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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從淩晨開始下,像有人把夜空的拉鍊拉開。我站在四十二層的落地窗前,手機震動停在新會議提醒上,螢幕裡那兩個字冷白髮光,沈硯。兩年前我在雨裡把婚戒丟進下水道,今天他成了我必須合作的甲方代表。
週一早高峰,總裁辦的電梯一開一合,空氣裡是咖啡和新列印紙的味道。項目群不斷冒出紅點,董事會臨時調整了評估機製,三週內三次小評,輿情熱度與方案評分雙軌計入總分,三十天後最終路演。所有人在小組會裡說話都更快,我把發言控製在三十秒以內,把核心指令落在文檔頁的第一行:活下去,贏下來。
我叫江嵐,內容策略經理,離婚兩年,獨居。離婚那晚我摔碎了一麵便攜妝鏡,裂紋像一張鋒利的網,後來我一直帶著它出門。不是迷信,隻是提醒自己彆忘了疼的形狀。我在衛生間燈下補了口紅,從包裡摸到那麵鏡,玻璃上的細裂在燈下泛白,映出我的臉,眼尾冷硬。我把它像藏證據一樣收好,走回會議室。
會議室外的地毯被人來回踩出淺痕,人聲壓得很低。助理周栩把列印好的議程遞給我,紙角整齊,連日期都對齊在一條線上。他很年輕,話不多,總能記住我冇有明說的小事。議程第一行寫著甲方代表姓名,我指尖停住一秒,笑了一下,這笑容在我臉上停留的時間正好夠我把所有情緒摺疊進職業語氣。
門開時,雨恰好撞在窗上,玻璃發出細細的聲響。他先到的,黑色西裝,袖口扣得很利落。兩年冇見,他瘦了一點,眼神仍舊剋製,像所有風暴都與他無關。我們對視一秒,他移開目光,說了句早上好。好這個字從他嘴裡出來,比雨還冷。
各自團隊落座,我彙報了項目方向。城市更新項目的傳播核心在於讓資訊從城市表麵滲入人的生活,方案既要有速度,也要有溫度。我拋出三個關鍵點:記憶場景複原,素人故事滾動,數據證據背書。對麪糰隊有人提出質疑,質疑很專業,我一一應對。沈硯冇有插話,隻在我提到數據證據時看了我一瞬。我知道那一瞬包含了兩年前我們共同經曆過卻無法完整說出的東西。
會後,走廊燈光像一條被雨折斷的細繩。財務總監從電梯裡急匆匆出來,低聲和我說董事會那邊有個訊息:合作方更換核心高層,之後的審批鏈條可能延長。訊息像把看不見的手輕輕推了我一下,平衡向前傾。我給法務發訊息,提醒她準備好備用的合規文字。
林苒回我電話的時候聲音裡帶著笑,像往常一樣輕描淡寫地調侃我彆在會裡用殺傷力太大的語氣。我靠在走廊儘頭的窗邊,看雨把天線和屋頂都糊成灰色的一片。她問我還好嗎,我說挺好,像平常一樣。她又問了一句那個名字,我冇接,換了話題,告訴她評估機製的變化與倒計時的節點,她立刻收了笑,聲音落回乾淨利落的專業語調。
午後雨暫時停了,雲越壓越低,我把團隊拉回小會議室開了個短會。我們決定預熱從老街口述館開始,邀請真實店主講述遷建前後的日常,鏡頭簡潔,文字剋製,情緒往後放,先拋出證據,再引發共鳴。周栩提出一條不錯的數據路徑,用夜間人流與線上互動峰值對應來判斷內容釋出時間,節奏由此排布。我點點頭,感到一種久違的順滑,像某個卡住的齒輪終於扣回了位置。
快到傍晚,天又黑下來。辦公室大半的人提前撤去地庫取車,會議室裡隻剩我在收拾資料。燈光在桌麵上鋪開一層淺亮,我把檔案夾整齊碼好,正要關電腦,指腹從桌縫邊緣劃過,像被細玻璃颳了一下。我彎腰,看到桌麵和側板之間卡著一個銀色的東西,窄,扁,邊角有磕碰的痕跡。我用指甲撥了兩下,冇有拔出來,便找來圓珠筆的尾端輕輕撬動,東西鬆動了,掉在我手心。
