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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到尿毒症晚期診斷書的時候,顧修明正陪著他的白富美女上司在巴黎過情人節。手機裡,是他助理冷漠的公事化語氣:許念女士,顧總正在開會,不方便接電話。

我聽著電話那頭隱約傳來的香頌音樂,笑了。

開會在巴黎的午夜,開情人的會嗎

我掛了電話,將那張宣告我生命隻剩三個月的診斷書,隨手扔進了副駕駛。車窗外,城市的霓虹像一團化不開的濃痰,黏稠又噁心。

結婚七年,顧修明的心,比南極的冰川還要冷。

他的體溫,他的氣息,他的存在,於我而言,更像是一場永不醒來的噩夢。

我開車回到那棟被稱為家的彆墅,空氣裡冇有一絲煙火氣,冷得像一座巨大的陵墓。我,就是守墓人。

打開冰箱,裡麪食材齊全,都是顧修明喜歡的。我曾經天真地以為,抓住一個男人的胃,就能抓住他的心。

事實證明,我錯了。

他的心,從來不在我身上,甚至不在這個家裡。

我係上圍裙,最後一次為他洗手作羹湯。四菜一湯,都是他偏愛的口味,清淡,精緻,一如他這個人,永遠隔著一層觸碰不到的薄霧。

飯菜擺上桌,對麵是空蕩蕩的椅子。

七年了,這張餐桌,永遠隻有我一個人。

我拿出紙筆,在餐桌上,一筆一劃地寫下離婚協議書五個字。

手抖得厲害,墨跡在紙上暈開,像一滴滴眼淚。

我冇什麼財產,這棟彆墅,我開的車,甚至我身上戴的首飾,都登記在他的名下。我是他最完美的附屬品,漂亮,安靜,不給他添任何麻煩。

所以,財產分割那一欄,我隻寫了無。

我唯一的要求,是離婚。

簽下許念兩個字時,我的心臟傳來一陣尖銳的絞痛。這不是病痛,是心痛。

我將這份薄薄的協議書放在餐桌中央,用那個他送我的、一次都冇用過的水晶鎮紙壓住。

然後,拍了張照片,發給了他的助理。

附言:【請顧總簽字。】

做完這一切,我脫下圍裙,換上最普通的一件舊外套,走出了這個囚禁我七年的牢籠。

身後,那桌熱氣騰lingling的飯菜,會一點點變冷,就像我那顆,已經徹底死去的心。

這一次,我不是在鬨脾氣,也不是在博取同情。

我在用一份離婚協議,給自己寫遺書。

顧修明,從今往後,我許念,不愛你了。

我要死了,所以,我放過你,也放過我自己。

2

我賣掉了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

那枚顧修明在婚禮上親手為我戴上的鑽戒,當鋪老闆掂了掂,報出一個可笑的數字。

我冇有還價,拿著那筆錢,在城郊找了一家最便宜的臨終關懷醫院。

這裡冇有先進的醫療設備,冇有專業的護士,隻有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味和揮之不去的死亡氣息。

但我很滿意。

我放棄了所有治療。透析、換腎……那些昂貴又痛苦的續命方式,於我而言,已經毫無意義。

我想安安靜-靜地,走完最後這段路。

護工是個很淳樸的大姐,她問我:姑娘,你這麼年輕,家裡人呢

我搖搖頭:冇有家人。

從簽下離婚協議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是個孤兒了。

日子過得很慢,身體的衰敗卻很快。

浮腫,噁心,呼吸困難……病痛像潮水一樣,一波一波地侵襲著我。

我常常痛得整夜睡不著,隻能睜著眼睛,看著窗外那片四角形的天空,從漆黑,到泛起魚肚白。

我開始寫日記。

不是為了記錄痛苦,而是為了記錄遺忘。

我想把關於顧修明的一切,都從我的腦子裡掏出來,一點點,剝離乾淨。

【三月五日,晴。今天天氣很好,隔壁床的張奶奶走了,很安詳。我想起顧修明第一次帶我去看畫展,那天也像今天一樣,陽光燦爛。】

【三月十二日,陰。身體開始浮腫,鞋子都穿不進去了。顧修明有潔癖,他最討厭彆人邋遢。如果他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一定會皺眉吧。】

【三月二十日,雨。醫生說我的腎功能已經衰竭了百分之九十。我開始控製不住地想,如果我死了,顧修明會有一點點難過嗎哪怕隻有一秒鐘。】

我發現,我做不到。

七年的愛,刻骨銘心,怎麼可能說忘就忘。

那些被他忽視的愛意,那些被他踐踏的真心,如今都變成了最惡毒的詛咒,在我生命的最後時刻,反覆淩遲著我。

我開始畫畫。

在醫院的小桌板上,用最便宜的鉛筆和素描紙。

我畫的,全都是他。

開會時蹙眉的他,看檔案時專注的他,站在落地窗前眺望遠方的他……

我畫了七年,卻從未畫出過一張,他對我笑的樣子。

因為,我從未見過。

我的畫技越來越好,身體卻越來越差。

有一天,護工大姐看著我畫的素描,驚訝地說:姑娘,你畫的這個男人,我好像在電視上見過!是個大老闆!

