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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戰敗國太子那天,敵國公主用鐵鏈鎖著我的脖子:
>會搖尾巴的狗,才配活著。
>我俯身親吻她的鞋尖,暗中建立地下王朝。
>公主選駙馬那天,我掀翻宴席露出滿身疤痕:
>誰告訴各位,奴隸不能當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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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冷,先從脖頸傳來。
鐵鏽味混著血腥,死死勒進皮肉裡,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的疼。視野模糊,耳邊是嗡嗡的轟鳴,像有無數隻蒼蠅在顱內振翅。
我費力地掀開眼皮,沉重的光線砸進來,刺得眼睛生疼。
入眼是冰冷泛著青光的黑石地麵,倒映著周圍晃動的人影,還有……我自己。
散亂的墨色長髮,蒼白的麵孔,一雙因震驚而驟然收縮的瞳孔。最紮眼的,是那根緊扣在頸上的暗沉鐵鏈,鐵鏈的另一端,攥在一隻戴著絲綢手套的纖手裡。
嗬……我想開口,喉嚨裡卻隻能擠出破碎嘶啞的氣音,像破了的風箱。
紛亂的記憶碎片如同冰錐,狠狠紮進腦海。
李銘,現代社畜,加班猝死。
姬玄,大胤太子,國破……被俘。
兩種人生被暴力糅合在一起,頭顱欲裂。
醒了清冷又帶著一絲慵懶玩味的女聲從上方落下,像一片冰冷的羽毛掃過耳膜。
我被迫抬起頭。
高台之上,華蓋之下,坐著一個女人。
一身烈焰般的紅色宮裝,金線繡著繁複的鸞鳥紋路,裙襬逶迤在地,像潑開的一灘濃血。雲鬢高聳,珠翠環繞,那張臉無疑是極美的,膚光勝雪,眉眼如畫,可那雙看向我的桃花眼裡,冇有絲毫溫度,隻有一種俯視螻蟻般的漠然和戲謔。
她微微傾身,冰冷的指尖用一根鑲嵌寶石的馬鞭,挑起我的下巴。鞭梢的金屬飾物刮過皮膚,激起一陣戰栗。
長得倒是不錯,可惜了。她紅唇微啟,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這死寂的廣場,大胤的太子殿下,如今,不過是本宮腳下的一捧泥。
周圍爆發出鬨堂大笑。那些穿著黑甲、殺氣騰騰的兵士,那些衣冠楚楚、看熱鬨的敵國貴族,他們的目光像刀子,刮過我僅剩的尊嚴。
我認得她。北魏的長公主,慕容昭。以美貌和手腕聞名,更以……折磨俘虜為樂。
亡國太子的身份,落在她手裡。
地獄開局。
慕容昭收回馬鞭,用絹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剛剛碰過我的指尖,彷彿沾了什麼穢物。
本宮這兒,不養閒人。她聲音揚起,帶著笑,卻比寒冰更冷,更不養硬骨頭的廢物。
她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裡麵有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興致。
會搖尾巴的狗,才配活著。
她輕輕抬了抬握著鐵鏈的那隻手,絲綢手套光滑,鐵鏈冰冷刺骨。
來,給本宮叫一聲聽聽。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貪婪地、期待地,等著看昔日雲端之人跌落泥潭的醜態,等著聽那一聲屈辱的犬吠。
胸腔裡堵著血和火,原身殘存的驕傲和絕望,與我自身求生的本能瘋狂撕扯。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血腥味在口腔裡蔓延開。
不能死。
至少,不能現在死。
仇恨的毒焰在眼底最深處瘋狂燃燒,卻被一層卑微的麻木死死覆蓋。
我垂下頭,散落的頭髮遮住了所有的表情。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我動了。
拖著沉重虛軟的身體,因為鐐銬的束縛,動作笨拙又難看。我俯下身,額頭抵在冰冷肮臟的地麵上。
鼻腔裡是塵土和血汙的腥臭。
鐵鏈被牽動,發出嘩啦的脆響,像為我奏響的屈辱序曲。
我艱難地抬起頭,一點點湊近那隻踩在華貴絲履中的腳。鞋尖綴著一顆圓潤的東珠,光華璀璨,刺得眼睛生疼。
我能感受到慕容昭居高臨下的目光,能聽到四周壓抑的興奮喘息。
伸出舌尖,舔舐在那冰冷的鞋尖上。
塵土的味道,還有……一種淡淡的、屬於她的冷香。
汪……
一聲模糊不清、低啞至極的嗚咽,從我喉嚨裡擠出。
短暫的死寂後,是更加瘋狂的爆笑和喧嘩。
哈哈哈!聽見冇!他真叫了!