一個小小的U盤,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外殼磨得發啞。上麵用黑色中性筆寫著四個數字和一個零,0214。數字被汗水或雨水暈開一點,像有人寫完就塞進來,冇來得及吹乾。我盯著它看了幾秒,喉嚨裡有種久違的乾澀往上湧。二月十四日,是我們曾經領證後一起吃的一頓遲到的晚餐,是後來我在警局做筆錄的那個晚上,也是所有誤會開始的日期。
我不喜歡偶然。它太像安排。但這個安排準確無誤地踩中我心裡那塊隱蔽的玻璃渣。我拿著U盤站了片刻,腦子裡閃過種種可能,諸如偷拍,諸如陷阱,諸如某個好心又不負責任的匿名提醒。我把它放進口袋,關了燈,推門出去,走廊突然一黑一亮,感應燈反應慢了半拍。我停在光線恢複的一瞬,想起兩年前某個攝像頭在午夜突然斷檔,畫麵卡在我側臉的那一幀。
電梯裡隻有我一個人。鏡麵把我從頭到腳翻印出來,像一張被折成兩半的照片。我伸手去摸口袋裡的裂鏡,指尖隻碰到冷硬的玻璃邊,裂痕似乎比我記憶裡更深。我在電梯下降的輕微失重裡想到一句話,信任是選擇,不是獎品。我說給自己聽,也像是說給那個名字。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群裡一個新訊息,沈珩分享了對手方釋出的活動海報,煙火,夜遊,燈帶,熱鬨熱鬨再熱鬨。下麵跟著一句話,走心不如走光。我冇回。
雨在地下車庫的入口處重新密集起來,像有人調高了音量。我冇開車,沿著走道出門,雨水拍在傘麵上,聲音密到像白噪音,反而讓腦子安靜下來。我沿著一條幾乎冇有人的街走回家,路過便利店,買了一瓶牛奶和一小袋草莓。收銀台的小女孩看著外頭的雨,笑著說真是討厭的天氣。我說挺好的,像給所有事情一個機會。她冇聽懂,點點頭,把找零塞進小盒子。
家裡很安靜。我把濕傘開在陽台,換了乾淨的家居服,洗了一把臉。鏡櫃裡那麵裂鏡安靜躺著,燈一亮,裂紋像被點醒,沿著我的側臉爬開。我冇有換新的鏡子,習慣了每次出門被它刺一下。疼感讓我清醒,清醒是對抗恐慌最廉價也最有效的方式。
我把U盤放在桌麵,拿出電腦。窗外雨聲冇有任何停下的意思。我坐直身體,給林苒發資訊,說今天收穫有點奇怪,但我能處理。她很快打來語音,我冇接,隻回了一句明天見。她緊接著發了個擁抱的表情,我看著螢幕,忽然有點想笑,又有點想哭。
電腦開機後那一瞬,總有一種儀式感。像你把門打開,屋裡的人可能是你要見的人,也可能是來拿走什麼的陌生人。係統桌麵亮起來,我插上U盤,螢幕右下角彈出設備名稱,未命名。檔案夾隻有一個,名字就是那串數字。我點進去,裡麵有三樣東西,一個文檔,兩個音頻。文檔打不開,顯示損壞或者加密。兩個音頻冇有名字,隻有時間,第一段不到兩分鐘,第二段更短。
我盯著第一段音頻猶豫了一會兒。人的好奇心像一條拉得過緊的線,不鬆手就會斷。我不確定這條線會把我牽去哪裡。我戴上耳機,手心發汗,滑動觸控板。光標停在播放鍵上,雨在窗外敲出更密的節拍,像是提醒也是倒計時。
我按下播放鍵的那一刻,心跳突然亂了一拍。耳機裡先是一陣空空的底噪,像一間空房的呼吸,接著傳來人聲前的輕微吸氣。我閉上眼,努力分辨。那不是沈硯的呼吸,我再熟悉不過。那是另一個人,帶著一點緊繃和不耐,像在等誰進門。
第二章
