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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兩千公裡求婚那天,她公司螢幕正直播盛大婚禮週年慶。

>我手捧玫瑰單膝跪地,卻見她無名指鑽戒比我的大三輪。

>全場鬨笑中她歉然道:老公是上市公司總裁,假裝單身隻為維持公司股價。

>我默默收起萬元鑽戒,轉身用快遞箱裡她的所有情書折成紙飛機。

>紙飛機飛進總裁演講台投影儀,曝光了她寫給我的第101封情書:

>懷了快遞員的孩子怎麼辦,急,在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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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裡的玫瑰刺紮進拇指,一陣銳痛,把我從那種輕飄飄的眩暈感裡拽出來一點。機場大巴的汽油味好像還黏在頭髮裡,混著懷裡這捧巨大、俗豔、香得發膩的紅玫瑰味兒,攪得胃裡一陣翻騰。兩千公裡,三個半小時飛機,大巴又晃了一個多小時,骨頭縫裡都透著一股散了架的疲遝。

可心臟卻像個失控的泵,咚咚咚,撞得胸腔都疼。

周圍是這城市CBD下午四五點鐘的人流,西裝革履的,高跟鞋踩得哢噠響的,空氣裡飄著咖啡因和昂貴香水的混合氣味,跟我這一身長途跋涉的皺巴巴T恤運動褲、還有懷裡這紮眼的花束格格不入。但我顧不上了。手機螢幕亮著,她和同事的合照笑得見牙不見眼,背景就是眼前這棟鋥光瓦亮的寫字樓,薇瀾集團。

五年。隔著螢幕,她的晚安吃了多少頓的泡麪才攢出今天這張機票,指間這枚小小的戒指盒,硌在褲兜裡,像揣著一塊燒紅的炭。

哥們兒,求婚後援團一個穿著青蛙玩偶服、滿頭大汗發傳單的傢夥湊過來,聲音悶在頭套裡,遞給我一**身房廣告。

我咧咧嘴,冇接。後援團我就我一個。單槍匹馬,像揣著全部家當賭一把的孤勇。

褲兜裡的手機震了一下,特彆關心。肯定是她。我飛快掏出來,螢幕亮起,卻隻是一條垃圾簡訊。媽的。深吸一口氣,那口摻著尾氣和香水味的空氣頂得喉嚨發乾。快了,就快了。想象著她等會兒從旋轉門裡出來,看見我,是會尖叫還是會哭

樓前那塊巨幅LED屏突然滅了廣告,閃了幾下,亮起一行飄逸的藝術字:薇瀾·愛恒久遠

三週年慶典。嘖,真會挑日子,跟我搶風頭。螢幕底下開始聚集些衣著明顯更光鮮的人,端著香檳,看來是哪個公司搞活動。

人群裡一陣細微的騷動,我下意識望過去。旋轉門裡流光一閃,先出來的是一雙鞋,尖頭,細高跟,閃著冷冽的光,踩在地麵上嗒一聲清響,敲得人心頭一顫。然後是小腿,職業套裙的窄裙襬,裁剪利落。再往上——

是她。

頭髮挽起來了,露出纖細的脖頸,側著臉正對旁邊一個西裝男說什麼,唇角勾著一種我冇見過的、精雕細琢的笑意。整個人像被打了一層高光,銳利,耀眼,隔著一二十米,都能嗅到那股子……成功人士的味兒。跟我螢幕裡那個穿著睡衣素著臉嘟囔想我的女孩,隔了山海。

她轉正臉,目光掠過來,似乎掃到了我這團巨大的紅色和格格不入的我,停頓了零點一秒,那點公式化的笑意紋絲未動,又淡漠地滑了下去,像看一個路障。她冇認出我。或者說,冇認出此刻真實的我。

心猛地往下一墜,砸進冰窟裡,又被人惡意地攥了一把,酸澀的汁液淋漓了一胸腔。那捧玫瑰的刺,好像全紮進了心口那片肉裡。

她身邊的西裝男——啤酒肚快把阿瑪尼的釦子撐開,頭髮梳得油光水滑——很自然地伸手攬了一下她的腰,一種宣示主權般的親昵。她非但冇躲,反而更貼近了些,笑著接過旁人遞來的一杯香檳。

LED大屏上開始播放精心剪輯的短片,鋼琴曲流水般傾瀉。畫麵裡,是她和那個男人。婚紗照,遊艇上的擁吻,豪宅庭院裡的散步,每一幀都寫著揮金如土和伉儷情深。字幕優雅地打出:執行總裁林薇

&

董事長趙恒,三週年,愛恒久遠。

執行總裁。董事長。

週年慶。

三週年。

每一個詞都像一把燒紅的鈍刀子,慢悠悠地捅進我眼裡,耳朵裡,腦子裡,然後狠狠一擰。

五年。兩千公裡。我每個月省吃儉用打過去的那點錢,她笑著說存起來當我們的小家的啟動資金。螢幕那頭她抱怨加班好累要親親,螢幕這頭我啃著冷饅頭說明天給你點奶茶。所有的堅持,所有隔著線纜小心翼翼維護的溫度,所有對未來的那點孤注一擲的憧憬,在這一刻,被這些光鮮亮麗的畫麵、被那個三週年,碾磨成全世界最噁心的笑話。

胃裡翻江倒海。那口頂在喉嚨口的氣終於竄上來,帶著鐵鏽的腥甜。周圍的一切聲音都潮水般褪去,隻剩下螢幕上那虛偽的鋼琴聲和自己耳朵裡尖銳的鳴叫。

我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腿像是彆人的,邁出去,踩在雲端,又像是陷在泥沼。我撥開那幾個竊竊私笑看著我的路人,走到她麵前。那捧可笑的玫瑰硬生生擠進她和那個趙總之間。

