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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診斷出絕症那天,成了總裁男友白月光的替身。
他溫柔地擦掉我的眼淚:彆怕,你剩下的日子我會陪著你。
三年裡他陪我化療、旅行、看極光,在普羅旺斯的花田裡單膝跪地。
直到他的白月光痊癒回國那天。
醫生突然宣佈我的晚期是誤診:蘇小姐,您身體非常健康。
陸修銘死死攥著新的診斷書,眼睛血紅:所以你策劃這場臨終關懷,就為了報複我
辦公室外,輪椅上的白月光正溫柔敲著門。
走廊裡的光冷白冷白的,像冰涼的刀鋒,貼在蘇若薇的皮膚上。空氣裡消毒水的味道,今天格外濃鬱刺鼻,沉重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滯澀艱難。她靠著冰涼的牆壁,指尖控製不住地發顫,深深掐進掌心細嫩的肉裡,試圖用一點尖銳的疼,壓製住心口那片洶湧的、翻天覆地的驚濤。
薄薄一張紙。
就是這張剛從林醫生辦公室取出的、最新的全麵複查診斷書,此刻正被她無措地捏在汗津津的手心,紙張的邊緣已經被攥得有些發軟捲曲。報告單最下麵一行,墨色的小字冰冷地宣告了一個幾乎摧毀了她此前所有認知的荒謬事實——經再次全麵檢查確診,患者蘇若薇各項生理指標均處於健康區間,無任何器質性病變,此前所依據的病理報告樣本存在汙染情況,導致誤診。
健康。
這個她曾以為從生命裡被徹底剝離的詞,像一個從空蕩蕩的巨大迴音壁反彈回來的幻音,充滿了不真實的嘲諷感。
三年前同樣冰涼刺骨的觸感彷彿穿透了時空,重重壓在她的肩上。那一次,也是在一扇慘白色的病房門外,也是剛從醫生辦公室出來。當時的報告單沉甸甸的,印著另一個冰冷的、足以把人打入深淵的詞——晚期。世界在那一刻灰敗成毫無生氣的碎片,轟然崩塌。
就是在那片絕望的廢墟裡,陸修銘找到了她。
他朝她走來,在她瀕臨窒息的那一刻,俯下身,用一種近乎悲憫的力度抱住了瑟瑟發抖的她。他用溫熱柔軟的指腹,一點點拭去她臉上冰冷決堤的淚水,也像是輕易抹去了她生命中所有的支撐,讓她隻能無力地依附於他這唯一的浮木。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刻意的溫柔撫慰,像一把精準插進軟肋的刀:薇薇,彆怕……那一刻,他不是在對她說,而是在對著他心上那輪永不墜落的皎白月光訴說承諾,你剩下的日子,我會陪著你,好好走完。
於是,整整三年,她成了另一個人的影子。一個叫蘇晚晴的影子。
蘇若薇閉上眼,睫毛不受控製地劇烈顫動。
那漫長的一千多個日夜,像一個巨大而精緻的牢籠,每一寸光線和空氣都是精心安排的劇本。每一次昂貴的化療,昂貴的私人醫院,昂貴的進口藥劑,她默默忍受著冰冷的針劑刺入皮膚的銳痛和隨之而來的噁心、虛弱。陸修銘的目光偶爾會落在她身上,帶著審視,像在確認一件被刻意做舊打磨的瓷器,是否更接近他記憶裡那個無瑕的原品。她會壓下喉頭不適的苦澀,學著蘇晚晴照片裡清淡溫婉的微笑弧度,努力彎起蒼白的嘴角。
陸修銘喜歡看她穿水青色的絲質長裙,因為那是蘇晚晴鐘愛的顏色和質地。她衣櫃裡擠滿了幾乎一模一樣的水青色,像一片凝固的湖麵。他會帶她去蘇晚晴曾經流連過的那家昂貴卻口味尋常的法餐廳,燭光搖曳裡,她隻能嚐到食物被刻意模仿的晚晴口味——寡淡、微微發甜,帶著某種無形的窒息。甚至在她疲憊至極、隻想躲進被子蜷縮時,陸修銘也會溫聲卻不容置疑地要求她:晚晴喜歡坐在窗邊看書,你去那裡待一會兒吧。
陸修銘像導演一出壯闊而淒美的終局大戲。他投入重金和精力,去填補蘇晚晴曾留下的、未了的心願地圖。他牽著她因為化療而格外冰涼瘦弱的手,陪她去了加拿大北部那片曾被蘇晚晴心心念唸的、遺落在地球邊緣的冰原小鎮。當絢爛如神國垂簾的極光在墨藍夜空中妖冶流淌時,冷冽的空氣似乎能凍結血液。陸修銘從背後擁住她,寬厚的手掌包裹著她的手放在她的腹部,聲音在空曠寂靜中低啞得像一聲歎息:晚晴說過,能在這裡看到歐若拉女神的光輝,是最浪漫的事。他口中嗬出的白氣氤氳了她的視線,看不清那一刻的他究竟看著虛空,還是看著誰。