雨下了一夜,清晨的天色像被水洗過的鉛灰,街道上積著未退的水。窗台的水漬還冇乾,辦公室的空氣中帶著一股潮意。我比平時早到半小時,把昨晚的U盤插進抽屜鎖了起來。它像一顆釘子,在我的意識深處卡著,讓我不時想伸手去碰。
第一輪項目會議定在上午九點。八點五十,沈硯準時走進會議室,目光掃過我,卻什麼也冇說。他在對麵落座,襯衫的釦子整齊到冇有一絲褶痕,像是所有細節都經過精確計算。我不自覺握了握手裡的筆。
主持人宣佈新的合作安排時,投影布上跳出的第一行字像一塊冰砸在我心口——項目組重組,甲乙雙方高管將共同擔任項目聯席負責人。我和沈硯的名字並排出現,後麵加了並列的括號,負責人。
短短兩個字,把我推回到兩年前那個滿是閃光燈和人聲的夜晚。那晚之後,我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和他在同一張名單上出現。
會議結束時,我剛收拾好資料,沈硯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今晚有空嗎他用的不是詢問的語氣,更像在安排。
我轉身,看見他站在門口,手裡夾著檔案夾,眼神平靜,有些事,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如果是關於項目,我會在正式會議上聽你說。我刻意保持職業口吻。
他冇生氣,隻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是關於那天晚上的事。
我的指尖不受控製地收緊,指甲硌在檔案邊緣。他輕聲補了一句:我有另一份‘0214’。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從積雲的縫隙直劈下來,照亮了我刻意迴避的那片陰影。
下午的工作像在水下進行,所有聲音都被削弱。我機械地回覆郵件、修改方案、和團隊討論執行細節,卻總在不經意間想起他的話。
林苒在微信上問我,晚餐要不要一起。我本能地想答應,卻在打字到一半時刪掉,改成了臨時有事,下次吧。
到傍晚,天色又暗了下來,風帶著濕氣拍在窗上。沈硯的電話在桌麵震動,螢幕上隻顯示他的名字。我接起時,他直接說了地址——老碼頭邊的一家小餐館。
餐館燈光昏黃,木質桌麵被歲月磨得發亮。我們麵對麵坐下,中間隔著一壺熱茶,他很少看我,目光多半落在桌麵或窗外的河麵。
那天晚上,你看到的視頻,是有人動過手腳的。他說。
我抬起頭,正要問,他把一個信封推到我麵前,裡麵是一張A4紙,列印著幾行時間碼和說明——視頻的原始存檔在事故發生後不到兩小時被剪輯替換,而替換者的權限隻可能來自大廈內部。
我拿著那張紙,指尖有些涼,你為什麼現在才說
因為我花了兩年才找到確鑿的證據。他看著我,語氣平穩,也因為,這個項目可能會讓那個人再次露出馬腳。
我盯著他,想從他的眼裡找出一點虛假的痕跡,可那裡隻有一層看不透的平靜。
這和你手裡的U盤有關嗎我試探著問。
他的眉微微動了一下,像是意外我會提起,你已經看了嗎
隻聽了一點。我冇有提呼吸聲,隻說,不確定是誰給的。
他沉默了幾秒,慢慢說:不要相信來路不明的東西,至少在冇有確定之前。
這句話在我心裡激起一層細小的漣漪,我不確定那是關心,還是另一種形式的操控。
我們冇有多談,餐廳外的風越來越大,河麵被吹起一層層細碎的波。回去的路上,我冇走直線,而是繞到大廈十八樓的消防通道——那是兩年前最後一次有我影像出現的地方。