她終於正眼看向我。精緻的眉毛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是那種看到不懂事的下屬或者麻煩客戶的微表情。距離近了,能看清她眼妝精緻,睫毛根根分明,也能看清她眼底那一閃而過、還冇來得及掩飾徹底的驚亂。

全世界的聲音猛地灌回耳朵裡。我聽到自己乾澀、發顫、像是被砂紙磨過一樣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割著喉嚨:

林薇。

我單膝跪了下去。膝蓋砸在地麵上,咚的一聲,很實在。硌人的戒指盒從褲兜裡掏出來,打開,那枚我省吃儉用一年多、挑了又挑的鑽戒,在都市傍晚的光線下,努力地閃著一點微弱的、可憐巴巴的光。

嫁給我。

三個字,抽乾了所有力氣。

死寂。

然後是周圍壓抑不住的、噗嗤的低笑,像潮水漫過堤岸。那些香檳杯後看好戲的眼神,幾乎要在我背上燒出洞來。

林薇的臉色白了一下,迅速又恢複了那種得體。她冇看那戒指,目光落在我的眼睛上,帶著一種幾乎是憐憫的、殘忍的歉意。她微微傾身,用一種隻有我們這幾個人能聽清的、字正腔圓彷彿新聞發言的音量,說:

對不起,小張。她叫我名字,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疏離。一直冇告訴你,是我不對。但趙總,她側頭看了一眼旁邊的男人,眼神繾綣,他是上市公司董事長,我們的婚姻關係…需要穩定股價,不方便對外公開。希望你能理解。

她抬起左手,很輕地捋了一下鬢邊的頭髮。那個動作讓無名指上的東西毫無保留地折射出璀璨奪目的、冰冷的光。一顆鴿子蛋,切割麵在夕陽下像無數把鋒利的小刀,精準地捅進我的視網膜。對比我盒子裡那粒寒酸的碎鑽,像個絕妙的諷刺。

趙恒嗤笑一聲,像趕蒼蠅一樣揮了揮手:哪來的瘋快遞員保安!

鬨笑聲更大了。有人舉起了手機。

我跪在那裡,像馬戲團裡最後登台的小醜,供所有人觀賞品評這廉價的真心和狼狽。血液轟的一聲全衝上天靈蓋,臉頰耳朵燒得滾燙,隨即又迅速褪去,留下冰窖般的寒冷。手指開始發麻,不受控製地輕抖。

我沉默地,一點一點,合上了那個戒指盒。塑料的蓋子發出輕微的一聲哢噠。然後我站起來,膝蓋骨嘎嘣一下,有點疼。冇再看她,也冇看那個趙總。轉身,走向我扔在旁邊的那個碩大的、印著某某快遞logo的破舊紙箱。

紙箱用膠帶纏得很死。我埋著頭,指甲摳進膠帶縫隙裡,刺啦一聲,粗暴地撕開。露出裡麵塞得滿滿噹噹的東西。

不是行李。

是信。

各種各樣的信封,牛皮紙的,帶印花的,航空件的。厚厚一遝,沉甸甸,散發著時光和舊紙張特有的氣味。最上麵那封,信封邊緣已經磨毛了,地址是我那間簡陋的出租屋,字跡熟悉得刺眼——那是她大一冬天,用凍紅的手寫的,說她想我。

五年,一百多封。她說這是她的傳統,電郵微信太快,隻有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才能裝下最深沉的想念。我他媽居然信了。當寶貝一樣收著,每次搬家,最先抱走的就是這個箱子。

一朵玫瑰掉在紙箱邊,被我踩碎,殷紅的花汁像血。

我抓起最上麵那厚厚一疊信,看也冇看。手指機械地、近乎粗暴地開始摺疊,擠壓,扭曲。把那些滾燙的誓言、那些深夜的囈語、那些對未來的無數遍甜蜜規劃,把所有我曾視若珍寶的真心,全都折成一架架僵硬、沉默的紙飛機。

周圍的笑聲漸漸低了,變成一種好奇的、窺探的寂靜。隻有攝像頭的紅燈還亮著,對準我。

第一架紙飛機脫手,飛得歪歪斜斜,撞在一個看客的西裝上,被他嫌惡地拍開。

第二架,第三架……它們冇什麼力氣,冇什麼方向,隻是被拋出去,然後墜落,像一場無聲的、荒謬的祭奠。

直到我抓起箱子裡最後那幾封。手指碰到一個稍厚些的信封,邊緣有點硬。我冇在意,把它和另一封同樣厚的胡亂折在一起,信紙扭曲擠壓,形成一個怪異沉重的機頭。

然後,我用儘此刻全身殘留的、最後那點蠻力,將這架臃腫的、不成樣子的紙飛機,猛地朝那片喧鬨的核心——正在播放著盛大週年慶短片和趙恒那張意氣風發的臉的LED巨屏——擲了過去!

它飛得一點不好看,笨重,突兀,甚至有點滑稽,劃過一個近乎絕望的弧線,越過那些香檳杯和愕然抬起的臉。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那架灰白色的、用謊言和背叛折成的玩意兒,不偏不倚,一頭撞進了巨屏側後方那個為了慶典活動臨時架設的、正在切換鏡頭準備給總裁特寫的投影儀感應區!

滋——

一聲輕微卻刺耳的電流噪響。

螢幕上趙恒那張放大到足以看見每個毛孔的、正誌得意微笑的臉,猛地閃爍,扭曲,雪花般潰散!

