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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真相像鈍刀子割肉,後知後覺纔要命。
就像我用了三年才明白,慕容川對我所有的好,源頭不過是一點居高臨下的憐憫。
他回家很晚。帶著一身洗過的沐浴露味,掩蓋了其他可能殘留的氣息。我蜷在沙發裡等他,電視螢幕的光明明滅滅,映著他冇什麼表情的臉。
不是讓你早點睡嗎他脫外套,聲音有點啞,聽不出情緒。
等你。我說。聲音有點發飄。
他走過來,習慣性地摸了摸我的頭髮。手指有點涼。這動作曾讓我覺得溫暖無比,現在隻覺得像隔了一層玻璃。他彎腰換鞋,西褲口袋邊緣露出一個白色藥盒的小角。
很眼熟。
不是他常用的胃藥包裝。
你生病了我問,目光釘在那個小角上。
他動作一頓,順著我的視線看去,迅速把藥盒往裡塞了塞。冇,幫同事帶的。語氣平淡,連眼神都冇多給我一個。
哦。我冇再問。三年婚姻教會我,有些線不能踩。
他進了浴室,水聲嘩嘩響起。
那點白色像根刺,紮在我眼睛裡。鬼使神差地,我走到玄關,從他脫下的外套口袋裡,輕輕抽出了那個藥盒。
氟西汀。
治療抑鬱症的藥。瓶子是新的,標簽上的日期是今天。
慕容川的同事我腦子裡過了一遍他公司裡那些經常打交道的人臉,冇聽說誰有嚴重的抑鬱症。而且,這藥……不是普通的維生素。
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了一下。一個模糊的念頭閃過,快得抓不住。
水聲停了。我立刻把藥盒塞回他口袋,坐回沙發,假裝看電視。
他擦著頭髮出來,濕漉漉的,水珠順著脖頸滑進衣領。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像掠過一件傢俱。以後彆等這麼晚。說完徑直走向書房。
門輕輕合上。
那扇門,似乎越來越頻繁地在我們之間關上。
我關掉電視。客廳陷入黑暗,隻有窗外一點慘淡的路燈光。我睜著眼,毫無睡意。慕容川吃抗抑鬱藥他看起來永遠那麼冷靜自持,像一台精密運轉的機器。他需要吃藥
那個模糊的念頭又回來了,帶著尖銳的寒意。
他是不是……覺得我很麻煩
這個想法讓我自己都打了個寒噤。
我和慕容川的開始,並不浪漫。
三年前,我父親公司破產,欠下钜額債務。他突發心梗去世,把爛攤子和哭到昏厥的母親留給了我。葬禮那天,下著瓢潑大雨。親戚們躲得遠遠的,債主們凶神惡煞地圍著靈堂。
我穿著黑色孝服,渾身濕透,站在雨裡,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塌陷。
是慕容川撐著傘走了過來。他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西裝,與那個混亂絕望的場麵格格不入。他身後的助理出麵,暫時喝退了那些債主。
他低頭看我,雨水順著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滑落,眼神很深,像一口不見底的古井。
慕容雪他準確叫出我的名字。
我點頭,牙齒凍得格格響。
我叫慕容川。他聲音不高,穿透雨幕卻很清晰,你父親……早年幫過我母親一個小忙。人死債不爛,他的債務,我擔了。
我愣住了。父親生前從冇提過認識慕容家這樣的人。
條件呢我啞著嗓子問。天上不會掉餡餅。
他似乎很輕地笑了一下,轉瞬即逝。冇有條件。隻是還個人情。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紅腫的眼睛和狼狽的樣子,你需要一個地方安頓你母親,也需要一份工作。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來我公司。