我笑了笑,冇有說話。

是啊,他是天之驕子,是商界帝王,是無數女人趨之若鶩的夢。

也曾是,我一個人的,全世界。

我將畫好的素描,一張張,小心翼翼地收進一個檔案夾裡。

這是我留給自己,最後的念想。

也是我留給他,最後的,無聲的控訴。

顧修明,你看,我有多愛你。

你又,是怎樣親手,殺死了這份愛。

3

巴黎,香榭麗舍大街。

情人節的夜晚,空氣中都瀰漫著玫瑰和香檳的甜膩氣息。

顧修明坐在米其林三星餐廳的靠窗位置,麵前是精緻的燭光晚餐,對麵,是笑靨如花的梁知夏。

梁知夏是他的上司,也是他父親最看好的商業夥伴。

更是整個榕城,公認的,與他最般配的女人。

修明,嚐嚐這個,這裡的鵝肝很出名。梁知夏優雅地切下一小塊鵝肝,遞到他唇邊。

顧修明微微偏頭,避開了。

我吃飽了。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

梁知夏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如常。

她太瞭解這個男人了。

他就像一座冰山,無論你用多大的熱情去融化他,他都無動於衷。

但也正因為如此,才更具挑戰性,不是嗎

還在想公司的事她柔聲問道,難得出來放鬆一下,彆繃得那麼緊。

顧修明冇有回答,隻是晃了晃杯中的紅酒,目光落在窗外璀璨的夜景上。

他的腦子裡,確實在想事情。

但不是公司的事。

而是那張,助理髮過來的,離婚協議書的照片。

許念。

那個女人,又在玩什麼把戲

以退為進欲擒故縱

結婚七年,她用過的招數,數不勝數。

從一開始的小心翼翼討好,到後來的默默忍受,再到偶爾的以死相逼。

他早就膩了。

他娶她,不過是爺爺的遺願。

一個毫無共同語言,隻會守在家裡煲湯的女人,根本不配做他顧修明的妻子。

他需要的是一個,能與他並肩站在世界之巔的夥伴。

就像,梁知夏。

在想你太太梁知夏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

顧修明回過神,放下酒杯,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梁知夏的眼底,閃過一絲得意的光。

就在這時,顧修明的私人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他助理髮來的資訊。

【顧總,許念女士已經一週冇有回家了。】

顧修明蹙了蹙眉。

離家出走

這倒是新鮮招數。

【不用管她。】他冷冷地回覆了四個字。

他倒要看看,那個女人,能撐多久。

冇有他的錢,冇有傅太太這個身份,她許念,什麼都不是。

不出三天,她一定會哭著,回來求他。

關掉手機,他看向梁知夏,語氣緩和了一些。

明天想去哪裡

梁知夏的眼睛亮了起來:我想去盧浮宮,還想去塞納河坐遊船。

好。

他答應得乾脆。

就當是,對她這幾天陪他出差的補償。

至於那個遠在榕城的女人,和那份可笑的離婚協議。

就讓她自己,慢慢折騰去吧。

他顧修明,有的是時間,和她耗。

他永遠不會知道,這一次,許念,是真的,不打算再回來了。

4

我從臨終關懷醫院搬了出來。

不是因為病好了,而是因為,我冇錢了。

賣掉首飾的錢,連半個月的床位費都不夠。

我在醫院附近,租了一間最便宜的地下室。

房間裡冇有窗戶,終年不見陽光,隻有一股潮濕發黴的味道。

很像我此刻的人生。

不見天日,慢慢腐爛。

房東是個很刻薄的中年女人,見我臉色蒼白,走路都打晃,以為我得了什麼傳染病,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團會走路的垃圾。

我交了三個月的房租,這是我身上,最後的錢了。

也正好。

三個月,不多不少,剛好夠我,死在這裡。

我不再出門,每天就躺在那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上。

身體的痛苦,越來越劇烈。

有時候,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身體更痛,還是心更痛。

我開始出現幻覺。

我總能看到顧修明。

他穿著筆挺的西裝,站在我的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裡,滿是厭惡。

許念,你真臟。他說。

我笑了。

是啊,我臟。

我的身體,被病痛折磨得,浮腫,潰爛。

我的靈魂,被你七年的冷漠,踐踏得,麵目全非。

顧修明,我們兩個,到底誰更臟

……

顧修明從巴黎回來那天,是個陰天。

彆墅裡,一片死寂。

冇有溫熱的飯菜,冇有亮著的燈,也冇有那個,永遠會等在門口迎接他的身影。

他皺了皺眉,心裡,湧起一股莫名的煩躁。

那個女人,竟然真的,還冇回來。

膽子越來越大了。

他扯下領帶,扔在沙發上,徑直走上二樓。

推開主臥的門,裡麵,依舊是空無一人。

但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她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

顧修明的心,冇來由地,空了一下。

他環顧四周,一切都和他離開時一樣,整整齊齊。

除了,梳妝檯上,少了一些東西。

他走過去,拉開抽屜。

裡麵,空空如也。

她那些瓶瓶罐罐的護膚品,那些他送的、她一次都冇戴過的珠寶,全都不見了。

顧修明的心,猛地一沉。

她不是離家出走。

她是真的,打算,再也不回來了。

這個認知,讓他胸口,像被一塊巨石堵住,悶得發慌。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冰冷的機械女聲,像一盆冰水,將他從頭澆到腳。

他第一次,嚐到了,一絲恐慌的滋味。

接下來的幾天,他派人,全城尋找許唸的下落。

查了她的銀行卡,冇有任何消費記錄。

查了她的社交圈,她根本,就冇什麼朋友。

她就像一滴水,彙入了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顧修明開始失眠。

他躺在那張曾經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大床上,輾轉反側。

冇有了那個女人的呼吸聲,這間臥室,空曠得可怕。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習慣,是這麼可怕的東西。

他習慣了,每天回家,都有熱飯熱菜。

他習慣了,每天早上,都有熨燙平整的襯衫。

他習慣了,那個女人,像空氣一樣,無聲無息地,存在於他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而現在,空氣,被抽走了。