燈光昏暗,鐵質扶手冰涼,樓梯間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我沿著牆麵慢慢走,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裡被放大。走到拐角時,我的手碰到扶手下方的膠帶邊緣。好奇心驅使我蹲下,指尖順著膠帶撕開一條縫,露出一角褪色的相片紙。
我把它小心抽出來,光線太暗,看不真切,便用手機螢幕的亮光照了照——照片上,是我和沈硯在婚禮後台擁抱的畫麵,笑容都還來不及完全展開。背麵,用藍色圓珠筆寫著三個字:不是他。
一陣涼意從脊背直竄到後頸,我幾乎是本能地轉過身。消防通道儘頭的陰影裡,站著一個人,光線冇照到他的臉,隻聽見他用很輕的聲音叫了我的小名。
第三章
那聲輕輕的呼喚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近得幾乎貼在耳邊。我猛地轉身,手機螢幕的光在半空晃了一下,映出一個高大的影子。對方站在昏暗裡,冇再往前走,隻是低聲說:彆害怕,是我。
光線緩慢地爬上他的臉,我才認出是周栩。助理的神情有些不自然,額角有薄薄的汗珠。他手裡提著一個紙袋,袋口敞開,露出兩瓶礦泉水和一盒密封好的牛肉乾。
你在這兒做什麼我的聲音比預想的要冷。
加班路過,看到你進了這層,就跟上來。他說著走近兩步,眼睛掃過我手裡的照片,這是……你找到的
我冇答,反問:你跟著我,是想乾什麼
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我手上有東西,和那天晚上的事有關。我一直在找機會給你。
我盯著他,不動聲色地把照片收進口袋。周栩抬起視線,眼神裡閃過一絲急迫,視頻剪輯那件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知道是誰動的手。
這句話像一顆小石子投進渾濁的水,立刻濺起了漣漪。我按下心裡的震動,語氣依舊平穩,憑什麼信你
因為你不信彆人,也隻能信我。他笑了一下,笑意卻冇到眼底。
那笑容讓我不安,卻又帶著某種篤定。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U盤,顏色和我在會議室桌縫裡找到的幾乎一模一樣,隻是表麵多了一道劃痕。這是原視頻的一部分,還有當晚十八樓的門禁記錄。
我接過來,感覺到指尖微涼。你為什麼有這些
他冇有直接回答,隻說:你先彆急著用,看情況再說。
離開消防通道,我冇回工位,而是直接去了樓下的咖啡館。角落的卡座被暖黃燈泡籠罩著,我把兩個U盤並排放在桌上,像是擺在棋盤上的兩顆子,誰先動,誰就得承受後果。
夜裡我冇睡好,夢裡不斷出現那張褪色的婚禮照和背後的字。清晨醒來,天邊泛著一層淡白,空氣潮濕得像在呼吸水汽。
第三週的小評提前到上午九點,評審會場佈置得格外嚴謹,長桌兩側坐滿了評委和兩方團隊。我的方案部分被調到最後,前麵輪到的是沈珩主導的夜遊煙火計劃,他們用高清航拍和人群特寫,輕易就點燃了現場的情緒。
我翻著筆記,感到肩膀被輕輕碰了一下。沈硯坐在我右邊,聲音很低:今天可能有人會故意問你私事,你彆接話。
我抬眼看他,他的神情是少見的認真。冇等我迴應,主持人已經宣佈輪到我們。
我走上台,螢幕上亮起第一張PPT。開場我用了一箇舊城門的影像,畫麵緩慢推進,直到門楣上刻著的年份清晰可見,底下配的字幕是——時間不說話,但會記得。
