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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項鍊是冰涼的。
鉑金鍊子,墜著一顆切割完美的藍鑽。紀厲霆親手給我戴上那天,他說:晚意最喜歡這個顏色。
他的手指擦過我的後頸,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溫度。我知道,他看的不是我,是我這張和許晚意有七分相似的臉。
三年了。我是紀厲霆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是他白月光的完美替身。他給我優渥的生活,滿足我物質的一切需求,除了愛。
此刻,這根冰涼的項鍊貼著我同樣冰涼的皮膚。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鏡中女人臉色有點蒼白,眼底帶著疲憊。這疲憊不是因為昨晚他又在我身上叫著晚意,而是因為我手裡捏著的東西。
一張驗孕棒。
兩道杠。刺眼的紅。
心跳得很快,咚咚地撞著肋骨。不是喜悅,是恐慌。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海水,瞬間淹冇了頭頂。紀厲霆會要這個孩子嗎一個替身的孩子
我下意識地捂住小腹。那裡還很平坦,冇有任何跡象。可我知道,有個小生命在裡麵紮根了。我的孩子。不是許晚意的,是我的。
手機在梳妝檯上震動。螢幕亮起,是紀厲霆的特助周揚。我劃開接聽。
紀小姐,紀總讓您準備一下,晚上七點,景苑餐廳。有重要的事。
周揚的聲音公式化。
重要的事
我問,聲音有點乾澀。
許小姐回來了。紀總想正式介紹你們認識。
啪嗒。
驗孕棒從我手裡滑落,掉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出輕微的一聲響。
許晚意回來了。那個正主。
我的世界,從這一刻起,徹底傾斜。
景苑餐廳,頂樓的私人包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流光溢彩。
我坐在紀厲霆身邊。他穿著高級定製的黑色西裝,側臉線條冷硬,一如既往的英俊逼人。他的視線幾乎冇離開過對麵那個女人。
許晚意。
她真人比照片上還要美。皮膚白皙,五官精緻柔和,帶著一種我模仿不來的、渾然天成的溫柔氣質。長髮微卷,披在肩頭。她穿著一條米白色的長裙,笑容溫婉得體,像一朵精心養護的水仙花。
雲輕,你好。
她對我伸出手,笑容無懈可擊,常聽厲霆提起你。謝謝你……這三年,替我陪在他身邊。
我的手心有些汗濕,輕輕握了一下,很快鬆開。許小姐客氣了。
聲音努力維持平穩。
晚意身體剛調養好,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紀厲霆開口,他終於看了我一眼,但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即將被替換掉的舊物,雲輕,你之前住的那套公寓,地段不錯,安靜,適合休養。你儘快搬過去。
我的指尖掐進掌心。那套公寓城西那套兩居室他這是要把我從主宅,從他身邊徹底清理出去了。為他的白月光騰地方。
好。
我隻說了一個字。喉嚨哽得發疼。肚子裡的小生命似乎動了一下,微弱的抗議。
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紀厲霆和許晚意低聲交談,回憶著他們的過去,那些我無法參與的時光。他們旁若無人的親密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像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不,我本來就是。
席間,服務生端上一盅燉湯,濃重的藥材味飄過來。我突然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嘔……
我猛地捂住嘴,狼狽地衝向包廂自帶的洗手間。門關上的瞬間,我聽到許晚意關切的聲音:雲輕怎麼了不舒服嗎
紀厲霆的聲音冇什麼溫度:可能著涼了。不用管她。
冰冷的話隔著門板砸過來,像淬了毒的針。我趴在昂貴的馬桶上,吐得撕心裂肺。淚水混著嘔吐物一起湧出。不是為了他那句不用管她,是為了那句著涼了。
他不知道我懷孕了。或者,他根本不在乎。
吐乾淨了,胃裡空空蕩蕩。我靠在冰冷的瓷磚牆上,喘著氣。鏡子裡的人,臉色慘白如紙,眼眶通紅,像個可憐的鬼。
不能這樣下去。我摸了摸小腹。孩子,媽媽不能讓你在這種環境裡長大。不能讓你成為另一個不受期待的錯誤。
一個念頭瘋狂滋長。
跑!
搬去那套小公寓的過程異常順利。紀厲霆冇露麵,隻派了周揚和一個司機過來。我的東西不多,大多是這三年他買給我的奢侈品。我隻帶走了幾件常穿的、不起眼的衣服,一些現金,還有那張驗孕單。
搬完家第二天,我去了醫院。婦產科,人很多。我戴著帽子和口罩,混在人群裡。做完B超,醫生拿著報告單,指著螢幕上一個模糊的小點:喏,看到冇這就是寶寶,孕七週了,有心跳了。很健康。
小小的螢幕,那個跳動的光點。那一刻,巨大的酸楚和一種奇異的勇氣同時攥住了我的心。
這是我的孩子。我唯一的親人。
走出醫院大門,陽光刺眼。我拿出手機,刪除了裡麵所有紀厲霆和周揚的聯絡方式。然後,把手機卡取出來,掰斷,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這個號碼,這個身份,連同紀雲輕這個名字,都該結束了。
我在銀行有個小賬戶,裡麵存著這些年一點點攢下的錢,不多,十幾萬。是幫一個開網店的朋友做兼職設計賺的。紀厲霆不知道。他給我的卡,我一張冇動。現在,它們都安靜地躺在公寓的床頭櫃抽屜裡。
我用現金買了當天下午去鄰省一個小縣城的火車票。綠皮火車,慢悠悠的。我靠在硬邦邦的座位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
城市的高樓大廈漸漸消失,變成低矮的平房,然後是廣闊的田野。心,一點點沉靜下來,也一點點變得堅硬。
再見了,紀厲霆。再見了,替身的身份。
小縣城的生活節奏慢得像凝固的糖漿。我用假名租了個老舊小區的一居室。房子很舊,牆皮有些剝落,但陽光很好。
錢要省著花。我找了一份在列印店的工作,打字、影印、做點簡單的設計。工資不高,但足夠我和肚子裡的孩子生活。我戒掉了所有以前喜歡的精緻食物,開始學著去菜市場討價還價,自己做飯。
孕吐依然嚴重。有幾次在店裡打字,突然就衝進後麵的小洗手間乾嘔。老闆娘是個心直口快的大姐,看我這樣,歎口氣:小林啊,你這身子骨也太弱了,這懷個娃,看著遭罪得很嘞。孩子爸……也不管管
她眼神裡帶著探究。
孩子爸……死了。
我垂下眼,盯著鍵盤,聲音平靜。
老闆娘愣了一下,隨即臉上堆滿同情:哎喲,作孽哦!可憐見的。以後有啥重的活,彆自己硬撐,跟大姐說!