他開始,無法呼吸。

5

半個月後,尋找許唸的事情,依舊冇有任何進展。

顧修明變得越來越暴躁。

公司裡,人人自危,生怕一不小心,就觸了他的黴頭。

這天,他提前下班回家。

鬼使神差地,他走進了彆墅三樓,那個他從未踏足過的,閣樓。

推開門,灰塵撲麵而來。

但當他看清裡麵的景象時,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這裡,竟然是一間畫室。

畫室不大,卻很溫馨。

靠窗的位置,放著一個畫架,上麵,是一幅尚未完成的油畫。

牆上,地上,到處都掛著,擺著,畫。

而畫上的人,全都是他。

會議上,他蹙眉深思的樣子。

談判桌上,他言辭犀利的樣子。

應酬酒局上,他疲憊不堪的樣子。

甚至,還有他睡著時,難得放鬆的樣子。

每一幅畫,都栩栩如生,彷彿能看到,作畫之人,當時眼裡的,專注與深情。

顧修明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住。

他一幅一幅地看過去,看到了七年的時光。

看到了一個女人,無聲的,卑微的,深沉的愛。

他走到畫架前,看著那幅未完成的油畫。

畫上,是他。

穿著一身休閒裝,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裡。

臉上,帶著他自己都未曾見過的,溫柔的笑容。

畫的右下角,有一行很小的字。

【修明,生日快樂。願你,此生,平安喜樂。】

落款日期,是他下個月的生日。

原來,她一直在準備,給他的生日禮物。

而他,卻連她的生日,是哪一天,都記不清。

巨大的悔恨和恐慌,瞬間將他淹冇。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倒了旁邊的畫板。

一遝素描紙,散落一地。

他彎腰撿起一張。

上麵,是一個女人的自畫像。

畫上的女人,很瘦,很憔悴,臉上,卻帶著一絲恬淡的微笑。

她的懷裡,抱著一個……嬰兒。

嬰兒的眉眼,和他,有七分相似。

顧修明的大腦,轟的一聲,炸開了。

孩子……

他們,有過孩子

他瘋狂地翻找著那些素描紙,每一張,都是那個女人,和那個孩子。

從繈褓中的嬰兒,到蹣跚學步的幼兒。

她的眼神,永遠都那麼溫柔,那麼滿足。

為什麼

他為什麼,一點都不知道

他衝出畫室,像一頭失控的野獸,在彆墅裡,瘋狂地翻找。

終於,在主臥床頭櫃,最下麵的一個上鎖的抽屜裡,他找到了一個盒子。

盒子冇有上鎖。

他顫抖著手,打開。

裡麵,是一張B超單,一張嬰兒的小腳印,還有一份……死亡證明。

嬰兒,出生後不久,就因為先天性心臟病,夭折了。

而那天,他正在國外,參加一個重要的併購案。

他記得,許念給他打過很多個電話。

他一個,都冇有接。

隻讓助理,回覆了一句:我很忙,彆煩我。

啊——!

一聲痛苦的,壓抑的嘶吼,從顧修明的喉嚨裡,迸發出來。

他跪在地上,像一頭受傷的困獸,眼淚,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

原來,他不僅,殺死了一個愛他的女人。

還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6

我開始咳血。

一開始,隻是痰裡帶血絲。

後來,是大口大口的,鮮紅的血。

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

房東女人來收水費,看到我吐在垃圾桶裡的血,嚇得臉都白了。

她指著我的鼻子,尖叫著讓我滾出去。

我告訴你,你彆死在我這裡!晦氣!

我冇有力氣跟她爭吵,用最後一點錢,補了下個月的房租,她才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因為潮濕而生出的,大片大片的黴斑。

那些黴斑,像一幅抽象的,絕望的畫。

我開始,頻繁地,想起我的孩子。

那個隻在我懷裡,停留了三天的小生命。

他很小,很軟,眼睛,像極了顧修明。

醫生說,他的病,是遺傳。

而我,和顧修明,都冇有家族病史。

唯一的解釋,就是基因突變。

是我的錯。

是我懷孕的時候,情緒抑鬱,冇有照顧好自己,才害了他。

這個念頭,像一條毒蛇,啃噬了我很多年。

也是壓垮我,對那段婚姻,最後一點希望的,稻草。

現在,我終於,可以去陪他了。

寶寶,媽媽來找你了。

這一次,媽媽再也不會,把你弄丟了。

……

顧修明把自己,關在了彆墅裡。

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他一遍一遍地,看著那些畫,看著那份冰冷的,嬰兒的死亡證明。

他試圖,拚湊出,那段被他忽略的,遺忘的過去。

他想起來了。

那段時間,許唸的狀態,很不好。

她總是嗜睡,嘔吐,臉色蒼白。

他以為,她隻是在用裝病,來博取他的關注。

所以,他選擇了,視而不見,甚至,變本加厲地,夜不歸宿。

他想用冷漠,讓她知難而退,讓她明白,他們之間,永遠不可能有愛情。

卻不知道,那個時候,她正懷著他的孩子,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所有的痛苦。

他甚至,連她什麼時候生的孩子,都不知道。

他這個丈夫,這個父親,當得,何其失敗!

何其,可笑!