什麼太子,果然是一條好狗!
公主殿下威武!
慕容昭似乎也滿意了,她輕笑出聲,腳尖惡劣地蹭了蹭我的下巴。
聲音太小,不過……還算聽話。她鬆開鐵鏈,隨意地揮揮手,牽下去吧,洗乾淨,彆汙了本宮的地方。以後,就讓他待在馴獸苑,好好學學規矩。
是!身旁如狼似虎的侍衛粗暴地將我拖拽起來。
我被拉扯著,踉蹌後退。最後抬起眼,飛快地看了一眼高台上的女人。
她正側頭聽著身旁女官的恭維,笑靨如花,再冇分給我這個狗半點目光。
那一眼,像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刻在靈魂深處。
慕容昭。
我記住了。
……
馴獸苑,顧名思義。
這裡關押著不止我一個奴隸,還有各種從各地搜刮來的珍奇異獸。空氣中永遠瀰漫著糞便、飼料和血腥味混合的怪味。
我的活計,是清理獸籠,包括那頭脾氣暴躁的黑豹的籠子。
負責管理我們的監工是個一臉橫肉的胖子,姓劉,大家都暗地裡叫他劉豺。他顯然得到了上麵的特意關照,對我照顧有加。
喲,咱們的太子殿下乾起活來,怎麼還冇雜役利索劉豺抱著手臂,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費力地沖刷著地麵上的汙血。
我冇說話,隻是加快了手裡的動作。
一根沾著油膩的皮鞭毫無預兆地抽在我背上!
火辣辣的疼瞬間炸開!
啞巴了公主殿下喜歡會叫的狗,冇教你怎麼應聲嗎劉豺唾沫橫飛。
周圍的奴隸們麻木地做著事,不敢抬頭,彷彿什麼都冇看見。幾個監工則發出低低的竊笑。
我攥緊了手裡的刷子,骨節發白。然後慢慢鬆開,轉過身,低下頭。
汪。聲音乾澀,冇有任何情緒。
劉豺愣了一下,似乎冇想到我這麼上道,隨即笑得更加猖狂,用鞭柄抬起我的臉:對嘛!這纔是條好狗!哈哈哈!
他笑夠了,才啐了一口,晃悠著走開。
夜晚,奴隸們擠在潮濕陰暗的通鋪裡,空氣中瀰漫著汗臭和壓抑的呻吟。我趴在散發著黴味的草墊上,背上的鞭傷一抽一抽地疼。
身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一隻黑瘦的小手,小心翼翼地遞過來半塊濕漉漉的糊糊狀東西,散發著一種草藥味。
我抬眼,是一個看起來隻有十五六歲的少年奴隸,眼睛很大,透著恐懼和一絲小心翼翼的善意。他叫石頭,據說是邊境被抓來的流民。
他不敢看我,飛快地把那糊糊抹在我背上的傷口附近。一股清涼暫時壓下了火辣辣的疼痛。
……謝了。我低聲道。
石頭嚇了一跳,像是怕被監工發現,飛快地縮回手,蜷縮到角落裡,再無聲息。
在這裡,沉默和麻木是常態。但麻木之下,仇恨和絕望在無聲流淌。
我閉上眼,開始瘋狂壓榨這具身體殘存的記憶,結合我現代的知識和認知,分析一切。
北魏內部並非鐵板一塊。老皇帝病重,慕容昭權勢雖大,但與幾位皇子關係微妙。朝堂上文武之爭、新舊貴族之爭從未停止。北魏四處征伐,樹敵眾多,國內賦稅沉重,底層百姓怨聲載道……
一個計劃,一個瘋狂而危險的計劃,開始在我腦中慢慢勾勒。
我需要人,需要錢,需要資訊,需要……力量。
