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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純屬虛構,請勿過分考據】
【一】:雪落大明宮
天寶十四年,冬,長安。
雪下得比往年都早,像是天也預感到了什麼,提前為這座盛世之城覆上一層素白。大明宮深處,梅園卻仍舊孤傲地盛放著紅梅,如火如血,彷彿要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在凋零前燃燒出最耀眼的色彩。
江采萍立於梅園中央,身披素衣,赤足踏雪。她的髮髻早已散亂,青絲如瀑,垂落在肩頭,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她手中握著一支玉笛,通體雪白,溫潤如脂,是玄宗當年親手所賜。那年他尚是少年天子,眉目溫柔,曾執她的手,在禦花園中教她吹笛。
朕與你,願如這笛聲清越,歲歲年年,不負相思。
她信了。
她信了十年。
直到那一日,他牽著另一個女子的手,站在她麵前,語氣淡漠:朕與玉環,情深入骨,汝勿複多言。
那一刻,她才明白,所謂情深,不過是帝王的一時興起;所謂不負,不過是她一人執念。
她冇有哭,也冇有鬨,隻是靜靜地退下,像一朵被風吹落的梅花,悄無聲息地歸於塵土。
可如今,連這份歸於塵土的安寧也不被允許。
安祿山的叛軍已攻入長安,宮中四處是哭喊與火光。她本該逃的,像其他嬪妃一樣,換上宮女的衣服,混出宮門,或投奔親族,或隱姓埋名。但她冇有。
她回到了梅園。
這是她入宮後最喜歡的地方。玄宗曾為她種下滿園的梅樹,說她的氣質如梅,清冷孤高,不與百花爭春。她也曾在這裡為他吹笛,為他起舞,為他寫下《梅花落》的曲子。
如今,梅花仍在,人已陌路。
她緩緩舉起玉笛,指尖微顫,卻仍舊將笛口貼近唇邊。
笛聲起,清越悠揚,如雪中孤梅,風中殘香。
她吹的是《梅花落》,那首她親手譜寫的曲子,曲調哀而不傷,像是一個女子在雪中低語,訴說著一段無果的相思。
曲未終,腳步聲至。
她睜開眼,看見一名叛軍將領站在她麵前,手持長劍,滿身血汙。那人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遲疑,但很快被冷漠取代。
你是宮妃
她冇有回答,隻是繼續吹著笛子,彷彿這世間再無他物,隻剩這一曲未終的《梅花落》。
那人舉起了劍。
她閉上眼,笛聲未停。
劍光如雪,血濺梅枝。
她的身體緩緩倒下,落入雪地,像一朵終於凋零的梅花,輕盈、安靜,不帶一絲塵埃。
雪,越下越大,覆蓋了她的身體,也覆蓋了那支玉笛。
最後一念,她心中默唸:
若有來生,不嫁帝王家。
【二】:醒來是人間
她在一片嘈雜中醒來。
刺鼻的味道,像是什麼東西燒焦了,又混著一種陌生的、冰冷的氣息。她睜開眼,頭頂是一片慘白的光,晃得她眼睛發疼。她想抬手遮擋,卻發現手腕被什麼東西固定住了,動彈不得。
江采萍江采萍你醒醒!
有人在叫她。聲音急促,帶著一種她從未聽過的腔調,像是長安街上的胡人說話,又像是宮中太監的尖嗓,卻又不完全是。她努力轉頭,看見一張陌生的臉——短髮、眉目清秀、穿著一身古怪的白色衣裳,領口敞開,露出脖頸。
她醒了!快通知急診!
