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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家的怎麼冇的?”“去官窯燒炭,掉進了窖井,當場折了脖頸子。
”蘇冶說著,將蓋著紅布的蛋兜子推到了曹經手邊。
曹經見狀抬起手,兩根指頭覆上紅布,餘下三隻鑽到底下摸索片刻,掂量出分量後,這才點頭道:“你送到衙門的仵作文書戶房本吏倒是瞧過,說得過去,隻不過……”蘇冶見他這般,心中明白他話裡有話,直截了當地道:“還得哪些門路,您知會我便可。
曹經聞言,眉頭微微一皺,心中暗自嘀咕這小娘子說話忒不講究,但他轉眼又想到蛋兜子裡的幾貫錢,還有自己此番的來意,便按下了心中的不悅,反而添了幾分耐心,說道:“還得三個同甲的民戶作保,等到年底修黃冊,戶頭自是銷了他的名字。
”蘇冶聽明白了其中關竅——還得要錢。
兩年前在曹家村入戶的時候,記的是她和她的倒黴丈夫兩個人的名字,如今這家裡隻剩了她一人,征稅卻要按兩年前報的人頭繳,她不當這個冤大頭。
隻是如今官府吃得緊,層層往下盤剝,想要銷戶少繳一份,不容易。
於是她找到了村裡有點交情的王寡婦介紹了門路,找到了裡正曹經,據說專門是搞這門道的,能幫上忙,人情的銀子算下來倒年年繳稅劃算了許多。
曹經的吃相雖不好看,但蘇冶心裡也有個底,要是他獅子大開口,太過了,大不了走其他門路便是。
蘇冶順著他的話故作遲疑:“那這保人……”曹經見狀換了副爽快腔調:“說到底你是個外姓女子,在村裡難免不便,今日既然來了,索性替你料理妥當。
明日約個地方,見見保人,畫個文書便是。
”蘇冶聞言心中有些疑慮,不大相信這事兒這麼容易辦成,但麵上未曾表露些什麼,對曹經說道:“多謝大人了。
”兩人商定好了地方和時辰,曹經便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準備離去。
——正欲離開時,不遠處小徑飄過來一個黑影,非人不似鬼,非鬼不像人
青天白日的,莫不是撞了甚麼臟東西,曹經想。
他伸長伸脖子眯了眼,直到那黑影靠近,他纔看清,不是邪祟,是個活人,還個男人。
這人身材高大,裹著一件領口大敞的黑袍,年歲難辨,不肥不瘦,發間斜插一根竹筷,綴著幾片艾草,額前黑髮炸開,活似遭了雷劈。
比起頭上滑稽的炸毛,這人的臉更像是遭了雷過,一片焦炭雅黑,隻剩下幾分眼白提醒著他這是張人臉。
“這黑鬼……這……這人是?”隨著炭臉男人靠近,曹經轉頭看向了蘇冶,語氣帶著幾分狐疑。
隻見蘇冶臉上一派平靜,將目光投向了對麵,開口問道:“閣下是?”那炭臉見狀冇有說話,隻將腰間懸著的裂口葫蘆取了下來,葫蘆口對準了曹經兩人。
曹經麵露不虞,朝後退了半步,到底有幾分忌憚這些勾當。
正在此時,蘇冶上前,探手摁住了炭臉的葫蘆。
“不消幾日就要交糧,冇閒錢與你,去彆家。
”話畢,她又轉身看向曹經,有意壓了壓聲音說道:“這人是個走江湖的神漢,前些個日子路過,給過吃食打發,不曾想今日又來了。
”曹經將信將疑,卻也不深究,反倒從蛋兜子裡摸出三枚銅錢,笑著朝對麵遞了過去:“這姑娘新寡,也是可憐,你燒些符水,與她驅驅陰氣。
”炭臉聽了這話不言不動,活像個木頭。
曹經手懸在當空,進退不得有幾分難看,暗忖這人莫不是個聾子或是啞巴。
見狀,蘇冶伸手接過了曹經手裡的銅錢。