下一秒,在所有還冇來得及收起的鬨笑和驚愕注視下,一行無比熟悉、我曾摩挲過無數遍的、屬於林薇的娟秀字跡,被投影儀的光,無比清晰、無比巨大地,狠狠投映在了那麵象征著愛恒久遠的、整整三層樓高的豪華LED巨幕之上:

[我的名字],怎麼辦我好像…中獎了。兩道杠。

日期,清晰顯示是三年前,某個我曾以為是我們感情最好時刻的深秋。

緊接著,也許是碰撞觸發了自動翻頁,也許是哪個看傻了眼的技術員碰到了按鍵,第二行字,帶著更大的焦惶,跳了出來,占據整個螢幕:

你隻是個送快遞的,他要是知道孩子不是他的我就完了!絕對不能讓他知道!急!在線等!!!

死寂。

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玻璃,轟然砸落,將整個廣場劈頭蓋臉地罩住。所有聲音——笑聲、音樂聲、交談聲——瞬間被抽真空吸走。

時間凝固。每一張仰起的臉上,表情都定格在一種極致的荒謬和震驚裡。舉著的香檳杯僵在半空。

我站著,看著那兩行字,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烙在繁華都市中心的黃昏裡,烙在每一個人的視網膜上,烙進這虛假的愛恒久遠的正中心。

然後,慢慢地,極其緩慢地,轉動我彷彿生了鏽的脖頸。

目光越過凝固的人群。

精準地釘在了那個女人臉上。

她那張幾分鐘前還完美得無懈可擊、寫著歉意與優越感的臉,此刻血色儘褪,慘白如紙。精緻的紅唇無法控製地張開,微微顫抖著,像一條離水瀕死的魚。她眼睛裡,是滔天的驚恐,是巨大的難以置信,是整個世界在眼前轟然崩塌的徹底毀滅。

她手上那枚碩大的鑽戒,還在折射著璀璨的光,此刻卻像一圈冰封的嘲諷。

在她旁邊,趙恒那張誌得意滿的臉,先是僵住,然後像慢鏡頭一樣,一層層地剝落掉成功人士的油彩,露出底下鐵青的、扭曲的、不敢置信的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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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at。他的目光,毒箭一樣射向身旁的女人。

我迎上林薇徹底崩潰的目光。

廣場上空,隻剩下投影儀工作時那細微的嗡嗡聲,襯得這死寂愈發震耳欲聾。

扯了扯嘴角,發現臉部肌肉僵硬得像凍住一樣。發出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顆小石子投進這粘稠的、巨大的寂靜裡,清晰得殘忍:

哦。

原來,急的是這個。

那聲哦輕飄飄的,卻像一顆投入絕對零度冰湖的石子,冇激起半點漣漪,因為整個湖麵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荒誕到極致的真相徹底凍結。

時間不是凝固,是死了。

所有仰著的臉,都成了一張張慘白的麵具,瞳孔裡倒映著巨幕上那兩行燒紅的字,像被集體施了定身咒。舉著的香檳杯不再晃動,氣泡都忘了上升。隻有投影儀還在忠實地工作,發出細微卻刺耳的嗡嗡聲,成了這巨大寂靜裡唯一的、恐怖的背景音。

林薇臉上的血色不是褪去,是被一瞬間抽乾榨儘,灰敗得像蒙了一層死灰。她精心描畫的眼睛瞪得裂開,眼白的部分多得嚇人,裡麵是海嘯般的驚恐和毀滅性的難以置信。她塗著昂貴口紅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一個音節,隻有牙齒磕碰的、細微的得得聲,像一隻被扔進冰窟的老鼠。

她下意識地,猛地想要把手藏到身後,藏起那枚幾分鐘前還象征著她全部勝利和優越的、此刻卻像恥辱烙印般的鑽戒。動作太大太慌,手肘狠狠撞在旁邊一個侍應生端著的托盤上。

哐啷——!

高腳杯碎裂的銳響,像一把刀,猛地劈開了這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畫麵。

死寂被打破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混亂。

嘩——

人群像炸開的油鍋,驚呼聲、倒抽冷氣聲、壓抑不住的興奮議論聲轟然爆發,彙成一片嗡嗡的喧囂。所有手機,之前還隻是偷偷摸摸,此刻全都明目張膽地、爭先恐後地舉了起來,鏡頭貪婪地對準了巨幕,對準了麵無人色的林薇,對準了——

趙恒。

趙恒那張幾秒鐘前還洋溢著成功人士從容笑意的臉,此刻像一張被潑了硫酸的油畫,所有顏色扭曲、剝落,隻剩下駭人的鐵青和僵滯的肌肉抽搐。他的目光死死釘在巨幕上,彷彿要用眼神把那兩行字燒穿。然後,那目光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幾乎能聽見咯吱聲的僵硬,移到了林薇臉上。

那不是看人的眼神。那是在看一堆令人作嘔的、腐爛的垃圾。

林薇被他看得渾身一顫,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去抓他的手臂,聲音破碎不堪:老公…恒…不是…你聽我解釋…那是假的!是PS的!是、是他陷害我!她猛地指向我,指甲尖銳,眼神裡是絕望的瘋狂。

趙恒猛地一甩胳膊,力道之大,差點把林薇摜倒在地。他額角的青筋暴凸起來,一跳一跳,牙關咬得死緊,從齒縫裡擠出聲音,低沉嘶啞,卻像野獸受傷後的咆哮:假的三年前…秋天…你他媽跟我說你去國外參加封閉式高管培訓!哪個培訓班教你怎麼懷野種!啊!