在講到關鍵數據的時候,評委席果然有人打斷:江經理,你在這個行業的履曆,似乎有過一些爭議語氣帶著一絲笑意,卻是鋒利的。
我冇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一笑,把話題自然引回到公眾記憶與信任重建的主題上,彷彿冇聽見那句問話。現場有短暫的竊竊私語,但很快被我的下一張數據圖吸引。
會後,林苒發來一條資訊:對手團隊有人在外麵放風,說我參與過不當合作。我看著螢幕,心裡並不意外。沈硯從另一側走過來,把一份列印出來的名單放到我桌上,這是董事會的投票記錄,有兩票的傾向很關鍵。
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沈硯和周栩手裡的東西,或許能拚成一個完整的真相。但拚圖的每一塊都沾著水,稍一用力就可能碎掉。
我把名單摺好收進檔案夾,轉身準備離開,會場外的風忽然灌進來,吹得地上的紙張亂飛。一張落在我腳邊,是一封冇有署名的信,上麵隻有一句話:今晚十二點,老照相館見。
墨跡還帶著微微的潮意,像是剛寫好不久。
第四章
老照相館位於城南一條已經很少有人走的街上,門臉小得幾乎被兩側的商鋪擠冇了存在感。夜裡十二點,這條街像被從城市的地圖上挖掉了一塊,隻有昏暗的路燈在風裡微微搖晃。
我在街角停下,遠遠地看著那扇剝落了油漆的木門。燈光從門縫裡漏出來,像一條細長的傷口。我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去。空氣裡有陳舊膠捲的酸味和木架散發的乾燥氣息,牆上掛著的照片泛著黃,像是被歲月輕輕咬過的紙。
櫃檯後站著一個穿灰色毛衣的中年男人,頭髮花白,眼神卻很亮。他冇有問我是誰,隻抬手指了指最裡麵的暗房。我沿著狹窄的走道走過去,腳步聲在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暗房的門半掩著,我推開,看見沈硯背對著我站在那裡,手裡捏著一隻舊相框。聽到動靜,他回過頭來,神情平靜得像在等一個遲到的約定。
你也收到了那張紙條我開口。
嗯。他把相框放在桌上,裡麵是一張冇有裂紋的鏡子,背板微微翹起。
我走過去,伸手去摸鏡麵,指尖滑過那片冰涼的光,心裡忽然有種詭異的熟悉感。沈硯示意我小心,把背板完全拆下,從裡麵抽出一個透明袋。袋子裡是第四段音頻和一張門禁原始數據表,時間精確到秒。
我看著那張表,眼睛停在一串數字上——二月十四日,23點17分,進入十八樓的記錄顯示為訪客卡,而持卡人身份一欄卻空白。
訪客卡是一次性的,隻有大廈前台和某些特定權限的人能發放。沈硯說,我查過,這張卡的發放記錄不在係統裡。
我盯著那行空白,腦子裡浮出一張臉。周栩。那天晚上,他曾對我說,視頻剪輯的事不是我看到的那樣,可他始終冇解釋清楚他怎麼拿到那些證據。
我冇把這想法說出來,隻問:你打算怎麼用這些
先不用。沈硯的語氣很冷靜,先看對方什麼時候急了,急了纔會露出真東西。
我沉默著點了點頭。暗房裡的燈光偏暖,卻照不散心裡那團陰影。
離開照相館時,風更冷了,街口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車窗裡有人在抽菸,火光一閃一閃,等我走近時,那火光滅了,車慢慢啟動,拐進另一條巷子。
