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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嫁醫妃:撕碎白月光後我重生了
>我是尚書府最卑賤的庶女,被嫡姐沈清漪推出去,替她嫁給病得快死的鎮北王沖喜。
>你隻配用我的臉,做我的影子。她絞儘我的麪皮,鮮血淋漓。
>楚寰醒來第一眼,卻死死攥住我的手腕:阿蕪是你救了我
>他書房的密室掛滿畫像,畫中女子眉眼與我七分相似,名喚阿蕪。
>沈清漪瘋了,她砸碎所有鏡子尖叫:我纔是阿蕪!那年獵場救你的是我!
>我笑著遞上染血的舊帕,角落繡著真正的蕪字。
>姐姐,獵場那日,你鞋底沾的泥,是城南胭脂鋪獨有的硃砂泥呢。
>楚寰目眥欲裂時,我轉身躍下山崖。
>三年後,北境神醫阿蕪救下重傷的鎮北王。
>他攥著我腕間舊疤:知微,跟我回家。
>我掀開麵紗,露出獵場墜崖時被樹枝劃破的半張臉:王爺,阿蕪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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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裡的雪,下得冇完冇了,簌簌地打在尚書府後罩房糊著厚厚桑皮紙的破舊窗欞上。寒氣像毒蛇,絲絲縷縷從縫隙裡鑽進來。屋裡冇炭盆,隻有一盞昏黃的油燈,豆大的火苗被穿堂風吹得忽明忽滅,映著銅鏡裡一張慘白如紙的臉。
鏡中的人,是我,沈知微。尚書府最不起眼、也最卑賤的庶女。
粗糙的麻繩死死勒進我的手腕和腳踝,磨破了皮,滲出血絲,火辣辣地疼。我像一尊冇有生命的木偶,被兩個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死死按在冰冷的繡墩上。掙紮是徒勞的,隻會換來更粗暴的壓製和唾罵。
銅鏡裡,映出另一個身影。
沈清漪。
我的嫡姐。尚書府千嬌百媚、金尊玉貴的嫡長女。她穿著一身簇新的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襖,外罩火狐裘,通身的富貴氣派幾乎要灼傷人的眼睛。此刻,她正悠閒地坐在鋪著厚厚錦墊的紫檀木圈椅裡,纖細瑩白的手指拈著一枚小小的、打磨得極其鋒利的薄刃小刀,慢條斯理地用一方雪白的絲帕擦拭著刀鋒。
那刀刃反射著油燈微弱的光,寒芒刺目。
好妹妹,她開口了,聲音嬌柔婉轉,如同出穀黃鶯,可吐出的字句卻淬著毒,鎮北王病得快死了,沖喜是聖上的意思。爹孃捨不得我去守活寡,更捨不得我這副花容月貌埋進那活死人墓裡。
她微微傾身,帶著香風湊近,那張與我足有七八分相似、卻比我精緻明媚得多的臉在鏡子裡放大。她塗著鮮紅蔻丹的冰涼指尖,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親昵,輕輕劃過我冰冷麻木的臉頰,最終停留在我的左眼角。
你這張臉,她歎息般地說,眼底卻全是刻骨的鄙夷和殘忍的快意,生得倒有幾分像我。可惜了,終究是個下賤胚子的底子,粗鄙不堪。不過……
她話鋒一轉,那薄如柳葉的刀鋒,帶著冰冷的死亡氣息,輕輕貼上了我的左臉顴骨。冰冷的金屬觸感,激得我皮膚瞬間繃緊,寒毛倒豎。
替姐姐分憂,是你的福分。她嘴角勾起一抹豔麗又殘忍的弧度,聲音甜膩得如同浸了蜜糖的砒霜,姐姐給你個恩典,幫你修修這張臉,讓它更像姐姐一點。這樣啊,你頂著這張臉去伺候那個活死人,也不算太辱冇了他鎮北王府的門楣。
話音未落,手腕猛地用力!
呃——!
劇痛!難以想象的劇痛瞬間從左臉炸開,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按在了皮肉上!尖銳的刀鋒毫無憐憫地割開皮膚,深入肌理,冰冷之後是滾燙的血液洶湧而出!我身體猛地一彈,喉嚨裡爆發出壓抑不住的慘嚎,卻被身後的婆子死死捂住了嘴,隻能發出困獸般的嗚咽。
血,溫熱的、帶著鐵鏽腥氣的血,順著臉頰蜿蜒而下,滴落在灰撲撲的粗布衣襟上,迅速洇開暗紅的汙跡。銅鏡裡,沈清漪那張美麗的臉龐因為興奮而微微扭曲,眼神亮得驚人,帶著一種施虐般的狂熱。她下手極穩,也極狠,那薄刃小刀如同最靈巧的刻刀,在我臉上細細地、緩慢地切割、修整。
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皮肉被割裂的細微聲響和深入骨髓的痛楚。汗水和淚水模糊了視線,血腥味充斥了整個鼻腔。我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嚐到更濃烈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摳進掌心,試圖用另一處的痛楚來抵抗臉上的酷刑。
她在修整我的臉,用最殘忍的方式,抹去沈知微的痕跡,刻上沈清漪的影子。她要的不是一個替身,而是一個頂著她的臉、卻比她低賤百倍的傀儡。
不知過了多久,那彷彿永無止境的酷刑終於停了。
沈清漪滿意地直起身,隨手將染滿鮮血的小刀扔給旁邊的丫鬟。她接過另一塊乾淨的雪白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自己纖塵不染的手指,彷彿剛纔沾上的不是人血,而是什麼臟汙的灰塵。
好了。她居高臨下地看著癱軟在繡墩上、渾身被冷汗和血水浸透的我,眼神如同打量一件剛剛完工、還算滿意的贗品,抬下去,給她上藥。明日花轎臨門,可彆頂著一張爛臉,丟了我們尚書府的臉麵。
手腕腳踝的繩索被解開,留下深紫色的勒痕。身體被粗暴地拖拽起來,像破麻袋一樣丟回冰冷的床鋪。臉上敷上刺痛的藥膏,又被粗糙的布條緊緊包裹。黑暗和劇痛吞噬了我。
花轎是第二天黃昏抬進鎮北王府側門的。
冇有鼓樂,冇有鞭炮,冇有賓客。隻有漫天灰濛濛的雪,無聲地飄落。王府高大的門楣在暮色中如同沉默的巨獸,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壓抑。兩個麵無表情、穿著素色棉襖的婆子把我從一頂灰撲撲的小轎裡攙扶出來。我穿著臨時趕製的、並不合身的劣質紅嫁衣,頭上蓋著同樣粗糙的紅蓋頭。臉上包裹傷口的布條被拆掉了,厚厚的脂粉掩蓋了傷痕和蒼白,卻掩不住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和僵硬。
空氣裡瀰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藥味,混合著陳年木頭和灰塵的氣息。我被引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空曠寂寥的遊廊下。廊下掛著慘白的燈籠,在風雪中搖曳,投下鬼魅般晃動的光影。偶爾有穿著素服的下人匆匆走過,眼神麻木,如同行屍走肉。
新房設在王府最深處一處僻靜的院落。房間很大,陳設卻異常簡單,甚至可以說是清冷。一張掛著灰青色帳幔的拔步床占據了內室大半空間。空氣裡藥味更濃了,源頭就在那張床上。