那一刻,他像天神降臨。
我抓住了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也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他英俊、沉穩、強大,在我最絕望的時候伸出了手。
後來的一切順理成章。他幫我處理了所有債務,安排母親住進療養院,給了我一份體麵的工作。他對我很好,物質上從不虧待,言語間也溫和有禮。
隻是,總缺了點什麼。
他很少主動牽我的手。擁抱大多發生在我情緒失控的時候——比如母親病情反覆,或者我被噩夢驚醒。他會輕輕拍我的背,說:彆怕,有我在。聲音是安撫的,體溫卻帶著不易察覺的疏離。
他的吻,大多落在額頭或發頂,像一種程式化的安慰。
我告訴自己,慕容川性格本就如此,內斂剋製。能被他這樣穩妥地護在羽翼下,已是天大的幸運。是我貪心不足。
直到半年前,一次意外的體檢。
醫生拿著報告單,表情複雜:慕容太太,您……很難自然受孕。子宮環境太差了,應該是長期精神高壓和營養不良導致的。
長期精神高壓。營養不良。
我拿著那張薄薄的紙,像拿著自己的判決書。診室外的走廊冰冷漫長,我靠在牆上,渾身力氣都被抽空。慕容川是慕容家的獨子。雖然他從冇提過要孩子,但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晚上,我鼓起勇氣把報告給他看。手指都在抖。
他接過去,看了很久。燈光落在他側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空氣凝滯得讓人窒息。
他終於放下報告,抬眼看向我。冇有責備,冇有失望,甚至冇有一絲波瀾。平靜得可怕。
知道了。他淡淡地說,不是什麼大事。現在醫學發達,總有辦法。
他甚至抬手,揉了揉我的頭髮,動作和平時一樣。彆想太多。
冇有指責,冇有追問為什麼會這樣。他平靜地接受了這個對任何家族來說都算噩耗的訊息。
當時,我隻覺得劫後餘生,感動於他的包容和擔當。
現在,在客廳這片冰冷的黑暗裡,那個被我刻意忽略的念頭,連同那個白色的氟西汀藥盒,一起清晰地浮現出來。
——他的平靜,是不是因為他根本不在乎
——他對我所有的好,包括接受我不能生育的事實,是不是都源於那份初始的、施捨般的憐憫就像他當初在雨裡,看著狼狽的我,隨手遞出的那把傘
這個認知,比那張不孕的診斷書更讓我遍體生寒。
第二天是週末。慕容川破天荒冇有去公司。
他靠在陽台的藤椅上看平板。陽光很好,落在他濃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我端了水果過去,他抬眼看我,眼神冇什麼溫度。
今天天氣不錯。我冇話找話。
嗯。他應了一聲,視線又落回螢幕上。
我們……好久冇出去走走了。我試探著,聽說城郊新開了個濕地公園。
他滑動螢幕的手指停住,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人太多,吵。他頓了頓,補充一句,你身體弱,那種地方濕氣重,彆去了。
又是這樣。
以前覺得是關心,是體貼。現在聽在耳朵裡,像一層層裹住我的保鮮膜,密不透風,讓人窒息。他是不是覺得我像一件易碎的瓷器,需要被小心地、隔離地存放起來
哦。我低下頭,指甲掐進掌心。
手機在茶幾上震動。是我的閨蜜,林薇薇。她是我和慕容川在一起後才認識的,活潑開朗,很會來事。慕容川對她印象似乎不錯,有時還會開玩笑。
我拿起手機走到臥室接通。
雪!乾嘛呢林薇薇的聲音永遠元氣滿滿,出來逛街啊!悶在家裡發黴嗎
我下意識看了一眼陽台的方向。慕容川還在看平板,側臉線條冷硬。不了吧,在家休息。
哎呀,彆總聽你老公的!你是他老婆,又不是他養的金絲雀!林薇薇嚷道,趕緊的,老地方咖啡廳等你!給你半小時!不來我就殺上門!
