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結婚三週年紀念日,我在陽台花盆後麵摸到瓶82年拉菲。
>這酒是父親臨終前塞給我的:留著金婚那天開。
>妻子最近總揹著我打電話,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檢查那盆花。
>我簽了離婚協議,準備今晚攤牌。
>卻聽見她對陌生男人說:這瓶假酒你還要藏多久
>我衝出去時,妻子正把酒遞給對方。
>解釋一下我晃了晃手裡的離婚檔案。
>她眼圈突然紅了:你爸走那年……你抱著空酒瓶哭了一夜。
>我隻是想找專家鑒定,怕假酒毀了你們五十年的約定。
>門鈴響了,我的債務律師站在門口:林女士幫您結清了所有公司欠款。
>妻子小聲說:賣了我那套小公寓而已。
>冰箱裡,她珍藏的平價紅酒瓶上貼著便簽:金婚練習酒——第一天。
---
結婚三週年紀念日,陽光透過落地窗曬得人麵板髮燙,屋子裡瀰漫著一股混合了灰塵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氣息。我窩在沙發裡,對著那台嗡嗡作響的老舊空調出神,手指無意識地在沙發扶手上敲打。日子像一潭死水,攪不起半點波瀾。茶幾上那張燙金的三週年賀卡,是妻子蘇晴早上出門前隨手丟下的,此刻正歪歪斜斜地靠著果盤,顯得有點滑稽,又有點紮眼。
廚房的水槽裡,還堆著昨晚冇洗的碗碟。我歎了口氣,起身活動一下僵硬的脖子,決定去陽台透口氣。陽台是蘇晴的地盤,擺滿了她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多肉植物,擠擠挨挨,綠得發膩。角落裡那盆半死不活的發財樹尤其礙眼,枝葉稀疏,蒙著一層灰。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把它挪到稍微有點陽光的地方。
手指剛探進那層薄薄的、乾燥的浮土底下,就碰到了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不是石頭。心裡某個地方莫名地咯噔一下。我撥開表層的土,手指用力,一個深褐色的瓶身輪廓露了出來。再扒拉幾下,瓶肩上那個熟悉的浮雕圖案清晰地撞進我眼裡——82年拉菲。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鬆開,血液在那一瞬間似乎停止了流動,隨即又瘋狂地奔湧起來,衝擊著耳膜嗡嗡作響。我捏著瓶頸,把酒瓶從土裡徹底拔出來。瓶身上沾滿了泥土和灰塵,沉甸甸的,帶著地底的陰涼。瓶口密封完好,那深沉的酒紅色液體在陽光下,透過厚厚的玻璃,折射出暗啞卻誘人的光澤。
這瓶酒,我怎麼可能忘記。
父親躺在病床上,瘦得隻剩一把骨頭,呼吸艱難得像破舊的風箱。他把這個裹在舊絨布裡的瓶子,用儘最後的力氣塞進我懷裡,乾枯的手指死死抓住我的手背,硌得生疼。他那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氣若遊絲,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裡擠出來的:小舟…留著…金婚那天…開,我和你媽…冇等到,你和蘇晴…要…後麵的話被劇烈的咳嗽淹冇,隻留下那個未竟的等到,像一把生鏽的鉤子,一直鉤在我心尖上。那是我見他的最後一麵。
這瓶酒,承載著老頭子的遺願,也承載著我對婚姻最長遠的承諾。它一直靜靜地躺在我書房那個帶鎖的矮櫃深處,像一顆沉默的心臟,每一次開啟櫃門,它都在提醒我那個遙遠的、關於五十年的約定。
蘇晴是知道的。她知道這瓶酒的分量,知道它對我意味著什麼。可現在,它像一件見不得光的贓物,被埋在她精心侍弄的花盆底下,藏在冰冷的泥土裡。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比三九天的冰水澆頭還冷。我攥著酒瓶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指節凸起,僵硬得幾乎失去知覺。陽台上的空氣粘稠得讓人窒息。我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那裡,把沾著泥的酒瓶死死抱在懷裡,像抱著一個隨時會引爆的炸彈。我把它塞回書房矮櫃的最深處,鎖上,鑰匙被我緊緊攥在手心,金屬的棱角硌著皮肉,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才讓我混亂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一丁點。
接下來的幾天,我像個潛伏的幽靈,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蘇晴。
她變了。
那個曾經回家會帶著一身油煙味撲向我,嘰嘰喳喳講著辦公室八卦的蘇晴不見了。現在的她,進門時總是帶著一種刻意的安靜,眼神飄忽,似乎在刻意迴避我的目光。手機成了她最親密的伴侶,不再是那個隨手亂丟的樣子。她總是下意識地捏著手機,螢幕朝下,放在離我視線最遠的位置。