“您費心了,這人多是耳朵不靈,等下我在紙上落幾個大字與他看便是。
”見那幾個銅錢落到了蘇冶手裡,曹裡正心裡有幾分不快,但也不好發作,畢竟這三塊銅板比不上這蛋兜子裡的九牛一毛,於是點了點頭,踱著方步離開了。
——曹經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小路儘頭時,蘇冶轉身推開了吱呀作響的木門。
再出來時,她手裡搬了兩個木墩子,放在棚子前的四方桌旁,抬起頭爽快地同炭臉說道:“坐。
”炭臉拂衣坐下,默了半晌後,開口道:“我歿了?”蘇冶正提著豁口茶壺給他續水,聞言冇有抬頭,放下手裡的東西後,才抬起眼對上那雙被煤灰襯得格外清亮的眸子:“你歿了。
”“……”山風穿過茅簷,捲起了炭臉額間幾縷髮絲。
蘇冶和他四目相對,忽然笑出聲來,笑聲盤旋在空氣中,驚走了屋梁下那幾隻烏鴉。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對麵那張黢黑的臉上也浮起了淡淡笑意。
這倒稀奇,畢竟這人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副魂遊天外的心不在焉的模樣。
“有飯嗎?”“啊?”蘇冶本以為他要質問自己給他開死亡證明的事情,冇料到他先惦記起吃食。
見她搖頭,炭臉直截了當道:“餓。
”“……”這人清瘦了不少,怕是耗一會兒就要餓死,心裡尚存的一點人文關懷驅動著蘇冶走進了灶房。
冇過一會兒,煙囪裡鑽出了汩汩炊煙。
——鍋裡的溢位的熱氣熏到蘇冶臉上的時候,她隔著氤氳水霧,又見著屋外那張黑臉。
不知曹經想不想得到,屋外那個被他當做鬼的可憐人,就是蘇冶口中已經“歿了”的夫君——李三。
真正掉進窖井的,不是李三,是她自己。
前世,她跟著考古隊伍下窖井勘探時,遇到了塌方,她不知道自己有冇有喪命,隻知道自己失去了意識。
再睜眼,便對上一張俊得紮眼的臉。
她呆了幾秒後,詢問對方的身份,那人幾分詫異過後,料想她是摔壞了腦子,便道:\"姓李,行三,喚我李三便可。
\"她又問及自身,李三說,她是自己從人牙子手裡買來的,後來兩人成了親,自己隻知道她姓蘇,不想冇過多久,她進山采藥時腳下打滑落進穀底,如今才醒來,記不得從前事,想必是摔壞了腦子。
蘇冶當時脊背發涼,心裡直打鼓,暗想自己莫不是被拐進了深山,這下冇了記憶更是冇了說法,可眼下舉目無親,隻得暫且裝作信了,不好扯破臉皮。
李三瞧出她眼裡的防備,也不多言。
往後幾日,李三待她倒還算周到。
白日裡生火做飯,夜裡以她病體初愈為由,自己打地鋪,把床榻讓給她。
蘇冶自然不會為這點小恩小惠昏頭,總盤算著要找機會出去打聽,看可有人識得她,說清她與李三的乾係。
可惜他們雖也算住在村裡,卻偏在深山老林邊上,最近的鄰居也在二裡開外,她怕李三心疑,不敢貿然打聽。
正當她心裡那出\"拐帶民女\"的懸疑大戲愈演愈烈時,李三卻在一個清晨褪下了粗布衣裳,換上一襲道袍。
\"我已決意苦修,此後塵俗儘了,你就當冇我這個夫君。
\"言訖,他揮揮衣袖,瀟灑離去。
李三大概不曾想到,這正遂了蘇冶的意。
來曆不明的丈夫,不清不楚的身份,她心裡多少有些懸著。
這下倒好,一屋一田,落得一身輕鬆。
直到後來糧稅單送到她的手上,她纔想起來,自己依舊是個社會動物,采菊東籬的隱逸大業未竟,倒得先為五鬥米折折腰。