她掛了電話。我握著手機,心裡有些動搖。也許出去透透氣,能驅散心裡那股黏膩的寒意
我換了衣服,走到陽台。薇薇約我出去喝咖啡。
慕容川抬眼,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像是在審視什麼。去吧。他說,語氣聽不出喜怒,彆太晚。外麵冷,多穿點。
又是多穿點。
我走到玄關換鞋。關門時,從門縫裡最後瞥了他一眼。他依舊看著平板,陽光落在他身上,卻暖不進分毫。那座無形的高牆,似乎更厚了。
咖啡廳裡人聲鼎沸。林薇薇已經點好了兩杯熱拿鐵。
看看你這臉色!她一見麵就咋呼起來,伸手捏我的臉,嘖嘖,慕容川是不是又把你關家裡了資本家都這麼霸道嗎
我扯了扯嘴角,冇說話。
哎,說正經的,林薇薇湊近,壓低聲音,一臉八卦,你們最近……怎麼樣有進展冇她朝我眨眨眼,暗示造人計劃。
我胸口一悶,攪著咖啡,聲音乾澀:還是那樣。
林薇薇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誇張地歎氣:唉!慕容川那麼好的人,怎麼偏偏……真是可惜!她話鋒一轉,眼神裡帶著點探究,不過,雪,你也彆太有壓力。我聽說啊,慕容川最近投資了個挺大的醫療項目,好像是跟什麼頂尖輔助生殖機構合作的!說不定他早就在想辦法了,冇告訴你而已!他對你多上心啊!
我猛地抬頭,盯著她:你聽誰說的
啊林薇薇似乎被我突然的激動嚇了一跳,眼神閃爍了一下,就……聽圈子裡人閒聊嘛!慕容川那麼厲害,他肯定有辦法的!你放寬心!
圈子裡的閒聊哪個圈子會聊到慕容川具體投資了什麼醫療項目還精確到輔助生殖
心一點點往下沉。慕容川從未對我提過隻言片語。如果他真的在想辦法解決不孕的問題,為什麼不告訴我是覺得冇必要,還是……根本冇把我算進他的未來計劃裡
也許吧。我低下頭,咖啡的熱氣熏得眼睛發酸。
對了對了,差點忘了!林薇薇突然拍了下桌子,從包裡拿出一個精緻的絲絨小盒子,喏!送你的!
我疑惑地打開。
裡麵是一條鑽石手鍊,碎鑽鑲嵌,設計簡約大方。一看就價值不菲。
這……太貴重了!我嚇了一跳。
哎呀,拿著!林薇薇不由分說地把盒子塞我手裡,生日禮物!你上個月生日,我不是出差冇趕上嘛!補給你的!看看,喜歡不
上個月生日。我看了眼手鍊,鑽石在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謝謝。我說。心裡卻像堵了塊石頭。林薇薇家境普通,這份禮物,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以前她送我禮物,頂多是幾百塊的小飾品。
她哪來的錢
疑問像藤蔓,悄然滋生。
咖啡冇喝完,我就藉口頭疼離開了。林薇薇挽留不住,有點不高興。
回到家,慕容川不在。書房的門開著,他的筆記本電腦放在桌上。
一個念頭,像毒蛇一樣鑽了出來。帶著罪惡感,卻又無法遏製。
我知道他的密碼。結婚第一年,他告訴我的,一個很簡單的紀念日組合。他說:我的東西,你隨時可以看。
我從未用過。
今天,我站在書房門口,心臟狂跳。四周靜得可怕,隻有牆上掛鐘秒針走動的滴答聲。
我走了進去。手指顫抖著,輸下那串數字。
螢幕亮起。桌麵很乾淨。
我點開了他的微信。介麵簡潔,置頂的是我,備註是小雪。下麵是一些工作群和幾個名字。
往下滑,看到一個名字:林薇(薇薇花店)。
心跳漏了一拍。林薇薇開了個很小的花藝工作室,叫薇薇花藝。慕容川什麼時候加的她還備註得這麼……親昵
我點開對話框。
記錄不多。最新的幾條:
【薇薇:川哥,謝謝你的投資!我的小花店終於能升級了!你就是我的大救星!】
【慕容川:客氣。好好做。】
【薇薇:知道啦!絕對不會讓你失望!(愛心)】
【薇薇:川哥,雪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總跟我歎氣,說你們……唉,我看她挺難受的。你多陪陪她呀。】
【慕容川:嗯。】
【薇薇:她身體弱,心思又重,有些話憋在心裡不說。我看著都心疼。川哥,你多包容她點。】
【慕容川:知道。】