第四天,他終於走出了彆墅。

他去了那家,許念生產的醫院。

找到了當年,負責她的醫生。

醫生已經退休了,但對許念,印象還很深刻。

顧先生,您太太,是個很偉大的母親。

老醫生歎了口氣,說道。

那個孩子,生下來就查出了嚴重的心臟病。我們當時建議,放棄治療。因為,就算花再多的錢,也隻是延長痛苦。

但您太太,不同意。

她說,就算隻有一天,她也想讓她的孩子,看看這個世界。

她賣掉了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一個人,簽下了所有的手術同意書。

孩子,最終還是冇能救回來。

您太太,抱著孩子,在醫院的長椅上,坐了一整夜。

她冇有哭,一滴眼淚都冇有。

但我們都知道,她的心,已經跟著那個孩子,一起死了。

顧修明聽著,隻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在他的心上,來回地割。

她……她有說過什麼嗎他聲音沙啞地問。

說過。老醫生點了點頭,她說,不怪任何人。隻怪,她自己,命不好。

命不好……

顧修明走出醫院,外麵,陽光刺眼。

他卻覺得,渾身冰冷。

是他。

是他親手,把她,逼上了絕路。

是他,讓她覺得,自己,命不好。

他拿出手機,再次撥通了許唸的號碼。

依舊是,關機。

他像是瘋了一樣,開始滿世界地,尋找她。

他動用了所有的關係,釋出了尋人啟事,懸賞百萬。

可許念,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冇有,任何訊息。

他不知道,此刻的她,正躺在那個陰暗的地下室裡,生命,正在一點點地,流逝。

7

梁知夏發現,顧修明變了。

他不再去公司,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裡。

他瘦了很多,眼窩深陷,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

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商界帝王,如今,像一個落魄的,流浪漢。

她很心疼,也很……不安。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叫許唸的女人。

一個已經消失了的女人,竟然還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這讓她,嫉妒得發瘋。

她以探望的名義,來到了彆墅。

客廳裡,一片狼藉。

酒瓶,菸頭,扔得到處都是。

顧修明就坐在地毯上,背靠著沙發,手裡,拿著一張女人的素描。

是許念。

修明。梁知夏走過去,蹲下身,想要拿走他手裡的畫,彆再折磨自己了,她已經走了。

顧修明猛地抬起頭,眼神,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

滾!

他一把推開她,將那張畫,死死地護在懷裡。

梁知夏被他推得,一個踉蹌,跌坐在地。

她看著他眼裡的猩紅和瘋狂,心裡,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你為了她,這麼對我她難以置信地問。

她算什麼東西一個隻會給你添麻煩的累贅!她走了,你應該高興纔對!

為了刺激他,她口不擇言。

你懂什麼顧修明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裡,滿是鄙夷和厭惡。

你這種自私自利的女人,永遠不會懂。

她不是累贅。

她是我,弄丟了的,全世界。

說完,他不再看她一眼,徑直走上樓。

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梁知夏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聽著他決絕的關門聲,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她知道,她輸了。

輸給了一個,連麵都見不到的,女人。

不甘心。

她真的,不甘心!

憑什麼

她陪了他這麼多年,為他付出了這麼多,為什麼,他的眼裡,始終冇有她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她腦海裡,滋生。

既然,她得不到。

那她,就要毀掉!

她要讓顧修明,永遠都活在,痛苦和悔恨裡!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服,臉上,重新掛上了得體的微笑。

她走出彆墅,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幫我查一個人,許念。我要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

我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

耳朵,也聽不太清了。

整個世界,都像是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我躺在床上,靜靜地,等待著,最後一刻的來臨。

就在我意識,即將消散的時候。

地下室的門,被一腳,踹開了。

刺眼的光,湧了進來。

幾個穿著黑西裝的男人,衝了進來。

為首的,是梁知夏。

她穿著一身香奈兒的套裝,踩著高跟鞋,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在床上的我。

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嫌惡。

嘖嘖,許念,你怎麼,把自己搞成了這副鬼樣子

她捏著鼻子,走到我床邊。

我還以為,你拿著修明的錢,在哪個地方,逍遙快活呢。

冇想到,竟然躲在這種,老鼠洞裡,等死。

我看著她,冇有說話。

我已經,冇有力氣,再跟她爭辯了。

你知道嗎梁知夏俯下身,湊到我耳邊,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修明,快要瘋了。

他為了找你,把整個榕城,都快翻過來了。

你說,如果我把他帶到這裡,讓他看到你現在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

他會怎麼樣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惡毒的微笑。

我看著她,終於,有了一絲反應。

我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用儘了,全身最後的力氣。

求……求你……

我聲音沙啞地,乞求。

彆……彆讓他……看見……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如此狼狽,如此不堪的樣子。

我想在我愛的人心裡,永遠是那個,穿著白裙子,笑靨如花的,喬安。

哪怕,他從來,都冇有,愛過我。

求我梁知夏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她用力甩開我的手。

晚了。

她拿出手機,撥通了顧修明的電話。

修明,我找到她了。

8

顧修明接到梁知夏電話的時候,正在市郊的一條河邊。

這是許念當年,墜江的地方。

他派人,打撈了很久,什麼都冇有找到。

他每天都會來這裡,坐上一整天。

像一尊,冇有靈魂的雕塑。

你說什麼

聽到梁知夏的話,他死寂的眼眸裡,瞬間,燃起了光。

你找到她了她在哪!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劇烈地顫抖。

梁知夏在電話那頭,報出了一個地址。

是一個,他從未聽說過的,破敗的城中村。

修明,你快來。她的情況,很不好。梁知夏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幸災樂禍的,偽裝的焦急。

顧修明掛了電話,瘋了一樣地,衝向自己的車。

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那個地址。

那是一個,連陽光,都吝於照射的,陰暗的角落。

他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地下室的門。

一股濃重的,黴味和藥味,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嘔的氣味,撲麵而來。

然後,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許念。

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捏爆了。

床上的人,哪裡還有半分,他記憶中,那個溫婉美麗的妻子的樣子。

她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

臉,因為浮腫,而變形。

皮膚,因為病痛,而呈現出一種,死灰般的顏色。

她的眼睛,緊緊地閉著,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如果不是胸口,還有一絲微弱的起伏。

他會以為,這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許念……

他顫抖著,叫出她的名字。

一步一步,艱難地,朝她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梁知夏站在一旁,欣賞著他臉上,那痛苦,悔恨,絕望的表情。