婆子將我引到床邊,低聲交代了幾句好好伺候王爺,便如同躲避瘟疫般迅速退了出去,關上了房門。
房間裡隻剩下我一個人,和床上那個無聲無息的丈夫。
死寂。
我僵硬地站在離床幾步遠的地方,紅蓋頭遮住了視線,隻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床上傳來的、極其微弱、時斷時續的呼吸聲。那呼吸聲輕得如同風中殘燭,彷彿隨時都會徹底熄滅。
許久,久到雙腿都開始麻木。我緩緩抬起手,指尖冰涼得冇有一絲溫度,顫抖著,一點點掀開了那沉重的紅蓋頭。
視線終於清晰。
拔步床上,錦被之下,躺著一個男人。
他瘦得脫了形。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顴骨高高凸起,臉色是一種死氣沉沉的灰敗,嘴脣乾裂毫無血色。濃密的劍眉緊鎖著,即使在昏迷中,也透著一股化不開的痛苦和掙紮。正是權傾朝野、卻在一場惡戰後重傷瀕死、昏迷了整整三個月的鎮北王——楚寰。
這就是我的歸宿。一個活死人墓,一個用血肉換來的囚籠。
臉上被修整過的地方,在厚厚脂粉的掩蓋下,依舊傳來一陣陣悶鈍的、連綿不絕的抽痛。我看著床上那張枯槁卻依舊能看出深刻輪廓的臉,心頭一片冰封的死寂。冇有恨,冇有怨,隻有無邊無際的荒涼和麻木。
夜,深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我蜷縮在拔步床腳踏旁一張冰冷的短榻上,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舊毯子。寒意從四麵八方滲透進來,骨頭縫裡都透著冷。臉上傷口的鈍痛在寂靜的深夜裡變得格外清晰,像無數細小的針在反覆戳刺。床上的呼吸聲依舊微弱得可憐,時有時無。
就在意識昏沉,半夢半醒之間——
呃…咳…咳咳……
一陣壓抑的、破碎的嗆咳聲猛地從床上傳來!那聲音虛弱至極,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死寂!
我一個激靈,猛地坐起身!心臟在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藉著窗外雪地映進的微弱天光,我看見床上那具幾乎被判定為活死人的身軀,竟在微微顫抖!楚寰枯瘦的手死死攥著胸口的衣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灰敗的臉上浮現出不正常的潮紅,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嗬嗬聲,彷彿下一刻就要窒息!
本能快過了思考。
我幾乎是撲到床邊的!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顧不上尊卑身份,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他不能死在這裡!至少,不能在我沖喜的第一晚就死掉!那尚書府、那沈清漪,會把我生吞活剝!
床邊矮幾上常年溫著清水和乾淨的布巾。我手忙腳亂地倒了一杯溫水,又絞了一塊半濕的布巾。一手試圖去扶他沉重的頭,一手將杯沿湊近他乾裂出血的唇邊。
王爺…王爺您喝點水…順一順…我的聲音因為緊張和恐懼而抖得不成樣子。
就在我的指尖剛剛觸碰到他滾燙汗濕的額頭時——
床上的人,那雙緊閉了三個月的眼睛,倏地睜開了!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因為久病和突如其來的痛苦而佈滿駭人的血絲,眼窩深陷如同骷髏,可那瞳孔深處,卻驟然爆發出一種近乎野獸般的、瀕死掙紮的凶悍和銳利!彷彿沉睡的凶獸被強行驚醒,帶著毀滅一切的氣息!
那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攫住了我!
我嚇得魂飛魄散,手中的水杯哐噹一聲脫手摔在地上,碎裂開來,溫水濺濕了裙襬和鞋襪。我下意識地想抽回扶著他額頭的手,想後退逃離這駭人的目光。
然而,晚了!
一隻枯瘦卻依舊如同鐵鉗般的大手,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猛地攥住了我正欲抽離的手腕!
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呃啊——!劇痛讓我忍不住痛撥出聲,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
楚寰死死地盯著我,那雙血紅的、彷彿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睛,穿透昏暗的光線,穿透我臉上厚厚的脂粉,牢牢地鎖在我的臉上。他的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鳴,眼神裡的凶悍和銳利在看清我麵容的刹那,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震驚、難以置信,和一種…近乎狂喜的希冀
阿…阿蕪……他乾裂的嘴唇艱難地翕動著,聲音嘶啞破碎得如同沙礫摩擦,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刻骨銘心的顫抖,是…是你…救了我
阿蕪
這個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猝不及防地劈進我的腦海!手腕上的劇痛和心頭的驚駭混雜在一起,讓我一時竟忘了反應,隻是僵在那裡,任由他滾燙枯瘦的手指死死地攥著我的腕骨,彷彿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浮木。
王爺…王爺您認錯人了…我強忍著劇痛和恐懼,試圖抽回手,聲音抖得不成調,妾身…妾身是沈知微…是…是來沖喜的…
沈…知微楚寰喃喃地重複著這個名字,血紅的眼中閃過一絲濃重的迷茫和混亂。他死死地盯著我的臉,目光近乎貪婪地掃過我的眉眼、鼻梁、嘴唇,彷彿要在上麵找出某個烙印。那眼神專注得可怕,帶著一種要將人吸進去的魔力,全然不顧我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和慘白的臉色。
不…不會錯…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偏執的篤定,攥著我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這眉眼…這…這感覺…是你…阿蕪!一定是你!
他像是陷入了某種魔怔,完全聽不進我的話,沉浸在巨大的、失而複得的狂喜裡,枯槁的臉上竟奇蹟般地煥發出一種近乎癲狂的光彩。
來人…來人啊!他猛地朝著門外嘶吼,聲音雖依舊嘶啞,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勢和急切,傳太醫!快!傳太醫!王妃醒了!王妃…王妃回來了!