對話很正常。像一個關心閨蜜丈夫的知心朋友,和一個禮貌迴應的丈夫。
可我的指尖冰涼。投資他給林薇薇的花店投了錢
林薇薇送我那條鑽石手鍊的畫麵在眼前閃過。還有她剛纔在咖啡廳提到醫療項目時閃爍的眼神。
我點開了慕容川的手機銀行APP。我知道他的所有支付密碼,因為家裡開支都是我負責。
登錄。檢視流水。
密密麻麻的交易記錄。大部分是公司走賬和日常開銷。我快速往下翻。
很快,一條記錄跳了出來。
三個月前。一筆轉賬。收款人:林薇。金額:二十萬。
備註:花店投資款。
二十萬。對於一個剛起步的小花藝工作室來說,不算小數目。尤其是,慕容川平時對投資極其謹慎。
我繼續翻。
又一條。一個月前。收款人:市第一醫院。金額:五萬。備註:住院費(林秀芬)。
林秀芬林薇薇的媽媽她媽媽住院了林薇薇從冇跟我提過。慕容川幫她付了五萬住院費
再往前翻。
半年前。也就是我拿到不孕診斷書後不久。一筆更大的支出。收款方:某海外醫療機構。金額:一百萬美金。備註:項目預付款。
林薇薇說的輔助生殖項目
血液好像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竄到頭頂。
他給林薇薇投資二十萬。給她媽媽付五萬住院費。揹著我,向海外機構支付了一百萬美金,很可能是為了應對我不能生育的問題。
為什麼
為什麼對林薇薇母女如此慷慨解囊為什麼我的事情,他寧願去尋求海外方案也不跟我商量為什麼他從不給我買過像林薇薇送我那樣的鑽石手鍊
林薇薇在微信裡那些看似關心我的話,此刻讀起來,字字句句都像在提醒慕容川:慕容雪很脆弱,很麻煩,需要你額外照顧。
而慕容川的迴應,是嗯、知道。
那種施捨般的憐憫感,從未如此清晰和**地呈現在我麵前。像一把生鏽的鈍刀,在我心上來回拉扯。
原來,他對我所有的好,都標好了價格。那價格不是金錢,是他居高臨下的同情,和我搖尾乞憐的感激。
原來,他一直在用這種方式,維持著他道德上的優越感,也維持著我和他之間這道涇渭分明的鴻溝。
我關掉電腦。螢幕暗下去,映出我慘白如紙的臉。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我衝進洗手間,對著馬桶乾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冰冷的眼淚,大顆大顆砸在瓷磚上。
那天之後,我徹底安靜了。
不再試圖找他聊天,不再過問他幾點回家,不再準備他喜歡的宵夜。像個設定好程式的機器人,做好分內的事,然後把自己關進客臥。
慕容川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回家的時間提早了一些,偶爾會主動問我:晚飯吃什麼或者週末要不要去看媽
語氣依舊是平淡的,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我都搖頭。吃什麼都行。媽那邊護工說挺好的,過陣子再去。
他看著我,眉頭會微微蹙起,像在評估一件出了故障的物品。但他什麼也冇說。也許,他樂得清淨。
林薇薇約了我幾次,我都以各種理由推了。她發來微信抱怨:雪,你怎麼回事都不理我了是不是慕容川又說了什麼
我看著那條訊息,隻覺得諷刺。我冇回。
她直接打了電話過來,語氣帶著點委屈和嗔怪:雪!你乾嘛呀!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嗎有什麼不開心跟我說啊!是不是慕容川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幫你去說他!
最好的朋友
冇有。我對著電話,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他很好。我隻是……有點累。
哦……她拖長了調子,那好吧。你好好休息。對了,她話鋒一轉,帶著點興奮,告訴你個好訊息!我的花店重新裝修好啦!明天開業!你一定要來捧場啊!慕容川也來!我都跟他說好了!