還有初夏普羅旺斯那鋪天蓋地的紫色薰衣草花田。濃烈得有些發膩的花香瀰漫在帶著暖意的風裡,夕陽的金輝柔柔地鋪滿起伏的山坡,世界彷彿融化在柔焦鏡頭裡。陸修銘鬆開牽著她的手,在漫無邊際的紫色波浪前,在她因驚愕而微張的唇畔前,緩緩地、帶著一種演給神明看的鄭重,單膝跪了下去。一枚碩大而切割完美的祖母綠戒指,在落日餘暉中閃爍著冰冷的光澤。他抬起頭,深邃的五官被暖光勾勒得輪廓分明,那眼神穿過麵前虛幻的愛意氤氳,牢牢黏在她身後那個根本不存在的人影上,聲音沉緩,每個字都撞擊著她的心臟:晚晴……你願意,完成我欠你的這個心願嗎薰衣草的花粉味道濃烈得讓她想吐,鋪展在眼前的無垠紫色洶湧地壓進胸腔,成了三年臨死陪伴裡最極致也最殘酷的祭奠。
她像一件被精心使用的道具,陸修銘握著她的手腕,在蘇晚晴的遺憾地圖上,強橫地印下一個又一個贗品的痕跡。每一次被擺弄,都是將無形的利刃更深地埋入心臟,鈍痛無聲,卻早已血肉模糊。
他所有的深情和付出,都是透過她蒼白的軀體,在朝那個遙遠的、完美的白月光朝聖。
……
蘇若薇的手指猛地痙攣了一下,指尖刺進了掌心更深,銳痛尖銳。
回憶的巨大浪潮退去,隻留下更深的虛脫和荒謬。三年,整整一千多個日夜的自我放逐和沉淪,每一分每一秒的扮演和痛苦,到頭來,竟然隻是架設在一個荒謬到可笑的、冰冷的誤診之上
喉嚨深處猛地湧上一股腥甜的鐵鏽味。她硬生生吞嚥下去,牙齒死死地咬住下唇內側的軟肉。
身體,這具被宣告過死亡的軀體,此刻是健康的了。是的,前所未有的健康。
可她的生活呢她那顆被碾碎重塑的心呢又該歸向何處
嗡——
口袋裡,手機的震動突兀地傳來,像一根冰冷的針,猛地刺破了這層被沉重思緒凍結的空氣屏障。蘇若薇像是被燙了一下,幾乎是倉惶地低頭,用還在微微發抖的手指,費勁地把手機掏出來。
螢幕亮著刺眼的白光,頂端的通知欄粗暴地彈出一條資訊推送。幾個冰冷的宋體字排列在那裡,撞進她尚在震顫的瞳孔裡,帶著終結性的、近乎殘忍的宣告:
【焦點快訊】新銳芭蕾舞藝術家蘇晚晴小姐克服病痛,正式結束國外療養行程,於今日下午四點三十分凱旋抵達本市!據知情人士透露,蘇小姐恢複良好,未來將在國內開啟新芭蕾舞季籌備計劃。昔日愛侶重聚,是否再續前緣
時間像是被無限拉長,這條刺目新聞下方的接收時間,清晰地定格在幾分鐘前。
蘇晚晴回來了。
健康地回來了。
像是為這場荒謬絕倫的戲劇,敲響了最後的、終結一切幻想和扮演的沉重鐘聲。
蘇若薇的目光死死地釘在螢幕上那行字上。克服病痛……恢複良好……凱旋抵達……每一個字都變成了燒紅的烙鐵,反覆燙在早已傷痕累累的心上。那個像幽靈般懸停在她頭上三年、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的名字——蘇晚晴,不再僅僅是陸修銘書房舊照片裡模糊的身影,不再隻是他酒醉呢喃時流露的深情符號。
她回來了。帶著健康的光環,重新踏入陸修銘鮮活的世界,也踏入了她蘇若薇這三年如同鏡花水月般構建起來的、虛幻的替代品人生儘頭。就在她蘇若薇被告知她這三年賴以生存的、那個絕症本身都隻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之時。
一股巨大的寒意從脊椎尾端炸開,瞬間躥遍了全身。她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熱,皮膚下隻有血液凝固般的麻木。掌心裡那**康證明的診斷單紙頁,被她無意識地揉捏著,發出細微絕望的簌簌聲。紙上的字跡在她朦朧的淚光裡扭動、模糊成一片詭異流動的黑潮。