第二天上午,項目組開會商討第三週的執行計劃。對手的活動海報已經鋪滿了社交平台,熱度居高不下。林苒遞給我一份列印稿,上麵是對手團隊的行程表,她低聲說:這些是一個匿名郵箱發來的。
我翻著紙,注意到表上有一項——週五晚在十八樓封閉拍攝。那一刻,我幾乎可以肯定,十八樓是他們的固定據點。
下午,我試著打開第四段音頻。裡麵先是一陣腳步聲,然後是開門的響動,接著一個女人的聲音低低說:她不會懷疑的。聲音熟悉得讓我的心口微微一緊。林苒。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被刀尖刻進耳膜。我握著鼠標的手有些發抖,聽完之後隻剩下呼吸聲和關門聲,錄音戛然而止。
晚上我約了林苒見麵,在公司樓下的咖啡館。她來得很快,外套上還帶著風的涼意。坐下後,她看著我,像是想先開口,卻又忍住。
我把手機放在桌上,螢幕停在音頻播放介麵。她盯了幾秒,臉色慢慢褪了血色。
那天晚上……她開口,聲音很輕,我冇得選。
她說,父親欠了沈珩一筆钜額債務,簽下了連帶責任的借據。沈珩逼她配合,誘我去十八樓,並保證不會讓我真正受害,隻是需要一個證據來打擊沈硯。
我想幫你,可是……她的聲音哽了一下,我冇想到他們會做那麼絕。
我看著她,心裡像壓著一塊沉石。林苒低下頭,不再說話,咖啡的熱氣在她麵前緩緩升起又散去。
我冇有立刻迴應,隻說:這件事從今天起,你必須站在我這邊。
她抬起頭,眼裡有一瞬的輕鬆,又有更深的愧意。我冇有再多說,把手機收好,起身離開。
走出咖啡館的那刻,夜色像一張巨大的網,把所有的燈光和陰影都罩在裡麵。我感覺到手機在口袋裡震了一下,掏出來一看,是一條新簡訊,發件人顯示未知號碼。簡訊隻有七個字:今晚,彆回你家。
第五章
簡訊的白色字體在螢幕上格外刺眼,我盯了很久,腦子裡飛快閃過各種可能的場景。風從街口灌過來,吹得外套的領口獵獵作響。我冇有立刻回訊息,把手機塞進口袋,沿著街走向地鐵口。
這一夜我冇回家,藉口加班留在公司。淩晨兩點,整棟樓隻剩下應急燈在角落裡閃著微弱的光。我靠在會議室的長桌旁打了個盹,半夢半醒間,聽見樓下停車場傳來一聲輕微的悶響,像是車門被關上。我走到窗邊向下望,昏黃的燈光裡,一輛深色越野車緩緩駛出大門,車牌上沾著泥,號碼冇看清。
天亮後,我回到公寓樓,發現門口的地墊被人掀開了一角。地墊下原本什麼都冇有,此刻卻多了一個透明塑料袋,裡麵是一隻紅色的高跟鞋,鞋麵濺著乾涸的泥點。我認得這雙鞋——是沈珩秘書常穿的那雙,照片和視頻裡我見過無數次。
我用袋口的塑料小心提起,直接送到林苒的辦公室。她看到鞋的瞬間,眉心狠狠皺了一下,這東西最好彆留在你手裡,我會安排鑒定。她頓了頓,又低聲說:這說明有人已經不想再藏了。
午後的項目例會氣氛異常沉悶,幾乎每個人都能感覺到暗處的緊張。我在彙報中途,投影屏上突然閃了一下,下一秒,原本的方案頁麵被替換成一段視頻畫麵——夜色、走廊、十八樓的門口,一個模糊的身影推開門,背影看起來很像我。
現場一片低聲驚呼,我立刻合上筆記本,冷聲質問技術部:誰的設備在控製主屏冇人回答,隻有空氣裡隱約的電流聲。沈硯起身,擋在螢幕前,對主持人說:暫停會議。
我們走到走廊,他把手機遞給我,螢幕上是一條新訊息:刪不掉的,不如換掉。發件人號碼和昨晚的簡訊是同一個。
這是在逼你出手。沈硯說。
晚上,我接到周栩的電話。他的聲音有些急促:我知道誰在操控視頻,但你得先答應我一件事——不管發生什麼,彆讓他們找到我。
我冇答應也冇拒絕,隻說:見麵再說。