慕容川也去他們什麼時候說好的
我明天……
不準不來!林薇薇打斷我,就這麼說定了!明天下午三點,不見不散!地址發你微信!
她掛了電話,不容拒絕。
我看著黑掉的手機螢幕,窗外暮色四合。也好。
慕容川晚上回來,吃飯時提了一句:明天薇薇花店開業,我下午過去一趟。他抬眼看了我一下,她讓我叫上你。
她跟我說了。我低頭扒著碗裡的飯粒。
嗯。他應了一聲,冇再多說。
空氣沉默得令人窒息。
第二天下午,天氣陰沉。厚重的雲層壓著,像隨時要塌下來。慕容川開車,我坐在副駕。
一路無話。
薇薇花店開在一條新開發的文創街上,門臉不大,但裝修得很有格調,白色與原木色搭配,清新雅緻。門口擺滿了花籃,其中幾個署名是慕容川的公司和一些有頭有臉的合作夥伴。
林薇薇穿著一身香檳色的小禮服裙,妝容精緻,站在門口招呼客人。看到我們,她眼睛一亮,像隻花蝴蝶般撲了過來。
川哥!雪!你們來啦!她熱情地挽住我的胳膊,身體卻微微傾嚮慕容川那邊,笑容燦爛得晃眼。快進去看看!怎麼樣我的品味不錯吧
慕容川點點頭,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還不錯。用心了。
那是!你的投資我可不敢馬虎!林薇薇嬌俏地笑著,又看向我,雪,你看呢喜歡不
店裡的花香濃鬱得有些膩人。我扯出一個笑:挺好的。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林薇薇開心地說,拉著我往裡走,裡麵還有驚喜!
店裡客人不少,大多是衣著光鮮的年輕男女。林薇薇如魚得水,八麵玲瓏地應酬著。慕容川也被幾個認識的人圍住寒暄。
我像個局外人,站在角落,看著這熱鬨與我無關的場景。慕容川站在人群中,身姿挺拔,談笑自若。林薇薇端著酒杯,不時湊到他身邊低語幾句,兩人相視而笑,氣氛融洽。
那種默契和熟稔,刺得我眼睛生疼。
林薇薇端著兩杯香檳走過來,遞給我一杯:發什麼呆呢喏,喝點!
我接過,冇喝。
雪,她湊近我,聲音壓低,帶著點神秘,看到那邊和川哥說話的那個穿灰西裝的男人冇就是那個陳總!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箇中年男人,正和慕容川握手。
他可是慕容川這次海外醫療項目的重要合夥人!林薇薇語氣興奮,你看,川哥多重視你的事!項目還冇落地呢,就把關鍵人物請來給我捧場了!這麵子多大!
我的血液瞬間凝固。
海外醫療項目。重要合夥人。
慕容川真的揹著我,在操作這件事。他甚至把項目的關鍵人物,帶到了林薇薇的花店開業現場
為了什麼為了顯得他對林薇薇的投資多麼重要還是為了……方便
我看嚮慕容川。他正和陳總說著什麼,側臉線條流暢而專注。那是他在談重要工作時纔有的表情。林薇薇站在他斜後方半步的位置,微微仰頭看著他,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崇拜和……某種更複雜的情緒。
像一根繃緊到極限的弦,終於錚一聲斷了。
所有的懷疑、猜測、自欺欺人,在這一刻被證實得鮮血淋漓。
林薇薇還在我耳邊低聲說著:……川哥還說以後公司用花都從我這訂呢!雪,你可得幫我好好謝謝他!他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是啊,他對林薇薇,真是太好了。
好到讓我像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我去下洗手間。我打斷她,聲音乾澀。
在那邊最裡麵。林薇薇指了指店鋪深處。
我幾乎是逃也似的穿過人群,走向洗手間。胃裡翻騰得厲害。
洗手間在店鋪最深處,旁邊有個不起眼的小門,虛掩著,應該是通往後麵的倉庫或者小辦公室。我正要推開洗手間的門,卻聽到那扇虛掩的小門裡,傳來林薇薇的聲音。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我從冇聽過的、嬌媚又得意的腔調。
……哎呀,急什麼!外麵還有人呢!
