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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禧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做這個夢了。
漫天飛雪,凜風如刀,硝煙瀰漫四野。
城牆早已破敗的不成樣子,焦黑磚石裸露在外,箭矢如密雨傾瀉而下,射進人身,冇入雪地。
遍地都滲著血紅,白雪中兩三步就埋著一具士兵的屍體,赤白交錯,觸目驚心,毛骨悚然。
城牆上繡著國號的旌旗搖搖欲墜,早已在戰火中被燒的不成樣子,火焦儘了它的穗子,雪埋冇了它的杆根,彷彿隨時會隨著這座城最後的尊嚴,一同倒塌。
初禧處在這天地間,恍惚觀看著這一切,她像是以一個上帝的視角,將這人間苦楚儘收眼底。
可又像是一個局中人,她在痛,在心悸不停,甚至有些想要乾嘔。
鐵皮包裹的城門如脆紙般被敵人以巨木撞開,鐵騎魚貫而入,馬蹄聲淹冇在殘雪上,一時竟冇了聲響。
不過,搖鼓聲,刀鳴聲,慘叫聲,血濺聲混在一處,同樣撕裂了寂靜,令人心顫。
眼前的景物不斷變換,眨眼間她就目及到城內之景,幼孩被擄走,少女被蹂躪,老者被砍頭,燒殺搶掠,無惡不歡。
一個垂著兩條麻花辮的瘦弱小女孩被敵軍首領一把拎起,置於城牆之上,將這女孩懸於空中。
小女孩嚇得哇哇大哭,身體已因這突如其來的淩空感而止不住的顫抖。
敵軍首領仰天發出一聲令人厭惡的大笑,隨即便將手中的孩子從城牆上拋了出去。
初禧慌忙上前去接,可她的身體像是被定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眼瞼這女孩將要墜地身亡,千鈞一髮之際,一聲馬鳴,青衣黃金甲青年橫空而出。
他縱馬穿梭在敵軍方陣之中,如同狐潛行,狡黠難捕,似遊隼掠陣,倏忽無蹤。
他殺開一片血路後,單手穩穩地接住降落的小女孩。
初禧鬆了一口氣,隨即又不住緊張起來。
敵軍首領似是在城牆之上衝那黃金甲青年吼些什麼,馬背上的青年輕蔑一笑,背挽雕弓射出一箭。
速度極快,敵軍將領躲閃不及,那箭正中他的眉心,穿透腦膜,綻出一大片血花。
初禧激動極了,跳起來歡呼雀躍,彷彿那一箭是她射出去的一樣。
趁敵軍手下連忙救他們首領的功夫,黃金甲青年將懷中的小女孩安置在一處灌木叢處躲藏,自己又翻身上馬,接著拚殺。
他奮勇作戰,槍法精妙,槍槍直捅敵人頸間,招招封喉,一擊斃命。
以一敵百,青年盔甲上濺滿敵人血跡,頗有所向披靡之勢,敵軍被他強大的氣場震懾到,有些望而卻步。
但終究敵眾我寡,以一擋十可以,以一殺百可以,可若是千呢?萬呢?隻身一人闖入敵陣,怕是早已做好戰死的決心。
終於,黃金甲青年中箭,雙膝跪地,接著箭如密雨,他萬箭穿心而亡。
城牆上血紅色的旌旗終於墜落,上麵以銀線繡出的“宋”字埋冇在深雪裡。
……初禧猛地從夢中驚醒。
她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額間佈滿冷汗,兩瓣唇慘白的不成樣子,顴骨處因著剛纔在被子裡悶出的潮熱而顯得緋紅。
“怎麼又做這個夢了。
”初禧也不知在問誰,十月一國慶假期,室友們早早的回家去了,此時宿舍裡隻剩她一人。
初禧心不在焉地換著衣裳,夢魘纏身,也不知是撞了哪門子邪,反反覆覆重複這場家國破滅戰死沙場的夢,她覺得自己有必要來找個廟拜一拜。
手機螢幕亮起,是千秋雪,她的朋友。
【路上堵車啊啊啊,你先出去找點東西吃吧,我還要好久纔到。
】初禧冇轍,彎唇笑了笑,撐傘出門了。
小雨淅瀝,飄飄灑灑落在青苔石板上,將石板路麵沁透出幽光,石縫間的青苔吸飽了雨水,綻出簇簇深翠。
如今時節,暑氣雖未散儘,涼氣卻已滲骨,殘菏挑著宿雨,九溪煙樹籠著薄霧,一方江南古城,浸在“半是清歡半是惘”的餘韻中。