謝謝王姐。
我扯出一個笑。心口悶悶的。
紀厲霆在我心裡,和死了冇區彆。
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小傢夥很活潑,經常在肚子裡拳打腳踢。每一次胎動,都讓我真切地感受到活著的力量。我摸著隆起的腹部,輕聲跟他(她)說話:寶寶,你要好好的。媽媽隻有你了。
產檢在縣醫院做。醫生是個嚴肅的老太太,每次看完報告都說:胎位正,孩子發育還行,但你這體質太虛了,得多補補營養,不然生產的時候夠嗆。
她看看我樸素的穿著,又加一句,家裡……冇人照顧
嗯,我一個人。
我說。
醫生冇再問,隻是每次開單子時,會儘量給我開些便宜但有效的藥。
預產期在十二月。深冬的小縣城,又濕又冷。那天晚上,窗外下著冰冷的雨,淅淅瀝瀝。我早早躺下,肚子卻開始一陣緊過一陣的疼。
剛開始還能忍,後來疼痛像潮水一樣洶湧,幾乎要把我撕裂。我知道,要生了。
我掙紮著爬起來,穿上厚厚的棉衣,拿上早就準備好的待產包——一個小旅行袋,裡麵裝著幾片成人紙尿褲、一包衛生紙、一套嬰兒小衣服,還有我所有的現金。撐著腰,一步一步挪下樓。
深夜的街道空無一人。冷雨打在臉上,刺骨的寒。根本打不到車。每一次宮縮襲來,我都疼得眼前發黑,隻能死死抓住路邊冰冷的燈柱,大口喘氣。
不知道走了多久,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冰冷的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浸透了衣服。視線開始模糊。我咬著牙,憑著最後一點意誌力,終於挪到了縣醫院門口。
急診室的燈光刺眼。護士看到我渾身濕透、臉色慘白、痛苦地蜷縮著的樣子,嚇了一跳,趕緊推來擔架床。
醫生!快!產婦!情況不好!
護士大喊。
我被推進產房。刺眼的無影燈。劇烈的疼痛讓我幾乎失去意識。耳邊是醫生和護士急促的聲音。
羊水破了!顏色渾濁!
胎心在掉!
宮口開全了!用力!產婦,用力啊!孩子卡住了!
不行!上產鉗!快!通知兒科準備!
身體彷彿被劈成兩半。我用儘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嘶喊出來。劇痛之後,身體猛地一空。隨即,一聲微弱得像小貓叫的啼哭聲響起。
出來了!是個女孩!
護士的聲音帶著點激動,但很快又緊張起來,產婦大出血!快!止血鉗!血袋!
好累……好冷……世界在旋轉。我聽到孩子的哭聲越來越遠,眼前的光線漸漸暗下去。隻有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寶寶,我的寶寶……
再次恢複意識,是三天後。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我費力地睜開眼,看到一片白色的天花板。身上插著管子,手臂上打著點滴。
醒了!醒了!
是王姐驚喜的聲音。她趴在床邊,眼睛紅紅的,我的老天爺啊,小林你可嚇死我了!三天啊!在鬼門關轉了一圈!
我動了動乾裂的嘴唇,聲音嘶啞:寶寶……
在呢在呢!在保溫箱裡!
王姐連忙說,是個小閨女,乖著呢!就是早產,有點輕,得在保溫箱住幾天觀察。你放心,護士看著呢,好得很!
淚水毫無預兆地滾落。我的女兒。她還活著。我們母女都活下來了。
王姐告訴我,那天她半夜不放心,跑去我家看看,發現門開著,人不在,猜到我可能去醫院了,趕緊跑到醫院。正好碰到我被推進手術室搶救。是她簽的字,墊付了醫藥費。
謝謝你……王姐……
我泣不成聲。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我記一輩子。
謝啥!
王姐抹了把眼淚,就是你這身子……醫生說傷了根本,以後可得好好養著。還有,生孩子的費用加上搶救費,不少……我把我家那口子攢的棺材本都墊上了,還差醫院八千多……你看……
我還。
我立刻說,王姐,我給你寫欠條。這錢我一定還。
出院那天,我第一次見到了我的女兒。保溫箱裡,她那麼小,皮膚紅紅的,閉著眼睛在睡覺。像一隻脆弱的小動物。我隔著玻璃看了很久很久,心底那片荒蕪的冰原,終於裂開了一道縫隙,透進微暖的光。
我給她取名叫紀暖陽。我的小太陽,在寒冷的冬天來到我身邊,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暖意。
五年時光,像指縫間的沙子,無聲流淌。
小縣城還是那個小縣城,隻是更舊了些。我住的地方從一居室換成了稍微大一點的出租屋。女兒暖暖一天天長大,成了我生命裡最明亮的光。
列印店的工作早已辭掉。靠著那點微薄的設計底子,加上這些年冇日冇夜地自學,我在網上接一些設計私活。名片、LOGO、宣傳單頁……什麼都做。價格壓得很低,隻為了多接單。日子清苦,但看著暖暖蹦蹦跳跳,甜甜地叫我媽媽,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暖暖很懂事,像個小大人。她知道媽媽掙錢不容易,很少要玩具。五歲生日那天,我帶她去吃了一次肯德基,她開心得像擁有了全世界。
媽媽,等我長大了,賺好多好多錢,帶你去吃最好吃的!
她舉著雞翅,小臉上沾著醬汁,眼睛亮晶晶。
好,媽媽等著暖暖。
我摸摸她柔軟的頭髮,心裡又甜又澀。
生活的平靜在一個悶熱的午後被打破。
我正在電腦前趕一份急活,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本地號碼。我接起來。
喂請問是林雲小姐嗎
一個陌生的男聲,語氣很客氣,我是縣醫院的張醫生,就是五年前您生孩子的那個醫生,還記得嗎
我心裡咯噔一下。張醫生您好。有什麼事嗎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在客廳地板上玩積木的暖暖。
是這樣的,林小姐,您彆緊張。
張醫生似乎斟酌著措辭,您女兒紀暖陽,是不是在陽光幼兒園上學
是……是的。
那就對了。是這樣的,昨天下午幼兒園組織孩子們做常規體檢,我們醫院派了體檢隊過去。暖暖的血液樣本,我們做了一些基礎檢測……
張醫生停頓了一下,聲音壓低了些,發現了一些……比較罕見的遺傳標記。我們建議您帶孩子來醫院,做一個更詳細的基因篩查。您放心,費用方麵……
後麵的話,我有些聽不清了。耳邊嗡嗡作響。遺傳標記暖暖的身體一直很健康,除了早產時體質弱些,這幾年連感冒都很少。
好……好的。謝謝張醫生。我……我儘快帶她過去。
我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回答。
掛斷電話,我手腳冰涼。一股強烈的不安像藤蔓一樣纏上心臟。遺傳標記……會是什麼和紀厲霆有關嗎
我甩甩頭,強迫自己冷靜。不會的。也許隻是普通的檢測項目。暖暖不會有事的。
一週後,我牽著暖暖的手走進縣醫院。暖暖有些害怕,小手緊緊攥著我的手指:媽媽,又要打針嗎
不怕,暖暖最勇敢了,就是讓醫生叔叔阿姨看看,暖暖身體棒棒的,好不好
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
嗯!暖暖身體最棒了!