好幾次,客廳裡隻有電視單調的背景音,她的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她會像被針紮了一樣,飛快地瞥我一眼,然後起身,腳步匆匆地鑽進衛生間,或者走到離我最遠的陽台角落。隔著一扇玻璃門,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像在耳語,模糊不清,隻能看見她偶爾蹙起的眉頭,或是嘴角邊一閃而過的、某種我無法解讀的笑意。那笑意,像細小的冰針,無聲地紮進我的眼底。
最刺眼的是,她回家後的第一件事,不再是換鞋、放包,或者給我一個擁抱。她總是目標明確地直奔陽台,走到那盆半死不活的發財樹跟前,蹲下身,伸出手指,狀似隨意地撥弄幾下盆裡的土,或者摘掉一片枯黃的葉子。動作自然得彷彿隻是日常打理,隻有那雙緊盯著泥土的眼睛,泄露了底下的秘密——她在確認。確認那瓶酒是否安然無恙,是否還埋藏在她認為最安全的地方。每一次,她做完這個例行檢查,站起身,臉上總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放鬆。
那放鬆,像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刺穿了我最後一絲僥倖。
最近…看你挺忙的一天晚飯時,電視裡放著無聊的綜藝節目,喧鬨的背景音也蓋不住餐桌上的沉悶。我裝作不經意,夾了一筷子青菜,眼睛卻盯著她低垂的睫毛。
蘇晴握著湯勺的手猛地一顫,瓷質的勺子哐噹一聲砸在碗沿上,清脆得刺耳。幾滴滾燙的湯水濺到了她的手背上,她像是被燙到般縮了一下。
啊冇…冇有啊。她抬起眼,眼神有點慌亂,匆匆掃過我,又迅速垂下,就…公司最近項目有點趕,電話多了點。她抽了張紙巾,用力擦拭著手背上那點微不足道的湯漬,動作有點神經質的用力。
哦。我應了一聲,冇再追問。空氣重新凝固,隻剩下電視裡誇張的笑聲,空洞地迴盪著。那湯勺碰撞碗沿的脆響,卻在我腦子裡反覆回放,敲打著那根名為懷疑的弦,越繃越緊,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窗外的天色一點點暗沉下來,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像無數隻冷漠的眼睛。我坐在書房冇開燈,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包裹著我。矮櫃就在腳邊,那瓶沾著泥的拉菲靜靜躺在裡麵。父親臨終時渾濁而執拗的眼神,蘇晴蹲在花盆前檢查泥土時那專注又警惕的側影,她接電話時壓低的聲音和閃躲的眼神…無數個碎片在腦海裡衝撞、旋轉,最終彙聚成一個冰冷刺骨的結論:有什麼東西,正在無聲無息地腐爛變質。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像鈍刀子割肉,太疼了。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空氣裡滿是灰塵的味道。我伸手啪地打開檯燈,刺眼的光線讓我眯了眯眼。打開電腦,螢幕的藍光映在臉上,冰冷一片。我在搜尋框裡敲下離婚協議書,頁麵瞬間跳出無數模板。我點開一個看上去最簡潔清晰的,鼠標在螢幕上滑動,光標落在財產分割那一欄。
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微微顫抖。
真要走到這一步嗎三年時光,好的壞的,甜的苦的,瞬間湧上心頭。新婚時擠在出租屋裡吃泡麪的笑聲,她笨手笨腳給我織的第一條歪歪扭扭的圍巾,我生病時她熬糊了粥卻緊張兮兮守在床邊的樣子…那些溫暖的碎片,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心口發疼。我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後槽牙咬得發酸。目光再次落到矮櫃上,那瓶被深埋的拉菲彷彿透過櫃門散發著寒氣。背叛的感覺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淹冇上來,衝散了那點可憐的猶豫。
指尖重重落下。我在財產分割裡打下了82年拉菲一瓶歸男方所有,敲擊鍵盤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裡顯得格外清晰、冷酷。然後,一路向下,在其他約定事項裡,我停頓了一下,幾乎是帶著一種自虐般的決絕,加上了那句:女方不得以任何理由主張該酒所有權或要求分割。每一個字敲下去,都像在心上釘了一顆釘子。最後,光標移到簽名欄。我拿起桌上的簽字筆,筆尖懸在列印出來的名字上方,停頓了幾秒。筆尖落下,墨水在紙上暈開一個小小的黑點,然後,我一筆一劃,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陳舟。寫完最後一個勾,彷彿耗儘了全身力氣,我把筆扔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紙是涼的,字跡是冷的,心也一點點沉下去,沉到深不見底的冰窟裡。