急診那是何處
她張了張嘴,喉嚨像被火灼過,發不出聲音。她想問:這是哪裡你們是誰卻隻發出一聲嘶啞的啊。
一隻手輕輕按住她的肩:你彆怕,你暈倒在故宮梅園,是個遊客發現你的。你叫什麼名字
故宮梅園
她心頭一震,眼神猛地一凜。她伸手摸向髮髻——冇有髮髻,隻有一頭齊肩的短髮,柔軟、乾淨,卻冇有一根是她熟悉的。
她低頭,看見自己穿著一身短衣長褲,布料粗糙,顏色暗沉,像是宮中最低等宮女的服色。她的手腕上紮著一根細針,針尾連著一根透明的管子,管子裡有液體緩緩流入她的身體。
她閉上眼,腦中一片混亂。
她不是死了嗎
那一劍,那一曲《梅花落》,那滿園的雪與血……
她明明已經死了。
可此刻,她卻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被一群陌生人圍著,喚她江采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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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她大致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這具身體的主人,也叫江采萍,二十二歲,北大曆史係研究生,研究方向是——唐代梅妃生平考。
她翻遍原主的筆記、電腦、論文,越看越心驚:
梅妃並非失寵而死,實死於政治謀殺。
玄宗晚年悔意深矣,曾密令秘不發喪,以皇後禮葬之。
梅園舊址,或藏其手書《梅譜》真跡。
她指尖微顫,心中翻江倒海。
原來千年之後,竟有人為她鳴冤。
而她,竟成了為她鳴冤之人。
她坐在病床上,望著窗外那一樹早開的梅花,心中百感交集。
她曾是那個江采萍,大明宮中的梅妃,吹笛寫詩,冷眼宮中爭鬥,最終死於叛軍劍下。
如今,她成了這個江采萍,千年之後的學生,研究她的生平,為她翻案。
這是天意還是輪迴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死一次。
這一次,她要以自己的身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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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那日,她換上原主的衣服——牛仔褲、羽絨服、運動鞋,站在鏡子前,幾乎認不出自己。
鏡中的女子,眉眼依舊清冷,卻少了宮中的脂粉氣,多了幾分書卷味。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低聲道:
江采萍,從今往後,我替你活。
她背起書包,走出醫院,踏入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她知道,從今往後,她不再是梅妃,也不再是那個死去的江采萍。
她是——
江采萍,北大曆史係研究生。
她的故事,纔剛剛開始。
【三】:此身非我身
她回到北大那天,雪未化儘。
博雅塔佇立在灰白天幕下,塔尖被風削得鋒利,像一柄倒懸的劍。她站在校門口,仰頭望那塔,心中忽生恍惚——
大明宮也有塔,叫淩霄。她曾隨玄宗登塔賞雪,他執她手,說:采萍,你若能化雪為曲,朕願為你築一座梅園。
如今塔猶在,雪猶落,卻已無朕,也無梅園。
她低頭,緊了緊揹包肩帶,邁步走進這座千年後的太學。
一、宿舍
原主住在45號樓,4層,靠窗的下鋪。
推門進去,一股甜膩的奶茶味撲麵而來。三張陌生麵孔同時轉過——
阿萍!!
最靠近門的短髮女生撲過來,一把抱住她,力道之大,幾乎讓她趔趄。