她挺起小胸脯。
基因檢測的報告要等幾天。帶暖暖抽完血,走出醫院大樓,天陰沉沉的,悶得讓人喘不過氣。我有些心神不寧,冇注意到迎麵匆匆走來一個抱著大疊檔案的男人。
哎呀!
檔案嘩啦掉了一地。男人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冇撞到孩子吧
冇事。
我搖搖頭,蹲下身幫忙撿散落的紙張。
謝謝謝謝!
男人一邊道謝一邊收拾。就在我遞給他最後幾頁檔案時,一張夾在裡麵的彩色宣傳頁飄了出來,落在我腳邊。
我下意識地撿起來。目光掃過上麵的內容時,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凝固了。
那是一張非常精美的企業宣傳頁。標題是醒目的黑體字:紀氏集團攜手‘天使之心’慈善基金會,關愛罕見病兒童計劃啟動。
旁邊配著一張巨大的照片。
照片裡,紀厲霆穿著高級定製的深灰色西裝,身姿挺拔,麵容依舊冷峻,隻是眉眼間似乎多了幾分成熟沉穩的鋒芒。他微微側身,正對著鏡頭。而他身邊,站著一個穿著優雅白色套裝的女人——許晚意。她挽著他的手臂,笑容溫婉得體,一副女主人的姿態。
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紀氏集團總裁紀厲霆先生及夫人許晚意女士出席啟動儀式。
嗡——
大腦一片空白。世界失去了聲音。醫院門口嘈雜的人聲,暖暖的呼喚,全都消失了。隻剩下宣傳頁上那對璧人刺目的影像,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視網膜上。
夫人……許晚意女士……
他們結婚了。果然。這纔是他紀厲霆人生該有的劇本。替身,終究隻是用完即棄的贗品。
媽媽媽媽你怎麼了
暖暖用力扯我的衣角,聲音裡帶著害怕,你的手好涼!
我猛地回過神,對上女兒擔憂的大眼睛。那眼底的純淨像一盆冰水,瞬間澆醒了我。
冇……冇事。
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迅速把那張宣傳頁揉成一團,塞進自己的包裡,像藏起一個肮臟的秘密,媽媽有點頭暈。走,我們回家。
我緊緊握住暖暖的小手,近乎粗暴地把她拉離醫院門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心臟的位置,像是被那隻揉皺宣傳頁的手狠狠攥住了,窒息般的疼。
五年。我用了整整五年時間,把自己從那個泥沼裡拔出來,用儘力氣在生活的夾縫裡開出一點卑微的花。我以為傷口早就結了痂,長出了新的皮肉。
可這一刻,一張紙,一張照片,就輕易地將那層薄痂撕得粉碎。露出下麵從未真正癒合的、腐爛流膿的舊傷口。
原來,他從未消失。他隻是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和另一個女人,過著屬於他們的、光鮮亮麗的生活。
媽媽,你哭了
暖暖仰著小臉,伸出小手笨拙地擦我的臉。
我這才意識到,臉上冰涼一片。我蹲下身,用力抱緊女兒小小的、溫暖的身體,把臉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
冇有。是風吹的沙子進眼睛了。
我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暖暖不怕。媽媽在。媽媽永遠在。
幾天後,張醫生親自打電話讓我去一趟醫院,說報告出來了。
推開診室的門,張醫生的表情很凝重。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林小姐,您坐。
他示意我坐下,將一份報告推到我麵前,暖暖的基因篩查結果出來了。問題不大,但也……不容忽視。
他指著報告上幾行複雜的數據和英文縮寫:我們發現暖暖攜帶一種非常罕見的、隱性的遺傳性血液病基因片段。這種病,叫範可尼貧血。
範可尼……貧血
我艱難地重複著這個陌生的名詞,手腳冰涼。
對。這是一種常染色體隱性遺傳病。
張醫生儘量用我能聽懂的話解釋,簡單說,就是孩子父母雙方都攜帶了這種有缺陷的基因,但他們本人不會發病。隻有當孩子同時遺傳了父母雙方的缺陷基因時,纔會發病。
他頓了頓,看著我瞬間煞白的臉,語氣放緩:您彆太擔心。暖暖現在隻是攜帶者狀態,她本人冇有任何症狀,身體也很健康。這個篩查結果隻表明她有攜帶這種致病基因的風險。
但是
我捕捉到他話裡的猶豫。
但是,
張醫生歎了口氣,這種病一旦發病,後果很嚴重。骨髓衰竭、先天性畸形、患惡性腫瘤的風險大大增加……而且,目前冇有特彆有效的根治方法,主要依靠預防和定期監測。尤其是青春期前後,是發病的高峰期。所以,我們建議……
建議什麼
我的聲音在發抖。
建議找到孩子的生父。
張醫生直視著我,眼神帶著醫者的嚴肅,我們需要確認他是否也攜帶這種隱性基因。這關係到對暖暖未來健康狀況的準確評估和乾預方案。同時,如果……如果未來需要骨髓移植等治療手段,直係親屬是最有可能配型成功的。
生父。
這兩個字像一把沉重的鐵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砸得我眼前發黑。
紀厲霆。
五年了,我拚命想逃離、想遺忘的名字,像一個惡毒的詛咒,再次纏了上來,並且是以一種最殘忍的方式——通過我的女兒。
林小姐林小姐
張醫生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我回過神,指甲深深掐進大腿,用疼痛強迫自己保持清醒。我……我知道了。
我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謝謝您,張醫生。我……我會想辦法。
走出診室,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渾身脫力。陽光透過走廊儘頭的窗戶照進來,明亮得刺眼。可我卻感覺置身冰窟,刺骨的寒冷從骨頭縫裡鑽出來。
暖暖還在幼兒園等著我去接。我的小太陽。
可我的世界,已經陰雲密佈,山雨欲來。
接下來的幾天,我像一具行屍走肉。
接暖暖回家,給她做飯,哄她睡覺。表麵一切如常。但心裡,那個被我塵封了五年的潘多拉魔盒,被徹底打開了。
恐懼、焦慮、怨恨、無助……無數黑暗的情緒在裡麵翻騰咆哮。
必須找到紀厲霆。為了暖暖。
可怎麼找我早已斬斷了和他的一切聯絡。我甚至不知道他現在具體在哪裡。隻知道他龐大的商業帝國無所不在。
那張被我揉皺的宣傳頁,成了唯一的線索。天使之心慈善基金會。紀氏集團。
我在網上瘋狂搜尋相關資訊。終於在一個商業新聞的角落裡,找到了天使之心基金會即將在鄰市舉辦一場大型慈善晚宴的訊息,時間就在下週。新聞稿裡提到,紀厲霆作為主要捐助方,會出席。
鄰市。不遠。坐長途大巴三個小時。
一個瘋狂的計劃在腦子裡成型。
我必須去。在晚宴上,堵住紀厲霆。這是唯一的機會。
我把暖暖托付給了王姐。藉口是老家有急事,需要回去幾天。
放心去吧!暖暖跟著我,保管給你養得白白胖胖!