最後那一聲啊!猛地拔高,破了音,帶著一種公開受辱的極致暴怒,震得空氣都在發抖。他猛地抬手,不是打人,而是一把扯下了自己胸前那朵精心佩戴的、象征著三週年愛恒久遠的鮮花胸針,連帶著彆針撕扯了高級西裝的麵料,狠狠摜在地上,用鋥亮的皮鞋底碾進塵埃裡。

他身後的助理和保鏢這才如夢初醒,臉色煞白地試圖上前擋住各方鏡頭,壓低聲音急促地:趙董!趙董!冷靜!先離開這裡!公關危機!危機!

滾開!趙恒暴怒地推開助理,血紅的眼睛卻依舊死死剮著林薇,穩定股價哈!上市公司董事長夫人懷了快遞員的孩子不敢說!林薇!你他媽真是好樣的!你給我等著!

這話像最後一道喪鐘,敲得林薇徹底軟了下去,癱坐在地,昂貴的套裙沾滿了香檳漬和玻璃碎片,她徒勞地用手捂著臉,肩膀劇烈聳動,發出嗚咽般的哭聲,卻再也引不來絲毫憐憫,隻有四麵八方更加熾熱的鏡頭和鄙夷的指指點點。

混亂像病毒一樣蔓延。記者們瘋狂地想衝破保鏢勉強維持的屏障,圍觀的人群伸長脖子,議論聲越來越大,摻雜著毫不掩飾的嘲笑和幸災樂禍。

而我。

我站在風暴的邊緣,看著這出比八點檔狗血劇荒唐一百倍的戲碼。胸腔裡那團曾經燒得我日夜不寧的火焰,熄滅了,隻剩下冰冷的灰燼,風一吹,簌簌地落,空得發疼。

我彎腰,撿起地上那個被踩得稀爛的、印著快遞logo的紙箱子。把裡麵最後幾架冇扔出去的、皺巴巴的紙飛機,還有那盒硌人的戒指,沉默地、一樣一樣地撿回去。

然後,我拉過那個嚇傻了的、穿著青蛙玩偶服的發傳單小哥,把他手裡厚厚一遝健身房廣告單頁全都拿了過來,塞進空了大半的紙箱裡。

做完這一切,我拍了拍手上的灰,把那個破紙箱夾在腋下。

最後看了一眼那片混亂的中心——那個曾經照亮我五年灰暗生活、如今徹底坍塌成廢墟的女人,那個暴跳如雷、尊嚴掃地的總裁,那些閃爍的鏡頭,那些興奮的看客。

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我轉過身,背對著那場由我親手引爆、卻不再屬於我的災難,一步一步,朝著人群外圍走去。

看熱鬨的人們下意識地給我讓開了一條縫隙,他們的目光複雜地投在我背上,有同情,有好奇,有審視,但我感覺不到了。

身後的喧囂、哭嚎、怒吼、玻璃碎裂聲、記者追問聲…像被一層厚厚的玻璃隔開,變得模糊而遙遠。世界的聲音褪去,另一種聲音在我體內變得清晰——是一種什麼東西徹底碎裂、又緩慢重組的聲音。

走到廣場邊緣,馬路牙子邊停著一輛送快遞的三輪車,車主正踮著腳看熱鬨。我走過去,把腋下那個破紙箱扔進他車後的空筐裡。

哥們兒,咋了這是快遞小哥回過神,好奇地問。

冇什麼,我說,聲音平靜得自己都陌生,送了一單特彆的件。

說完,我冇再回頭。

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滿是都市繁華倒影的光潔地麵上。我沿著人行道慢慢走著,方向不明,腳步卻異常沉穩。

走了大概幾百米,經過一個巨大的垃圾桶。我停下,從褲兜裡掏出手機,螢幕還亮著,背景是她笑靨如花的照片。

手指冇有任何猶豫,劃開,找到那個熟悉的號碼,拉黑。刪除所有聯絡方式。卸載那個承載了五年異地相思的社交軟件。

做完這一切,我抬起手,做了一個投擲的動作,像是要把什麼無形的東西遠遠扔進那個肮臟的垃圾桶裡。

然後,雙手插進褲兜,摸到裡麵僅剩的幾十塊零錢和一張皺巴巴的返程機票。

抬起頭,深深吸了一口這個陌生城市傍晚的空氣,混雜著尾氣和食物香味,不那麼好聞,卻異常真實。

遠處,城市的霓虹開始次第亮起,勾勒出冰冷而繁華的天際線。

我扯了扯嘴角,不是一個笑,更像是一個徹底卸下重負的表情。

媽的,我低聲對自己說,聲音散在晚風裡,得找個地方,吃碗真正的麵。

不是泡麪。

腳步加快,彙入下班的人流,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身後的廣場,警車和更多媒體的車呼嘯而至,紅藍燈光閃爍,將那場昂貴的鬨劇映照得愈發醒目。而那架引發一切的、歪歪扭扭的紙飛機,不知被誰踢了一腳,正滾落在下水道蓋子的縫隙邊,被風吹得輕輕顫動。

巨幕上,由於無人操作,投影儀依舊固執地投射著那兩行驚世駭俗的求助,像對這個浮華世界一個巨大而沉默的嘲諷。

那碗熱騰騰的牛肉麪,湯濃肉爛,麵上鋪著一層翠綠的香菜,和我過去五年裡泡麪加火腿腸的晚餐有著雲泥之彆。我坐在街邊不起眼的小麪館裡,埋頭吃得酣暢淋漓,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胃裡被真實的食物填滿,帶來一種奇異的、腳踏實地的踏實感。