你可算回來了!你失蹤那三天,我們差點報警!!
她身子一僵,腦中迅速翻出原主日記裡的名字——
林笙,本科同寢,考古係,嗜甜,嗓門大,外號林鑼。
再往後,一個戴圓框眼鏡、抱著平板電腦的女生衝她點頭:醫生說你低血糖暈倒在梅園,以後早八彆空腹。
——趙蕤,文院文獻學,理性冷靜,原主稱其為趙媽。
最裡麵,上鋪探出一張睡眼惺忪的臉:我賭十塊錢,她肯定熬夜寫論文。江采萍,你肝還健在嗎
——顧曉棠,哲學係,毒舌,二次元,原主的最佳損友。
她被迫接受林笙的熊抱,鼻端是甜膩的椰果味,耳邊是嘰嘰喳喳的關切。心底卻像被一層看不見的膜隔開——
她們口中的江采萍,是另一個靈魂;而真正的江采萍,此刻正披著那層殼,聽她們為她擔憂。
她忽然想起大明宮裡,那些日日來請安的才人、貴人,口稱姐姐,眼底卻藏著刀。
一樣的熱鬨,一樣的疏離。
她垂眸,輕輕回抱林笙,聲音低啞:我回來了。
二、課堂
第一堂課是《隋唐史專題》,教室在二教105。
她推門進去,講台上站著一位白髮老者,姓杜,原主日記裡提過——
杜老師把梅妃當‘政治符號’,說我‘過度共情’,給我B 。
她腳步頓了頓,還是選了原主常坐的位置:第三排靠窗,陽光剛好,又能看見窗外一株老梅。
杜教授正在講馬嵬坡事件,PPT上放著《玄宗幸蜀圖》——
……楊貴妃之死,是政治清算的必然結果;而所謂‘梅妃’,更多見於晚唐筆記,正史不載,很可能隻是士人對盛世哀悼的投射。
投影刷地切到下一頁:碩大的紅色標題——
《江采萍:從寵妃到棄子的想象》
她瞳孔驟縮,指尖無意識地掐進掌心。
杜教授的聲音遠遠近近:……這位同學上學期論文裡,把梅妃塑造成‘以死明誌’的詩人,大家怎麼看
教室裡響起低低的鬨笑。
老師,江采萍本人就在——有人回頭衝她擠眼。
她站起身,膝蓋撞得桌板一聲悶響。
笑聲停了。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不高,卻足夠讓每一個人聽清——
老師,您說正史不載,所以梅妃不存在。那麼《全唐詩》卷八百六十七,收《謝賜珍珠》一首,署名‘江采萍’,該如何解釋
《舊唐書·後妃傳》雖無獨立傳記,但《玄宗本紀》天寶五載確記‘采蘋氏以才選入’,這是否算‘正史’
您說她是‘士人哀悼的投射’,可敦煌遺書S.6637號《梅花落》曲譜,落款‘梅妃製’,難道也是投射
教室裡安靜得能聽見粉筆滾落的聲音。
杜教授挑眉,目光透過老花鏡打量她,半晌,緩緩點頭:好,那這學期,你就用史料說話,寫出一篇讓我信服的論文。
她坐下,掌心已滿是汗漬,卻覺得胸腔裡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
是鬥誌,也是責任。
千年之後,有人把她當成符號,有人把她當成棄子。
可她自己,還站在這裡。
她要讓所有人知道——
江采萍,不是符號,不是虛構,是曾真實存在過的,人。
三、圖書館
晚上十點,圖書館古籍閱覽室閉館鈴響。
她抱著一摞影印資料,坐在走廊的地毯上,頭頂的感應燈一盞盞熄滅,隻剩儘頭那盞昏黃。
她翻開第一本——
《梅妃傳》,清初鈔本,館臣私修,語多怪誕。
她卻在一頁殘紙的夾縫裡,看到一行小字:
上晚年常獨幸梅園,令樂工吹《梅花落》,往往泣下。——內侍高力士手記
她指尖顫抖,幾乎能想象那畫麵——
蒼老的李隆基,鬢染霜雪,獨自站在她殞命的地方,聽一曲她寫的曲子,淚流滿麵。
她忽然覺得,自己跨越千年而來,或許不隻是為了翻案。
還要替那個孤獨的老皇帝,替那個被曆史一筆帶過的女子,完成一場遲到的告彆。
燈,滅了。
走廊陷入黑暗。
她抱緊那摞書,把臉埋進膝間,無聲哽咽。
四、午夜電話
淩晨一點,宿舍已熄燈。
她輕手輕腳爬到上鋪,剛躺下,手機震動——
一條微信,來自備註媽媽:
萍萍,你爸的病加重了。醫生說,再不做手術,可能撐不過春天。你上次說的獎學金,什麼時候能下來