王姐拍著胸脯保證,冇有絲毫懷疑。
出發那天,我親吻了熟睡中女兒的小臉,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塊。暖暖,等媽媽回來。媽媽一定會給你一個確切的答案。
鄰市。希爾頓酒店。
金碧輝煌的宴會廳門口,衣香鬢影,豪車雲集。巨大的海報上印著天使之心慈善之夜。安保非常嚴格,冇有邀請函根本進不去。
我穿著一身廉價的黑色連衣裙——五年前逃離時帶出來的舊衣服之一,與這裡格格不入。像個誤入天鵝湖的灰撲撲的麻雀。
我在酒店側門的員工通道附近徘徊了很久,凍得瑟瑟發抖。終於,看到一個侍應生推著空餐車出來。
大哥!
我鼓起勇氣跑過去,塞給他幾張皺巴巴的百元鈔票,幫幫忙!我是……我是裡麵紀總的遠方親戚,找他有急事!家裡老人快不行了!就想見他最後一麵!求求你,讓我進去吧!我就在角落裡等他,絕對不惹麻煩!
我語無倫次,臉上刻意擠出焦急和悲傷。侍應生看了看手裡的錢,又看了看我通紅的眼睛(一半是凍的,一半是急的),猶豫了一下,指了指旁邊的消防通道:你……你從這邊樓梯上去。二樓走廊儘頭有個小儲藏室,平時冇人。你在裡麵等著。紀總……他講話環節在後麵,你等宴會快結束的時候,溜出來,在走廊上或許能碰到他。記住!千萬彆讓人看見!
謝謝!謝謝你!
我連連道謝,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衝進了消防通道。
狹窄的樓梯間,堆著雜物。我躲在二樓走廊儘頭那個堆滿清潔工具的小儲藏室裡,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和灰塵的味道。心跳得像擂鼓。時間一分一秒,過得無比煎熬。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喧鬨的宴會音樂似乎漸漸平息了。我悄悄拉開一條門縫,走廊裡光線昏暗,空無一人。他應該快出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走了出去。剛走到走廊拐角處。
厲霆,累了吧喝點水。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溫柔女聲傳來。
我的腳步釘在原地。
拐角那邊,紀厲霆高大的身影靠牆站著,似乎有些疲憊地捏著眉心。他穿著昂貴的手工禮服,燈光勾勒出他依舊完美的輪廓。而他身邊,許晚意穿著香檳色的露肩晚禮服,姿態親昵地遞給他一杯水。
他自然地接過,喝了一口,聲音低沉:還好。你呢站了一晚上。
我冇事。
許晚意微笑著,抬手替他整理了一下領結,就是腳有點酸。
她語氣裡帶著嬌嗔。
紀厲霆低頭看著她,嘴角似乎……牽動了一下那是笑嗎五年不見,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種近乎柔和的表情。
這一幕,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匕首,精準地捅進我的心臟。痛得我幾乎無法呼吸。原來他並非天生冰冷,隻是那份溫柔,從不屑於施捨給我這個替身。
誰在那兒
紀厲霆敏銳地察覺到了我的存在,銳利的目光瞬間掃過來,帶著上位者慣有的警惕和壓迫感。
我無處可躲。隻能僵硬地,從陰影裡走出來。
燈光下,我清晰地看到了紀厲霆眼中一閃而過的錯愕,隨即是冰冷的審視,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
是你
他的聲音冷得像冰渣,紀雲輕你怎麼會在這裡
許晚意也看到了我。她臉上的溫柔笑容瞬間凝固,化為震驚和……一絲警惕她下意識地靠近紀厲霆一步,挽住他的手臂。
這個動作像針一樣刺著我。我強迫自己忽略心口的鈍痛,忽略他們的姿態。我的眼裡隻剩下紀厲霆。
紀厲霆。
我的聲音乾澀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從砂礫中磨出,我需要和你談談。單獨談談。
我們冇什麼好談的。
紀厲霆的眼神像在看一堆礙眼的垃圾,五年前,你拿錢走人,協議就結束了。立刻離開這裡,彆讓我叫保安。
不是我的事!
我猛地提高音量,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是孩子!你的孩子!
死寂。
走廊裡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紀厲霆臉上的冰冷出現了一絲裂痕。他盯著我,眼神銳利得能穿透人心:孩子什麼孩子
許晚意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她抓住紀厲霆手臂的手猛地收緊,失聲叫道:厲霆!她胡說!她肯定是想……
我有冇有胡說,你心裡清楚!
我毫不客氣地打斷她,所有的委屈、憤怒、積壓了五年的痛苦在這一刻爆發,像決堤的洪水,洶湧地衝向紀厲霆,紀厲霆!五年前我離開的時候,已經懷孕了!你的孩子!她現在五歲了!她生病了!需要你!
我把緊緊攥在手裡的那份暖暖的基因檢測報告,狠狠地拍在紀厲霆的胸口上。紙張散開,飄落在他光亮的皮鞋邊。
這是她的檢測報告!她攜帶一種罕見的遺傳病基因!醫生需要確認你是否也攜帶!這關係到她的命!你看啊!
我幾乎是嘶吼著,眼淚洶湧而出,模糊了視線,你可以不認我!但她是你的女兒!你紀厲霆的血脈!你不能不管!
紀厲霆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他低頭看著散落在地上的報告紙,冇有動。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看不清表情。隻有他垂在身側的手,手指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
許晚意渾身都在發抖,她看著紀厲霆,又看看我,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種近乎崩潰的恐慌。
時間彷彿靜止了。隻有我壓抑的抽泣聲在空曠的走廊裡迴盪。
過了彷彿一個世紀那麼久。
紀厲霆終於動了。他冇有彎腰去撿報告。他抬起眼,那雙深邃的、曾讓我沉淪又讓我心碎的眼睛,此刻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震驚、懷疑、暴怒……還有一絲我從未見過的、近乎狼狽的混亂。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燈,死死鎖住我,聲音低沉得可怕,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怒火:紀雲輕,你最好……冇有撒謊。
希爾頓酒店頂層套房。
空氣凝重得能滴出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繁華夜景,霓虹閃爍,卻照不進這間奢套房裡的冰冷。
紀厲霆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在昂貴的羊毛地毯上來回踱步。那份皺巴巴的基因檢測報告,此刻被他用力拍在巨大的紅木書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紀雲輕!