麪館牆壁上掛著的舊電視,正巧播放著本地新聞。漂亮的女主播用字正腔圓卻難掩興奮的語氣報道著:……本市知名企業薇瀾集團今日傍晚突發重大公關危機。董事長趙恒先生與其夫人,集團執行總裁林薇女士,在慶祝結婚三週年的公開活動上,疑似因感情問題爆發激烈衝突,現場一片混亂……據悉,衝突起因疑似與一段突然被曝光的私人資訊有關,資訊內容極為震撼,目前趙董及林女士均未對此事作出迴應,薇瀾集團股價已在盤前交易中出現劇烈波動……

畫麵切換,雖然打了馬賽克,但依然能辨認出那熟悉的廣場背景,混亂的人群,以及LED巨幕上那模糊卻依舊能看出輪廓的兩行字。鏡頭一閃而過,捕捉到一個被保鏢護著倉皇離場的、頭髮淩亂、妝容花掉的女人的側影,還有一個暴怒地砸了話筒的男人背影。

麪館裡零星幾個食客也抬著頭看,嘖嘖議論。

謔,上市公司老總哎,這綠帽戴的,全國都知道了!

那女的也是厲害,假裝單身騙人家小快遞員吧看新聞說那男的手裡還捧著花呢,真慘。

股價這下不得跌穿地心這女人真是禍水……

我低下頭,喝光了最後一口麪湯。湯汁鹹鮮滾燙,順著食道滑下去,卻暖不透心裡那片空茫茫的冷。報複的快意嗎有一點,但更多的是荒謬和疲憊。我曾經視若珍寶的五年的感情,最終成了彆人嘴裡一則香豔又鄙俗的財經社會新聞的註腳。

手機在褲兜裡震動個不停,不再是她的號碼,而是一個接一個陌生的來電和蜂擁而至的社交媒體好友申請。不用猜,肯定是那些無孔不入的媒體和看熱鬨不嫌事大的熱心網友人肉到了我的資訊。我直接關了機,世界瞬間清靜了。

付了麵錢,走出麪館。華燈初上,這座城市纔剛剛開始它的夜生活,霓虹閃爍,車水馬龍,喧囂而冷漠。我像個幽靈一樣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道該去哪裡。返程的機票是明天下午的,我原本計劃的,是今晚求婚後,和她一起度過一個浪漫的夜晚,甚至酒店都冇定。

現在,一切都成了諷刺。

路過一個街心公園,長椅上坐著幾個閒聊的老人,兒童在滑梯上嬉笑尖叫。我在最角落的長椅坐下,看著遠處寫字樓星星點點的燈光,其中有一盞,或許曾經屬於她。現在,恐怕已經熄滅了吧。

不知道坐了多久,夜風漸涼。我打開手機,忽略掉無數條提示,直接點開了購票APP,試圖把明天的機票改簽到今晚最早的一班。哪怕在機場枯坐一夜,我也要立刻離開這裡。

就在我低頭操作手機的時候,一道刺眼的車燈毫無征兆地打在我身上,光線強烈得讓我幾乎睜不開眼。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滑到路邊,停在我麵前。

車門打開,下來的不是記者。

是兩個穿著黑色西裝、身材高大的男人,表情冷硬,眼神像鷹隼一樣鎖定了我。他們步伐很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勢,徑直朝我走來。

我心猛地一沉,下意識地站起身想跑。但對方速度更快,一左一右已經堵在了我麵前。其中一人開口,聲音低沉冇有起伏:張先生,我們老闆想請你過去聊幾句。

你們老闆是誰我不認識你們。我後背滲出冷汗,手悄悄握緊了手機,準備隨時撥報警電話。

另一個男人似乎看穿了我的意圖,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威脅:趙恒先生。他想和你談談關於林薇女士的事情。建議你配合,不要讓我們難做。

趙恒!他這麼快就找到我了他想乾什麼滅口還是逼我承認那情書是偽造的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但下一秒,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光棍氣又冒了上來。我怕什麼我一個一無所有的快遞員,差點連真心都被人騙乾淨了,還能有什麼可失去的

如果我不去呢我強作鎮定。

那個男人上前一步,幾乎貼到我麵前,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和壓迫感:張先生,有些事情,私下解決對大家都好。鬨到檯麵上,你一個普通人,恐怕承受不起。請吧。

他的手看似隨意地搭在了我的胳膊上,力道卻大得驚人,根本不容我掙脫。另一個則拉開了後車門。

我被半推半就地塞進了車裡。車門砰地關上,落鎖的聲音清晰而冰冷。車窗貼著深色的膜,外麵街景飛速倒退,我被夾在兩個黑衣男人中間,心臟狂跳,手心裡全是汗。

車子冇有開往什麼偏僻的廢棄工廠,而是駛入了一個高檔彆墅區,最終在一棟燈火通明的獨棟彆墅前停下。這裡戒備森嚴,和外麵彷彿是兩個世界。

我被請進了彆墅。裝修極儘奢華,但透著一種冰冷的、冇有人氣的感覺。空氣中瀰漫著雪茄和昂貴皮革的味道。

趙恒就坐在巨大的真皮沙發上,背對著我們。他脫掉了西裝外套,隻穿著襯衫,領帶扯鬆了,頭髮也有些淩亂。聽到動靜,他緩緩轉過身。

幾個小時前在螢幕上那個意氣風發的上市公司董事長消失了。眼前的男人眼窩深陷,眼睛裡佈滿血絲,臉色是一種極度憤怒和疲憊交織後的灰敗。他手裡端著一個酒杯,裡麵的琥珀色液體晃動著。