我把那份還散發著列印機熱度的協議摺好,塞進牛仔褲後兜。硬邦邦的紙邊硌著大腿的皮膚,像一個冰冷的烙印。今晚,就攤牌。拖下去,對誰都是折磨。
推開書房門,客廳裡隻亮著一盞昏黃的壁燈。蘇晴不在。廚房冇有動靜,臥室門虛掩著,裡麵也冇人。我下意識地走向陽台。
陽台的推拉門冇有完全關上,留著一道縫隙。晚風帶著初夏特有的溫熱和城市尾氣的味道吹進來,拂過我的臉。剛要伸手推門,一個刻意壓低的、帶著點急促的女聲從縫隙裡鑽了出來,鑽進我的耳朵。
…你確定不能再快點嗎我這邊…真的等不了太久。是蘇晴的聲音。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塊石頭直直墜下去。
我屏住呼吸,身體僵硬地貼在冰涼的牆壁上,側耳傾聽。外麵安靜了一兩秒,接著是一個低沉的、陌生的男聲,模模糊糊地傳來:…蘇小姐,理解你的心情…但東西…急不得…
東西什麼東西那瓶酒
然後,我清晰地聽到蘇晴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混雜著焦慮和某種決斷的語氣:好吧…但這瓶假酒,你還要我藏多久總不能一直…後麵的話被風吹散了,但假酒兩個字,像兩顆子彈,精準地射穿了我的耳膜。
嗡的一聲,腦子裡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隻剩下血液瘋狂上湧的轟鳴。假酒她管我爸留下的遺物叫假酒還要藏多久原來她早就知道那瓶酒在那裡!原來她揹著我在陽台打電話、偷偷檢查花盆,都是為了這個為了這瓶她口中的假酒
一股混雜著被欺騙的暴怒和被羞辱的冰冷瞬間席捲了全身,燒掉了最後一絲理智。什麼攤牌,什麼冷靜,全都去見鬼吧!
我猛地一把拉開陽台門,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門框撞在牆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陽台上的兩個人同時被驚動,猝然回頭。
蘇晴就站在那盆發財樹旁邊,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瞬間褪儘了血色,變得慘白。她的眼睛瞪得極大,裡麵充滿了驚愕和猝不及防的恐慌。她手裡,正拿著那個沾著泥土的深褐色酒瓶。而她對麵,站著一個穿著深色夾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陌生男人,手裡拿著一個黑色的小型儀器,像是某種檢測設備,臉上同樣寫滿了錯愕。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秒。
我的視線死死釘在蘇晴和她手中的酒瓶上,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我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的聲音。我一步一步走過去,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一直走到離他們隻有一步之遙的地方纔停下。陽台狹小的空間裡,氣氛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我伸出手,不是去奪那瓶酒,而是從牛仔褲後兜裡,慢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緩慢,抽出了那份摺疊好的離婚協議書。紙張發出細微的摩擦聲。我把協議展開,捏在手裡,紙頁在夜風中微微抖動。我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鋒,從蘇晴慘白的臉,滑到她緊握著酒瓶的手指,最後定格在她那雙盛滿了驚恐和不解的眼睛裡。
解釋一下我的聲音乾澀沙啞,像是砂紙在摩擦,每一個字都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來。我晃了晃手裡那份薄薄的、此刻卻重逾千斤的紙,連我爸留下的這點念想,你都要找人來驗真假還嫌…不夠徹底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蘇晴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像是被我這句冰冷的話狠狠抽了一鞭子。她看著那份刺眼的離婚協議,又猛地抬頭看我,嘴唇哆嗦著,像是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那雙總是帶著暖意的杏眼裡,瞬間蒙上了一層厚重的水汽,迅速凝聚、滿溢,然後,大顆大顆的淚珠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砸在她胸前的衣襟上,也砸在冰冷的地磚上,無聲地洇開深色的痕跡。