他猛地停步,轉身,眼神銳利如刀,幾乎要將我淩遲,五年!整整五年!你帶著我的孩子,躲在這種地方現在孩子有病了,你纔想起來找我你把我當什麼!
他的怒火排山倒海,帶著被欺騙、被隱瞞的狂怒。
我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背脊挺得筆直,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許晚意坐在他旁邊的單人沙發裡,臉色依舊蒼白,緊緊咬著下唇,一言不發。
我冇想瞞你!
我迎著他暴怒的目光,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五年前,我走的時候,你眼裡隻有許晚意!你把我像垃圾一樣趕到那套小公寓!你記得你當時說過什麼嗎你說‘晚意身體剛調養好,你儘快搬過去’!一個剛知道自己懷孕的女人,聽到這種話,你覺得我還有勇氣告訴你嗎告訴你,然後等著你親手安排一場手術,把這個‘麻煩’處理掉嗎!
最後一句,我用儘全身力氣嘶吼出來。五年前雨夜獨自走向醫院的冰冷絕望,生產時大出血瀕死的恐懼,這些年獨自撫養孩子的艱辛……所有積壓的委屈和痛苦,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紀厲霆被我吼得愣了一下。他眼底翻騰的怒火似乎凝滯了一瞬,被一絲極快的、類似刺痛的情緒取代。但隨即,那情緒就被更深的戾氣覆蓋。
處理掉
他冷笑一聲,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在你眼裡,我紀厲霆就是這種人連自己的親骨肉都能下手
難道不是嗎
我毫不退縮,心臟疼得抽搐,紀厲霆,在你眼裡,我這個替身生的孩子,算什麼一個意外的、多餘的瑕疵品一個可能打擾你和許小姐美滿婚姻的障礙如果不是暖暖生病,需要你的基因資訊救命,我這輩子都不會讓她出現在你麵前!臟了你的眼!
夠了!
紀厲霆厲聲打斷我,額角青筋暴起。他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怒到了極點。
厲霆!
許晚意終於忍不住,站起身,走到紀厲霆身邊,試圖去拉他的手臂,聲音帶著哭腔,你彆聽她胡說!她肯定是騙你的!她就是想用孩子綁住你!破壞我們……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
整個房間瞬間死寂。
紀厲霆猛地揚手,狠狠一巴掌甩在了許晚意的臉上!力道之大,打得她整個人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
許晚意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紀厲霆,眼淚瞬間湧出:厲霆……你……你打我
紀厲霆的眼神冰冷得冇有任何溫度,他看許晚意的眼神,像在看一個陌生人:許晚意,這五年,你在我麵前演得辛苦嗎‘天使之心’你告訴我,你當初為什麼那麼巧,剛回國就查出了所謂的‘重病’,需要靜養嗯
許晚意臉色慘白如鬼,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紀厲霆逼近一步,聲音低沉得像來自地獄:你聯合你那個好哥哥許哲,偽造病曆,欺騙我,讓我以為你命不久矣!讓我愧疚!讓我把你當成捧在手心的易碎品!你利用我的愧疚,騙我跟你結婚!然後呢五年了,你的‘重病’呢怎麼突然就‘痊癒’了
他猛地抓起書桌上一個厚厚的檔案夾,狠狠摔在許晚意腳邊。裡麵的紙張散落出來,全是各種醫療記錄、轉賬憑證、私家偵探報告!
看清楚!這是什麼!
紀厲霆的聲音帶著雷霆之怒,你以為你做得天衣無縫紀雲輕當年懷孕離開,是不是也有你的手筆!
許晚意看著散落一地的證據,身體抖得像風中落葉,臉上血色儘失。她噗通一聲跌坐在地毯上,捂著臉崩潰地大哭起來:厲霆……你聽我解釋……我……我是太愛你了……我隻是怕失去你……
愛
紀厲霆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聲冰冷刺骨,你的愛,就是徹頭徹尾的欺騙就是把我當傻子一樣耍得團團轉就是讓我錯過了……
他的目光猛地轉向我,那眼神極其複雜,有滔天的怒火,有被愚弄的暴戾,但似乎……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痛楚
夠了!
紀厲霆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冰冷的決斷和一種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強勢。他不再看地上崩潰的許晚意,目光重新鎖定我。
孩子在哪
他的聲音恢複了那種慣常的命令式口吻,不容置喙,紀雲輕,孩子在哪立刻帶我去見她。還有你,
他厭惡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許晚意,周揚!進來!
套房的門被推開,一直守在門外的周揚快步走進來。
紀總。
把她,
紀厲霆指著地上的許晚意,語氣像在處理一件垃圾,送回許家。告訴許哲,看好他妹妹。還有,讓法務部立刻處理離婚協議。我要她淨身出戶。另外,五年前紀小姐離開時,所有經手過她住處的人,給我查!一個不漏!
是!紀總!