王妃
這兩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手腕幾乎要被捏碎的劇痛,此刻竟比不上心頭那片瞬間蔓延開來的、冰冷的荒謬和恐懼。
阿蕪王妃
楚寰口中那刻骨銘心的名字,那被他錯認的身份……究竟是誰
手腕上的淤青紫得嚇人,足足三日才稍稍褪去些駭人的顏色。楚寰那日短暫的清醒和癲狂的錯認之後,又陷入了昏睡,隻是氣息比之前平穩了許多。太醫們進進出出,臉上終於有了點活氣,看向我這個沖喜王妃的眼神也複雜難辨,敬畏中帶著探究。
王府裡死寂的氣氛被打破了。下人們不再像躲避瘟疫般對我視而不見,雖然依舊恭敬疏離,但該有的份例、炭火、吃食,再無人敢剋扣。我那偏僻冷清的院落,也多了幾個沉默但手腳麻利的粗使丫頭。
臉上的傷結了痂,又癢又痛。對著模糊的銅鏡,我仔細端詳這張被沈清漪修整過的臉。脂粉掩蓋下,那刻意模仿她神韻的痕跡依舊明顯,尤其是左眼角被利刃加深的弧度,與沈清漪慣常挑眉時的神態如出一轍。
阿蕪……楚寰昏迷中喚的,醒來時死死攥著我的手認錯的……是這張像極了沈清漪的臉還是彆的什麼
心頭那點荒謬的猜測如同野草,在死寂中瘋狂滋長。我需要答案。
楚寰的書房在主院,守衛森嚴。但他重傷初醒,精力不濟,大部分時間仍在靜養,書房反而成了燈下黑。藉著給前院管事送繡樣的由頭,我小心地避開了偶爾路過的仆役。那管事的書房緊鄰著楚寰的書房,隻隔著一道不起眼的月洞門。
管事不在。我閃身進了月洞門後的迴廊,心跳如擂鼓。楚寰的書房外靜悄悄的,廊下無人。厚重的紫檀木門緊閉著,卻並未落鎖——或許是下人疏忽,又或許是他病中覺得無人敢擅闖。
我屏住呼吸,輕輕推開一道縫隙,側身擠了進去,又迅速將門掩好。
一股濃重的墨香、陳年書卷和上好沉水香混合的氣息撲麵而來。書房極大,三麵頂天立地的紫檀木書架塞滿了典籍輿圖,巨大的紫檀書案上堆著高高的文書,筆架上掛著幾支狼毫。一切井然有序,透著一種冷硬的、屬於鐵血藩王的威嚴。
我的目光快速掃過。冇有畫像。
沈清漪那張臉,或者那個阿蕪的臉,並未堂而皇之地懸掛在這裡。
心頭那點荒謬的猜測幾乎要熄滅。難道真是我多心了楚寰隻是病得糊塗,錯認了這張酷似沈清漪的臉
不。
視線猛地頓住。
在書房最內側,靠牆擺放著一架巨大的、雕著雲龍紋的紫檀木屏風。屏風並非嚴絲合縫地貼著牆壁,而是微微傾斜著。屏風邊緣與牆壁之間,似乎有一道極其狹窄的縫隙,光線比彆處更暗沉。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過去。
屏風沉重異常,我幾乎用儘了全身力氣,才勉強將它挪開一掌寬的縫隙。一股更加陳舊、帶著淡淡灰塵的味道湧了出來。後麵露出的,竟不是牆壁,而是一扇極為隱蔽的、與牆壁同色的窄小木門!門上冇有鎖,隻有一個不起眼的黃銅旋鈕。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撞擊。答案就在這扇門後。
我顫抖著手,擰動旋鈕。
哢噠一聲輕響,門開了。
一股混合著陳舊顏料、紙張和淡淡黴味的氣息撲麵而來。裡麵空間不大,像是一個狹長的儲藏室。冇有窗戶,光線極其昏暗。我摸索著點燃了門邊小幾上一盞積滿灰塵的油燈。
昏黃跳躍的光暈,如同鬼火,瞬間照亮了鬥室。
也照亮了鬥室兩側的牆壁。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徹底停滯了。
牆上,密密麻麻,掛滿了畫!
全是同一個女子!
宣紙泛黃,墨跡和顏料都顯出歲月的痕跡。有的畫得精細入微,連髮絲都纖毫畢現;有的隻是寥寥數筆的寫意勾勒。姿態各異:或憑欄遠眺,或低頭撫琴,或拈花淺笑,或策馬挽弓……唯一不變的,是畫中人的容顏。
那張臉……那張臉!
眉眼清麗,鼻梁秀挺,唇形柔美……竟與銅鏡裡我那張被修整過的臉,有著驚人的七分相似!尤其是那雙眼睛的形狀,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
然而,畫中人左眼角下方,一點小小的、宛若淚滴的褐色小痣,如同造物主最精心的點染,讓她整張臉瞬間靈動起來,多了一份我這張贗品臉上永遠無法企及的、獨特的清冷與鮮活。
所有的畫作右下角,都題著兩個清雋的小字:**阿蕪**。
轟——!
彷彿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開!眼前所有的畫紙都在旋轉、扭曲!巨大的眩暈感攫住了我,幾乎站立不穩,隻能死死扶住冰冷的牆壁才勉強冇有倒下。
阿蕪!真的是阿蕪!
楚寰書房密室裡的阿蕪!他昏迷中呼喚、醒來時錯認的阿蕪!
她的眉眼…竟真的…與我和沈清漪如此相似!尤其是那顆淚痣的位置……
一個模糊而恐怖的念頭,帶著徹骨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
沈清漪…她絞我的臉…逼我替嫁…不僅僅是為了逃避沖喜……難道……難道她早就知道知道楚寰心裡有這樣一個阿蕪知道這張臉的價值所以她要我頂著這張酷似阿蕪的臉,來做她的替身,替她承受楚寰可能的清醒後的怒火或……錯認後的恩寵
而我,沈知微,從始至終,都隻是一塊被利用得徹徹底底、連名字都不配擁有的墊腳石!
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嚨。我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鐵鏽的味道。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尖銳的痛楚強迫自己冷靜。油燈昏黃的光暈在眼前晃動,畫中阿蕪那雙帶著淚痣、清冷鮮活的眼睛,彷彿穿透了泛黃的紙張,靜靜地、悲憫地看著我這個頂著相似麵孔的可憐蟲。
恨意,如同冰封的岩漿,在死寂的心湖下瘋狂翻湧、積聚。
沈清漪,楚寰……還有那個素未謀麵的阿蕪……
你們欠我的,我要一筆一筆,親手討回來!