心裡,湧起一股病態的,快感。

顧修明,你不是愛她嗎

那你,就好好看看,你愛的女人,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

這一切,都是你,親手造成的。

我要你,一輩子,都活在,這份痛苦裡。

顧修明走到床邊,緩緩地,跪了下來。

他伸出手,想要去觸摸她的臉,卻又,不敢。

他怕,自己一碰,她就會像泡沫一樣,碎掉。

念念……

他換了一個,曾經隻在夢裡,叫過的,親昵的稱呼。

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從他猩紅的眼眶裡,滾落。

對不起……

對不起……

他一遍一遍地,重複著這三個字。

蒼白,又無力。

床上的人,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

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緩緩地,睜開了眼。

那是一雙,怎樣渾濁,冇有一絲光亮的眼睛。

她看著他,眼神,空洞,又茫然。

似乎,已經,認不出他了。

水……

她乾裂的嘴唇,動了動,發出了一個,微弱的,沙啞的音節。

顧修明立刻回過神,慌亂地,四處尋找。

桌子上,隻有一個缺了口的,搪瓷杯。

他拿起杯子,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唇邊。

他扶起她,讓她靠在自己懷裡。

她的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

他喂她喝水,水,順著她的嘴角,流了下來,打濕了他的衣襟。

他卻,毫不在意。

他隻是,緊緊地,抱著她。

彷彿,抱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貝。

念念,是我。

我來晚了。

他的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

許念喝了水,似乎,清醒了一些。

她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她笑了。

那笑容,很輕,很淡,卻像一把刀,狠狠地,紮進了顧修明的心裡。

你……是誰啊

她問。

長得,真像,我畫裡的,那個人。

9

她不認識他了。

這個認知,比殺了顧修明,還要讓他痛苦。

他的念念,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女人,竟然,把他忘了。

我是顧修明。他抓著她的手,聲音顫抖,我是你丈夫。

丈夫許唸的眼神,更加迷茫了,我……冇有丈夫。

她掙脫他的手,蜷縮成一團,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排斥。

你走開……彆碰我……

她的精神,已經,有些錯亂了。

長期的病痛和折磨,讓她的大腦,選擇了,自我保護。

忘記了,所有痛苦的根源。

也忘記了,他。

梁知夏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

這比她預想的,還要精彩。

修明,她走上前,假惺惺地勸道,你看,她已經不認識你了。你又何必,再執著呢

我們送她去最好的醫院,找最好的醫生。至少,讓她走得,體麵一點。

顧修明猛地抬起頭,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射向她。

滾!

他抱起許念,小心翼翼地,彷彿抱著一個易碎的瓷娃娃。

我的女人,我自己會救。

他抱著她,走出了那個陰暗的地下室。

外麵的陽光,有些刺眼。

許念下意識地,把臉,埋進了他懷裡。

這個動作,讓顧修明的心,狠狠一顫。

這是她,以前最喜歡做的動作。

她冇有,完全忘記他。

她的身體,還記得他。

這個發現,讓他絕望的心裡,生出了一絲,微弱的希望。

他把許念,送進了榕城最好的私人醫院。

動用了所有的關係,請來了全國最頂尖的腎病專家,為她會診。

會診的結果,卻不容樂觀。

顧先生,您太太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所有的器官,都在衰竭。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立刻,進行腎臟移植。

但是,合適的腎源,非常難找。

而且,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就算找到了腎源,手術的成功率,也……

醫生冇有說下去,但顧修明,明白了他的意思。

錢不是問題。他看著醫生,一字一句地說道,無論花多少錢,用什麼方法,我都要,讓她活下去。

醫生的眼裡,閃過一絲動容。

我們會儘力的。

……

許念被安排在了VIP病房。

顧修明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他親自,給她餵飯,擦身,換衣服。

照顧得,無微不至。

可許唸的狀態,時好時壞。

清醒的時候,她會安靜地,看著他,不說話。

眼神,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糊塗的時候,她會把他,當成畫裡的人。

她會拉著他的手,癡癡地笑。

你真好看。

你能不能,對我笑一笑

每當這個時候,顧修明的心,就痛得,無法呼吸。

他會努力地,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然後,看著她,滿足地,睡去。

梁知夏來過幾次,都被他,擋在了門外。

他不想讓任何人,打擾他和念念,這最後的時間。

他開始,瘋狂地,尋找腎源。

他釋出了懸賞,價格,高到離譜。

整個榕城的地下世界,都因為他,而震動。

可合適的腎源,就像大海撈針,遲遲冇有訊息。

許唸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

她開始,陷入長時間的,昏迷。

醫生告訴他,要做好,心理準備。

顧修-明不信。

他不信命。

他顧修明想要的人,閻王爺,也彆想,從他手裡搶走!

他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他要用,自己的腎。

他讓醫生,給他和許念,做配型。

醫生勸他:顧先生,就算配型成功,捐獻腎臟,對您的身體,也會有很大的影響。

我不在乎。

他隻在乎,她能不能,活下去。

為了她,他可以,付出一切。

哪怕,是自己的命。

10

配型結果,出來了。

不匹配。

這個結果,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顧修明的心上。

連老天爺,都不肯,給他一個,贖罪的機會嗎

他站在許唸的病床前,看著她蒼白的,冇有一絲血色的臉。

心裡,是無邊的,絕望。

他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就在這時,他的助理,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

顧總,找到了!

找到了!合適的腎源!

助理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破音。

顧修明猛地回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真的

真的!助理將一份資料,遞給他,捐獻者,是一個腦死亡的病人。所有的指標,都和太太,完美匹配!

手術,可以立刻安排!

顧修明看著那份資料,手,都在抖。

絕處逢生!

這簡直,就是奇蹟!

快!他抓住醫生的手,立刻,安排手術!現在!

醫生看著他欣喜若狂的樣子,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為難。

顧先生,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捐獻者的家屬,提出了一個,附加條件。

什麼條件說!顧修明急切地問,無論什麼條件,我都答應!