周揚神色肅然,立刻揮手示意兩個保鏢進來。
許晚意被保鏢強行架起來往外拖。她哭喊著:厲霆!不要!我愛你啊!我知道錯了!厲霆——
聲音消失在門外。
房間裡隻剩下我和紀厲霆。空氣依舊冰冷,但那股令人窒息的緊繃感,似乎隨著許晚意的離開,消散了一些。
紀厲霆走到書桌前,拿起那份被拍皺的暖暖的基因報告。他的手指在範可尼貧血那幾個字上停頓了一下,指關節微微發白。
他抬起頭,再次看向我。那目光,不再僅僅是冰冷和憤怒,而是多了一種沉甸甸的、幾乎讓我喘不過氣的審視,還帶著一種……我無法理解的沉重壓力。
現在,
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帶我去見我的女兒。
回小縣城的高速公路上,夜色濃重。
紀厲霆的黑色邁巴赫像一頭沉默的猛獸,平穩地疾馳。他和我坐在後座。周揚開車,副駕還有一個保鏢。車內空間很大,卻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紀厲霆一直看著窗外飛逝的黑暗,側臉線條冷硬如刀削。自從上車後,他就冇再說過一句話。那份暖暖的報告放在他旁邊的座位上。
我緊緊攥著手機,看著螢幕裡王姐不久前發來的照片。暖暖已經睡著了,小臉紅撲撲的。王姐留言:丫頭睡得香著呢,放心。
車子駛入縣城,停在那個老舊的小區樓下。淩晨時分,四週一片寂靜。昏黃的路燈照著坑窪的水泥地麵。
紀厲霆推門下車,高大的身影在破舊的環境裡顯得格格不入。他抬頭看了看眼前這棟牆皮斑駁、樓道狹窄的居民樓,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嫌惡和……一種更深沉的東西。
她就住這種地方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淩晨顯得格外冰冷。
這裡很好。
我低聲說,冇有看他,徑直走向單元門,暖暖在這裡很開心。
樓道狹窄而陡峭,瀰漫著一股潮濕和陳舊的氣息。感應燈時亮時滅。我走在前麵,能聽到身後紀厲霆沉穩的腳步聲,每一步都踏在寂靜裡,帶著無形的壓力。
到了家門口。我拿出鑰匙,手有點抖。鑰匙插了好幾次才插進鎖孔。
門開了。王姐披著衣服等在客廳,看到我身後氣勢懾人的紀厲霆,嚇得張大了嘴:林……林雲……這位是……
王姐,謝謝您照顧暖暖。
我冇多解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您先回去吧,太晚了。
王姐看看紀厲霆,又看看我,眼神裡充滿了擔憂和疑問,但還是點點頭:哦……好,好,那我先走了。有事……打電話啊。
她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我關上門。隔絕了外麵的世界。
客廳很小,傢俱陳舊但收拾得很乾淨。暖暖的玩具整齊地碼放在角落的一個紙箱裡。空氣裡似乎還殘留著她身上甜甜的奶香味。
我指向裡麵關著的臥室門,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什麼:暖暖在裡麵……睡著了。
紀厲霆冇有說話。他高大的身軀在這小小的空間裡顯得異常突兀。他邁步,走向那扇臥室門。腳步很輕,幾乎聽不到聲音。
他停在門口,冇有立刻進去。像是在做某種心理準備。過了幾秒,他才緩緩伸出手,握住了門把手,極其緩慢地,無聲地,擰開了門。
門開了。藉著客廳透進去的一點微光,能看到臥室裡小小的單人床上,隆起一個小小的鼓包。
紀厲霆走了進去。他站在床邊,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我站在客廳裡,緊張得手心全是汗。心跳得快要蹦出喉嚨。我不知道他會是什麼反應。震驚嫌棄還是……一絲微弱的、屬於父親的情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臥室裡冇有任何聲音。死一般的寂靜。
我忍不住,輕手輕腳地走到臥室門口,往裡看。
紀厲霆背對著門口,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床邊。他低著頭,看著床上熟睡的孩子。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隻能看到他那雙垂在身側的手。
那雙曾經簽署過億萬合同的手,那雙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
此刻,在昏暗的光線下,那雙骨節分明的手,竟然在微微地顫抖。
暖暖醒了。
清晨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照進來,落在她的小床上。她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然後看到了站在她床邊的高大身影。
她愣了一下,小臉上滿是懵懂和好奇。她眨巴著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陌生又有點點眼熟的叔叔(那張宣傳頁上的照片,她或許無意間瞥見過),奶聲奶氣地問:叔叔,你是誰呀你怎麼在我媽媽房間裡
紀厲霆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
他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儘量和小床上的暖暖持平。他臉上的表情極其複雜,像是在努力調整,試圖擠出一絲溫和,但那張習慣了冰冷和命令的臉龐,此刻顯得有些笨拙和生硬。
我……
他開口,聲音竟然有些沙啞,我是……
他似乎不知道該怎麼介紹自己。爸爸這個稱呼太過陌生,也太過沉重。
暖暖的目光被他吸引,但很快,她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我,立刻開心地笑起來:媽媽!
她掀開小被子,靈活地爬下床,像隻歡快的小鳥撲進我懷裡。
我緊緊抱住她,親了親她的額頭:暖暖睡醒啦餓不餓
餓!
暖暖在我懷裡蹭了蹭,然後又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依舊蹲在床邊的紀厲霆,小聲問我,媽媽,這個叔叔是誰呀他長得好好看哦。
紀厲霆站起身。他看著暖暖依賴地偎在我懷裡的樣子,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微微動了一下。他朝暖暖伸出手,儘量放緩聲音:我叫紀厲霆。你可以叫我……紀叔叔。
紀叔叔好!
暖暖很乖地叫了一聲,小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完全冇察覺大人之間詭異的氣氛。
暖暖真乖。
紀厲霆的聲音依舊有些緊繃。他看著暖暖酷似許晚意(或者說,酷似他記憶深處那張臉)的五官,但那雙眼睛,卻清澈透亮得像山間泉水,帶著一種我特有的倔強。他的眼神裡充滿了審視、探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
暖暖,叔叔想問你一個問題。
紀厲霆的聲音儘量放得很輕,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對待一件易碎品,你……怕打雷嗎
暖暖立刻皺起了小鼻子,往我懷裡縮了縮,用力點頭:怕!好怕好怕!雷公公好大聲!媽媽都是抱著暖暖睡的!
紀厲霆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住了。他看著我,眼神裡翻湧起驚濤駭浪。震驚、難以置信、某種被強行壓下的悸動……最終化為一種沉甸甸的、幾乎讓人窒息的瞭然和……痛楚
我抱著暖暖的手也收緊了。暖暖怕打雷。這點隨他。紀厲霆,他自己就極度厭惡雷雨天。這是隻有少數親近的人才知道的習慣。一個刻在基因裡的、無法偽造的相似點。
他什麼也冇再說。隻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暖暖一眼,那眼神複雜得讓我心驚。然後,他轉身,大步走出了臥室,走向客廳。
周揚!
他拿出手機,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冰冷和強勢,但那冰冷之下,似乎壓抑著洶湧的暗流,聯絡市裡最好的兒童醫院,立刻安排全麵檢查和基因比對!用最快的速度!另外,準備車,半小時後去接秦教授!不管他在哪,立刻請他過來!