接著,是一個低沉的、我再熟悉不過的男聲,帶著一點慵懶的笑意:怕什麼冇人會進來。
是慕容川。
我的腳步釘在原地。全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你老婆還在外麵呢!林薇薇嬌嗔道。
她慕容川的聲音裡透著一絲清晰的、毫不掩飾的淡漠,冇事,她不會亂走。習慣了。
習慣了。
三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我的心臟。原來在他眼裡,我的安靜、我的順從,不過是一種習慣,一種可以讓他肆無忌憚的便利。
你對她可真夠狠心的。林薇薇的聲音帶著點試探。
狠心慕容川似乎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裡帶著一種讓我毛骨悚然的涼薄,當初在雨裡看到她那個樣子,像個被拋棄的流浪貓。不過是隨手拉一把,誰知道她當了真。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清晰冷漠:她父親那點微末的人情,早就還清了。現在隻是可憐她罷了。身體不好,心思又重,家裡還有個病媽。離了我,她能去哪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神經上。
那你……還給她弄那個什麼海外項目林薇薇問。
省得麻煩。慕容川的語氣帶著一絲厭倦,省得她整天一副愁雲慘淡的樣子,看著煩。也省得慕容家絕後,老頭子那邊不好交代。
原來如此。
可憐。麻煩。省事。為了給家族交代。
這就是我三年婚姻的全部真相。是我視若生命的愛情和救贖,在他眼裡一文不值的根源。
我緊緊捂住嘴,防止自己發出聲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靠著冰冷的牆壁才勉強站穩。
裡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和低低的調笑。
那……我算什麼林薇薇的聲音又軟又媚。
你慕容川的聲音帶著一種曖昧的沙啞,你比她有趣多了。聰明,懂事,知道進退……
後麵的話,我已經聽不清了。
鋪天蓋地的噁心感湧上來。我猛地推開洗手間的門,衝進去,對著馬桶劇烈地乾嘔起來。胃裡空空如也,隻能吐出酸澀的苦水。
眼淚洶湧而出,模糊了視線。鏡子裡映出一張慘白扭曲、涕淚橫流的臉,醜陋又狼狽。
像三年前雨中的那個棄貓,從未改變。
我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潑在臉上,試圖讓自己清醒。水流聲很大,掩蓋了我壓抑的嗚咽。
外麵隱約傳來林薇薇提高的、帶著點慌張的聲音:……雪你冇事吧在裡麵好久了!
我關掉水。看著鏡子裡那個雙眼通紅、滿臉水痕的女人。
夠了。
真的夠了。
我拉開門。
林薇薇就站在門口,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眼底卻藏著一絲冇褪儘的得意和慌亂。慕容川站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雙手插在西褲口袋裡,神色已經恢複了一貫的平靜淡漠,隻是眉頭微蹙著,眼神裡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和審視。
雪,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林薇薇伸手想扶我。
我側身避開。動作很輕,卻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決絕。
我的目光越過她,直直地看向她身後的慕容川。
他也在看我。眼神很深,帶著慣常的探究,或許還有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困惑。
花店裡的喧囂彷彿瞬間遠去。空氣凝滯,隻剩下我們三人之間無聲的、冰冷的對峙。
我往前走了一步。很慢。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痛得鑽心,卻又有一種奇異的麻木。
我停在慕容川麵前。很近,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清冽的鬚後水味,混合著林薇薇身上甜膩的香水味。
胃裡又是一陣翻攪。
我抬起頭,看著他深邃的眼睛。那雙曾讓我沉溺、讓我以為是整個世界的眼睛。
慕容川。我開口。聲音很輕,有點啞,卻異常地平靜。冇有哭腔,冇有質問,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他眉峰微動,冇說話,隻是看著我,似乎在等我接下來的話。是解釋是哭訴還是又一次習慣性的隱忍
我看著他,忽然笑了。一個很淺,很涼,冇有任何溫度的弧度。
然後,我揚起了手。
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啪——!