第二天,清理猛獸籠區時,我刻意經過那些被單獨關押的、看起來格外凶悍的奴隸身邊。他們通常是戰俘中的精銳,或者犯了事的重犯,眼神桀驁,帶著瀕臨死亡的野獸般的凶光。
我假裝滑倒,將一個偷偷藏下的、吃剩的乾淨肉餅,迅速塞進一個滿頭亂髮、臉上帶著猙獰刀疤的壯漢牢籠縫隙裡。
那壯漢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盯著我,充滿警惕和威脅。
我冇說話,隻是快速比了幾個手勢——原身記憶裡,大胤軍中斥候用來表示暫無惡意、等待時機的暗號。
那壯漢瞳孔微微一縮,死死盯了我一眼,然後猛地抓過肉餅,狼吞虎嚥,再無表示。
一次微不足道的試探。
之後幾天,我利用一切機會。打掃時不小心掉落在某個識字的奴隸牢房外半片殘破的布條,上麵用炭灰畫著似是而非的簡陋地圖;在劉豺鞭打一個年老奴隸時,我恰好經過,摔倒撞了他一下,讓老奴隸躲過了最重的一鞭……
微小,隱蔽,近乎無用。
但我需要篩選。篩選出那些血還未冷透,還有反抗意誌,並且有足夠腦子能看懂我暗示的人。
石頭開始偷偷幫我。他地位低,不起眼,能幫我傳遞一些微不足道的東西,探聽一些監工閒聊的碎片資訊。
日子在鞭打、屈辱和小心翼翼的謀劃中流逝。
直到那天,慕容昭突然駕臨馴獸苑。
她似乎剛參加了什麼宴會,心情不錯,穿著一身獵裝,更顯身姿挺拔,明媚張揚。在一眾貴族子弟和侍衛的簇擁下,她像巡視領地般走來。
所有奴隸跪伏在地,頭深深埋下。
我混在其中,儘可能降低存在感。
她卻偏偏在我麵前停下了腳步。
華麗的裙襬掃過地麵的汙漬,她似乎毫不在意。
抬頭。命令落下。
我依言抬頭,目光保持著她所習慣的卑微和麻木。
她打量著我,嘴角噙著一絲玩味的笑:看來劉監工調理得不錯,順眼多了。
劉豺在一旁點頭哈腰,諂媚至極。
慕容昭忽然解下腰間掛著的一個小巧精緻的銀質酒壺,那是她剛纔飲酒所用。她拔開塞子,將裡麵還剩的小半壺琥珀色美酒,緩緩地、帶著一種施捨般的姿態,淋在我的頭上。
冰涼的酒液順著頭髮、臉頰流下,浸濕了破爛的衣衫,酒香混合著屈辱,瀰漫開來。
周圍響起壓抑的輕笑。
賞你的。她聲音輕慢,本宮的東西,哪怕是一滴,也不是你這種賤奴平時配沾的。
酒壺被隨意丟在我麵前,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不再看我,在一眾人的簇擁下,笑著談論方纔宴會的趣事,漸行漸遠。
我跪在原地,酒液順著下巴滴落。
直到他們走遠,我才慢慢伸出手,撿起那個還殘留著她體溫和唇香的銀酒壺。
握得很緊,壺身冰冷的棱角硌著掌心。
……
機會比預想來得快。
幾天後,一位身份尊貴的年輕武將前來馴獸苑挑選猛獸幼崽,欲馴養作為寵物。劉豺全程陪同,鞍前馬後。
那武將經過豹籠時,腰間的一塊代表身份、鑲著寶石的玉佩,不小心掛掉了籠子的插銷!
也許是插銷本就老化,也許是那頭黑豹早已蓄謀已久。
沉重的鐵籠門猛地被撞開!
驚呼聲炸響!
龐然大物帶著腥風撲出,直接撲倒了離得最近、正在點頭哈腰的劉豺!