陳舟…她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哭腔和難以置信的顫抖,你…你以為我在乾什麼她抬起那隻冇拿酒瓶的手,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卻越抹越多。
我乾什麼她指著那個夾克男人,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徹底誤解後的絕望和憤怒,他是品酒師,是我托了好多關係才找到的鑒定專家!她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眼淚還在洶湧地流,這瓶酒…這瓶酒你爸留給你的那天,你…你還記得嗎
她的目光死死鎖住我,像是要穿透我的皮肉,看到我心底最深的地方去。
那天…殯儀館回來,你把自己關在書房…抱著這個空酒瓶…她的聲音哽咽得厲害,幾乎說不下去,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哭了一整夜,像個…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我的腦子裡轟的一聲,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塵封的記憶碎片被粗暴地掀開。是的,那天…混亂、絕望、麻木…我把自己反鎖在書房,抱著父親塞給我的酒瓶,那裡麵空空如也,卻像裝滿了父親最後的溫度。後來…後來我好像真的抱著它睡著了,或者昏過去了醒來時,瓶子被蘇晴小心翼翼地放在書桌一角,下麵還墊了塊軟布…再後來,我就把它鎖進了矮櫃,再也冇碰過。難道…
那天…瓶子摔了我的聲音乾澀得厲害,帶著自己都冇察覺的顫抖。那個可怕的念頭像毒蛇一樣纏住了心臟。
冇碎!蘇晴用力搖頭,淚水隨著她的動作飛濺,但瓶底…瓶底磕裂了一條細縫,酒…酒滲出來了大半!她痛苦地閉上眼,肩膀劇烈地抽動著,我…我不敢告訴你,你爸剛走…你那樣子…我怎麼說怎麼說這瓶承載著他最後念想的酒,在我眼前…差點就冇了
她睜開眼,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通紅,裡麵盛滿了當年那個夜晚的無助和此刻被深深刺傷的痛楚。
這些年…我一直想找機會告訴你,又怕…她哽嚥著,目光投向那個品酒師,直到上個月,我聽你提過一句,說公司週轉有點難,我…我…她說不下去了,隻是用力咬著下唇,咬得發白。
旁邊的品酒師適時地開口,帶著職業性的沉穩,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陳先生,蘇小姐找到我,是想確認這瓶酒在滲漏後的剩餘價值,以及…是否還能儲存到你們金婚。遺憾的是,滲漏時間太長,瓶內環境變化巨大,酒液氧化嚴重,基本失去了品飲價值,收藏價值也大打折扣。而且,他頓了頓,看了一眼蘇晴,才謹慎地補充道,瓶底那條縫,雖然細小,但確實是…偽造年份名酒常用的手法之一。這瓶酒本身…恐怕也有問題。他輕輕搖了搖頭。
偽造假酒
我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僵在原地,動彈不得。父親臨終塞給我的…是假酒這個認知帶來的衝擊,甚至短暫地蓋過了對蘇晴的愧疚。難怪…難怪他當時眼神那麼複雜,有期盼,有囑托,或許…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窘迫他隻是個普通的退休工人,哪裡弄得到真正的82年拉菲他隻是想…想給兒子一個關於長久婚姻的、最美好的念想罷了。
巨大的荒謬感和遲來的鈍痛席捲了我。我看著眼前哭得渾身發抖的蘇晴,她為了維護我當年崩潰的自尊,獨自守著這個秘密三年。她怕一瓶可能存在的假酒,毀掉父親留在我心中的那個關於金婚的、神聖的約定。她甚至想偷偷鑒定、賣掉它,隻因為我隨口提了一句公司困難…而我,卻用最惡毒的揣測,給她遞上了一份冰冷的離婚協議。
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礫堵住,火燒火燎的疼。我張了張嘴,想喊她的名字,想說對不起,想扔掉那張該死的紙…可所有的聲音都卡在喉嚨裡,隻剩下粗重而狼狽的喘息。手裡的離婚協議,忽然變得無比燙手,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灼燒著我的指骨。我下意識地想把它揉成一團,手臂卻沉重得抬不起來。
就在這時,尖銳的門鈴聲毫無預兆地劃破了陽台凝滯的空氣。
叮咚——叮咚——
急促得像是催命的鼓點。
我們三個人,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的提線木偶,齊齊僵住,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客廳的方向。蘇晴的抽泣聲都頓住了,紅腫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茫然。那個品酒師也皺起了眉,顯然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擾感到不適。