他揮了揮手,那兩個黑衣男人無聲地退了出去,關上了門。偌大的客廳裡,隻剩下我和他。

空氣凝重得能滴出水。

他盯著我,那眼神像是要把我剝皮拆骨,半晌冇說話,隻是仰頭喝了一大口酒。然後,他把酒杯重重頓在茶幾上,發出刺耳的響聲。

坐。他吐出一個字,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冇動,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似乎也不在意,身體前傾,雙手交叉抵在下巴上,目光像毒蛇一樣黏在我臉上:那個……東西,他彷彿難以啟齒,那架紙飛機上的內容,是不是真的

我冇想到他憋了半天,問出的是這個。我梗著脖子:信是林薇寫的,字跡你可以鑒定。日期是三年前的秋天。至於內容真假,你該去問你的夫人,或者,問問你自己。最後那句話,我帶上了自己都冇察覺的譏諷。

趙恒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他猛地喘了幾口粗氣,像是極力在壓製什麼。他突然暴起,一把抓起桌上的一個水晶菸灰缸,狠狠砸向對麵的牆壁!

砰——嘩啦!水晶碎片四濺。

賤人!!他咆哮出聲,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我他媽給她最好的!公司!地位!錢!她竟然……她竟然在外麵……他氣得說不下去,胸口劇烈起伏。

發泄之後,他像是被抽空了力氣,又跌坐回沙發裡,用手捂住了臉,肩膀微微顫抖。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叱吒風雲的總裁,更像一個被徹底背叛和羞辱的、可憐的男人。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眼睛裡血絲更重,但情緒似乎穩定了一些,隻剩下一種冰冷的、商人式的算計。

好,很好。他喃喃道,像是在對自己說,證據確鑿,很好。

他重新看向我,眼神變得銳利而冰冷:找你來的目的,很簡單。今天發生的事情,對薇瀾集團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股價暴跌,合作夥伴質疑,我的名譽掃地!

他頓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說:我需要你對外發聲。

我皺眉:發什麼聲

發表一個聲明,就說……你今天求婚被拒,因愛生恨,所以故意偽造了那些情書和聊天記錄,目的是報複林薇,抹黑她和薇瀾集團。那架紙飛機,是你精心策劃的鬨劇。他的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一件普通的商業提案,內容卻無恥得讓我目瞪口呆。

你瘋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讓我自己承認是騙子替你和她洗白憑什麼!

憑我能給你的好處,或者,趙恒的眼神驟然變冷,憑我能讓你付出的代價。

他拿起茶幾上的一個平板電腦,點了幾下,轉向我。螢幕上是我老家父母的詳細住址、我工作的快遞站點資訊、我幾個好朋友的聯絡方式……

我的血一下子涼了半截。

年輕人,趙恒的聲音像毒蛇吐信,你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快遞員。捏死你,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你最好想清楚,是拿一筆錢,按我說的做,然後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還是倔強到底,然後看著你在意的一切,因為你那可笑的‘真心’,變得一團糟。

巨大的恐懼和憤怒再次淹冇了我。有錢有勢就可以這樣為所欲為,顛倒黑白嗎!我的五年,我的感情,我剛剛經曆的一切羞辱和痛苦,在他眼裡,隻是一場需要被公關掉的危機甚至還要我親手往自己身上潑臟水

就在我氣得渾身發抖,幾乎要失控衝上去和他拚命的時候,客廳側麵的樓梯上,突然傳來一個怯生生的、帶著哭腔的童音:

爸爸……你怎麼了為什麼發那麼大的火媽媽呢我害怕……

我和趙恒同時猛地轉頭。

隻見一個穿著粉色睡衣、約莫三四歲、抱著毛絨兔子玩偶的小女孩,正揉著惺忪的睡眼,站在樓梯口,小臉嚇得煞白,驚恐地看著滿地狼藉和狀若瘋狂的趙恒。

那一刻,時間彷彿又一次靜止了。

趙恒臉上所有的暴怒、算計、陰冷,在看到小女孩的瞬間,如同冰麵般碎裂,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慌亂和……更深的痛苦。

而我,看著那個小女孩,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

三年前。

兩道杠。

孩子……

所有的線索,所有被怒火和羞辱暫時壓下的疑竇,在這一刻,排山倒海般地湧上我的腦海,彙聚成一個讓我渾身血液都凍僵的、可怕的可能性。

我的目光猛地射向趙恒,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某種荒謬的期待而嘶啞變形:

她……她幾歲了

趙恒臉上的肌肉猛地一抽。那瞬間的慌亂和試圖掩飾的僵硬,比任何語言都更具殺傷力。他冇回答,反而像是被火燙到一樣,猛地朝樓梯口吼道:劉媽!死哪去了!把小姐抱回房睡覺!誰讓她下來的!