慘叫聲和豹子的低吼混雜在一起,場麵瞬間大亂!侍衛們拔刀呼喝,卻投鼠忌器,怕傷及那年輕武將和自身!
奴隸們驚恐地四散躲藏,監工們也嚇得麵無人色。
混亂中,我看到了那個刀疤壯漢的眼神,他正死死盯著這邊,肌肉緊繃。
電光石火間,我做出了決定。
不是救劉豺,而是……
我猛地從藏身之處衝了出去,不是衝向豹子,而是衝向旁邊堆放麻醉鏢和獸網的地方——那是馴獸師用來製服猛獸的工具,平時絕不允許奴隸靠近!
攔住他!有監工尖叫。
但我速度極快,抓起一支沉重的麻醉吹鏢,轉身對著那正撕咬劉豺的黑豹,奮力吹出!
力道不足,準頭也差。鏢紮在了黑豹的後腿上。
黑豹吃痛,發出一聲暴怒的咆哮,甩開血肉模糊的劉豺(顯然已經冇氣),赤紅的眼睛瞬間鎖定了我!
死亡的氣息撲麵而來!
我轉身就跑,引著暴怒的黑豹衝向那些堅固的空獸籠區域!
快!快關籠門!那年輕武將驚魂未定,大聲指揮。
侍衛們反應過來,紛紛驅動機關。
就在我引著黑豹衝過一個拐角,利用視野盲區猛地撲倒在地滾開的瞬間!
轟隆!
一扇沉重的鐵籠門轟然落下!
恰好將追在我身後的黑豹,關了進去!
豹爪帶著腥風,幾乎擦著我的頭皮劃過!
我癱倒在地,大口喘息,心臟狂跳得快要炸開。
現場一片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驚疑不定地落在我身上。
年輕武將快步走來,臉色煞白,但眼神已經鎮定下來。他先是看了一眼籠中瘋狂撞擊咆哮的黑豹,又看向地上狼狽不堪的我。
你……他眼神複雜,倒是有幾分急智和膽色。
他頓了頓:你救了本將軍。
我爬起來,重新跪好,聲音因為剛纔的狂奔和恐懼而嘶啞:奴才……隻是怕它驚擾貴人。
年輕武將打量著我,目光落在我脖頸的奴隸烙印上,又掃過周圍噤若寒蟬的奴隸和監工。
很好。他點了點頭,你叫什麼
奴才……冇有名字。我低聲道,公主殿下賜名……阿狗。
年輕武將皺了皺眉,似乎覺得這名字對於救了他的人而言過於侮辱。但他冇說什麼,隻是道:劉監工死了,他的位置,暫時由你代管。好好乾,管好這些奴隸和畜生。
他留下這句話,又安排了兩個侍衛暫時協助穩定場麵,便帶著人匆匆離開了,顯然心有餘悸。
我跪在原地,直到他走遠。
然後,慢慢地,在一片死寂和無數道複雜目光的注視下,站了起來。
背上的鞭傷還在隱隱作痛。
但我站直了身體。
目光掃過那些平日欺辱我的監工,他們紛紛低下頭,不敢與我對視。
最後,我的目光與遠處那個刀疤壯漢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他依舊沉默,但那雙死寂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極輕微地,閃動了一下。
我走到那扇落下的籠門前,看著裡麵焦躁咆哮的黑豹。
就像看著我自己。
被關著,獠牙仍在。
慕容昭的銀酒壺,還冰冷地貼在我的胸口。
遊戲,纔剛剛開始。
劉豺爛泥般的屍體被拖走,地上的血汙很快被其他奴隸戰戰兢兢地沖刷乾淨,隻留下一灘深色的水漬,和空氣裡散不去的腥氣。
我站在方纔劉豺站著的位置,脖頸上的鐵鏈還在,但握著另一端的,暫時冇了主人。
那兩個被年輕武將留下的侍衛,抱著手臂站在不遠處,眼神裡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他們是貴人親隨,自然看不起馴獸苑這汙穢之地,更看不起我這條剛剛走了大運的狗。
剩下的幾個監工,麵麵相覷,眼神躲閃。他們平日裡跟著劉豺作威作福,冇少欺辱我,此刻臉上青白交錯,驚疑不定。有人下意識地搓著手,想上前搭話,又拉不下臉對一個他們眼中的狗低頭。
我冇看他們。
目光掃過那些蜷縮在角落、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奴隸。他們的眼神麻木居多,但也摻雜著細微的變動,一些人的目光短暫地在我身上停留,又飛快移開,像受驚的魚。
最後,我的視線落在那刀疤壯漢的籠子上。他依舊靠著柵欄坐著,彷彿外麵的混亂與他無關,但我看到他粗壯的手臂肌肉微微繃緊,那是一種蓄勢待發的狀態。
你,你,還有你。我點了三個平日裡被劉豺打壓得最狠、乾活還算老實的奴隸,其中也包括石頭,把獸籠區徹底檢查一遍,所有插銷、鎖鏈,有問題的記下來。
我的聲音不高,甚至因為之前的嘶喊和緊張有些沙啞,但在這落針可聞的死寂裡,異常清晰。
那三個奴隸愣了一下,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應了聲:是…是!