嗬……一聲古怪的笑聲從她喉管深處擠了出來,乾澀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在這隻有儀器滴滴聲和空洞腳步聲的冰冷走廊裡聽來格外瘮人。她趕緊死死咬住下唇內側的軟肉,用更強烈的痛感壓製那瀕臨決堤的情緒洪流。可身體卻不受控製地微微搖晃起來,像被狂風吹打的蘆葦。走廊儘頭冰冷的空氣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成了毒藥,麻痹著她的神經。
回去回到那個被精心佈置成蘇晚晴風格、被無數水青色淹冇的巨大鳥籠公寓在那裡等待什麼等待陸修銘欣喜若狂地跑來告訴她,他的晚晴回來了,讓她這個拙劣的模仿品識趣地退場還是等他一如既往,用那種透過皮囊看著彆人靈魂的深情目光,在她臉上確認蘇晚晴的痕跡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用手猛地壓住嘴唇,強迫自己嚥下那股反胃的酸澀。
不行。不能回去。
至少……不能帶著這張紙回去。
蘇若薇猛地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走廊裡那渾濁、冰冷得能刺傷肺葉的空氣。再睜開眼時,那片短暫的迷濛水光已經被強行壓了下去,隻剩下一種近乎冷漠的疲憊和空洞。她不再看那張被她捏得發皺的診斷單,也不再看那宣告白月光迴歸的手機螢幕。
她幾乎是踉蹌著邁開腳步,高跟鞋踩在光潔冰涼的地磚上,發出鈍重的迴響,每一步都拖拽著靈魂深處沉重的鎖鏈。她需要離開這裡,需要找個地方,找一個看不見陸修銘、看不見蘇晚晴訊息的角落,獨自消化這足以將她徹底撕裂的巨大諷刺和荒謬感。
她像一具被掏空了全部生氣的木偶,麻木地在人流稀少的醫院長廊裡移動。眼神冇有焦點,失魂落魄,每一次邁步都顯得搖搖欲墜。
若薇!
清朗溫潤的男聲自身後傳來,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屬於醫者的關切和不容錯辨的熟悉感,像一汪溫熱的泉水,突兀地流進這片冰冷僵硬的氛圍裡。
蘇若薇的腳步猛地頓住。
這聲音……
她僵在原地,極其緩慢地,一點點轉過被疲憊和震驚折磨得有些麻木的臉。
幾米開外,那道穿著整潔挺括白大褂的身影,清瘦、挺拔,正大步朝她走來。柔順的頭髮因為步履帶起一點微小的弧度,鏡片後的眼睛依舊清澈,此刻正清晰地映著她慘白失魂的臉龐,裡麵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擔憂,那擔憂如此直白、真切,穿透了她近乎凍僵的軀殼,徑直落在她茫然空洞的心上。
是林予安。
他幾步便跨到蘇若薇麵前,離她很近,近到蘇若薇能聞到他白大褂上殘留消毒水和某種乾淨的皂角氣息的混合味道,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鏡片下眼瞼因熬夜而泛起的一點淡青色,以及那瞳孔深處對她狀態的敏銳洞察和深切的焦急。
你怎麼了林予安的聲音壓得極低,目光迅速地在她臉上掃過,從她失神的眼睛滑落到被咬得發白乾裂的下唇,再定格在她死死抓在胸前、捏成了一團幾乎辨認不出形狀的診斷書上。那上麵誤診、健康的字眼,在捏皺的紙團縫隙裡若隱若現。他的眉頭立刻鎖得更緊,像是已經洞悉了這場足以徹底傾覆她世界的荒謬,拿到報告了狀態不對,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跟我回診室。
語氣果斷,帶著一種不容她逃避的、屬於醫生的權威和保護意味。
……林醫生……蘇若薇張了張嘴,吐出的聲音乾澀得像在砂紙上摩擦。她下意識地想把手裡的紙團藏起來,手指卻僵硬得不聽使喚。麵對林予安那雙能穿透表象直達肺腑的眼睛,這幾個月刻意支撐起的扮演外殼,在這一刻驟然崩塌成齏粉。那些強壓下去的混亂情緒、被荒謬感頂起的滔天巨浪,混雜著剛剛看到的蘇晚晴歸來的驚天新聞,猛地沖垮了心口搖搖欲墜的堤壩!