我去開。我啞著嗓子說,聲音像是砂紙磨過木頭。幾乎是逃也似的,我轉身快步穿過客廳,逃離了那個讓我無地自容的陽台。那扇門在我身後關閉,隔絕了蘇晴通紅的淚眼,也暫時隔絕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重。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裡翻騰的複雜情緒,拉開了入戶門。
門外站著一個穿著筆挺深灰色西裝、提著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一絲不苟的頭髮梳向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他臉上冇什麼表情,隻有眼底深處帶著一絲職業性的疲憊。這張臉,我太熟悉了——正是這半年來為了我那攤子焦頭爛額的公司債務,和我聯絡最頻繁的張律師。
陳先生。張律師看到我,微微頷首,語氣是一貫的平穩專業。他的目光在我臉上停頓了一瞬,大概也看出了我此刻的狼狽——通紅的眼眶,僵硬的嘴角,還有身上那股散不掉的頹喪氣息。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這個時候他來難道是債主那邊又出了什麼幺蛾子催債催到家裡來了一股新的煩躁和難堪湧了上來。我側身讓他進來,聲音乾澀:張律,這麼晚是公司那邊…
張律師走進玄關,目光習慣性地掃視了一下客廳,自然也看到了通往陽台那扇緊閉的玻璃門。他冇有多問,隻是從公文包裡利落地抽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檔案袋,遞到我麵前。
陳先生,我是來送這個的。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落在安靜的客廳裡,所有手續都已經辦妥。您名下公司的所有債務,包括銀行借款、供應商欠款以及相關的利息罰金,總計四百六十七萬,已經全部結清。這是結清證明和相關檔案副本。他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陳述今天天氣不錯。
什麼我徹底懵了,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我下意識地接過那個沉甸甸的檔案袋,手指觸碰到冰涼的紙張邊緣,才意識到這不是幻覺。結清誰結清的怎麼可能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變調。四百多萬,不是四百塊,這大半年像座大山一樣壓得我喘不過氣,幾乎要把我和蘇晴的生活徹底壓垮的钜額債務,就這麼…冇了
張律師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他微微側過頭,視線越過我的肩膀,投向陽台的方向。然後,他用一種清晰而肯定的語氣說道:
是您的妻子,林蘇晴女士。
她委托我全權處理此事。資金款項,來源於她婚前個人名下那套位於西城區楓林苑的公寓。交易手續已於昨天下午全部完成,款項在今日下午四點前,已全額支付給所有債權人。他頓了頓,補充道,林女士特彆交代,在債務完全處理完畢前,暫時不要告知您。現在,我的工作完成了。
楓林苑…那套小公寓那是蘇晴父母留給她唯一的、真正的婚前財產,是她在遭遇任何風浪時最後的避風港。她一直把它租出去,租金不高,但勝在穩定安心。她不止一次說過,那是她心裡最踏實的一個角落,是她的退路。
她竟然…把它賣了
為了填我捅出來的窟窿在我懷疑她、指責她、甚至準備好離婚協議的時候
張律師的話像一記記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天靈蓋上。我捏著那個裝滿了結清證明的檔案袋,指尖冰涼,袋子粗糙的觸感真實得可怕。陽台的玻璃門不知何時被輕輕推開了。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蘇晴站在門口,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還冇乾,眼睛腫得像桃子。她手裡還捏著那個沾了泥的酒瓶,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避開了我的目光,視線低垂,落在地板上的某一點,肩膀微微縮著,像個做錯了事被抓現行的孩子。
冇…冇什麼,她的聲音又低又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幾乎是在囁嚅,每一個字都輕飄飄的,冇什麼分量,就…一套小公寓而已。反正…空著也是空著。
空著也是空著那是她最後的堡壘,是她在這個城市裡唯一完全屬於她自己的地方!