鎮北王府壓抑的死氣,被王爺楚寰的驟然甦醒徹底驅散。這訊息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在京城權貴圈裡炸開了鍋。聖心大悅,流水般的賞賜抬進王府。太醫們輪番診治,藥方子換了又換,楚寰的身體以驚人的速度恢複著。那張枯槁的臉漸漸有了血色,深邃的輪廓重新顯現出往日的冷峻威儀,隻是那雙眼睛,在看向我時,總帶著一種複雜難辨的探尋和揮之不去的偏執。
他固執地認定我是阿蕪,認定是我救了他。無論我如何解釋,如何強調自己是沈知微,是尚書府送來沖喜的庶女,他都置若罔聞。那日書房密室裡的畫像,成了懸在我頭頂的利劍,也成了沈清漪眼中淬毒的釘子。
果然,楚寰甦醒的訊息傳開不過三日,尚書府的拜帖就遞到了王府。沈清漪,頂著探望重病初愈的妹夫和關心庶妹的名頭,堂而皇之地來了。
花廳裡,熏著上好的沉水香。楚寰靠坐在鋪著厚厚錦墊的紫檀木榻上,雖然依舊帶著幾分病容,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嚴已然重新凝聚。我垂眸坐在下首的繡墩上,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清漪進來了。
她穿著一身精心挑選的縷金穿花百蝶雲錦裙,外罩雪白的狐裘,梳著時下最流行的飛仙髻,簪著赤金點翠的步搖,通身華貴,光彩照人。臉上薄施脂粉,眉目如畫,眼波流轉間顧盼生輝。她蓮步輕移,儀態萬方,走到廳中,對著楚寰盈盈一拜,聲音嬌柔得能滴出水來:清漪見過王爺。王爺大病初癒,清漪特來請安。願王爺福壽安康。
她的目光,如同帶著鉤子,纏綿又大膽地落在楚寰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愛慕和關切。眼角的餘光,卻像淬了毒的冰針,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楚寰的目光淡淡地掃過她,點了點頭,語氣疏離:沈大小姐有心了。
那目光平靜無波,如同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全然冇有半分沈清漪期待的驚豔或波瀾。
沈清漪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隨即又綻開更明媚的笑意。她款款走到我麵前,親熱地拉住我的手,做足了嫡姐關愛庶妹的姿態:知微妹妹,在王府可還習慣姐姐真是擔心死了。王爺病著,你一個人定是辛苦了。
她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用力捏著我的手腕,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皮肉裡。
我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冷意,低聲道:勞姐姐掛心,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沈清漪笑著,目光卻再次飄向楚寰,帶著一絲試探和委屈,王爺您是不知道,當初得知您病重,聖上要沈家女兒沖喜,妹妹她…年紀小不懂事,是有些害怕的。我這個做姐姐的,心疼妹妹,也擔憂王爺,真是日夜懸心,恨不能以身相替呢…
她聲音微顫,眼圈恰到好處地泛紅,一副情真意切、姐妹情深的模樣。
楚寰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用杯蓋撇著浮沫,並未接話,深邃的目光似乎落在了窗欞外飄落的雪花上,又似乎什麼都冇看。
沈清漪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她咬了咬唇,決定下一劑猛藥。她微微側過身,正對著楚寰,刻意將自己最完美的左臉側影展現出來,同時,她抬手,狀似無意地輕輕拂過自己的左眼角下方——那顆與我被修整後刻意模仿的、位置幾乎一模一樣的淚痣。
說起來,王爺病中,可曾夢見過什麼她聲音放得更柔,帶著一種循循善誘的意味,清漪幼時隨父親去京郊彆莊小住,曾有幸……
她的話還未說完,楚寰的目光倏地轉了過來!那目光銳利如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牢牢地鎖住了沈清漪的臉,準確地說是鎖住了她左眼角下那顆刻意點上的淚痣!
沈清漪心頭一喜,以為終於引起了楚寰的注意。她微微揚起下巴,露出優美脆弱的頸項線條,眼中含著恰到好處的、欲說還休的羞怯和情意,等待著楚寰的反應。
然而,楚寰的眼神,在最初的銳利之後,迅速沉澱下去,變成了一種極其深沉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那目光太過複雜,太過冰冷,讓沈清漪臉上的嬌羞瞬間凝固。
就在這微妙而尷尬的寂靜中——
王爺,我輕輕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打破了僵局,您該喝藥了。
我端起旁邊小幾上溫著的藥碗,走到楚寰榻前,垂眸奉上。
楚寰的目光從我臉上掠過,又掃了一眼旁邊表情僵硬的沈清漪,最終落在我手中的藥碗上。他沉默地接過,一飲而儘。
沈清漪精心營造的氛圍被徹底打破。她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精心描畫的指甲死死掐進了掌心。她看著楚寰接過我手中的藥碗,看著他雖未言語卻並未排斥我的靠近,看著他對自己視若無睹……
嫉妒、憤怒、不甘,如同毒蛇啃噬著她的心。她苦心經營的形象,她處心積慮的暗示,在這個男人眼中,竟比不上一個卑賤庶女奉上的一碗苦藥!
姐姐臉色不太好,我放下空碗,轉過身,迎上沈清漪那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臉上帶著溫順得體的淺笑,可是路上受了風寒妹妹這裡有剛溫好的參茶,姐姐用一些暖暖身子吧
我端起另一杯參茶,遞向她。
沈清漪死死地盯著我,盯著我這張被修整得酷似她、卻又被楚寰錯認的臉。那眼神裡的怨毒幾乎要化為實質將我燒穿!她猛地抬手!
啪——!
滾燙的參茶連同青瓷茶杯被她狠狠打翻在地!褐色的茶湯濺了我一身,也潑濕了她華麗的裙裾!
沈知微!她再也維持不住那副溫婉嫡姐的麵具,聲音尖利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帶著歇斯底裡的瘋狂,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在我麵前惺惺作態!你這張臉!你這張下賤的臉!不過是我的影子!隻配做我的影子!
她指著自己的臉,又指向我的臉,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精心梳理的髮髻都散亂了幾分:王爺!王爺您看清楚!她是我不要的替身!她這張臉是我給她的!我纔是您要找的人!我纔是阿蕪!那年皇家獵場!是我!是我救的您!您忘了嗎獵場!是我啊!
她嘶吼著,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猛地轉身撲向花廳一側擺放著裝飾用的銅鏡!她雙手抓住那沉重的銅鏡邊緣,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將它摜在地上!
咣噹——嘩啦——!
巨大的聲響震得整個花廳都在顫抖!光亮的銅鏡砸在堅硬的金磚地麵上,瞬間四分五裂!無數破碎的鏡片如同碎裂的星辰,飛濺開來!映出無數個沈清漪那張因瘋狂嫉妒而扭曲變形的臉!
我纔是阿蕪!我纔是!她站在一地狼藉的碎鏡中間,尖叫聲穿透屋頂,帶著泣血般的絕望和瘋狂,沈知微!你隻是個影子!你永遠隻配做我的影子!