像一尾離水的魚,劇烈嗆咳帶來的撕裂痛楚猛地攫住了蘇若薇的喉嚨。壓抑了太久的恐懼、屈辱、荒謬,以及鋪天蓋地的痛苦和無助,在這個曾無數次在她治療時給予她冷靜建議和支撐的男人麵前,徹底爆發了。
她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那顫抖傳遞到脊背、手臂,彷彿全身的骨架都在悲鳴。眼淚完全冇有預兆,甚至冇有給她一個哽咽掙紮的過程,就像積蓄了三年的水壩驟然泄洪,洶湧滾燙地衝破眼眶,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瘋狂往下砸落。滾燙的淚水砸在冰冷的手背上、砸在胸前那張已被揉爛的紙團上。可她發不出任何像樣的哭聲,隻有喉嚨深處被強力壓抑的、破碎的嗚咽像瀕死小獸的哀鳴,又混雜著絕望嗆咳時喉骨的摩擦聲,在寂靜的醫院走廊裡,撕扯出令人心悸的聲響。
蘇若薇的身體脫力般地搖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支撐不住。
林予安立刻伸出手,穩穩地托住了她胳膊肘下方發顫的位置。他的力道很穩,很堅實,帶著不容置疑的支撐感,卻冇有任何僭越的、帶有佔有慾的觸碰。他半扶半托著,用一種保護的姿態,半圈護著她,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一種能讓人在混亂中錨定的平靜:冇事,若薇。看著我的眼睛,吸氣……慢慢來……對……呼氣……相信我,冇事了。他沉穩有力的引導聲穿透她的混亂,那隻手臂的存在感成為此刻唯一的依靠。
短短一句話,冇有虛假的安慰,冇有空泛的承諾,隻有一種沉穩平靜的力量,通過臂彎和聲音清晰無誤地傳遞給了蘇若薇那瀕臨粉身碎骨的心。像暴風雨夜中一盞不滅的航燈。
積壓到極限的巨大情緒似乎找到了一個宣泄和支撐的支點。依靠著林予安手臂上傳來的那份堅實的力量,蘇若薇混亂的呼吸、劇烈的嗆咳和無聲的崩潰,奇蹟般地在他沉穩的注視和引導下,一點一點地、艱難地平複下來。雖然身體依舊在微微發抖,眼淚還在無法控製地流,但那種足以將靈魂撕碎的失控風暴,總算稍稍減弱。
她把那個被淚水浸濕、變得極其脆弱的紙團,遞向林予安。指尖依然冰冷。
林予安接過紙團,小心地展開。他那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屬於外科醫生的手指,靈巧地撫平紙張被捏皺的邊角和被淚水洇開的墨痕。當清晰完整的診斷結論映入眼簾,看到樣本汙染、誤診、無器質性病變、身體非常健康等字樣再次被林予安的眼睛確認時,蘇若薇清楚地看到林予安那總是溫和清澈的眼眸深處,驟然閃過一抹尖銳得近乎冰冷的寒芒!那寒光一閃而逝,甚至帶著一種……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針對陸修銘這個名字而生的森然憤怒快得像幻覺,眨眼間又被他那慣常的、溫潤而剋製的醫生底色迅速覆蓋、重新藏起。
確診了,若薇,是好事。林予安抬起頭,目光重新落在蘇若薇臉上,聲音恢複了那份令人心安的專業平穩,帶著如釋重負的暖意,像初春解凍的溪水,試圖溫柔地洗滌她心中的驚惶冰冷,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穩定情緒,你的身體需要時間適應這個驚喜。外麵太吵,跟我回休息室歇會兒,喝杯溫水,讓神經緩一緩。他自然地收回了支撐她的手臂,隻留下一個安全的、引領的姿勢,指向走廊另一側安靜無人的方向。他的舉止分寸拿捏得極好,冇有半點越界,體貼得讓人無法拒絕。
蘇若薇順從地點了點頭。她太累了,累得無法思考,大腦一片混沌的空白,隻有一個念頭清晰無比——離開這裡,離開這座埋葬了她三年人生的白色牢籠,越快越好。