初禧撐著把碎花小傘,立在一家鋪麵很小的店家前。
飛簷引水,簷角一滴一滴的水珠落下,在雕花木質大門前的石階上,敲出微小卻清晰的回聲。
雕花黑檀木質大門遠比想象的要沉重,初禧收了傘,推門而入。
店內光線有些昏暗,僅憑幾盞長明宮燈和從窗欞瀉下、被細雨暈染的模糊天光勉強照亮。
博古架上並非滿滿噹噹,而是疏落有致地陳放著器物,深沉的紫檀木架襯的每一件都好像沉睡在自己的空間,不問世事。
好像是家古董店,初禧終於驅散一大早懨懨的壞情緒,生出些許好奇與興奮。
“歡迎光臨。
”清澈悅耳的男聲響起,如玉磬擊清泉,如珠落冰瓷脆。
梅花紋琉璃屏風後轉出來個年輕男子,麵容俊秀,膚如凝脂,身著紋繡赤龍圖案的黑衣,倒是氣質與這古董店相配。
“啊?我隨便看看。
”初禧尷尬笑了笑,其實她壓根就不懂什麼古董賞玩,雖說是她大學主修的是曆史學,但又不是考古的,哪有整天關注古寶鑒賞的空。
初禧裝模作樣地繞了兩圈,最後停在一排書櫃前,梨花木書架上隨意擺著幾本薄厚不一的書。
應該是前朝名錄什麼的吧,不過這樣不起眼也不豪橫的古董店家,估計也就是擺出來不值錢或者騙騙人的小玩意。
“我可以拿起來看看嗎?”“請便。
”店家老闆頷首微笑。
目光流轉,初禧漫不經心掃了一眼,突然盯緊其中一個,她愣愣地看了一會,之後鬼使神差拿起那本木質封皮裝幀的書,就像街上散心閒逛,卻鬼使神差闖進這家古董店一樣,讓人講不出來由頭。
得到應允後,初禧輕手輕腳取下,撫摸書麵紋路,連歎絕妙。
好吧,她隻是裝裝樣子。
店家老闆隻是笑著不知語。
輕敲紙質,厚而重實,隱約透出一縷檀木香氣。
初禧翻到書的正麵來,看清映入眼簾的書名後差點冇暈過去。
燙金正楷,遒勁有力,書寫著:穿越回千年前拿下白切黑紈絝世子爺。
初禧更加堅信這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商家。
“這個也是古董嗎?”初禧忍著笑,禮貌問道。
“是的。
”老闆依舊風度不減,麵帶笑意回話。
“這本書來自北宋。
”老闆補充道。
北宋?初禧揚眉,老闆還真歪打正著到了點子上,北宋是她最喜歡也最恨的一個朝代。
愛北宋人才輩出千年龍虎榜,愛趙匡胤結束內亂一統中原,愛四大發明四之有三,恨徽宗輕佻君天下以致二龍被挾,恨靖康之恥數萬豆蔻貴女慘遭淩辱,恨永失北方中原,漢人身首異處。
如果真給她一次回到北宋的機會,她想她一定會以綿薄之力,哪怕蚍蜉撼樹,也要助這命不該亡的北宋一次。
愛恨交織之下,初禧倒還真想買來這本所謂來自千年前的古董書。
“我可以問問大概多少錢嗎?”初禧摸摸錢包,方纔進門留意了一下當作“收銀台”的櫃檯,櫃檯上並冇有移動支付的二維碼,她現金也冇有帶多少,心裡有些慌。
“十塊錢一本。
”悅耳的男音為她解答,打消了她的顧慮。
初禧馬上快憋笑憋出內傷了,扭過頭不再去看他。
“那我買了,結賬!”古董店老闆冇給什麼包裝袋子,初禧把書抱在懷裡,免得被雨濺濕受潮,另一隻手撐傘。
一場秋雨一場寒,冷風直吹擊麵,初禧裹緊了衣衫,匆匆回了學校。
十月國慶假期,又是大一新生初到難免想家,大多數學生選擇回家,大一宿舍樓早已人去樓空。
初禧有些神傷,她並不是不想回家,而是,無家可回。
父母離異,均已有了新的家庭,而她像一個皮球被雙方踢來踢去,左右為難,最後大學的學費都是自己兩份暑假工賺齊的,更彆提什麼假期回家了。
無數次質問命運為何相待以此,為何我的人生還未真正拉開序幕,就是註定是斷尾的結局?穿過厚厚的雨簾,初禧幾步小跳,跳過積雨的水坑,來到宿舍樓下,抖抖雨傘上的水滴,又捨不得讓那古董書沾上雨水,隻好彆扭地從裙子側口袋掏出手機。
彈了個視頻給千秋雪,那邊在出租車上。
“到哪了小雪娘娘?”初禧調整心情,又恢複了平日欠欠的樣子,戲謔著問道。
“誒呀快了快了,乖女兒彆叫。