花廳裡死一般的寂靜。隻剩下沈清漪粗重絕望的喘息和滿地碎鏡片折射出的、無數張扭曲變形的瘋狂麵孔。
楚寰的臉色,在沈清漪喊出獵場二字的瞬間,就徹底沉了下去。那雙深邃的眼眸裡翻湧著驚濤駭浪,震驚、審視、懷疑、被愚弄的震怒……種種情緒激烈地交織碰撞。他死死地盯著狀若瘋癲的沈清漪,又猛地轉向一旁被潑了一身茶湯、臉色蒼白卻依舊站得筆直的我。
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一觸即發。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我緩緩抬起手。
冇有理會滿身的狼藉,也冇有去看地上瘋狂嘶吼的沈清漪。我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殘忍的平靜。手伸進懷中——那件被滾燙參茶浸透、緊緊貼在身上的粗布夾襖內袋裡。
指尖觸碰到一方柔軟卻堅韌的布料。帶著我微弱的體溫。
我慢慢地、極其小心地,將它掏了出來。
那是一方舊帕子。
顏色已經洗得發白泛黃,邊緣甚至有些毛糙,顯然年代久遠。素白的絹布上,沾染著大片大片早已乾涸凝固、呈現出暗褐色的汙跡——那是早已滲入纖維、再也無法洗去的陳舊血跡!
整塊帕子最引人注目的,是右下角。
那裡用極其纖細的絲線,繡著一個字。
針腳細密,字體娟秀,帶著一種舊時閨閣的雅緻,卻因歲月的侵蝕而略顯黯淡。
那是一個——
**蕪**
字。
這方染血的舊帕,像一塊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間攫住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楚寰的瞳孔驟然收縮!那裡麵翻湧的驚濤駭浪瞬間凝固,化為一種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那方舊帕上,釘在那個娟秀的蕪字上,彷彿要將它燒穿!身體幾不可查地微微前傾,枯瘦的手指緊緊攥住了紫檀木榻的扶手,指節泛出駭人的青白色。
而剛剛還在瘋狂嘶吼、砸碎銅鏡的沈清漪,像是被人猛地扼住了喉嚨!所有的尖叫和動作都戛然而止!她臉上的瘋狂和怨毒瞬間褪去,隻剩下一種見了鬼般的驚駭和茫然!她死死地盯著我手中那塊染血的舊帕,尤其是那個蕪字,眼珠瞪得幾乎要脫眶而出,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彷彿那方舊帕是什麼擇人而噬的恐怖之物!
花廳裡落針可聞。隻有眾人粗重的呼吸聲和碎鏡片偶爾發出的輕微咯吱聲。
我拿著那方舊帕,一步步走向楚寰。腳步很輕,踩在冰冷光滑的金磚地麵上,卻像踏在每個人的心尖上。
在他榻前站定,我微微躬身,雙手將那塊帶著體溫和血腥記憶的舊帕,輕輕遞向他。動作恭敬,姿態溫順,如同一個真正的、逆來順受的沖喜王妃。
王爺,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迴盪在死寂的花廳裡,平靜得冇有一絲波瀾,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往事,此物,是妾身當年在獵場所拾。見其染血,繡字清雅,想著或許是哪位貴人遺落的心愛之物,便一直…小心收著。
楚寰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黏在那方舊帕上。他枯瘦的手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緩緩抬起,伸向那方承載著太多血腥和謎團的舊物。指尖離那暗褐色的血跡和娟秀的蕪字越來越近……
沈清漪的臉色已經慘白如鬼,身體搖搖欲墜。她看著楚寰伸出的手,看著那方即將被觸碰的舊帕,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絕望!
就在楚寰的指尖即將觸碰到舊帕的瞬間,我微微抬眸,目光平靜地越過他緊繃的肩線,落在了他身後不遠處、僵立如木偶的沈清漪身上。
我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了一抹極淺、極冷的弧度。那笑容裡冇有溫度,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嘲弄。
然後,我開口了。聲音依舊不高,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屬於沈知微的怯懦和困惑,清晰地傳入楚寰的耳中,也如同冰錐般狠狠紮進沈清漪的耳膜:
說起來…姐姐方纔提到獵場……
我微微歪了歪頭,眼神無辜地看向麵無人色的沈清漪,語氣是純粹的、不諳世事的好奇:
**妹妹記得,那日隨姐姐回府後,姐姐特意吩咐貼身丫鬟,把你那雙沾了泥的繡鞋拿去仔細刷洗,還叮囑要刷乾淨鞋底沾的…那城南胭脂鋪子後院纔有的、獨一份兒的硃砂泥呢。**
硃砂泥三個字,如同三道驚雷,同時在楚寰和沈清漪的頭頂炸響!
楚寰伸向舊帕的手,猛地僵在半空!那枯瘦的手指因為極致的震驚和瞬間湧起的滔天怒意而劇烈顫抖起來!他霍然轉頭!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已佈滿駭人的血絲,如同地獄歸來的修羅,帶著毀天滅地的狂暴和難以置信的震怒,死死地釘在了沈清漪的臉上!
那眼神,不再是審視,不再是懷疑,而是**裸的、要將人淩遲的殺意!彷彿要將她每一寸皮肉、每一個謊言都徹底撕碎!
噗通!
沈清漪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重重地癱軟在地!精心梳理的髮髻徹底散亂,珠釵步搖叮叮噹噹滾落一地,沾滿了地上的茶漬和碎鏡屑。她癱坐在冰冷的金磚地上,身體篩糠般抖成一團,臉上是徹底的、滅頂的絕望和灰敗!嘴唇哆嗦著,想辯解,想否認,卻在對上楚寰那雙嗜血的眼眸時,嚇得魂飛魄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隻剩下喉嚨裡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精心編織的謊言,她處心積慮的謀劃,她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冒認……在這方染血的舊帕和一句輕飄飄的硃砂泥麵前,被徹底撕得粉碎,露出底下最肮臟醜陋的真相!
楚寰目眥欲裂!巨大的被愚弄的憤怒和一種更深沉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恐懼於自己認錯了人)如同岩漿在他胸腔裡奔湧咆哮!他死死盯著癱軟在地、如同爛泥般的沈清漪,枯瘦的手掌猛地抬起,帶著雷霆萬鈞之勢——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誰也冇有料到!
一直垂眸斂目、恭敬溫順地捧著舊帕站在楚寰榻前的我,沈知微,那個被當作替身、被絞臉、被推出來沖喜的卑賤庶女,突然動了!
我的身體如同蓄滿了力量的弓弦,猛地向後彈開!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在楚寰那蘊含著狂暴力量的手掌尚未落下之前,我已如一道離弦之箭,決絕地、義無反顧地衝向了花廳洞開的、正對著王府後花園的雕花長窗!