她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跟隨著林予安穩健的步伐,向著那個暫時能提供庇護的角落慢慢挪去。每一步都異常沉重。身後,是那座囚禁了她瀕死歲月的冰冷醫院,前方,則是陸修銘掌控的、充斥著蘇晚晴印記的窒息王國。她捏著那張輕飄飄卻重逾千斤的赦免書,像一個越獄成功卻發現無處可去的囚徒,茫然地漂浮在命運的夾縫裡。
………………
窗外的暮色是濃得化不開的鐵灰,沉悶地壓下來。城市高聳入雲的鋼筋森林間隙裡,最後幾縷不甘心徹底隱冇的光線掙紮著滲入,在空曠奢華的客廳裡無力地投下幾道狹長扭曲的暗影。巨大的落地窗光潔如鏡,冰冷地倒映著整個房間的景象——寬敞、昂貴,卻空蕩得冇有一絲活氣。昂貴的手工地毯上,冇有腳印;光可鑒人的黑檀木吧檯上,冇有一杯被隨意放置的水;沙發依舊是早上離開時完美無缺的造型,抱枕擺放的每一個角度都精準得如同博物館裡的陳列品。
這不像一個家,更像一個被時間凍結的精緻樣品間。
蘇若薇將自己深陷在客廳中央那張巨大的、能吞噬人影的真皮沙發深處,蜷縮著身體。寒意彷彿是從昂貴石材鋪就的地板深處絲絲縷縷地鑽上來,爬過腳踝,侵入腿骨,一直蔓延到脊椎深處。她將一張薄薄的毛毯緊緊裹在身上,卻依舊無法汲取絲毫暖意,彷彿那冰冷是來自於自己血液的深處。
那張宣告她無罪釋放的複查診斷書,就放在她麵前的矮幾上,平整地被林予安重新壓過。薄薄一張紙,在空曠冰冷的光線下,白得刺眼,像一道驚心觸目的傷疤。
……白月光迴歸……陸氏總裁情繫舊愛……
……蘇晚晴小姐昨日已確認接手‘雲想’舞團國內首季藝術總監……
旁邊平板電腦的螢幕還亮著,停留在那些喧囂的財經和娛樂八卦板塊。那些閃爍著蘇晚晴、陸修銘名字的標題,如同淬毒的芒刺,密密麻麻地紮進她的眼球。那些光鮮亮麗的照片,標題裡親昵或曖昧的形容詞,每一個畫素,每一個音節,都帶著鋒利的倒勾,深深剜進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
陸修銘知道了嗎
他一定知道了。以他的手段和訊息網,在蘇晚晴的飛機尚未降落之前,所有關於她行程的訊息就已經事無钜細地躺在了他的郵件或助理的備忘錄裡。這三年,他對蘇晚晴病情的關切從未間斷,幾乎成了例行公事。他怎麼可能不知道怎麼可能不欣喜若狂
那麼……他什麼時候會來
是會用那副慣常的、冷漠疏離的優雅姿態,丟給她一張天文數字的支票和一個地址遙遠到再無需見麵的歸宿,客氣地通知她完成使命可以退場了
還是會如同曾經在普羅旺斯花田裡單膝跪地那樣,以最溫柔的殘忍,捧著她冰涼麻木的臉,看著她的眼睛,溫聲細語地提醒:蘇若薇,你的‘死期’到了,是時候把陸太太的位置,歸還給它的主人了
抑或是……乾脆就隻讓那個戴著金絲眼鏡、永遠麵無表情的萬能助理出現,用一種公事公辦的效率,清理掉她這個不再具備價值的替身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一陣陣窒息的痛楚伴隨著冰冷的麻木。蘇若薇的手在身側蜷縮著,指尖深深掐進柔軟的掌心,留下一個個發白的月牙印記,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比起這三年深入骨髓、日複一日浸染在表演和絕望裡的痛楚,這點皮肉的小傷算得了什麼呢喉嚨裡一片腥甜粘稠的乾澀,像堵滿了生鏽的鐵屑。
就在這時,門鎖轉動的聲音,帶著清晰的機簧卡扣咬合聲,驟然響起!
哢嚓——噠。
在這片死寂得能聽見自己血液流動聲的巨大空間裡,這細微的解鎖聲顯得異常突兀、尖銳,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開!
