個深夜輾轉反側的聲音,第一次闖進生命時,竟是這樣一副狼狽又鮮活的模樣。
宿舍樓道傳來值班老師的腳步聲,我趕緊閉上眼睛。黑暗裡,那破鑼嗓子唱跑調的《小星星》還在耳邊盤旋,像顆被遺忘在口袋裡的糖果,帶著點澀澀的甜。我把臉埋進被子裡偷偷笑,原來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覺,連空氣都會變成橘子汽水味。
隻是那時的我還不知道,這顆偶然掉落的糖,會在往後漫長的歲月裡,甜到發齁,又苦到穿心。而那個唱歌跑調的少年,將成為我整個青春裡,最隱秘的註腳。夜風從窗戶縫鑽進來,帶著夏末的涼意,我裹緊被子,在心裡默默祈禱:明天可千萬彆再唱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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