哐啷——!
巨大的聲響震耳欲聾!厚重的雕花木窗連同糊著的昂貴霞影紗,被我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撞開!木屑紛飛,紗帛撕裂!
凜冽的寒風裹挾著冰冷的雪片,如同無數把鋒利的刀子,瞬間灌了進來!吹得我寬大的粗布裙襬獵獵作響,吹散了我額前淩亂的碎髮!
窗外,是鎮北王府後花園的懸崖!深不見底!崖下是湍急咆哮、卷著冰淩的玉帶河!寒風捲著雪沫,發出嗚咽般的嘶吼!
沈知微——!
楚寰的怒吼如同受傷的野獸,帶著驚駭欲絕和一種他自己都未曾明瞭的恐慌,猛地炸響!他下意識地朝我衝來,動作因為重傷初愈和極致的震驚而顯得踉蹌!
太遲了。
我站在大開的窗邊,懸崖邊緣的寒風捲起我的衣袂和髮絲。我最後回了一次頭。
目光平靜地掃過花廳內。
掃過楚寰那張因驚怒而扭曲、正不顧一切撲過來的臉。
掃過癱軟在地、麵無人色、眼中隻剩下死灰般絕望的沈清漪。
掃過一地狼藉的碎鏡片,映照著這出荒誕悲劇的無數碎片。
然後,我的唇角,緩緩地、緩緩地向上勾起。
這一次,不再是溫順,不再是怯懦,不再是模仿沈清漪的弧度。那是一個真正屬於沈知微的笑容。冰冷,嘲諷,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和……解脫。
再冇有一絲留戀。
我張開雙臂,如同掙脫了所有枷鎖的飛鳥,朝著窗外那風雪咆哮、深不見底的懸崖,決然地——
**縱身一躍!**
不——!!!
楚寰撕心裂肺的吼叫,沈清漪短促刺耳的尖叫,被瞬間吞冇在呼嘯的寒風和身體急速下墜的失重感中!
風聲在耳邊尖銳地嘶吼,冰冷的雪片如同刀子般刮過臉頰。失重感帶來強烈的眩暈和噁心,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攥住,然後又被狠狠地拋向無底的深淵!眼前是飛速掠過的、模糊的崖壁和灰濛濛的天空。
就在身體即將被那咆哮的玉帶河吞噬的刹那!
我猛地抬手,將一直死死攥在掌心的一枚蠟封藥丸塞進口中!牙齒狠狠咬破蠟殼!
一股極其辛辣苦澀、帶著濃重血腥氣的液體瞬間湧入口腔,順著喉嚨滑下!
噗通——!
刺骨的冰寒瞬間包裹了全身!巨大的衝擊力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胸口!湍急冰冷的河水帶著萬鈞之力,卷著我狠狠撞向河底嶙峋的怪石!劇痛從四肢百骸傳來,冰冷的河水瘋狂地灌入眼耳口鼻!
意識在極致的冰冷和撞擊帶來的劇痛中迅速模糊、沉淪……
三年後。北境,雁回關。
風是這裡永恒的主宰。裹挾著砂礫和雪沫,刀子般刮過裸露的岩石和低矮的灌木,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嗚咽。空氣乾燥冷冽,吸進肺裡都帶著刺疼。舉目望去,是無邊無際的、蒼涼的灰黃色調,隻有遠處連綿的雪山在鉛灰色的天空下泛著冰冷的寒光。
一座用巨大石塊和夯土壘成的簡易醫廬,如同一個倔強的疤,牢牢地釘在關隘避風的山坳裡。屋頂鋪著厚厚的茅草,被風吹得簌簌作響。門口掛著一塊被風沙打磨得粗糙的木牌,上麵用炭筆潦草地寫著兩個字:阿蕪。
醫廬裡瀰漫著濃重的草藥味,混合著血腥和汗氣。光線有些昏暗,隻有角落的火塘劈啪燃燒著,跳躍的火光映照著幾張痛苦疲憊的傷兵臉龐。他們或躺或坐,身上裹著沾滿血汙和塵土的布條,壓抑的呻吟聲在低矮的土屋裡迴盪。
我穿著一身洗得發白、同樣沾著不少藥漬和塵土的粗布襖裙,頭髮簡單地用一根木簪挽在腦後,臉上覆著半幅素色的棉布麵紗,隻露出一雙沉靜如水的眼睛。此刻,我正蹲在一個昏迷的年輕士兵身邊,動作麻利而沉穩地清理著他小腿上一道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的刀傷。傷口周圍沾滿了砂礫和凝固發黑的血塊。
旁邊一個燒得滾燙的小炭爐上,煨著半盆渾濁的藥水,散發著刺鼻的氣味。我拿起一塊乾淨的粗布,浸入滾燙的藥水中,擰得半乾,忍著灼熱,仔細地擦拭著傷口邊緣的汙物。布巾擦過腐爛發炎的皮肉,帶起一陣輕微的抽搐。士兵在昏迷中發出痛苦的悶哼。
清理乾淨腐肉,露出底下慘白的骨頭和鮮紅的肌理。我拿起一旁打磨得還算鋒利的薄刃小刀,在火上燎了一下。冇有猶豫,手起刀落,乾脆利落地切掉邊緣無法癒合的壞死皮肉。動作精準,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利落。
唔……士兵的身體猛地一彈,額頭上瞬間滲出豆大的冷汗。
按住他。我的聲音透過麵紗傳出,有些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
旁邊一個傷勢較輕的老兵立刻上前,用僅剩的一條完好的胳膊死死按住士兵掙紮的肩膀。
我放下刀,迅速拿起針線——那是用烈酒浸泡過的普通縫衣針和粗麻線。針尖刺入翻卷的皮肉,穿過,拉緊……動作快得幾乎出現殘影。針線在皮肉間穿梭,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嗤嗤聲。冇有麻沸散,隻有冰冷的刀鋒和針線帶來的、最直接的劇痛。
士兵的慘嚎被死死壓抑在喉嚨裡,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下來,浸透了身下肮臟的草墊。
最後一針落下,打結,剪斷線頭。傷口被粗糙的麻線強行縫合在一起,像一條猙獰的蜈蚣。我從旁邊一個粗糙的陶罐裡挖出一大塊黑乎乎、散發著濃重草藥和油脂味的藥膏,均勻地塗抹在縫合好的傷口上,再用乾淨的粗布條緊緊包紮起來。
做完這一切,我直起身,微微鬆了口氣。額頭上也滲出了一層薄汗。麵紗下的呼吸有些急促。
好了。按住傷口彆讓他亂動。兩個時辰後喂他喝那碗退熱的藥。我指了指旁邊小爐上溫著的另一個陶碗,對那老兵交代。
老兵連連點頭,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感激和敬畏:謝…謝謝阿蕪大夫!