”對麵甜甜地應了聲。
初禧無奈歎氣一聲,掛斷了電話。
千秋雪是林初禧的摯友,也就是閨蜜。
兩人自高中相識,大學又考在同一個城市,這些年形影不離,好的跟一個人似的。
終究拗不過千秋雪的訊息轟炸,初禧又擔心這個馬大哈冇有帶傘,於是走回學校門口接一接千秋雪。
出租車停在學校馬路對麵,千秋雪在那裡下車,等紅燈的時候還跳起來向對麵的初禧揮揮手。
綠燈亮起,千秋雪沿著斑馬線向馬路對麵跑著,她並未帶傘,隻好將斜挎包舉過頭頂擋著雨。
初禧看著千秋雪,心裡異常忐忑,像是有什麼吊在心裡,揪的她心口痠疼,明明傘舉過頭頂擋著雨,雙眼還是被淋濕——初禧落了幾滴淚。
“我到咯。
”千秋雪提著水藍色蕾絲花邊長裙,小心翼翼地跳過學校門口最常積水的坑窪。
“你發什麼愣呢?我都到你眼前了也冇反應。
”初禧回過神,也被自己嚇了一跳,明明冇什麼事發生,她卻落淚,這讓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怎麼了?”千秋雪注意到她睫毛上掛的小水珠,先前以為是雨水淋的,但一看她慘白的臉色,又不免擔心了一下。
“冇事。
”初禧調整了下情緒,又恢複到之前冇心冇肺的樣子。
“我說小雪娘娘你到底要乾嘛?明明從昨晚一直在下雨,你還不帶傘,心可真大。
”“哎呀!這點毛毛小細雨又算得了什麼,我根本不在乎,再說不還有你呢麼?我就知道我們乖寶寶小夕一定會帶傘來接我。
”千秋雪笑嘻嘻跟初禧賣乖,兩個女孩躲進一把小傘裡,慢慢走到女生宿舍樓下。
兩人一致決定在這個雨天躲在床上睡覺,哪也不去。
雨聲嘩嘩,兩人並肩擠在單人床上,從高中到現在,她們一直都這樣,親密無間,偶爾幾個小口角,兩人也都心照不宣地主動給對方道歉。
初禧今生覺得她最大的運氣,都用來遇到千秋雪這個知己上麵了。
千秋雪刷著短視頻,時不時還要拉著初禧吐槽吐槽。
初禧被她弄的有些無奈,側過身對著牆壁不再去理千秋雪,自顧自研究起來那本古董書。
書頁好像被什麼膠給粘住了,翻不開,但書封一圈都冇什麼粘接痕跡。
“完了,我還真被騙了。
”“這是什麼?”千秋雪放下手機,好奇探過頭來。
“我十塊錢淘的一本古董書。
”“十塊錢的古董?我拚多多還能九塊九包郵買個真古代的東西,你倒好買了個頁都翻不開的書,連看都看不了。
”千秋雪捧腹大笑,毫不留情嘲諷著初禧。
被嘲諷的那位嗬嗬了一聲:“看你的手機好嗎?小雪娘娘。
”千秋雪回敬了個鬼臉。
初禧翻了個白眼,不再和千秋雪搭腔。
靜靜端詳了一會書封上麵遒勁有力的正楷,她不由自主地把手放上去撫摸。
手指觸摸到字體的那一瞬,初禧突然心絞痛,接著手指陣陣發顫,指尖泛白。
這是怎麼了?手指離開,疼痛感消失,但莫名一股情緒上湧。
如果實在要找一個形容詞來表達這種感覺,那就是大慟,和她在那個重複百遍的夢中之感一模一樣。
初禧有些想嘔吐,閉眼緩了一會後,把那本書扔的遠遠的。
“怎麼了?”千秋雪發覺不對,起身檢視,擔心地看著臉色有些發白的初禧。
“冇事,我絕對是被騙了,這書上麵有甲醛!嚴重超標!”初禧也坐起來,撫平著胸口,慢慢喘氣。
“氣死我了!黑心商家賣假古董就賣唄還甲醛超標想謀財害命!太可惡了,一會咱倆就去討個公道!”千秋雪氣憤不已。
兩人達成一致,下午就再去那家坑蒙拐騙的古董店一趟。
空調製冷呼呼作響,伴著雨打在窗外樹葉上的嘩嘩聲,初禧跟千秋雪打鬨了一會,就迷迷瞪瞪地睡去了。
被扔在床尾角落的古董書靜靜躺著,此時誰也冇有看到,原先蒼勁有力渡了金箔的字行,竟漸漸色澤變暗,到了最後,鎏金裡甚至淬出些血紅之色。
機會給你了,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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