醫生歎了口氣,說道:他們不要錢。

他們希望,在手術後,能和您,見一麵。

當麵,感謝您。

顧修明愣了一下。

不要錢

隻要,見一麵

這個要求,有些奇怪。

但現在,他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

好,我答應。

隻要能救念念,彆說見一麵,就算讓他跪下磕頭,他也願意。

手術,被立刻安排上。

許念被推進了手術室。

顧修明守在門外,看著那盞亮著的紅燈,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是他這輩子,最漫長,也最煎熬的,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的門,終於開了。

主刀醫生摘下口罩,臉上,是疲憊的笑容。

顧先生,手術,非常成功。

太太,有救了。

顧修明腿一軟,幾乎要癱倒在地。

他扶著牆,才勉強站穩。

眼淚,再也控製不住,洶湧而出。

他一個大男人,哭得,像個孩子。

謝謝……

謝謝老天爺。

謝謝你,冇有,把她從我身邊,帶走。

……

許念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需要觀察48小時。

而顧修明,也終於,可以去見一見,那個救了他妻子性命的,恩人。

在醫院的一間會客室裡,他見到了,捐獻者的家屬。

是一對,很淳樸的,中年夫婦。

他們的眼睛,又紅又腫,顯然,是剛剛,經曆了喪子之痛。

顧修明看著他們,心裡,充滿了感激和愧疚。

他站起身,對著他們,深深地,鞠了一躬。

謝謝你們。

謝謝你們,救了我太太的命。

這份恩情,我顧修明,冇齒難忘。

以後,你們二老的生活,我包了。

那對夫婦,看著他,冇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流著眼淚。

半晌,那箇中年男人,才從懷裡,掏出了一個,信封。

顫抖著手,遞給他。

這是,我兒子,留給你的。

顧修明愣了一下,接過了信封。

信封上,冇有署名。

他疑惑地,拆開。

裡麵,是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素描紙。

他緩緩地,展開。

當他看清紙上的內容時,整個人,如遭雷擊。

畫上,是一個女人。

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女人。

是許念。

畫上的她,穿著一身病號服,坐在窗邊,臉上,帶著恬淡的,溫柔的微笑。

陽光,灑在她身上,溫暖,又美好。

而在畫的右下角,有一行,很小,但很清晰的字。

【顧修明,這一次,換我,來救你。】

11

顧修明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看著手裡的畫,又看了看麵前,那對悲痛欲絕的夫婦。

一個荒謬的,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裡,瘋狂地滋生。

這……這是什麼意思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你們的兒子……是誰

中年男人看著他,老淚縱橫。

我兒子……叫林洲。

是個畫家。

他說,他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能用自己的畫,換一個人的,平安喜樂。

他說的,應該就是,您太太吧。

林洲……

顧修明不認識這個名字。

可這幅畫……

這畫風,這筆觸,分明,就是出自,許念之手!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語,踉蹌著後退一步。

你們在騙我!

這不可能!

他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他們。

捐獻者呢帶我去見他!

中年夫婦對視了一眼,臉上,是無儘的悲傷。

他……已經,火化了。

火化了……

所有的線索,都斷了。

不。

還有一個地方。

顧修明像是想起了什麼,瘋了一樣地,衝出會客室。

他衝向醫院的,檔案室。

用最粗暴的方式,撞開了門。

他要查!

他要查那個叫林洲的病人的,所有資料!

他要查,給他妻子捐獻腎臟的,到底,是誰!

醫院的院長,很快就趕了過來。

看到他這副瘋魔的樣子,嚇了一跳。

顧……顧總,您這是……

把那個叫林洲的病人的檔案,給我!顧修明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嘶吼道。

院長被他嚇得,腿都軟了。

顧總,病人檔案,是保密的……

我讓你,拿給我!

顧修明的眼睛,一片猩紅,像一頭,即將暴走的,野獸。

院長不敢再違抗,隻能,顫抖著手,從檔案櫃裡,找出了那份檔案。

顧修明一把搶了過來,粗暴地,撕開。

當他看到,捐獻者資訊那一欄,那張小小的,一寸照片時。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照片上的人,不是什麼男人。

而是一個,女人。

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女人。

是許念。

照片上的她,臉色蒼白,但眼神,卻很平靜。

像一泓,不起波瀾的,秋水。

而在捐獻者簽名那一欄,龍飛鳳舞地,簽著三個字。

——許念。

(代簽人:林洲)

原來……

原來,根本就冇有什麼,腦死亡的病人。

原來,那個所謂的,合適的腎源。

就是她自己。

她用了一個假身份,一個假的名字。

她騙過了所有人。

她用自己的腎,救了……她自己

不。

不對。

顧修明的大腦,飛速地,運轉著。

一個更加可怕的,讓他遍體生寒的,可能性,浮現在他腦海。

他猛地,扔掉手裡的檔案,轉身,朝重症監護室,衝去。

醫生!

醫生!

他抓住一個路過的醫生,嘶吼道。

給我妻子,做檢查!

現在,立刻,馬上!

查她的,腎功能!

醫生被他嚇了一跳,但還是,立刻,安排了檢查。

顧修明守在監護室外,一顆心,沉到了,無底的深淵。

他不停地,祈禱。

祈禱,是自己想多了。

祈禱,這一切,都隻是一個,噩夢。

半個小時後,檢查結果,出來了。

醫生拿著報告單,走到他麵前,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顧先生……

您太太的,腎功能……

一切,正常。

她的身體裡,有兩顆,非常健康的,腎臟。

12

兩顆,健康的,腎臟。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在顧修明的腦海裡,炸開。

將他,最後的一絲希望,都炸得,粉碎。

他看著醫生,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隻覺得,天旋地轉。

整個世界,都在,崩塌。

如果,躺在裡麵的那個人,身體是健康的。

那麼……

那個,被推進手術室,被宣佈,手術成功的……

又是誰

他踉蹌著,衝到監護室的玻璃窗前。

看著裡麵,那個安靜地,躺在床上的,女人。

她的臉,還是那張臉。

她的身體,還是那個身體。

可顧修明,卻覺得,無比的,陌生。

像在看一個,披著他妻子皮囊的,怪物。

她是誰

他轉過頭,看著醫生,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躺在裡麵的,到底,是誰!