我們約在老城區一間廢棄的印刷廠。鐵門鏽得發紅,推開時發出刺耳的響聲。廠房裡堆著舊紙板和報廢的印刷機,空氣混著油墨和灰塵的味道。周栩從暗處走出來,手裡捏著一個便攜硬盤。
這裡麵是所有視頻的原始備份,還有他們篡改的操作記錄。他遞給我,眼神在四周不停遊移,我冇多少時間。
我正要問他他們是誰,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那聲音沉穩,不急不緩,像是早就知道我們會在這裡等。
我回頭,看見沈珩站在門口,身後還跟著兩個高大的男人。光從破碎的窗子裡斜斜落下,照在他臉上,笑意溫和,眼底卻是一片冷。
你們聊得挺投入的。他說,不如,把東西給我,我們再慢慢談。
第六章
沈珩的聲音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從容,像是整個場麵都在他的掌控中。周栩下意識後退一步,握著硬盤的手微微發抖。我側身擋在他前麵,感到肩胛骨處緊繃得發疼。
你真有閒心在這兒嚇人我盯著沈珩,刻意讓語氣帶上不耐。
他笑了笑,朝身後的兩個男人做了個手勢,那兩人立刻分開站到兩側,封住了廠房的出口。冷風順著破碎的窗子鑽進來,帶著一股潮濕的鐵鏽味。
我冇有嚇你,隻是來拿回屬於我的東西。沈珩慢慢走近,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紙屑上,發出輕微的脆響,那些視頻,冇有我簽字,你們哪怕拿去,也冇人會信。
周栩忽然開口:可門禁記錄是真的,你抹不掉。
沈珩的笑容像被風吹散,眼底的陰影壓下來,我抹不掉的東西,你以為自己能留多久
我看著他,心裡飛快盤算著距離出口的步數和可能的應對。就在沈珩再往前一步時,廠房外傳來刺耳的刹車聲。下一秒,厚重的鐵門被人從外猛推開,陽光像一塊鋒利的刀片劈進來。
沈硯站在逆光裡,眼神冷得像是冰麵之下的暗潮。他走進來時,沈珩微微偏頭,笑意又回到了嘴角,但那笑裡明顯帶著一絲緊張。
我來晚了。沈硯走到我麵前,聲音低得隻夠我聽到,先出去。
我看了周栩一眼,他點頭,把硬盤塞進我手裡。沈硯的出現讓局勢像被人硬生生撥亂的棋局,我趁兩人對峙的間隙,從廠房另一側的廢料間繞出去。外頭的風像是特意在催我離開,吹得我眼睛發澀。
回到車裡,我把硬盤藏進座椅下的夾層,握方向盤的手一直冇鬆開力氣。呼吸還冇完全平穩,手機就震動起來。是林苒,她的聲音很急:董事會把第三輪小評提前到今晚,說是為了配合直播宣傳。
我怔了一下,立即意識到這是對手的佈局——用熱度壓製我們反擊的時間。
晚上七點,直播間的光打得現場像白晝。觀眾席坐滿了媒體和投資人,評論區的彈幕滾得飛快。沈珩的團隊先上,他們用了一段煽情的短片開場,把城市夜景拍得像一封情書。
輪到我時,我深吸一口氣,打開PPT的第一頁,卻冇有直接講方案,而是播放了一段數據動畫——十八樓門禁記錄和視頻畫麵的同步比對。畫麵裡,紅色高跟鞋的主人推門進入,而係統登記的時間正好和視頻中被剪掉的部分吻合。
現場安靜了幾秒,彈幕上開始出現密集的問號和驚歎。有人在低聲議論,有人拿起手機拍屏。沈硯坐在前排,側臉隱在光影交界處,像是在默默看著某個棋局逐漸成形。
我冇有點名,也冇有直接指控任何人,隻把證據留在公眾視野中,讓它自己發酵。最後一頁PPT上,是我提前寫好的話:信任來自可驗證的真相。
掌聲並不算熱烈,但足夠長,像是一次集體的深呼吸。走下台時,我的手心全是冷汗。燈光漸漸暗下來,我經過後台通道時,有人攔住了我。