蘇若薇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一顫!像是被人迎麵猛擊了一拳,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她幾乎是立刻就想從沙發上彈跳起來,然後飛快地跑回那個狹窄壓抑的衣帽間——那個屬於蘇晚晴模仿者的藏身角落,彷彿躲進去就能延長這被宣判死刑的倒計時。
然而,還冇來得及付諸行動。
那道沉重的紫檀木大門,已經被一股平穩而強大的力道從外麵推開。
客廳裡冷調卻明亮的暖光,迫不及待地湧出,潑灑在門口那道剪影身上。
是他。
陸修銘。
他就站在那裡,高大的身影幾乎填滿了整個門框。昂貴的暗色羊絨大衣敞開著,露出裡麵一絲不苟的深灰西裝馬甲和溫莎結領帶,依舊包裹著精悍強健的體魄,帶著風塵仆仆卻絲毫不顯淩亂的氣息。彷彿剛從某個頂級的國際會議談判桌前抽身歸來,從容不迫,理所當然地踏入屬於他的帝國領地。
然而,就在他的視線穿過玄關寬敞的隔斷,毫無阻礙地落在客廳裡、落在那張蜷縮在巨大沙發裡的身影上時——蘇若薇的心臟像是被那目光瞬間凍結、然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鑿擊!
陸修銘那雙無論處於何種境地都未曾失卻銳利與沉靜的眼眸,此刻如同沉寂千年的古井猛地被投入了燃燒的巨石!
那是蘇若薇從未見過的陸修銘。
或者說,是她三年來在他臉上隻窺見過模糊倒影、而此刻終於無比清晰地展現出的本相——剝去了所有刻意用來包裹和囚禁她的替身專屬溫存,露出了冰封在最底層的、隻屬於白月光蘇晚晴的,濃烈到化為實質的焦灼、刻骨的渴念!
那目光不再帶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審視、比較,也全然冇有半分過去三年裡偶爾流露的、因她扮演瀕死者而生出的憐憫或補償性的溫柔。此時此刻,那雙深邃得如同墨海的眼裡,隻剩下最本真、最滾燙的、對失去珍寶失而複得的純粹狂喜!熾熱、燒灼、彷彿要將玄關和客廳之間的空氣都徹底點燃!彷彿整個浩瀚無垠的宇宙,隻聚焦在蘇晚晴一個人身上!
僅僅是一刹那的眼神交彙,如同被架在熔爐上炙烤。蘇若薇感覺自己的皮肉在灼熱的視線裡嗤嗤作響。
三年來,每一次被這道目光凝視,她都像被放在聚光燈下接受最嚴苛的審判。他在看她,但目光穿透皮囊,在努力搜尋另一個靈魂的印記。每一秒都是無聲的淩遲。
而此刻,這道目光終於、終於不再需要通過她了。
那些冰冷而昂貴的溫柔,那些帶著深刻目的性的陪伴,那些將她壓得喘不過氣的補償……終於都結束了。她再也不用扮演蘇晚晴,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說話、微笑、活著。
一個早已腐爛在心底,不敢觸碰也不敢承認的念頭,隨著陸修銘眼神中那失而複得的、僅屬於蘇晚晴的狂喜,如同毒蛇的信子,冰涼滑膩地順著她的脊柱蜿蜒爬升——她,自由了。
不再是那個必須活在另一個人陰影下的替身病人。一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蘇若薇——儘管陌生得讓她有些惶恐。
陸修銘冇有分給她更多的注意力,一個呼吸的時間都嫌奢侈。他脫掉大衣的動作迅捷利落得近乎急躁,隨意地搭在旁邊的單人沙發扶手上。大步流星,徑直朝著客廳另一側、靠近落地窗位置的水晶吧檯走去。他冇有看她,目光掃過空曠冰冷的房間,彷彿在巡視一座被遺棄的空城,眉頭極其短暫地蹙了一下,那微小的褶皺裡清晰寫著不滿——對這空寂、對她存在感的寡淡表達出的不滿。
但這點微瀾幾乎立刻就被他眼底沸騰的、屬於蘇晚晴的光芒強行壓了下去,像細小的塵埃投入沸騰的熔岩,瞬間蒸發無蹤。
他拉開冰櫃門,金屬鉸鏈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從裡麵拿出一瓶昂貴的年份威士忌和一個厚重的方口玻璃杯。冰塊被夾出來,嘩啦地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迴響,在寂靜得能聽見塵埃落地的空間裡異常刺耳。琥珀色的酒液倒了小半杯,他端起來,冇有品嚐,隻是下意識地轉動著杯底,冰球撞擊杯壁發出有節奏的冰冷脆響。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直到他端著酒杯轉過身,背靠著冰冷的吧檯,目光才終於如同鷹隼般,精準地捕捉、並且不容抗拒地釘在了蘇若薇臉上。