一個穿著保姆服、臉色慘白的中年婦女慌慌張張地從後麵跑出來,連聲應著,幾乎是半搶著把那個被嚇得更厲害、開始小聲啜泣的小女孩抱了起來,快步消失在樓梯轉角。

小女孩的哭聲遠了。

客廳裡死一樣的寂靜重新降臨,卻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窒息。

趙恒喘著粗氣,眼神躲閃,不敢再看我。他下意識地又想去拿酒杯,手卻抖得厲害,杯壁磕在牙齒上,發出清晰的咯咯聲。

幾歲了

三年前,秋天。

那聲怯生生的爸爸。

趙恒此刻見了鬼一樣的反應。

所有的碎片,那些被憤怒和羞辱沖刷掉的細節,此刻被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邏輯強行拚接起來——她慌亂中喊出的老公是上市公司總裁,假裝單身隻為維持股價;那封求助信裡絕望的他要是知道孩子不是他的我就完了;趙恒看到小女孩時那一閃而過的、並非純粹父愛的複雜眼神……

一個荒謬到極致,卻又唯一能解釋所有詭異的答案,像一把冰錐,狠狠鑿穿了我的天靈蓋。

我向後退了一步,脊梁骨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寒意瞬間竄遍全身。我看著那個剛剛還威脅要捏死我的男人,他現在看起來更像一個站在懸崖邊、即將崩潰的可憐蟲。

我的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帶著自己都無法控製的顫抖,又問了一遍,這次,每個字都砸得無比沉重:告訴我,她,幾歲了

趙恒猛地抬頭,血紅的眼睛死死瞪著我,那裡麵翻滾著滔天的怒火、屈辱,還有一絲……被窺破最不堪秘密的絕望。他像是困獸般低吼:關你屁事!滾!拿著錢,按我說的做,然後給我徹底消失!否則……

否則怎麼樣我打斷他,一種奇異的、冰冷的勇氣從那片廢墟般的心底滋生出來,否則你就告訴所有人,你趙恒,上市公司董事長,養了三年、叫了你三年爸爸的孩子,可能根本就不是你的種!

你他媽閉嘴!趙恒徹底失控,抓起桌上的酒瓶就向我砸來!

我側身躲過,酒瓶砸在牆上,猩紅的酒液如同鮮血般潑濺開來。濃烈的酒精味瞬間瀰漫。

被我說中了,是嗎我盯著他,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鼓,卻有一股邪火越燒越旺,所以你才這麼急著找我頂罪不光是為了股價,更是為了捂住你這頂最大的綠帽子!因為你根本不敢去做那個親子鑒定!你不敢知道真相!

我殺了你!!趙恒狀若瘋虎,紅著眼睛朝我撲過來!他養尊處優,但盛怒之下的力量依舊驚人。

但我常年搬運快遞,體力不是他能比。在他抓住我衣領之前,我猛地矮身,用肩膀狠狠撞在他肚子上!他悶哼一聲,踉蹌著向後倒去,狼狽地摔在昂貴的真皮沙發上,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冇再動手,隻是站在一片狼藉中,冷冷地看著他:趙總,現在,好像是你比較急。

他癱在沙發上,像一條離水的魚,西裝褶皺,頭髮散亂,領帶歪斜,再也冇有半分成功人士的模樣。恥辱和暴怒似乎抽乾了他所有的力氣。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尖銳地響了起來,在死寂的客廳裡格外刺耳。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抓起來看了一眼,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但還是接了起來。

喂!……我知道!……壓下去!不管花多少錢!把熱搜全撤了!……什麼董事會明天早上要緊急會議!……讓他們等著!……廢物!一群廢物!!他對著電話歇斯底裡地吼叫,然後狠狠把手機砸在地毯上。

螢幕碎裂的聲音,像是為他岌岌可危的世界又添上一道裂痕。

他雙手插進頭髮裡,發出痛苦壓抑的嗚咽聲。

我看著這場昂貴的崩潰,心裡那片冰冷的空茫裡,竟然生不出一絲同情。都是**的奴隸,誰也彆說誰可憐。

我的手機也在震動,還是那些陌生號碼。我忽然想起一個人。那個穿著青蛙玩偶服、嚇傻了的發傳單小哥。我當時……好像塞了一整箱我的黑料給他那箱子裡,除了情書,好像還有……

我猛地轉身,不再理會沙發上那個崩潰的男人,大步走向彆墅門口。拉開門,那兩個黑衣保鏢還守在門外,看到我出來,愣了一下,下意識想攔。

滾開!我低吼一聲,眼神裡的某種東西或許震懾了他們,他們遲疑了一下,竟真的讓開了路。

我衝出這棟令人窒息的豪華牢籠,夜晚清冷的空氣湧入肺腑。我一邊快步走著,一邊重新開機,忽略掉無數提示,直接翻找通訊錄——幸好,之前為了聯絡線下活動,存了那個青蛙玩偶兼職團隊的負責人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那邊聲音嘈雜。

喂誰啊

王哥是我,下午在薇瀾大廈廣場,那個……求婚的快遞員!我語速極快。

哦——!是你啊哥們兒!牛逼啊!全網都炸了!你找我……對方的聲音瞬間充滿了八卦的熱情。

彆問那麼多!下午我塞了一箱東西給你那邊一個穿青蛙玩偶發傳單的兄弟,還在嗎那箱子!

啊箱子等等……好像是有個破紙箱,小劉那小子還嘟囔呢……我看看啊……哎,在這兒呢!這傻小子,好像把傳單拿出來後,箱子就扔我們三輪車後麵了,咋了裡麵有寶貝

聽著王哥!我幾乎是吼出來的,那箱子裡的東西,非常重要!現在可能有一大堆人想搶!你幫我守住!誰也彆給!我馬上過來!給你一萬塊!現金!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顯然被一萬塊砸懵了,隨即聲音都變了:臥槽!真的假的哥!親哥!你放心!箱子在我在!誰他媽敢動老子跟他拚命!我們在廣場西側巷口這邊收拾東西準備撤了!你快來!

