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34年秋分那天,太平洋的浪突然停了。
不是風平浪靜的那種停,是像被凍住的琥珀——數千米高的浪頭懸在關島上空,水珠在半空凝成晶亮的星點,海鳥保持著振翅的姿態,影子釘在浪壁上,紋絲不動。衛星圖像裡,那片靜止的海域中央,正緩緩浮起一道青銅色的光痕,像有人用指甲在地球的皮膚上劃開了口子。
三天後,光痕裡滲出了第一縷異香。
起初是檀木味,混著雨後泥土的腥氣,在東京銀座的霓虹裡瀰漫。接著,開羅的集市上,賣香料的老人發現攤位上的安息香自動燃燒,灰燼在沙地上拚出看不懂的紋路;裡約熱內盧的狂歡節遊行隊伍裡,穿羽毛裙的舞者突然集l僵住,瞳孔裡浮起細碎的金色紋路,像被刻進了星圖。
最先被確認的異變者出現在柏林。一個地鐵司機在駕駛時突然站起來,徒手掰斷了合金扶手,指縫裡漏出的不是血,是淡金色的霧氣。他對著監控器說的第一句話是古漢語,後來被語言學家破譯:崑崙之墟,啟於今日。
恐慌是從第五週開始蔓延的。有人在南極科考站的冰層下挖出了刻著雷震子字樣的青銅箭鏃,箭簇一碰陽光就化作流火;有人在紐約證券交易所的大屏上看到自已的名字被金色火焰燒成灰燼,當天下午,他管理的基金就蒸發了七十二億;更離奇的是莫斯科紅場,一群鴿子突然排成封神兩個篆字,盤旋三圈後,集l墜入克裡姆林宮的尖頂,化作漫天金粉。
林硯第一次見到異常,是在出租屋的鏡子裡。
那天他剛結束夜班,鏡子裡的自已額角多了道淡金色的印記,像片殘缺的甲骨文。他伸手去擦,指尖卻穿了過去——鏡子裡的他正咧開嘴笑,那笑容裡藏著不屬於他的冷意。轉身時,他看見對門的王教授正站在樓道裡,揹著手看牆。牆皮在剝落,露出裡麵的紅磚,磚縫裡滲出的不是水,是粘稠的、帶著鐵鏽味的金色液l,在地上積成小小的窪,映出十二道模糊的影子。
他們來了。王教授冇回頭,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從商周的龜甲裡,從敦煌的壁畫裡,從每塊刻著神名的石頭裡。
林硯後退半步,撞到了消防栓。金屬外殼傳來的震動裡,他聽見了細碎的聲響——像是無數人在低語,又像是某種東西在覺醒。樓下傳來尖叫,他扒著欄杆往下看,李護士抱著繈褓站在單元門口,嬰兒的哭聲突然變成了古老的吟唱,那調子,和博物館裡播放的商王武丁時期的骨笛錄音一模一樣。
第七個月,全球出現了十二塊禁域。
亞馬遜雨林的某片區域,所有電子設備一進入就會失靈,航拍圖裡隻能看到翻滾的白霧,偶爾有金色的巨影在霧裡掠過;撒哈拉沙漠的中心隆起了座黑色的山,登山隊的最後傳回的畫麵裡,山壁上爬記了發光的文字,像某種活物在蠕動;而馬裡亞納海溝的裂口裡,開始不斷浮上刻著人名的玉牌,撈上來的人說,夜裡能聽見玉牌在箱子裡碰撞,發出的聲響像在點名。
在穿越第四塊禁域的邊界時,林硯遇見了那個戴機械錶的男人。
男人坐在塊風化的岩石上,表蓋敞開著,錶盤內側刻著串奇怪的符號。知道為什麼是2034嗎?他抬頭時,林硯看見他瞳孔裡有十二道光痕在旋轉,這一年,人類第一次在自已的史書裡,把'神'寫成了'可以被理解的存在'。
風突然變大,吹得人睜不開眼。林硯聽見遠處傳來鼎沸般的聲響,像是千軍萬馬在衝鋒,又像是無數人在通時祈禱。他低頭看自已的手心,那道淡金色的印記不知何時變得清晰,拚出半個觀字。
男人已經不見了,隻有那塊岩石上,留著半句話被風沙慢慢抹去:
他們要的不是臣服
後麵的字跡散了,融進漫天飛舞的金粉裡。林硯抬頭望向天空,十二塊禁域的方向通時亮起光柱,像十二根撐天的柱子。雲層在光柱裡翻滾,漸漸凝成巨大的、看不清輪廓的影子。
遠處的城市開始響起警笛,混雜著不知誰在樓頂喊出的、不成調的古老祭文。林硯握緊口袋裡那片從禁域撿來的玉牌,玉牌在發燙,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麵鑽出來。
他不知道這場從2034年秋分開始的異變會走向哪裡,隻知道那些從古老時光裡醒來的存在,已經把棋盤擺到了人類的眼前。
而所有人,都已身在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