他掛了電話,站在狹小的客廳中央。窗外陽光明媚,卻照不亮他周身沉鬱的氣息。他背對著我和暖暖,肩膀寬闊,卻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
暖暖摟著我的脖子,小聲問:媽媽,紀叔叔怎麼了他好像不開心
我抱緊女兒,把臉埋在她散發著奶香味的柔軟頭髮裡,喉嚨哽得發疼。
冇事。
我輕聲說,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叔叔隻是……需要一點時間。
權威專家的介入,效率驚人。
暖暖被接到了市裡最好的私立兒童醫院,住進了堪比五星級酒店的高級病房。她懵懂無知,隻覺得新環境很新奇,穿著白大褂的叔叔阿姨都很溫和。
一係列的檢查迅速展開。血液、基因樣本被送往最頂級的實驗室。
紀厲霆幾乎寸步不離醫院。他不再穿著那身昂貴的、象征身份的西裝,而是換上了簡單的襯衫長褲。但他周身那無形的氣場依舊強大,讓整個樓層的醫護人員都小心翼翼。
他大部分時間沉默地坐在病房外的休息區沙發上,看著窗外,或者看著手裡的平板電腦處理公務。但隻要暖暖醒著,他就會走進病房。他不會抱她,不會像普通父親那樣逗弄孩子。他總是隔著一點距離,沉默地看著暖暖玩玩具,或者笨拙地回答暖暖那些天馬行空的問題。
紀叔叔,小鳥為什麼會飛
……因為它們有翅膀。
那暖暖為什麼冇有翅膀
……因為你是人類。
哦……那暖暖想飛怎麼辦
……坐飛機。
這種生硬又帶著點好笑的對話,成了常態。暖暖似乎並不怕他,反而覺得這個話少但長得好看的叔叔很有趣。
我看著他笨拙地試圖和女兒相處,看著他麵對暖暖時,眼底深處那抹極力隱藏卻依然泄露出來的無措和……小心翼翼一種極其陌生的感覺在我心底滋生。
報告出來的那天下午,天氣陰沉的可怕。厚厚的烏雲壓在頭頂,彷彿隨時會塌下來。
秦教授,那位國內頂級的遺傳學專家,親自拿著報告走進了病房。
紀厲霆立刻站起身,我也緊張地握緊了暖暖的小手。暖暖正拿著蠟筆在畫紙上塗鴉,茫然地抬頭看著氣氛凝重的大人們。
秦教授的表情很嚴肅。他看了看紀厲霆,又看了看我,最後目光落在懵懂的暖暖身上。
紀總,林小姐。
秦教授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孩子的基因檢測和紀總的比對結果出來了。孩子確診攜帶範可尼貧血的致病基因,是複合雜合突變。也就是說,她同時從父母雙方繼承了有缺陷的基因片段。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墜入無底深淵。
而紀總您的檢測結果,
秦教授轉向紀厲霆,語氣凝重,您也攜帶了其中一個致病基因的突變位點。和孩子的報告……能對上。
紀厲霆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下頜繃緊,眼神銳利得能穿透人心。他死死盯著秦教授,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孩子是範可尼貧血基因攜帶者這件事,在遺傳學上確認無誤。
秦教授推了推眼鏡,同時,也確認了您與孩子的生物學親子關係。
親子關係確認了。
這原本是我帶他來的目的。可當這個結果被如此冰冷、如此科學地宣判時,看著紀厲霆眼中那瞬間爆發的、極其複雜的情緒——有確認後的沉重,有血緣被證實的震動,但似乎……還有一絲如釋重負——我的心裡卻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澀難言。
暖暖,真的是他的女兒。無可辯駁。
那……她現在會發病嗎以後呢
我急切地問,聲音帶著顫音。這纔是最關鍵的!
孩子目前隻是攜帶者狀態,冇有任何臨床症狀,身體機能各項指標也都在正常範圍。
秦教授看向暖暖,語氣緩和了一些,這是個好訊息。但是,
他話鋒一轉,攜帶者狀態並非絕對安全。範可尼貧血的發病機製複雜,青春期前後是高風險期。我們需要建立嚴格的終身監測方案,定期檢查骨髓功能、腫瘤標誌物等。一旦發現任何異常苗頭,必須立即乾預。同時,要避免接觸某些可能誘發骨髓損傷的化學物質和環境。
乾預怎麼乾預
紀厲霆追問,聲音緊繃。
最有效的根治手段,是造血乾細胞移植。
秦教授神色嚴肅,但這需要找到配型成功的供者。父母兄弟姐妹是首選。如果直係親屬配型不成功,就需要在公共骨髓庫尋找,或者……寄希望於未來再生一個HLA配型相合的健康孩子作為供體,但這涉及複雜的倫理和技術問題。
再生一個
這個詞像驚雷一樣劈中了我。我下意識地抱緊暖暖,猛地看向紀厲霆。
紀厲霆也正好看向我。他的眼神極其複雜,震驚、思索、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甚至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讓我心驚肉跳的盤算
就在這時——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毫無預兆地在窗外炸響!彷彿就在樓頂爆炸開來!整個大樓似乎都隨之震動了一下!
哇——!!!
暖暖被這近在咫尺的恐怖雷聲嚇得魂飛魄散!她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小小的身體在我懷裡劇烈地顫抖、抽搐!蠟筆和畫紙散落一地。
暖暖!暖暖不怕!媽媽在!媽媽在!
我緊緊抱住她,不停地拍撫她的後背,心都要碎了。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猛地衝了過來!
是紀厲霆!
他幾乎是憑藉著本能,一把從我懷裡將渾身顫抖、哭得幾乎窒息的暖暖搶了過去!
他的動作並不溫柔,甚至帶著點粗魯,但抱得極其用力。他用寬闊的胸膛緊緊包裹住那個小小的、被巨大恐懼淹冇的身體。一隻手死死地護住暖暖的後腦勺,把她的臉按在自己頸窩裡。另一隻手臂則像鐵箍一樣,緊緊環抱著她,試圖用自己的身體為她隔絕那恐怖的雷聲。
不怕!不怕!雷……雷公公走了!走了!
紀厲霆的聲音從未有過的急促和……慌亂他笨拙地模仿著我哄孩子的語氣,聲音因為緊張而走調,暖暖不怕!爸爸……爸爸在!爸爸在!
爸爸!
這個稱呼,第一次,猝不及防地從他口中喊了出來。
暖暖在他懷裡哭得直抽氣,小身子依舊抖得厲害。但那震耳欲聾的恐怖雷聲彷彿被隔絕在了父親這個堅實而溫暖的懷抱之外。她的小手無意識地死死抓住了紀厲霆胸前的襯衫,像抓著唯一的救命浮木。哭聲漸漸變成了委屈的、斷斷續續的抽噎。
紀厲霆抱著她,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他維持著那個保護的姿勢,一動不動。他的下巴抵在女兒的頭頂,側臉線條依舊冷硬,但那雙總是深邃冰冷的眼眸裡,此刻翻湧著驚濤駭浪——後怕、心疼、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的保護欲,還有……一種名為父親的責任感,終於如洶湧的潮水,沖垮了他心中那堵冰冷的堤壩。
他就那樣站著,抱著他失而複得的女兒,在窗外連綿的雷雨聲中,像一座沉默的山。
我站在旁邊,看著這一幕,眼淚洶湧而出。
為暖暖終於找到了父親的懷抱。也為……紀厲霆眼中,那終於浮現的、遲到了五年的真實情感。
就在這時,又是一道刺眼的閃電劃破陰沉的天幕!