那是個穿黑色帽衫的男人,帽簷壓得很低,看不清臉,隻聽到他低聲說:你找的東西,還差最後一塊。他說完,把一個小小的金屬鑰匙扣塞進我手裡,轉身消失在陰影裡。
第七章
鑰匙扣冰涼的觸感在掌心裡停留了很久,像是一塊沉甸甸的石頭,不知該放在何處才安全。它很小,呈圓片狀,表麵磨得光滑,邊緣刻著幾乎看不清的數字。燈光照過去時,反射出一點淺淺的銀光。
我把它攥在手裡走到後台出口,外麵的空氣混著雨後潮濕的氣味,帶著一絲刺骨的涼。林苒在門口等我,看到我時神情複雜,外麵有記者在等,你要不要先避一避
我搖頭,抬腳往停車場走。燈光一閃一閃,像在給我指路。到車旁時,周栩已經在那裡等,眼神急切地掃了我一眼,又看向我手裡的鑰匙扣,這就是最後一塊
我冇有回答,隻打開車門,把硬盤和鑰匙扣都放進副駕駛的儲物格。周栩低聲說:那東西應該能打開十八樓的一個櫃子,裡麵是完整的原始資料。
完整的原始資料——我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心口微微發緊。兩年的誤會,兩年的圍堵和試探,或許就壓在那個櫃子的門後。
回到家已經快午夜,風吹得窗子微微晃動。我把鑰匙扣放在茶幾上,看著它發呆。腦子裡不斷閃回白天直播時的場景,那一頁寫著信任來自可驗證的真相的PPT像釘子一樣釘在每個人的心裡,但我知道,這還遠遠不夠。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一趟老照相館。櫃檯後依舊是那個花白頭髮的男人,他看了我一眼,像是已經知道我會來。找什麼
十八樓的櫃子。我開門見山。
他笑了笑,從抽屜裡拿出一個佈滿灰塵的平麵圖,指著一處不起眼的角落,那是以前的儲物間,現在冇人用了,但門一直冇換過。
我盯著那塊標記,腦子裡飛快地重構起十八樓的佈局。那裡靠近消防通道,攝像頭的盲區正好覆蓋那段走廊。
晚上九點,我換上一身深色的衣服,把鑰匙扣握在手裡,和沈硯會合。他看了我一眼,確定要現在去董事會明天會公佈投票結果。
正因為這樣,今晚必須去。我答得很快。
我們從地下停車場的員工通道上到十八樓。走廊空無一人,燈光昏黃。走到那扇櫃門前,我深吸一口氣,把鑰匙扣貼在門旁的感應器上。綠燈閃了一下,伴隨著輕微的哢嗒聲,鎖開了。
櫃子裡整齊擺放著幾個黑色的檔案盒,還有一個老式錄像機和幾盤磁帶。我隨手翻開一個檔案盒,裡麵是厚厚一摞紙,第一頁就印著項目安全檢查記錄和門禁卡發放清單——那張空白的訪客卡記錄赫然在列,簽收人的名字被故意用黑色記號筆塗抹,但在燈光下,依稀能看出筆跡的壓痕。
沈硯從另一側抽出一盤磁帶,目光凝重,這是監控母帶,數字化之前的原片。
我接過來,手心有些發熱。那一刻,我知道,不管裡麵錄下的是什麼,都將是無法被篡改的真相。
我們正要把東西收好,走廊裡突然響起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節奏平穩而有力。我和沈硯對視一眼,幾乎同時合上櫃門。
聲音停在拐角處,接著傳來低沉的嗓音:這麼晚,還在加班那是沈珩。燈光打在他身上,像是提前等候多時的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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