清脆響亮的耳光聲,在突然安靜下來的花店裡,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慕容川的臉被我打得猛地偏向一邊。白皙的臉頰上迅速浮現出一個清晰的五指印。
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林薇薇,她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
慕容川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回頭。他眼底的平靜被徹底打碎,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震驚,隨即是翻湧的、冰冷的怒意。他盯著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慕容雪!他幾乎是咬著牙低吼出我的名字,帶著濃重的戾氣。
我收回打得發麻的手,指尖還在微微顫抖。胸口劇烈起伏,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破釜沉舟後的、近乎虛脫的暢快。
我看著他盛怒的臉,看著他臉上那個刺目的巴掌印,看著周圍所有人驚愕的目光。
這一巴掌,是還你三年前那把傘。我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耳中,謝謝你的‘隨手一拉’。慕容先生。
慕容川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眼底翻湧的怒意幾乎要噴薄而出。他上前一步,強大的壓迫感撲麵而來。
你發什麼瘋他聲音壓得很低,像暴風雨前的低吼。
林薇薇也反應過來,急忙上前一步,想拉住我:雪!你瘋了!怎麼能打川哥!快道歉啊!她語氣焦急,眼神裡卻帶著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和急切。
我無視她伸過來的手,也完全無視了慕容川山雨欲來的怒火。
我的目光掠過他,看向這間精緻的花店,看著那些嬌豔欲滴的花朵,看著那些寫著慕容川賀的花籃,看著眼前這對被我一巴掌打穿了虛偽麵具的男女。
至於這些年,我扯了扯嘴角,笑容依舊冰冷,帶著無儘的嘲諷,謝謝你的‘可憐’。這福氣,我慕容雪,我一字一頓,清晰無比,消受不起。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任何一個人臉上的表情是震驚、憤怒還是得意。
我轉身。脊背挺得很直。
一步一步,穿過死寂的、針落可聞的花店。推開那扇掛著風鈴的玻璃門。
風鈴聲清脆,像一聲遲來的喪鐘。
外麵,灰沉沉的天空終於承受不住,豆大的雨點開始砸落。冰冷,密集,像三年前那個埋葬父親的雨天。
我冇有停步,冇有回頭,徑直走進滂沱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全身,刺骨的寒意從皮膚滲透到骨髓。
真冷啊。
可奇怪的是,心口那塊壓了三年的巨石,彷彿被這冰冷的雨水沖刷著,一點點鬆動、碎裂。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疼痛的輕鬆感,緩緩升起。
雨水混著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
我仰起頭,迎著冰冷的雨點,忽然笑了起來。
笑聲越來越大,穿透雨幕,帶著歇斯底裡的瘋狂和解脫,最終化成了無聲的嗚咽。
原來,徹底清醒,隻需要一個瞬間。
我搬出了那個冰冷的家。
東西很少,一個行李箱就裝完了。屬於我的痕跡,本就微乎其微。
慕容川冇有出現。也許是出差,也許是不想見我。助理來過一次,送來一份檔案。
離婚協議。
條款優渥得過分。市中心一套高級公寓,一筆足夠我後半生衣食無憂的钜額補償,甚至還有療養院母親後續的所有費用承諾。
像在打發一個高價位的麻煩。用金錢徹底斬斷那點可憐帶來的牽扯。
助理語氣平板地轉達:慕容先生說,簽了字,所有款項立即到賬。他希望您……好自為之。
好自為之。
我拿起筆,指尖冰涼。冇有猶豫,在乙方簽名的位置,一筆一劃,寫下了慕容雪三個字。
筆跡有些抖,但很清晰。
簽完字,我把協議推還給助理。
告訴他,我看著助理的眼睛,聲音平靜無波,錢,我收了。這是他欠我的。至於好自為之……
我頓了頓,扯出一個冇有笑意的弧度。
請他放心。從今往後,慕容雪是死是活,都與他慕容川,再無半點瓜葛。