掛了電話,我衝到路邊,不顧一切地攔下一輛出租車,報出地址。司機看我一臉煞氣,冇敢多問,一腳油門躥了出去。

車子飛快地駛離彆墅區。我透過後窗,看到那棟彆墅燈火通明,像一座巨大的、華麗的墳墓。

十幾分鐘後,出租車在廣場西側偏僻的巷口停下。那輛貼著健身房廣告的三輪車還在,幾個穿著玩偶服的人正在拆頭套卸妝。那個青蛙玩偶服小哥——小劉,正像個護崽的老母雞一樣,死死抱著那個破舊的快遞紙箱,緊張地東張西望。

我甩給司機一張鈔票,冇等找零就跳下車衝了過去。

哥!你來了!小劉看到我,如同看到救星,趕緊把箱子遞給我,又忍不住好奇地瞄著箱子。

我接過箱子,入手沉甸甸的。我快速打開,扒開上麵那些健身房廣告單頁,手指在底部摸索著——觸碰到一個硬硬的、冰涼的小東西。

我把它掏了出來。

是一箇舊的U盤。金屬外殼已經有些磨損。

心跳驟然加速。

我想起來了。大概一年前,有次林薇跟我說,她辦公室電腦壞了,有些重要的工作檔案怕丟失,讓我這個比較懂電腦的幫她臨時備份一下。我當時還受寵若驚,覺得她終於更依賴我了,就用這個U盤給她拷了檔案。後來她說電腦修好了,檔案轉移了,U盤就暫時放我這兒,我也冇在意,隨手就扔進了這個裝著她情書的寶貝箱子裡,久而久之,徹底忘了。

她辦公室的電腦……會有多少重要檔案

我的手因為激動有些發抖。我立刻又掏出幾千塊現金,塞給小劉和那個負責人王哥:謝了兄弟!拿著分!今天的事爛肚子裡!

他們歡天喜地地接了錢,連連保證。

我抱著箱子和U盤,像抱著一個炸藥包,迅速逃離了現場,拐進了另一條更黑更窄的巷子。巷子儘頭有一家招牌閃爍、看起來就不用身份證的黑網吧。

開了一台最角落的機器,插上U盤。

磁盤讀取的指示燈閃爍著,像是我瘋狂的心跳。

U盤裡檔案夾很多,命名雜亂。我快速瀏覽著,大部分看起來確實是些普通的工作文檔、PPT。直到我點開一個標註著私人的隱藏檔案夾。

輸入密碼我試了她的生日,我的生日,我們的紀念日……全部錯誤。

就在我幾乎要放棄時,鬼使神差地,我輸入了那封被投影出來的情書上的日期。

哢噠。檔案夾應聲打開!

裡麵塞滿了檔案。圖片,PDF,還有加密的聊天記錄備份……

我點開最近的一個PDF,是一份全英文的醫療報告。日期是幾個月前。姓名:Lin

Wei。診斷結論一項,像冰冷的針紮進我的眼睛:繼發性不孕症(Secondary

Infertility)。病因分析提及多次不當終止妊娠操作導致嚴重子宮損傷,基本喪失自然受孕可能。

多次……終止妊娠

我手指冰涼,繼續點開圖片。是一些聊天記錄的截圖,另一個頭像很陌生,但對話內容觸目驚心:

林薇:這次必須處理乾淨,不能再留後患。找可靠的人。

對方:明白。還是像上次一樣,安排到國外

林薇:嗯。老規矩,偽裝成意外醫療事故。趙恒這邊我會哄住。

……

更早的一些檔案,甚至還有三年前,關於如何處理快遞員那個意外的討論記錄,詳細記錄瞭如何欺騙我、如何偽造出差記錄、如何計劃在穩定後再徹底解決我……

我坐在嘈雜汙濁的黑網吧裡,螢幕的光映著我慘白失血的臉。胃裡翻騰,剛纔那碗麪像變成了冰冷的鐵塊,硌在胃裡,沉甸甸地墜痛。

原來,從始至終,我都活在她精心編織的騙局裡。不止是感情,甚至可能……那個孩子。那聲爸爸……

我不是差點當了便宜爹。

我可能……根本就是那個被利用、被剝奪、甚至連存在都要被抹去的……生物學意義上的工具。

就在我被這巨大的、肮臟的真相沖擊得渾身發冷時,網吧破舊的壁掛電視上,本地新聞頻道突然插播緊急新聞:

最新訊息!本**家獲悉,此前深陷醜聞風波的薇瀾集團董事長趙恒,於今晚九點許,在其位於麓山國際的彆墅內,疑似因情緒激動突發心臟疾病,已被緊急送往市中心醫院搶救!目前情況不明。現場記者觀察到有大量記者聚集醫院門口,本台將持續關注……

畫麵裡,市中心醫院門口擠滿了聞風而動的媒體,燈光閃爍,一片混亂。

趙恒……心臟病搶救

我盯著螢幕上混亂的畫麵,又低頭看了看電腦螢幕上那些冰冷的檔案和聊天記錄。

一個更加瘋狂、更加危險的念頭,像毒藤一樣纏繞上我的心臟。

他真的隻是情緒激動突發心臟病嗎

在他剛剛得知驚天醜聞,甚至可能對孩子身世產生致命懷疑,公司瀕臨崩潰,而掌握著他妻子最多秘密的我剛剛從他彆墅離開的這個當口

林薇呢她在哪裡

她那種女人,在絕境中,會怎麼做是眼睜睜看著一切崩塌,還是……

我的手心再次被冷汗浸濕。

這一次,感覺攥住我的,不再是羞辱和憤怒,而是真正的、致命的寒意。

這個七夕之夜,還遠遠冇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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