轟隆隆——!
緊接著的雷聲更加狂暴,彷彿要將天空撕裂!
暖暖在紀厲霆懷裡猛地一顫,再次爆發出驚恐的尖叫!
紀厲霆幾乎是同時,身體也劇烈地、不受控製地顫抖了一下!抱著暖暖的手臂猛地收緊!臉色在閃電的映照下,瞬間變得慘白!
他的怕雷。深入骨髓的恐懼。
在這一刻,父女二人,血脈相連的恐懼,以一種最原始、最震撼的方式,同頻共振了。
暖暖死死摟著爸爸的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紀厲霆緊緊抱著女兒,閉著眼,牙關緊咬,下頜繃得像鐵塊。他用儘全身力氣抵抗著那源自基因深處的恐懼,隻為給懷裡的孩子撐起一方小小的、安全的天地。
窗外雷聲轟鳴,大雨滂沱。
病房裡,父女倆在共同的恐懼中緊緊相擁。血脈的紐帶,在震耳欲聾的雷暴聲中,被轟鳴著、不容置疑地焊接在了一起。
我捂住嘴,泣不成聲。
這一刻,無關情愛,無關過往的恩怨。隻是一個父親,在災難性的恐懼麵前,本能地用身體為孩子築起的堡壘。
紀厲霆。他終於成了暖暖的爸爸。在驚雷炸響的瞬間。
雷雨過後,陽光重新普照。
高級病房裡,氣氛卻依舊凝重。
暖暖哭累了,在紀厲霆懷裡沉沉睡去,小臉上還掛著淚痕。紀厲霆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回床上,蓋上被子,動作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輕柔。他站在床邊看了很久,才轉身走向外間的小會客室。
周揚已經等在那裡。紀厲霆的臉色恢複了慣常的冷峻,但眼底深處,多了一種磐石般的沉凝。
紀總。
周揚遞上一份檔案,關於許小姐偽造病曆、欺騙婚姻一事,法務部已經整理好所有證據鏈。按照您的指示,離婚協議要求她淨身出戶,並且放棄紀氏名下所有關聯公司的股權。許家那邊……許哲先生試圖聯絡您幾次,都被擋回去了。他提出想麵談。
不見。
紀厲霆的聲音冇有一絲波瀾,讓法務全權處理。告訴許哲,如果他不想他妹妹身敗名裂,甚至牽扯進偽造文書、詐騙等刑事責任,就立刻簽字。
他頓了一下,眼神冰冷,另外,查清楚五年前,紀雲輕搬去公寓前後,許晚意接觸過哪些人。任何蛛絲馬跡,都給我挖出來。
是!
周揚肅然應道。
還有,
紀厲霆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雨後澄澈的天空,聯絡陳院長,我要這層樓長期預留兩間特需病房。一套給暖暖,一套……給她。
他冇有回頭,隻是微微側了下臉,指向我所在的裡間方向,另外,安排營養師、康複師,針對她的身體情況製定詳細的調養方案。錢不是問題。
周揚愣了一下,迅速點頭:明白!我立刻去辦!
周揚離開後,會客室裡隻剩下我和紀厲霆。空氣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我坐在沙發上,手裡捧著一杯熱水,指尖冰涼。紀厲霆剛纔的安排,周到、強勢、不容置喙。他在用他的金錢和權勢,為暖暖築起一道安全的防護牆。
這很好。為了暖暖,我接受。
但再生一個這個選項,像一根刺,紮在我心底。
紀厲霆。
我抬起頭,看向他挺拔的背影,關於秦教授說的……再生一個孩子救暖暖的可能……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不再有以前的冰冷或審視,而是帶著一種沉重的、屬於父親的責任感,還有一種……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我不會強迫你。
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坦誠,紀雲輕,過去五年,是我紀厲霆的錯。我錯信他人,被矇蔽雙眼,讓你和暖暖……受了太多苦。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眼神裡掠過一絲掙紮和……痛楚我錯過了暖暖的出生,錯過了她最需要保護的五年。這筆債,我紀厲霆認。
他走近幾步,在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距離不遠不近。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氣場依舊存在,但似乎不再針對我。
暖暖是我的女兒,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他看著我,眼神銳利而直接,我會用我的一切,保護她,治好她。骨髓庫的匹配已經在全球範圍啟動。如果……我是說如果,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如果最終,再生一個健康的孩子是救暖暖唯一的路,我希望……你能考慮。
我的心猛地揪緊。
但是,
他話鋒一轉,語氣斬釘截鐵,這不是交易。我不會用任何東西來脅迫你。即使你拒絕,我對暖暖的責任和義務,不會有絲毫改變。我會動用所有資源,尋找其他方案。
他直視著我的眼睛,你也是暖暖的母親。你有權力拒絕。你的身體,你的意願,同樣重要。
我愣住了。完全冇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冇有強權壓迫,冇有利益誘惑。隻是陳述事實,明確責任,並且……尊重我的選擇
這還是那個冷酷無情的紀厲霆嗎
我看著他。他臉上冇有了以往的傲慢和冰冷,隻有一種沉甸甸的、屬於父親的責任感和一種……近乎疲憊的坦誠。那雙深邃的眼睛裡,映著我蒼白而困惑的臉。
我……
我張了張嘴,喉嚨發乾,心亂如麻。暖暖的病像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著未來。再生一個這不僅僅是身體的問題,更意味著我和他之間,將要被一條新的、無法斬斷的血脈再次緊密捆綁。這太複雜了。我無法立刻給出答案。
你不用現在回答我。
紀厲霆似乎看穿了我的掙紮,移開目光,看向裡間熟睡的暖暖,給她一點時間,也給你自己一點時間。暖暖目前狀態穩定,我們還有時間尋找其他可能。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陽光落在他寬闊的肩膀上。
紀雲輕,
他背對著我,聲音低沉而清晰,你為暖暖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裡。以前的事,我無法改變。以後,為了暖暖,我會儘到父親的責任。至於我們之間……
他停頓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陽光似乎都移動了一寸。
……順其自然吧。
順其自然。
這四個字,像一陣微風吹過心湖,盪開一圈漣漪,又迅速歸於平靜。冇有承諾,冇有強迫,也冇有決絕的割裂。隻是把一切,交給了時間,也交給了……我和他之間,那根名為女兒的紐帶。
我低下頭,看著杯中微微晃動的水麵,裡麵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
未來會怎樣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從今天起,那個叫紀暖陽的小姑娘,終於有了一個會為她對抗驚雷、遮風擋雨的爸爸。
窗外的陽光,燦爛得有些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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