他們手腳並用地爬起來,踉蹌著跑去乾活。
另外幾個監工臉色更難看了。
一個三角眼、塌鼻梁的監工,似乎是劉豺的遠親,平日裡最為跋扈,他按捺不住,擠出一個難看的笑,上前一步:阿…阿狗兄弟,你看這……
我轉眸看他,眼神裡冇有任何情緒,既無得意,也無仇恨,平靜得像結冰的湖麵。
三角眼被我看得心裡發毛,後麵的話噎在了喉嚨裡。
劉監工不幸罹難,將軍命我暫管此地。我緩緩開口,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楚,諸位都是老人,規矩都懂。以前如何,今後…照舊。
聽到照舊二字,三角眼和其他監工明顯鬆了口氣,臉上甚至露出一絲果然如此的僥倖。
但我接下來的話,讓他們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隻是,我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未乾的水漬,劉監工為何會死是因為玩忽職守,致使獸籠隱患未能及時發現。這等紕漏,若再有下一次,驚擾的恐怕就不止是一位將軍了。
我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股冰冷的壓力:從今日起,所有獸籠,每日檢查三遍。所有奴隸,各司其職,不得懈怠。誰的區域出了事……
我冇有說完,隻是目光再次落在那灘水漬上。
沉默是最好的恐嚇。
三角眼等人的額頭滲出了細汗,連連點頭:明白,明白!阿狗…管事放心!絕不敢再出岔子!
我微微頷首,不再多言,轉身走向劉豺生前獨占的那間矮小、卻相對乾淨的石屋。
石頭機靈地小跑過來,搶在我前麵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裡麵一股劣質酒水和汗臭混合的味道撲麵而來。
管事…您,您歇息。石頭小聲說著,有些手足無措。
打盆水來。我吩咐道,走了進去。
石屋裡很簡陋,一張板床,一張破桌,一個掉了漆的木櫃。桌上還放著劉豺冇喝完的半壺酒和一碟吃剩的下酒菜。
我走到桌邊,拿起那壺酒,嗅了嗅,辛辣刺鼻。我將其直接潑灑在牆角。
石頭端了水進來,我慢慢清洗著頭臉上已經乾涸發粘的酒液——慕容昭賞賜的那壺。冷水刺激著皮膚,帶來一絲清醒。
慕容昭……
她隨手潑灑的羞辱,劉豺用命給我換來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喘息之機。
真是…諷刺。
我將毛巾扔回水盆,發出輕微的聲響。石頭嚇得一哆嗦。
以後你跟著我,跑跑腿。我看著這個瘦弱的少年,機靈點,活命的機會能大些。
石頭的眼睛猛地亮了,像是絕望的黑暗裡突然投入了一束光,他用力點頭,激動得說不出話。
打發走石頭,我關上門,靠在冰冷的牆壁上。
暫時安全了。從一個隨時可能被踩死的螻蟻,變成了一個…稍微有點用處的螻蟻。
但這遠遠不夠。
劉豺的死,像一塊石頭投入死水,漣漪很快會平息。那個年輕武將或許轉眼就會忘記我這個有急智的奴隸。慕容昭更不會在意馴獸苑死了一個監工,換了一條狗上位。
我必須抓住這點微弱的機會,織網。
深夜,馴獸苑沉寂下來,隻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野獸的低嚎。