巨大的、排山倒海的愧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疼瞬間將我淹冇,比剛纔的憤怒更洶湧,更沉重。我張著嘴,喉嚨裡像堵了一團浸透水的棉花,又沉又澀,發不出任何聲音。檔案袋從我無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掉在地板上,沉悶的聲響在過分安靜的客廳裡迴盪。
蘇晴被這聲音驚得微微一顫,終於抬起紅腫的眼看向我,眼神裡帶著一絲疲憊的茫然。
那個品酒師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離開了。客廳裡隻剩下我們兩個人,空氣沉滯得如同凝固的膠水。沉重的債務消失了,像壓在心口的大石被搬走,本該輕鬆,可隨之而來的,卻是另一種更龐大、更窒息的情感——愧疚像冰冷的潮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將我緊緊裹住,沉向深海。
我看著她紅腫的眼睛,淩亂的頭髮,還有她手裡那個沾著泥土、承載了太多謊言和心酸的酒瓶。父親臨終前渾濁卻充滿期盼的眼神,蘇晴蹲在花盆前小心翼翼撥弄泥土的樣子,她壓低聲音打電話時的緊張…無數畫麵在我腦子裡瘋狂閃回,最終定格在張律師那句林女士幫您結清了所有公司欠款上。
巨大的荒謬感和尖銳的刺痛讓我幾乎站立不穩。我踉蹌一步,下意識地想靠近她,想伸手去碰碰她冰涼的臉頰。
晴…喉嚨乾澀得發痛,隻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
蘇晴卻像受驚的兔子,猛地後退了小半步,避開了我抬起的手。她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緒,隻留下一種近乎麻木的疲憊。她轉過身,不再看我,隻是沉默地走向廚房,把手裡的酒瓶輕輕放在流理台上,發出一聲輕微的磕碰聲。然後,她拉開了冰箱門。
冰箱裡柔和的燈光傾瀉出來,照亮了她半邊蒼白的側臉。她彎下腰,在裡麵摸索著。
我像個木偶一樣站在原地,手腳冰涼。目光無意識地追隨著她的動作,落在那打開的冰箱冷藏室裡。
裡麵東西不多,有些空蕩。最顯眼的,是冰箱門內側的儲物格上,並排放著兩瓶紅酒。一瓶就是那個沾滿泥的拉菲空瓶,此刻被擦乾淨了,靜靜地立在那裡,像一個沉默的、被戳穿的謊言。而緊挨著它的另一瓶酒,卻讓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隻是一瓶非常非常普通的紅酒,超市裡幾十塊錢就能買到的那種。淺紅色的酒液,廉價的塑料標簽。然而,在那瓶廉價紅酒的瓶身上,卻端端正正地貼著一張黃色的便簽紙。
便簽紙上,是蘇晴那熟悉的、略顯圓潤的字體,一筆一劃,寫得極其認真:
>金婚練習酒——第一天
金婚練習酒——第一天。
七個字,像七根燒紅的針,猛地刺進我的眼睛,狠狠紮進心窩最柔軟的地方。酸澀的熱浪毫無預兆地直沖鼻梁,視線瞬間模糊一片。我用力眨了下眼,滾燙的液體還是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順著臉頰滑下,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原來,在她心裡,那個關於五十年的遙遠約定,從未褪色。哪怕她守護的隻是一瓶滲漏的、可能是假的名酒,哪怕她為了守護這個約定和我那可笑的自尊,默默揹負了三年秘密,甚至賣掉了自己最後的退路。她還在笨拙地、執著地,用一瓶最廉價的酒,開始了她想象中的練習。練習走向我們渺茫的、被現實和猜疑撕扯得千瘡百孔的金婚。
練習…第一天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濕意,像浸飽了水的海綿。
蘇晴的動作頓住了。她冇有回頭,隻是背對著我,肩膀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過了幾秒,她才輕輕地嗯了一聲,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帶著濃重的鼻音。然後,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把那瓶貼著金婚練習酒標簽的平價紅酒從冰箱裡拿了出來,又摸索著找到了開瓶器。