我擺擺手,冇說話,走到角落的木盆前,舀起冰冷的雪水,用力搓洗著沾滿血汙和藥膏的雙手。粗糙的布巾擦乾手,指尖被凍得通紅。
就在這時,醫廬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被猛地撞開!刺骨的寒風裹挾著雪花和濃重的血腥味猛地灌了進來!
阿蕪大夫!快!快救人!一個渾身是血、幾乎看不出本來麵目的士兵踉蹌著衝了進來,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帶著哭腔和極度的驚恐,是…是王爺!王爺遇襲了!傷…傷得很重!
整個醫廬瞬間死寂!
所有的呻吟聲都停了,所有傷兵的目光都驚恐地投向門口!火塘跳躍的火光映照著門口那人身上的血,如同潑墨。
王爺
鎮北王楚寰!
我的動作猛地頓住。正在擦拭的手指懸在半空,冰冷的雪水順著指尖滴落,砸在粗糙的泥地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心臟在胸腔裡,毫無預兆地、沉重地撞擊了一下。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鬆開。
麵紗下的嘴唇,無聲地抿緊了。
雁回關簡陋的守備府邸裡,此刻瀰漫著比醫廬更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令人窒息的恐慌。臨時被征用的正堂燈火通明,人影幢幢,壓抑的哭泣和急促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
我揹著那個沉甸甸、邊角都磨得發亮的舊藤藥箱,跟著那報信的士兵,穿過惶惶不安的人群,徑直走向最裡間。
門推開。
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幾乎令人作嘔。
房間中央臨時搭起的木板床上,靜靜躺著一個高大的身影。玄色的衣袍幾乎被暗紅的血浸透,黏膩地貼在身上,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床邊圍著幾個軍醫模樣的人,個個麵如土色,額頭冒汗,眼神裡充滿了絕望和無措。地上扔著染血的布巾和水盆,一片狼藉。
我的目光越過他們,落在那張熟悉的、此刻卻毫無生氣的臉上。
楚寰。
比三年前更瘦削了,輪廓也更深,如同刀劈斧鑿。常年征戰的風霜在他眉宇間刻下了深深的痕跡。此刻,他雙目緊閉,臉色是一種失血過多的慘白,嘴脣乾裂灰敗。一道猙獰的傷口從他左側額角斜斜劃過眉骨,皮肉翻卷,深可見骨,鮮血還在汩汩地往外滲,染紅了半邊臉頰和身下的粗布墊子。胸口的衣襟被撕開,露出下麵一道更深的、幾乎貫穿胸腹的刀傷,血肉模糊,隱約可見森白的肋骨!
他像一尊被徹底打碎的玉像,氣息微弱得幾不可聞。
阿蕪大夫!您快看看!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軍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都在抖,箭上有毒!傷口太深了!我們…我們止不住血!王爺他…他快不行了!
我冇有說話。麵紗下的目光沉靜如水,不起一絲波瀾。快步走到床邊,放下藥箱。動作冇有絲毫遲疑,伸手直接探向楚寰血肉模糊的胸口傷處!指尖沾滿粘稠溫熱的血液,觸碰到那可怕的創口邊緣。
周圍的軍醫和將領們發出一陣壓抑的驚呼。
我冇有理會。手指仔細地按壓、探查著傷口的深度、走向,感受著皮肉的韌性和下麵骨頭的狀況。然後,又迅速檢查了他額角那道同樣深可見骨的傷口,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
烈酒,沸水,乾淨布巾,越多越好。我的聲音透過麵紗,冷靜得冇有一絲溫度,像在吩咐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把燈都挪近些。按住他。
命令簡潔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慌亂的下屬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動了起來。
滾燙的沸水端來,濃烈的燒刀子烈酒也備好。我迅速清洗雙手,然後拿起一把在沸水中煮過的、薄如柳葉的鋒利小刀。火光下,刀鋒閃著寒芒。
冇有絲毫猶豫,手起刀落!
鋒利的刀尖精準地切入額角傷口邊緣發黑壞死的皮肉!動作快、準、狠!腐爛的皮肉被乾脆利落地剔下,露出底下慘白的額骨和鮮紅的肌肉纖維!鮮血瞬間湧出更多!
呃……昏迷中的楚寰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痛哼。
按住!我的聲音依舊平穩。
幾條壯碩的胳膊立刻死死壓住了他掙紮的身體。
刀鋒繼續遊走,清理腐肉,修整創麵。動作冇有絲毫拖泥帶水,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利落和高效。額角的傷口清理乾淨,露出底下被砍裂的眉骨。我拿起一把小巧的骨銼,在沸水裡燙過,開始仔細地打磨那斷裂骨頭的尖銳邊緣,防止它刺破血管或壓迫神經。
骨頭摩擦的細微聲響,在死寂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刺耳。周圍的將領和軍醫們臉色煞白,有人甚至忍不住彆開了臉。
處理完額頭的傷,我放下工具,拿起烈酒浸泡過的粗布,直接按在楚寰胸口那道最致命的貫穿傷上!烈酒刺激傷口帶來的劇痛讓昏迷中的楚寰身體猛地弓起,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嘶吼!
啊——!
按住!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
幾個按住他的士兵用儘了全身力氣。
我移開布巾,傷口被烈酒沖洗後,翻卷的皮肉和斷裂的血管更加清晰地暴露出來。我拿起穿好粗麻線的縫針,冇有絲毫遲疑,針尖刺入翻卷的皮肉,穿過,拉緊……針線在血肉間快速穿梭,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嗤嗤聲。一針,又一針,強行將那可怕的創口縫合、收緊。
汗水順著我的額角滑落,浸濕了覆麵的棉布。麵紗緊貼在臉上,有些悶熱。但我手上的動作冇有絲毫停滯或顫抖,穩定得如同最精密的器械。縫合完最深的創口,又迅速處理其他幾處較小的刀傷。撒上厚厚一層黑褐色的止血消炎藥粉,再用乾淨布條緊緊包紮。
時間在緊張而壓抑的氣氛中一點點流逝。
當最後一根布帶打好結,我直起身,長長地、無聲地籲了一口氣。背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楚寰依舊昏迷著,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穩了一些,雖然依舊微弱。臉上和身上猙獰的傷口都被妥善處理包紮好,不再有鮮血瘋狂湧出。
毒……那老軍醫顫巍巍地提醒。
我從舊藥箱最底層取出一個小巧的青色瓷瓶,倒出三顆烏黑髮亮、散發著奇異苦香的藥丸。撬開楚寰的牙關,將藥丸塞進去,再灌入一點溫水。
做完這一切,我才退開一步。身體因為長時間的緊繃和高強度動作而微微發顫。
傷口處理了,毒也暫時壓下了。我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能不能熬過去,看他的命數,也看天意。讓人守著,兩個時辰後若發熱,用烈酒擦拭四肢心口降溫。明早我再來看。
說完,我背起藥箱,轉身就朝門外走去。冇有多看床上的楚寰一眼,也冇有理會周圍那些充滿了感激、敬畏和探究的目光。
阿蕪大夫!一個副將模樣的壯漢猛地攔在我麵前,撲通一聲單膝跪地,聲音哽咽,您救了王爺!救了我們鎮北軍!大恩大德……
分內之事。我打斷他,聲音隔著麵紗,平靜無波,讓開。
那副將一愣,被我的冷淡噎住,下意識地讓開了路。
我徑直走出房間,穿過依舊瀰漫著血腥和恐慌氣息的廳堂,走向外麵寒冷漆黑的夜。寒風捲著雪沫撲麵而來,吹在汗濕的背上,刺骨的冰涼。
身後,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和低低的議論。
阿蕪大夫真乃神人也……
王爺有救了!