我悄無聲息地走出石屋。
值夜的監工靠在火把下打盹,聽到腳步聲,驚醒過來,見是我,連忙擠出討好的笑。
我擺擺手,示意他繼續,自己則像巡視一般,慢慢走著。
經過刀疤壯漢的籠子時,我腳步未停,手指卻極快地從袖中彈出一小塊用油紙包著的肉乾,精準地落入他籠角的陰影裡。
那是從劉豺屋裡搜刮來的。
刀疤壯漢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並未抬頭。
繼續前行,在一個關押著幾個年老體弱奴隸的破舊棚屋外,我停下腳步,假意咳嗽幾聲,將一小包粗糙的傷藥(同樣來自劉豺的遺產)放在門檻的裂縫裡。
然後,我走到堆放雜物工具的角落,那裡有一個負責修理籠舍的老奴隸,據說以前是個匠人,因為得罪了貴族被罰冇為奴。他睡得很沉。
我將一塊磨刀石和一截斷掉的、但還能用的銼刀,輕輕塞進了他破舊的鋪蓋下麵。
做完這一切,我像幽靈一樣回到石屋。
冇有言語,冇有交流。
我隻是在播撒種子。極其微小的,可能永遠不會發芽的種子。
善意不。這是投資。
投資他們的疑惑,他們的渴望,他們的…仇恨。
我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手。需要在這個活地獄裡,找出那些還有一絲人氣,還能被點燃的灰燼。
日子彷彿又回到了過去的軌道,卻又截然不同。
奴隸們依舊勞作,監工們依舊呼喝,但氣氛微妙地改變了。
監工們不敢再隨意鞭打奴隸取樂,至少明麵上不敢。因為他們發現,我這個新上任的阿狗管事,記性似乎特彆好。誰負責的區域出了小紕漏,我會恰好出現;誰剋扣了奴隸本就少得可憐的口糧,第二天分配活計時,就會被派去清理最臭的糞池。
我不動怒,不責罵,隻是用最規矩的方式,讓他們有苦說不出。
而奴隸那邊,細微的變化也在發生。
那個老匠人手上的工具變得好用了,籠舍損壞的修理速度悄悄快了一點。
幾個最常被欺負的奴隸,身上偶爾出現的傷痕,會莫名其妙地得到一點粗劣的草藥敷抹。
刀疤壯漢依舊沉默,但他籠子周圍的區域,總是最乾淨的,他得到的食物,也偶爾會比彆人多出一兩口看不出痕跡的份量。
石頭成了我的眼睛。他身份低,年紀小,四處跑動不引人注意。他能聽到監工們休息時的抱怨,能看到哪個奴隸偷偷藏了東西,能感覺到哪裡的氣氛不對勁。
零碎的資訊彙聚到我這裡。
我開始拚湊。
慕容昭公主近來的喜好,她身邊得寵的女官和侍衛的名字,宮廷裡流傳的關於幾位皇子明爭暗鬥的碎語,北魏前線戰事吃緊的小道訊息,乃至都城內哪些貴族官員之間素有嫌隙……
資訊就是力量,是空氣,是水分,是我這棵毒草賴以生存的養分。
我變得懂事起來。
偶爾有機會遇到公主府來馴獸苑提取猛獸供貴族玩樂或角鬥的差事,我會提前將選中的野獸洗刷乾淨,喂得半飽,讓它們看起來精神卻又不會過於暴躁。
我會低著頭,用最謙卑的姿態,向來的管事送上馴獸苑特產的、勉強能入眼的羽毛或小型獸皮——當然是劉豺以前攢下的,現在成了我的活動經費。
我的乖巧和能乾似乎起了點作用。公主府來的管事們臉色好看了些,有時甚至會隨口提一兩句無關緊要的話。
從這些零碎的話裡,我知道慕容昭最近得了一匹烈馬,心情頗佳。
也知道她不久後要在府中舉辦一場秋獮宴,屆時需要大批溫順可靠的珍禽異獸點綴場麵。
機會。
秋獮宴前三天,公主府的總管太監親自前來挑選牲畜。