陸修銘開口了。
蘇晚晴明天下午的航班落地。
他的聲音不大,甚至算得上低沉平穩,但每一個字的重量都像在空氣中凝結成了實質的冰塊,沉甸甸地砸落在蘇若薇的頭頂,冰冷刺骨。這是通知,是最無情、也最不容質疑的宣告。
蘇若薇的身體深處,那根名為替身的弦,在他直呼那個名字的瞬間,發出一聲細微的哀鳴,徹底崩斷了。
三年來,她聽過的、隻有低柔繾綣的晚晴。
此刻的蘇晚晴三個字,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生硬,更像一個需要被迅速清理掉的舊物件標簽。她被那目光和這名字凍結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連最基本的反應——比如點頭或者出聲表示知道了——都似乎被凍結了機能。她隻是僵硬地看著他,放在沙發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緊,再蜷緊。
陸修銘冇有從她臉上看到任何他預想中的反應——哭泣、哀求、或者失魂落魄的崩潰。甚至冇有最基礎的怯懦恐懼。
眼前的蘇若薇,像換了一個人。冇有了他熟悉的強顏歡笑或者刻意的溫婉模仿,冇有惶恐不安,冇有因為長期病痛和藥物摧殘留下的虛弱蒼白。她隻是裹著毯子坐在那裡,臉上有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眼神深處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冷淡,像一片被風雪反覆掃蕩後露出真容的冰原。
陸修銘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發力,指骨凸起泛白。他臉上那層因為宣告蘇晚晴迴歸而升騰起的、近乎滾燙的躁動和喜意,在蘇若薇這份異常的沉寂麵前,如同被瞬間投入冰水,呲啦一聲,迅速凝結、僵硬。深幽的眼眸深處,某些更為陰鬱和難以辨識的東西正在翻滾、膨脹,如同暴風雨前急速堆疊的、深灰色的厚重雲層。
就在那片沉默的拉鋸幾乎要讓空氣凝結成鋼鐵時——
哢嚓……
一聲極其細微、幾不可聞的按鍵音突然撕裂了凝重的空氣!
聲音來自蘇若薇放在矮幾角落的平板電腦。
螢幕上,那條原本隻是文字標題的訊息推送,竟然在她慌亂放下時不知何時被指尖誤觸,瞬間鋪展開來,占據了整個螢幕!
螢幕上彈出的是一張瞬間吸引住所有人眼球的照片!
照片明顯是抓拍,畫麵甚至有些微的晃動感,卻無損其瞬間傳遞出來的爆炸性資訊!背景是繁忙的機場,接機通道出口,巨大的玻璃幕牆透進來機場冷白的燈光。焦點正中央是輪椅上那個纖細的身影!純白的羊絨毯輕柔地覆蓋住她的膝蓋,露出的臉龐在強光下有些過曝的蒼白,卻無損那驚人的清麗氣質——五官精緻得如同名家筆下的工筆仕女,尤其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帶著一絲病弱美人特有的驚怯和茫然,像沾著露水的脆弱蝶翼,卻在掃視鏡頭時,瞳孔深處又極其快速地掠過一絲銳利得驚人的光!她的長髮柔順地披在肩頭,被一條和陸修銘領帶花紋幾乎同色係同紋路的薄軟煙粉色羊絨披肩鬆垮地包裹著,越發襯得膚色幾近透明。膝頭放著一個精緻小巧的米白色手拿包,而她的身後,站著一個穿著熨帖深灰色製服、身材高大、戴著無框眼鏡、麵無表情的年輕男子。
照片下方,一行猩紅色加粗的標題無比醒目:
【直播現場!蘇晚晴憔悴抵埗!雲港钜富陸修銘貼心安排私人秘書及頂級豪車VIP護送!】
那張臉……
蘇若薇死死盯住螢幕上那張被放大的照片。那張被鏡頭捕捉的、熟悉又陌生的臉!那張曾無數次出現在她模仿練習的螢幕截圖裡、印在陸修銘私人書房抽屜深處唯一一張合影上、像達摩克利斯之劍般懸在她頭頂整整三年的臉!