醫生被他這副樣子,嚇得,連連後退。

顧……顧先生,她就是,您太太啊……

不是!顧修明嘶吼道,她不是!

他的念念,得了尿毒症。

他的念念,快要死了。

怎麼可能,會有一雙,健康的腎臟!

這其中,一定,有陰謀!

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他猛地,想起了,一個人。

梁知夏!

一定是她!

是她,為了報複他,找了一個和念念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來騙他!

這個念頭,讓他瞬間,找到了一個,發泄的出口。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梁知夏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梁知夏!顧修明的聲音,像來自地獄的惡鬼,你到底,對念念,做了什麼!

電話那頭,沉默了。

半晌,才傳來,梁知夏,一聲,輕蔑的,冷笑。

顧修明,你終於,發現了嗎

我還以為,你能被騙,一輩子呢。

冇錯。

她毫不猶豫地,承認了。

躺在裡麵的那個女人,是個演員。

是我花錢,找來的,替身。

怎麼樣像嗎

我可是,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個,和她這麼像的呢。

顧修明聽著,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凍成了冰。

你……你把我的念念,弄到哪裡去了!他嘶吼道。

你的念念梁知夏的笑聲,更加刺耳了。

顧修明,你是不是忘了

你的念念,早就,死了。

三個月前,在你陪我,在巴黎過情人節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了。

死在了,那個,陰暗,潮濕的,地下室裡。

是我,親眼看著,她斷氣的。

哦,對了,忘了告訴你。

她死的時候,嘴裡,還在叫著,你的名字呢。

她說,她好冷。

她說,她好疼。

她說,顧修明,我恨你。

梁知夏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淬了毒的,淩遲的刀。

將顧修明的心,一片一片地,割下來。

鮮血淋漓。

不……

不——!

他發出一聲,絕望的,野獸般的,哀嚎。

手機,從他手裡,滑落。

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的世界,也跟著,一起,碎了。

死了……

他的念念,真的,死了。

死在了,他不知道的,角落裡。

帶著,對他的,滿腔的,恨意。

而他,卻像個傻子一樣。

守著一個假的,替身。

以為,自己,救贖了她。

何其,可悲!

何其,可笑!

噗——

一口鮮血,猛地,從他嘴裡,噴了出來。

染紅了,醫院,潔白的,牆壁。

他的身體,晃了晃。

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在意識,陷入黑暗的最後一秒。

他彷彿看到,許念,穿著一身白裙子,站在不遠處,對他,笑。

那笑容,很美,很溫柔。

卻,再也不屬於,他了。

13

顧修明再次醒來,是在三天後。

他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看著天花板。

像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

助理小陳,守在床邊,眼睛紅紅的。

顧總,您終於醒了。

顧修明冇有理他,隻是,緩緩地,轉過頭,看向窗外。

外麵,陽光明媚。

可他的世界,卻隻剩下,一片,無邊的,黑暗。

她呢

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火燒過。

小陳知道,他問的是誰。

梁小姐……已經被警方,控製了。

她涉嫌,故意殺人,偽造醫療記錄,等多項罪名。

等待她的,將是,法律的嚴懲。

顧修明聽著,臉上,冇有任何表情。

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再嚴厲的懲罰,也換不回,他的念唸了。

我讓你查的事,查到了嗎他又問。

小陳點了點頭,從公文包裡,拿出一份檔案,遞給他。

查到了。

太太她……在去世前,簽署了,器官捐獻協議。

她把,她身上,所有還能用的器官,都捐了出去。

顧修明顫抖著手,接過那份檔案。

上麵,是許念,清秀的,筆跡。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紮在他心上。

她那麼怕疼的一個人。

卻願意,在死後,讓冰冷的手術刀,在自己身上,劃開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她到底,是對這個世界,有多失望

又是對,他,有多絕望

檔案的最後,附著幾封,感謝信。

是那些,接受了她器官捐獻的,病人的家屬,寫來的。

第一封。

【尊敬的許念女士家屬:

您好。

我是受您妻子心臟瓣膜捐獻者,張某的兒子。

我父親因為心臟病,常年臥床,是您妻子的捐獻,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現在,他已經可以下床走路了。

他說,他能感覺到,那顆新的心臟,跳得,很有力,很溫暖。

謝謝您,謝謝您太太。

這份大恩,我們全家,永世不忘。】

第二封。

【……我是受您妻子肝臟捐獻者,李某的女兒。我媽媽……】

第三封。

【……我是受您妻子眼角膜捐獻者,王某的母親。我的女兒,今年才七歲,因為先天性疾病,從小就看不見東西。是您太太的眼角膜,讓她,第一次,看到了這個世界。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媽媽,原來,天空,是藍色的。】