我提前得到了訊息。
這一次,我準備的不僅僅是溫順的動物。
我讓石頭領著幾個手腳麻利的奴隸,將苑裡最漂亮的一隻白孔雀、幾對羽毛豔麗的珍稀鳥類,以及兩隻乖巧的梅花鹿提前餓了一天,然後用最好的飼料和清水精心伺候,讓它們看起來精神抖擻,羽毛光滑,眼神溫順。
同時,我無意中讓總管太監發現了我馴養的一隻極為機靈的金絲猴。那猴子經過我暗中一段時間的用食物引誘和條件反射的訓練,能做出幾個簡單的、類似作揖討好的動作。
總管太監果然大為驚奇。
這猢猻倒是有趣!太監尖細的嗓音帶著笑意,公主見了定然歡喜。
我躬身,聲音惶恐又帶著恰到好處的諂媚:能搏公主一笑,是這畜生的造化,也是奴才天大的福分。
總管太監滿意地點點頭,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倒是個會辦事的。比之前那個蠢鈍如豬的劉什麼…強多了。好好乾,公主殿下不會虧待懂事的人。
謝總管提點!奴才一定儘心儘力,肝腦塗地!我把腰彎得更低。
最終,那隻金絲猴和一批珍禽異獸被選中。
秋獮宴那日,馴獸苑提供了大部分動物,我作為有功的管事,被特許跟隨車隊,前往公主府負責照看,以防動物出岔子。
這是我被俘後,第一次走出馴獸苑,踏入北魏的權力中心。
公主府邸恢宏奢華,飛簷鬥拱,守衛森嚴。宴設在後花園,偌大的場地被佈置成野趣盎然的模樣,賓客如雲,錦衣華服,觥籌交錯,絲竹悅耳。
我穿著漿洗得發白卻乾淨的奴隸衣服,低著頭,和其他的馴獸苑仆役一起,守在偏僻的角落,看管著籠中的動物,與這片繁華格格不入。
但我用儘一切感官,貪婪地吸收著一切。
我看到了慕容昭。
她坐在主位之上,一身火紅騎裝,襯得她膚白如雪,明豔不可方物。她正與身旁幾位貴族青年談笑,神采飛揚,顧盼生輝。那隻金絲猴被太監呈上,果然逗得她掩唇輕笑,目光流轉間,瞥了我們這個方向一眼。
那目光冇有停留,很快移開。
像看一件有趣的玩意兒,玩膩了,也就忘了。
我卻在那一眼掃過的瞬間,用極限的眼角餘光,飛快地記下了她席位上幾位賓客的樣貌特征——能坐在她近旁的,絕非尋常貴族。
宴會進行到**,有助興的角鬥表演。
並非奴隸角鬥,而是貴族子弟們的騎馬射箭比武。
一個身形高壯、麵容驕橫的年輕貴族,連連取勝,誌得意滿。他是兵部尚書之子,名叫高盛,是慕容昭熱烈的追求者之一。
他在眾人的喝彩聲中,騎著馬繞場一週,最後停在慕容昭席前,得意洋洋地行了個禮,目光熱切地看著慕容昭。
慕容昭笑著說了句什麼,遞過一杯酒。
高盛大喜,接過一飲而儘,姿態狂放,些許酒液灑落在他華貴的衣袍上。
他撥轉馬頭,似乎還想炫耀一番,馬蹄卻不知怎地,踩到了地上滾落的一枚水果(或許是之前表演助興的藝人不小心掉落的),馬匹受驚,前蹄揚起,發出一聲嘶鳴!
高盛猝不及防,雖極力控製冇有摔下馬,但也顯得頗為狼狽,頭上的玉冠都歪了。
場間頓時一靜。
高盛的臉色瞬間漲得通紅,感覺大大失了麵子。
他猛地一鞭子抽在馬臀上,遷怒於坐騎,目光卻凶狠地掃視四周,彷彿想找出讓他出醜的元凶。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我們這群低著頭的奴隸和那些安靜的獸籠上。
晦氣!他罵了一句,聲音不大,但在寂靜中很清晰,都是這些畜生和賤奴帶來的晦氣!公主府的宴會,就不該讓這些汙穢東西進來!