於是,她做了決定,李三既斬斷了塵緣,她也應去衙門謀劃寡婦文書,替他徹底斷了這份塵緣。
——飯已經上了鍋,隻等蒸熟。
蘇冶覺著屋裡有些嗆,便到了屋外等候。
李三已洗去一臉炭黑,露出乾淨的皮相。
夕陽透著老樹枝打在了他的側臉,投下稀碎的光斑。
蘇冶大大方方瞧著他的樣子,冇什麼避諱。
李三這般八尺昂藏、寬肩窄腰的品相,擱她的時代,大概率會被星探挖掘出道。
不過眼下他出家當了道士,他倒真應了“出道”二字。
不過看他舉手投足,倒更像是江湖術士。
蘇冶不知他為何要去做神棍,不過想到她所處到的這個時代,多少能明瞭些。
她也聽王寡婦說起過,早兩年,大周還不是這般模樣,雖不算盛世,好歹百姓能圖個太平。
誰知司徒家當了反賊,硬生生從中境撕下五州之地。
江山易主也就罷了,偏生司徒家又冇那個本事收拾殘局,上京城牆掛著李皇一族的頭顱,皇帝的親兒子卻逃出生天,至今生死不明。
南境五州首鼠兩端,明裡不反抗,暗裡也不歸順,就這麼僵持著。
蘇冶所在的豫州,恰是這南境五州的咽喉要衝,戰火雖未燒到此處,可誰都知道,這太平日子怕是過不長了。
亂世,人命比香灰輕,日子比黃連苦,肚子填不飽,念想自然容易寄托給神佛,所以戰亂年代往往盛產道士仙姑。
想來如今這行太卷,他莫不是乾不下去了,想重返塵俗了。
——菜端出來的時候,李三正仰臥在她編的那張竹榻上,闔著眼,看著像是睡著了。
蘇冶正要喚他,他卻自己睜了眼,視線一轉,精準釘在了飯桌上。
還冇待蘇冶說句話,他已經以一個輕快的姿勢滾下了竹榻,坐在了四方桌旁的矮墩上。
野菜糰子,菘菜豆乾被他吃出了鮑魚翅肚的氛圍感。
“你平日裡吃得飽飯嗎?”蘇冶看著他狼吞虎嚥的模樣,腦海裡不禁浮現落魄道士穿著破掉的草鞋四處乞討的模樣。
李三聞言加急了嘴裡的進度,等到東西都嚥下去後,隨口道:“吃不飽。
”蘇冶不知道他這話有幾分真假,還是問到:“吃不飽怎麼辦?”李三輕飄飄的聲音傳了過來:“餓死。
”“……”——飯畢,李三倒是自覺地進了灶房收拾碗筷。
輪到蘇冶躺在那張竹榻上,望著漸暗的天色,開口問他:“這回還走嗎?”她冇有問李三為什麼回來,因為這對她來說不重要。
但她得知道他走不走,無論她認不認這個夫君,他若要留下,那銷他戶頭的事便作罷,末了這是他的屋子,住在這裡,總得有個身份。
李三從屋裡出來,撣了撣黑袍上的草屑。
“明日便走。
”蘇冶想著這人心誌倒是堅定,在外餓了一年,還是要堅持夢想,心下有了幾分欣賞。
“成。
”她點了點頭,“那今日你還可以同我說會子話解悶。
”李三頷首。
她和李三便是這樣,始終保持著微妙和氣。
一年前李三離開後,她在進山砍柴的時候結識了王寡婦。
王寡婦知道蘇冶有個要離家問神的丈夫,拍著大腿罵:“挨千刀的夯貨!放著熱炕頭不睡,倒叫你個婦道人家收拾爛攤子!”蘇冶隻笑笑冇接話。
她心裡門兒清,自己從未將李三真當作夫君,也冇有在他身上寄托過任何念想,更冇有想過依靠著他生活。
他於自己而言不過是個知道身份名字的過客,他求他的道,她過她的日子,兩不相乾。
兩人像山澗裡的水,各流各的,可若他的渾水衝了她的田埂,她也不介意揮起鋤頭另開條渠。
不怨他,也不慣他,各人顧各人的飯碗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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