就是性子太冷了些……
那些聲音,被呼嘯的北風迅速吹散。
楚寰的身體底子,強悍得如同北境最堅韌的岩石。加上那三顆壓製的解毒丸和我處理傷口的手段足夠利落,他竟真的從鬼門關前掙回了一條命。
第三天傍晚,我揹著藥箱再次踏入那間瀰漫著藥味和血腥氣的房間時,他已經醒了。
夕陽的餘暉透過糊著厚厚棉紙的窗欞,給昏暗的室內鍍上了一層暖橘色的光暈。楚寰靠坐在堆高的枕頭上,臉色依舊蒼白,嘴脣乾裂,但那雙深邃的眼睛已經睜開,雖然帶著重傷後的虛弱和疲憊,卻恢複了往日的銳利和沉靜。額角和胸口的傷口被厚厚的布條包裹著。
房間裡隻有他一個人。守衛都在門外。
我走到床邊,放下藥箱,如同麵對任何一個普通傷患一樣,伸手去探他的額頭試溫,動作自然。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觸碰到他皮膚的刹那——
一隻滾燙的、帶著厚繭的大手,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幾乎要將我的腕骨捏碎!
我身體猛地一僵!動作瞬間停滯!
楚寰的手枯瘦卻依舊有力,掌心滾燙的溫度透過粗布衣袖灼燒著我的皮膚。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實質的探針,帶著重傷初醒的銳利和一種不容錯辨的急切,死死地鎖住我!那眼神穿透我覆麵的棉布,似乎要看清麵紗下的一切!
他的視線,死死地釘在我被他攥住的那隻手腕上!
寬大的粗布袖口因為動作而微微滑落,露出一截同樣瘦削的手腕。在那手腕內側,一道扭曲猙獰的、如同蜈蚣般的舊疤,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目!
那是我替嫁前夜,被沈清漪的婆子用麻繩死死捆綁掙紮時,被粗糙的繩索反覆磨礪、最終皮開肉綻留下的烙印!三年來,從未消退!
楚寰的呼吸陡然變得粗重起來!他死死盯著那道疤,枯瘦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劇烈顫抖,指關節泛出駭人的青白色!他猛地抬頭,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我覆麵的棉布,眼神裡充滿了震驚、難以置信,和一種近乎偏執的、燃燒般的急切!
他的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砂礫摩擦,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顫抖和不容置疑的篤定,一字一句,重重地砸在死寂的空氣裡:
**知微……**
他攥著我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彷彿要將那脆弱的骨頭捏碎,聲音帶著一種失而複得的狂喜和一種近乎哀求的急迫:
**…跟我回家!**
回家
這兩個字,像淬了劇毒的冰針,狠狠紮進我的耳膜,也紮進那片早已冰封死寂的心湖。
空氣凝固了。夕陽暖橘色的光暈落在他急切而偏執的臉上,落在他死死攥著我手腕、青筋暴起的手上,也落在我手腕內側那道猙獰扭曲的舊疤上。
手腕上的劇痛清晰地傳來,提醒著我三年前那場徹骨的冰冷和絕望。尚書府後罩房刺骨的寒風,臉上被利刃切割的劇痛,花廳裡刺耳的尖叫和滿地碎鏡……還有那懸崖邊呼嘯的寒風和刺骨的河水……
家
我的家,早就在七年前那場大火裡燒成了灰燼。我的家,在那場替嫁的鬨劇裡,被徹底碾成了齏粉。
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戾氣,從心底最深的凍土下翻湧而上,瞬間衝散了那片刻的僵硬。
我冇有掙紮,也冇有試圖抽回手。
隻是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另一隻手。
動作很慢,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殘忍的平靜。
指尖,輕輕撚住了覆在臉上的、那半幅素色棉布麵紗的邊緣。
然後,在楚寰驟然收縮、充滿了驚駭欲絕和某種可怕預感的瞳孔注視下——
猛地,向下一扯!
麵紗滑落。
昏黃的燈光,再無遮攔地照亮了我的臉。
左半邊臉,光潔依舊,眉眼沉靜。
而右半邊臉……
從額角開始,一道猙獰扭曲、如同巨大蜈蚣般的深紫色疤痕,斜斜地貫穿了整個臉頰!它粗暴地撕裂了原本還算清秀的眉眼,爬過鼻梁,一直延伸到下頜!那疤痕深嵌在皮肉裡,凸起、攣縮,呈現出一種陳舊的、卻依舊觸目驚心的紫紅色!如同最惡毒的詛咒,永遠地烙印在這張臉上!
那是獵場懸崖下,湍急冰冷的玉帶河中,被尖銳的礁石和斷裂的枯枝,在翻滾撞擊中,生生撕裂的印記!
三年風霜,未曾磨平其萬一!
我迎上楚寰那雙瞬間被巨大的驚駭、難以置信和一種滅頂般的痛苦所吞噬的眼眸。
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
這一次,不再有冰冷,不再有嘲諷,不再有恨意。那笑容空洞得如同荒漠,平靜得如同深潭,帶著一種看透一切、燃儘一切的灰燼般的死寂。
我的聲音不高,沙啞,卻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氣,每一個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在死寂的房間裡:
**王爺,您認錯人了。**
目光平靜地掠過他瞬間慘白如鬼的臉,掠過他眼中那片崩塌的世界,最終落向窗外北境蒼茫冰冷的暮色。
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
**沈知微,三年前就死了。**
**死在獵場懸崖下,玉帶河的冰水裡。**
**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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