她拿著酒瓶和開瓶器,慢慢地轉過身。臉上淚痕未乾,眼睛紅腫,但此刻她的眼神裡冇有了剛纔的麻木和絕望,隻剩下一種近乎固執的、帶著點孩子氣的認真。她走到流理台邊,把酒瓶放穩,拿起開瓶器,對準軟木塞,動作有些笨拙地旋轉著。
哢噠…哢噠…
開瓶器螺旋鑽入木塞的聲音,在過分安靜的廚房裡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揪心。
我看著她微微顫抖的手指,看著她專注的側臉,看著她因為用力而微微抿起的嘴唇。那些被憤怒和猜疑矇蔽的過往,此刻帶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重量,排山倒海般湧來。她偷偷檢查花盆時緊蹙的眉頭,她壓低聲音打電話時緊張的神情,她看到那份離婚協議時瞬間崩潰的眼淚…原來,那都不是背叛的信號,而是守護者的焦灼與笨拙。
木塞終於被拔出,發出一聲輕微的啵響。一股並不算濃鬱、甚至帶著點生澀的果香氣息,在狹小的廚房裡瀰漫開來。
蘇晴放下開瓶器,拿起兩個乾淨的玻璃杯——就是平時我們喝水的普通玻璃杯。她拔開瓶塞,小心翼翼地傾斜瓶身,深紅色的酒液緩緩注入杯中,發出細微的、悅耳的流淌聲。
她端起其中一杯,轉過身,遞向我。她的手指因為用力捏著杯腳而指節發白。她冇有看我的眼睛,視線落在我胸前的鈕釦上,聲音依舊低低的,帶著點執拗的沙啞:
說好的…要練習五十年呢。
第一天…就從今天開始吧。
她的睫毛上還掛著細小的淚珠,在廚房頂燈下閃爍著微光。
我看著遞到眼前的酒杯,看著杯中那並不昂貴、甚至略顯渾濁的酒液,看著妻子臉上那固執的淚痕和眼底深處那抹小心翼翼的、微弱的期盼。心臟像是被浸泡在溫熱的酸液裡,又脹又痛,卻又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暖流包裹著。
我伸出手,冇有去接那杯酒,而是越過酒杯,輕輕握住了她冰涼的手腕。她的皮膚很涼,還在微微顫抖。
好。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沙啞得厲害,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平靜和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就從今天開始。
我拉著她的手,引著那杯酒,一起送到了我的唇邊。微酸、帶著點粗糙單寧感的酒液滑入口中,味道普通得甚至有點寡淡。但嚥下去的那一刻,一股暖意卻順著喉嚨,緩緩流進了胸腔,熨帖了那片被愧疚和悔恨啃噬得千瘡百孔的地方。
蘇晴終於抬起眼,看向我。那雙紅腫的眼睛裡,水光再次彙聚,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淚水。她拿起自己那杯酒,也喝了一小口。然後,她放下杯子,往前挪了一小步,很慢很慢地,把額頭抵在了我的肩窩裡。溫熱的濕意透過薄薄的T恤布料,一點點滲到我的皮膚上。
我抬起手臂,輕輕地、帶著一種失而複得般的小心翼翼,環住了她單薄的肩膀。她的身體在我懷裡微微顫抖著,像一隻受儘驚嚇終於找到歸巢的雛鳥。我低下頭,下巴輕輕蹭著她柔軟的發頂,鼻尖縈繞著她發間熟悉的、淡淡的馨香,混合著那廉價紅酒的微澀氣息。
客廳裡,那份刺眼的離婚協議書還靜靜地躺在地板上,像一塊被遺忘的醜陋疤痕。冰箱裡,那瓶貼著金婚練習酒——第一天標簽的平價紅酒,安靜地立在門格上。旁邊,是那個被擦拭乾淨、象征著過往沉重與欺騙的82年拉菲空瓶。
兩個瓶子並排而立,一個承載著過去的虛妄與負擔,一個指向了未來渺茫卻真實的起點。五十年的金婚約定,像一座遙不可及的金色燈塔。而此刻懷裡的溫度,杯中微澀卻真實的滋味,卻無比清晰地告訴我:
原來有人早把我們的金婚,拆成五十個值得珍藏的當下。
-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離婚前,妻在陽台藏了瓶82年拉菲,離婚前,妻在陽台藏了瓶82年拉菲最新章節,離婚前,妻在陽台藏了瓶82年拉菲 dq_cn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