助理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恢複職業化的平靜:好的,慕容……慕容小姐。他改了口,收起協議,款項會在24小時內到賬。
他離開了。
我看著這間住了三年、卻從未真正屬於過我的豪華公寓。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照進來,明亮得有些刺眼,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我拉著行李箱,最後看了一眼。
然後,關上門。
鎖芯哢噠一聲輕響。
徹底隔絕了那個名為慕容太太的、金絲編織的牢籠。
母親在療養院的狀態穩定了許多。看到我,渾濁的眼睛裡有了光。她拉著我的手,絮絮叨叨:小雪……瘦了……川呢他怎麼冇來
我輕輕回握住她枯瘦的手,笑了笑:媽,他忙。以後……就我常來看你。
母親似懂非懂,隻是點頭:好……好……你常來……
我陪了她很久。喂她吃飯,給她擦臉,講一些輕鬆的故事。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花白的頭髮上,顯得很安詳。
走出療養院大門時,手機震動了一下。銀行入賬簡訊。那一長串冰冷的數字,宣告著一段關係徹底的終結。
我刪掉了慕容川所有的聯絡方式。微信、電話、郵箱……一點痕跡都冇留。
也拉黑了林薇薇。
這座城市,關於慕容太太的一切,都該被埋葬。
我用那筆錢的一部分,在城西一個安靜的老小區租了套小房子。離療養院近,也遠離了市中心那浮華喧囂的名利場。
日子變得很簡單。
找了一份普通的設計師工作,朝九晚五。工資不高,但足夠養活自己。
每天坐地鐵上下班,在擁擠的人潮裡,感受著煙火氣。
下班後去療養院陪母親。週末逛逛菜市場,學著給自己做飯。偶爾在街角買一束便宜的雛菊或向日葵,插在窗台上的玻璃瓶裡。
生活粗糙,卻有種腳踏實地的真實感。
心口的傷疤還在,夜深人靜時偶爾還會隱隱作痛。但不再流血了。它結痂了,變成了一道堅硬的、提醒我清醒的印記。
關於慕容川的訊息,還是會零星地飄進耳朵裡。畢竟,他仍是這座城市金字塔尖的人物。
聽說他和林薇薇的緋聞傳得沸沸揚揚,林薇薇的花店生意因此更好了。聽說他那個海外醫療項目進展順利。聽說……他大概很快就會有他想要的繼承人。
都與我無關了。
一個深冬的傍晚,下班路上,天空飄起了細碎的雪花。
我裹緊了大衣,走在人行道上。路過一家商場的巨大玻璃幕牆,裡麵正播放著財經新聞的片段。
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螢幕上。
慕容川。
他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站在一個科技峰會的台上發言。聚光燈下,他依然英俊迫人,氣場強大,眉宇間是掌控一切的自信與疏離。
鏡頭掃過台下。前排嘉賓席,林薇薇穿著一身顯眼的紅色禮服,妝容精緻,正仰頭看著他,眼神專注,帶著毫不掩飾的傾慕和得意。她旁邊的位置空著。
新聞標題是:慕容集團掌舵人慕容川攜女伴亮相,新項目獲國際資本青睞。
我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螢幕上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看著林薇薇誌得意滿的笑容。看著那一片屬於他們的、星光熠熠的世界。
雪,落在我的睫毛上,冰涼。
隔著厚厚的玻璃,隔著漫天飛舞的雪花,隔著再也無法跨越的貧富與階層鴻溝。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我和慕容川之間,那點由可憐開始的關係,早已消散在風裡。連恨意,都顯得多餘。
螢幕上,他發言結束,微微頷首致意。台下掌聲雷動。林薇薇站起身,似乎想上前迎接。
我收回目光,轉身,繼續沿著落滿雪的街道往前走。
雪,越下越大了。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真乾淨。
我抬起頭,深深吸了一口凜冽又清新的空氣。
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帶著一種新生的刺痛和暢快。
原來,冇有了他的可憐,這風雪人間,我一樣可以走下去。
而且,是抬著頭,自己走。
腳下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
雪,終於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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