蘇晚晴!
陸修銘順著蘇若薇凝固僵直的視線,猛然低頭!
照片清晰無比地跳入他的眼簾——尤其是輪椅上那纖弱得彷彿一觸即碎的身影!她的憔悴,她膝頭那頂米白色的小包,她肩上那條與他今天領帶花紋材質幾乎同源的煙粉色羊絨披肩……還有她身後那個穿著陸氏內部高管製服、麵無表情的年輕男人!陸修銘的私人秘書!
砰啷——!
一聲極其刺耳的、彷彿帶著雷霆震怒的爆裂巨響,狠狠地撕裂了客廳裡死寂凝滯的空氣!
那杯盛著小半琥珀色酒液的沉重方口玻璃杯,被陸修銘那隻骨節嶙峋的大手狠狠捏爆!失控的指力下,厚實的杯體瞬間炸裂成無數不規則的、反射著森冷寒光的碎片!如同無數顆破碎鑽石,裹挾著殘存的冰冷酒液和濺射的冰塊殘渣,在巨大的力量推動下,高速射向堅硬的黑檀木吧檯、濺射到冰冷的地板、甚至有幾粒飛得極快的碎屑,啪嗒幾聲響,擦著蘇若薇腳邊不遠的地毯墜落!
琥珀色的酒液如同失控的瀑布,瞬間潑灑出來,刺鼻濃烈的酒精氣味驟然炸開!飛濺的酒液和碎玻璃濺了他滿手滿袖口,昂貴的手工西裝瞬間被糟蹋得不成樣子!深色的酒漬還在迅速暈染開,混合著從他指間滴落的猩紅血點!他竟絲毫感覺不到手被割傷的疼痛!
照片的刺激和爆炸的憤怒,徹底撕碎了他那一貫精心維持的、冷靜自持的總裁麵具!
你查我的人!
陸修銘的喉管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咆哮,如同被激怒的野獸在喉骨深處摩擦利齒!那聲音壓得極低,卻蘊藏著能將人靈魂都燒成灰燼的狂怒!他猛地向前跨了一步!像一頭徹底被激怒的雄獅,裹挾著撕裂一切的狂怒風暴,瞬間就衝到了沙發前!濃烈的酒氣混合著他身上極具壓迫感的古龍水氣息,如同實質的牢籠,轟然罩下,將蘇若薇完全籠罩!窒息感瞬間扼住了她的咽喉!
蘇若薇甚至來不及反應,下巴就被一隻冰冷黏膩、帶著酒漬和溫熱新鮮血液觸感的大手狠狠攫住!那力量大得驚人,帶著毀滅的意圖,強迫她仰起頭,迎向他那雙此刻燃燒著地獄般怒焰的眼睛!
那雙眼眸赤紅!像是被生生剜去眼珠填入了燒透的炭火!灼熱的毀滅氣息幾乎要噴薄而出!將她這個渺小的獵物直接焚化!他的呼吸沉重地噴在蘇若薇慘白的臉上,滾燙得讓她窒息。
所以,蘇若薇……
陸修銘的聲音從牙縫裡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每一個音都像從冰水裡浸過,帶著血腥的森寒氣息!
那張宣告她無罪的紙,那張被她遺忘在矮幾上、如今已被幾滴飛濺的冰涼酒液浸染開微小濕暈的檢查單,被陸修銘那隻冇有受傷的手粗暴地抓起!像甩脫肮臟的垃圾,又像拿著最為燙手的鐵證,一把狠狠摔在她驚恐睜大的眼前!
紙張簌簌顫抖著,懸停在她驚恐的視線前方不足三寸。紙麵上,誤診、完全健康的字樣,在酒漬的暈染下,詭異地扭曲著。
……整整三年!
陸修銘幾乎是嘶吼出來,每一個字都像裹著血肉的毒針,隨著他失控捏緊她下巴的力道深深紮進她的神經!
你在我麵前……裝病、裝虛弱、裝隨時會死……你處心積慮策劃這場演了三年的‘臨終關懷’……
那張混合著酒精和血點的臉,因極致的憤怒和某種荒謬到極點而引發的癲狂扭曲著,充滿了毀滅的憎惡氣息。他死死地盯住她的眼睛,血紅的雙瞳要燒穿她單薄的偽裝。
……就為了報複我當年把你當成她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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