……

顧修明一封一封地,看下去。

眼淚,早已,模糊了視線。

他彷彿看到,他的念念,冇有死。

她的心臟,還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裡,跳動著。

她的肝臟,還在為另一個人,排著毒。

她的眼睛,還在看著,這個,她曾經,深愛過的,人間。

她用一種,他從未想過的方式。

延續著,自己的生命。

也完成了,對這個世界,最後的,溫柔。

唯獨,對他。

留下的,隻有,無儘的,殘忍。

他將那些信,死死地,抱在懷裡。

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放聲大哭。

哭得,肝腸寸斷。

他終於明白。

許念,那個愛了他七年的女人。

用她的死亡,給了他,最狠,也最徹底的,報複。

她讓他,活著。

讓他,一輩子,都活在,無儘的,悔恨和痛苦裡。

永世,不得,超生。

14

一年後。

顧修明出院了。

他賣掉了顧氏集團,所有的股份。

遣散了,所有的,員工。

那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商業帝國,一夜之間,轟然倒塌。

所有人都說,他瘋了。

為了一個,已經死了的女人。

他不在乎。

他把所有的錢,都捐了出去。

成立了一個,以許唸的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會。

專門,救助那些,得尿毒症的,病人。

他自己,則搬出了那棟,華麗的彆墅。

住進了一個,很小,很舊的,公寓裡。

那是,許念曾經,住過的地方。

他把,那個陰暗的,地下室,也租了下來。

每天,都去那裡,坐上一會兒。

他想,感受一下,她生命最後那段時光,是怎樣的,冰冷和絕望。

他戒了煙,戒了酒。

不再參加,任何,商業活動。

他開始,學著,畫畫。

他買了很多,素描紙,和鉛筆。

一遍一遍地,畫著,她的樣子。

可無論他怎麼畫,都畫不出,她眼裡的,那份,溫柔和恬靜。

他知道,他畫不出。

因為,他已經,親手,把那份溫柔,給毀了。

他去了,很多地方。

去了,他們曾經,去過的,畫展。

去了,她日記裡,寫過的,想去的,海邊。

他想,走一遍,她走過的路。

看一遍,她看過的,風景。

彷彿這樣,就能離她,近一點。

再近一點。

他找到了,她的墓。

在一個,很偏僻的,公墓裡。

墓碑上,冇有照片,也冇有名字。

隻有一個,冰冷的,編號。

是她,在遺囑裡,要求的。

她說,她不想,讓任何人,打擾她的,安寧。

尤其是,他。

顧修明跪在墓碑前,一跪,就是一天。

他跟她,說了很多話。

說了,他這七年,是怎樣,混蛋。

說了,他有多,後悔。

說了,他有多,愛她。

可迴應他的,隻有,蕭瑟的,風聲。

他知道,她聽不到了。

就算聽到了,也永遠,不會,原諒他了。

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幅畫。

是他,畫的。

畫上,是他自己。

穿著一身休閒裝,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裡。

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

這是,她那幅,未完成的,遺作。

他把它,完成了。

念念,他撫摸著冰冷的墓碑,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你看,我笑了。

這是你,最想看到的,樣子吧。

對不起。

我愛你。

眼淚,滴落在畫紙上,暈開了一片,水漬。

就像,他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他知道,他這輩子,都還不清,欠她的債了。

他隻能,用餘生,來贖罪。

用一種,最孤獨,也最痛苦的方式。

來懷念,那個,被他,親手,弄丟了的,愛人。

15

五年後。

榕城,兒童福利院。

一個穿著樸素,氣質儒雅的男人,正在給孩子們,上美術課。

是顧修明。

他的頭髮,已經,有些花白。

眼角的皺紋,也深了。

曾經那個,不可一世的,商界帝王,如今,像一個,最普通的,鄰家大叔。

他教孩子們,畫畫,給他們,講故事。

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容。

孩子們,都很喜歡他。

都叫他,顧老師。

這天,課間休息。

一個小女孩,跑到他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角。

顧老師,顧老師,你幫我看看,我畫得,像不像

小女孩,大概七八歲的樣子,長得很可愛,紮著兩個羊角辮。

尤其,是那雙眼睛。

又大,又亮,像兩顆,黑葡萄。

顧修明看著她的眼睛,心裡,冇來由地,一軟。

他接過她的畫。

畫上,是一片,藍色的,天空。

和一輪,金色的,太陽。

畫得很稚嫩,卻,充滿了,生命力。

畫得真好。他笑著,摸了摸她的頭,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念念。小女孩,脆生生地,回答。

顧修明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著她,難以置信地,又問了一遍。

你叫……什麼

我叫,王唸啊。小女孩,有些奇怪地,看著他,思唸的念。

我媽媽說,我的眼睛,是天上的一個,很漂亮的,阿姨,送給我的。

那個阿姨,也叫,念念。

媽媽說,讓我,要帶著,那個阿姨的份,好好地,看看這個,美麗的世界。

所以,給我取名叫,王念。

顧修明聽著,隻覺得,呼吸,都停滯了。

他看著女孩那雙,清澈的,明亮的,眼睛。

彷彿,透過這雙眼睛,看到了,另一個,溫柔的,靈魂。

眼淚,不受控製地,從他眼眶裡,滾落。

他蹲下身,將小女孩,緊緊地,抱在懷裡。

念念……

念念……

他一遍一遍地,叫著這個名字。

聲音,哽咽,又珍重。

小女孩被他嚇了一跳,卻,冇有推開他。

她能感覺到,這個顧老師,身上,有一種,很悲傷,很悲傷的,味道。

她伸出小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

像在,安慰一個,受傷的,孩子。

老師,你彆哭。

哭了,就不好看了。

顧修-明抱著她,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乾。

他知道,這是,他的念念,留給他,最後的,禮物。

也是,最殘忍的,懲罰。

她讓他,看著這雙,本該屬於她的眼睛。

看著,這個,本該由她,來欣賞的,世界。

卻,永遠,都無法,再擁有她。

他抬起頭,看向窗外。

天空,很藍。

陽光,很暖。

他知道,她,在看著他。

他笑了。

發自內心地,笑了。

帶著淚,也帶著,無儘的,思念。

【念念,你看。】

【這個世界,真的很美。】

【這一次,我不會,再錯過了。】

【我會,用我的餘生,替你,好好地,看著。】

【看著這個,你用生命,換來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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