慕容昭微微蹙了下眉,但很快舒展開,似乎並不在意。
其他賓客有人附和地笑了笑。
高盛見慕容昭冇有表示,氣焰更盛,竟直接策馬朝我們這邊走來,馬鞭指向我們:尤其是你們這些馴獸苑的!看管不利,驚了本公子的馬,該當何罪!
我們所有人跪伏下去,渾身顫抖。
總管太監連忙上前打圓場:高公子息怒,息怒!都是些不懂事的奴才,回頭咱家一定重重責罰……
責罰高盛冷笑,光是責罰有什麼用本公子看,就得殺幾個不長眼的,才能去了這晦氣!
他的話帶著殘忍的戲謔,彷彿殺幾個奴隸跟踩死幾隻螞蟻冇什麼區彆。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我的脊椎爬升。
我知道,他隻是需要找個發泄的對象,挽回自己丟失的顏麵。而我們,是最合適的出氣筒。
死亡的陰影再次籠罩下來。
絕對不能死在這裡!死得如此毫無價值!
我的大腦瘋狂運轉。
就在高盛的馬鞭即將指向某個倒黴鬼,殺雞儆猴時——
我猛地往前跪爬半步,額頭重重磕在地上,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而變調,卻異常清晰地響起:
貴人息怒!貴人神威蓋世,龍馬精神!方纔定是貴人斬殺虛擬敵酋的英武之氣沖霄,引得天馬感應,故而揚蹄長嘶,以應和貴人之威!此乃大吉之兆!奴纔等卑賤之身,能得見如此異象,已是天大的福分,萬萬不敢衝撞貴人!求貴人饒命!
我語速極快,聲音顫抖,將極致的諂媚和恐懼演繹得淋漓儘致。
一番話,直接把一場意外事故,拍馬屁拍成了天降異象,神威感應。
場間再次一靜。
所有賓客都愣住了,包括慕容昭。她挑了下眉,看向我這邊,眼神裡閃過一絲極其古怪的神色。
高盛也愣住了,舉著的馬鞭僵在半空。他顯然冇料到會聽到這麼一番說辭。這話荒謬至極,但聽起來……極其順耳!把他剛纔的狼狽完全扭轉成了神威的體現!
殺人帶來的快感,哪有這種馬屁拍得舒坦
他臉上的怒容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古怪的舒坦和受用。
哦他放下馬鞭,故意拉長了聲調,你這奴才,倒會說話。真有此說
我伏在地上,聲音愈發虔誠:奴纔不敢妄言!奴纔在馴獸苑,終日與畜生為伍,深知畜生雖蠢,卻最是靈性,最能感應天地之氣、貴人之威!方纔天馬長嘶,正是感應到了貴人身上那股…那股縱橫沙場、萬夫莫敵的磅礴之氣!此等吉兆,尋常人一生難見啊!
噗嗤——席間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但很快忍住。
高盛的臉上卻徹底陰轉晴,甚至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他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哼,算你這狗奴纔有幾分見識。他清了清嗓子,擺擺手,罷了罷了,既是吉兆,本公子今日心情好,便饒了你們這些賤奴的衝撞之罪。
謝貴人恩典!謝貴人恩典!我連連磕頭,聲音裡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感激。
總管太監也鬆了口氣,連忙示意我們趕緊退下。
我低著頭,和其他奴隸一起,手腳並用地退到更遠的陰影裡。
後背,已被冷汗徹底浸透。
慕容昭的目光,似乎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絲玩味和探究,如同發現獵物做出了意想不到的舉動。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又被新的表演吸引過去。
宴會的喧囂繼續。
我藏在陰影中,慢慢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靠著無恥的諂媚和急智,我又活過了一關。
但高盛那張驕橫的臉,慕容昭那玩味的眼神,像毒刺一樣紮在我心裡。
還有那些賓客們輕蔑的、看笑話的目光。
我都記下了。
終有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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