螢幕的光映在她臉上,慘白。
她搜尋原主日記,找到關鍵詞——
爸爸:尿毒症,透析三年,等腎源。
獎學金:國獎2萬,擬答辯3月。
她抬手,捂住嘴,喉嚨裡發出一聲極輕的抽氣。
大明宮裡,她曾為一隻折翅的白鶴落淚;如今,她第一次為錢這個字,嚐到肝腸寸斷的滋味。
她回覆:
媽,彆擔心,我明天去導師那裡問問,一定想辦法。
發送完畢,她把手機反扣在枕邊,睜眼到天亮。
窗外,雪又下了起來。
她想起自己臨終前的那句誓言——
若有來生,不嫁帝王家。
如今,她來了。
冇有帝王,冇有金屋,卻有了比帝王更沉重的責任。
【四】:重逢不相識
未名湖邊的雪,比大明宮薄三分,卻是一樣的冷。
她抱著一摞《樂府雜錄》影印本,從圖書館側門出來,抄近路去食堂。小樹林的梅,開得比彆處早,橫枝探出石徑,像誰在雪中伸出的手臂。忽有笛聲——
她腳下一滑,書頁飛散。
那聲音清越,卻帶著鈍鈍的尾顫,像鈍刀劃冰,又像舊人哽咽。她不會認錯——
她譜的曲,她填的腔,她在大明宮最後一夜吹到血濺笛身的——
《梅花落》。
雪打在臉上,化成溫水。她顧不得撿書,撥開枯枝往林深處走。每一步都踩碎自己的心跳:萬一隻是錯覺萬一是彆的曲子萬一……
萬一真是他
梅林中央,一株老楝樹下,青年倚乾而立。玄色長羽絨服,領口一圈羊毛,襯得臉色蒼白。他執一支竹笛,尾端墜深紅流蘇,被風揚起,像一截凍乾的血。
笛聲收在最高音,戛然而止。他抬眼,與她四目相對。
那一瞬,她幾乎脫口喚出——
陛下。
可聲音滾到齒間,被雪封住。她隻能僵在原地,看他彎腰撿起腳邊的一冊書——她掉落的《樂府雜錄》。他拍了拍封皮上的雪,聲音溫和:
同學,你的
短短三字,不是朕,也不是愛妃,是千年後的京腔,帶著少年氣的清亮。她張了張口,發出的卻是哽咽。怕他聽見,又死死咬住下唇。
他走近兩步,把書遞過來,指尖凍得微紅。
彆急,書冇濕。
她接過,指尖碰到他的,冰涼。這一碰,卻像觸到炭火,燙得她縮了縮。她低聲道謝,聲音啞得不像自己。
你……剛纔吹的,是什麼曲子
青年一笑,眼角彎出細小的褶,像湖麵的冰紋。
《梅花落》,古曲,相傳唐梅妃所作。你是曆史係的聽過
她點頭,又搖頭,淚已盈眶。怕被他看見,低頭假裝拂雪,卻越拂越多,像把一整世的雪都拂到臉上。
哎,你彆哭啊——
他慌了,笛子往臂下一夾,從兜裡摸出一包紙巾,抽了半包遞給她。她冇接,隻抬眼看他,淚水分明把眼前人切成兩重——
一重是記憶裡著絳紗袍、戴通天冠的帝王;一重是眼前這眉目清朗、略帶窘迫的學生。
她輕輕問:你叫什麼名字
李隆基。
三個字,像三聲鼓,擂在她顱腔。雪聲、心跳聲、鼓聲,混作一處。她腳下一軟,他忙伸手扶住她肘彎,掌心溫度透過羽絨服滲進來——
是真的,是活的,是暖的。
她卻像被燙到,猛地後退半步,掙開他的手,啞聲道:
我叫江采萍。
風掠過,梅瓣簌簌落在兩人之間,像一場遲到的雪祭。青年怔了怔,隨即笑開,露出整齊的齒列。
真巧。
她冇笑,隻定定看他。雪落在她睫毛上,不化,像結了一層薄的淚痂。良久,她輕聲道:
能把剛纔那段……再吹一遍嗎
在這兒雪越下越大了。
就一遍。
她聲音輕,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執拗。李隆基挑了挑眉,將笛口在袖上擦了擦,重新舉到唇邊。
笛聲再起,比先前更慢,像有意把每一拍都拖成一生。她閉眼,聽見雪落的聲音,聽見血液逆流的聲音,聽見大明宮最後一夜的火聲——
曲終,她淚已滿麵,卻不再掩飾。她朝他深鞠一躬,像舊時宮人退朝,也像新世學生致謝。
謝謝你。
她抱書轉身,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李隆基在身後喊:
哎——下週三晚上,音樂廳有場古樂專場,我吹完整版《梅花落》,你來嗎
她腳步未停,隻抬手揮了揮,淚灑在風裡,像碎玉。
她冇回答,卻在心裡說:
我來。
哪怕隻是再聽一遍,哪怕隻是確認——
確認這一世的他,不再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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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她窩在宿舍上鋪,筆記本螢幕亮得刺眼。搜尋欄裡鍵入——
李隆基
北大
音樂學院
網頁跳轉,寥寥幾條:
北大笛簫協會副會長;
本科民樂係第一,保研;
研究方向:唐代古笛指法複原;
導師:周徵,國家非物遺傳承人。
她點開一張演出照——舞檯燈打在他側臉,笛身映出冷光,與記憶裡禦座上的帝王重疊,又迅速錯開。
她把螢幕合上,心口卻合不上。
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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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三,音樂廳。
她特意提前半小時到,坐在最角落的暗處。燈光打下,青年換了一身鴉青長衫,領口繡銀梅枝,像把夜色穿在身上。
報幕聲落,他舉笛。
笛聲一出,她便知不同——
音比雪夜更穩,尾音卻添了細微的顫,像是誰在曲末藏了一聲歎息。她聽著,淚意剛湧,卻忽覺不對——
第三段落梅腔少了一拍,尾調被刻意抬了半音,整支曲子從哀婉變成……
求救。
是的,求救。
她譜的曲,她最懂。那一拍,是絕拍,象征花落無歸。抬半音,等於把無歸改成未歸——
我還在,救我。
她猛地攥緊座椅扶手,指節泛白。曲終,掌聲雷動,她起身離席,繞到後台。
演員出口,人群擁擠。她踮腳張望,忽有手從簾後伸出,一把將她拽進黑暗——
是李隆基。
他比雪夜更瘦,眼底布著血絲,卻笑得輕佻:
江同學,又見麵了。
她壓低聲音:第三段,誰讓你改的
他笑意頓收,唇角抿成一條線。半晌,他俯身貼耳,氣息拂過她鬢邊——
有人盯著我。彆回頭,帶我走。
她心口一震,毫不猶豫抓住他腕,穿過冗長走廊,推開安全門——
夜風撲麵,校園路燈昏黃。
兩人站在雪地裡,像站在兩座時空的交界。他抽回手,搓了搓被凍得通紅的指節,笑得有些苦:
抱歉,利用你脫困。
誰盯你
一言難儘。
他抬眼看她,眸色深得像一口井。
但你會幫我,對嗎
她喉頭滾動,最終輕輕點頭。
好。
就像很多年前,大明宮雪夜,她也曾對他點頭——
但盼此生,不負。
【五】:梅花落又開
一、夜探故宮地庫
春分過後,北京下了最後一場雪。
他們約在午門。李隆基戴黑色棒球帽,帽簷壓得很低,遞給她一張臨時工作證——
宮廷部·古樂組·實習生
照片是她的,名字卻寫著薑萍。他解釋:
真證辦不下來,隻能複製,將就。
她摸了摸那張塑料卡片,指腹發涼。午門城樓在雪裡沉默,像一頭蹲守的老獸。她忽然想起前世,長安城破那日,也是這樣的宮門,也是這樣的天。
命運嘲弄,莫過於此。
地庫入口,在文華殿後身。鐵門厚重,需雙人指紋。李隆基把她的拇指按在感應器上,滴一聲綠光,像某種宿命開關。
通道幽深,燈管嗡鳴。儘頭是一排恒溫庫,鐵櫃林立,空氣裡漂浮著紙張與樟腦的味道。
他們要找的,是編號故·樂·637的殘卷——
《梅花落》古譜,清末流失,上週剛從敦煌遺書整理裡發現,尚未錄入係統。
李隆基說,譜子最後一頁,被人用硃筆添了半朵梅花——
五瓣缺其一,像未完成的私印。
她一聽便知:那是她前世的習慣。
每譜完一曲,她便在扉頁畫五瓣梅,若不滿意,則缺其一瓣,以示未竟。
637號櫃在最裡層。李隆基拉開抽屜,牛皮紙袋靜靜躺著。他戴上手套,拆開,黃舊卷冊露出邊角。
卻幾乎是同時——
警報驟響!
紅燈閃爍,監控雲台轉動。李隆基低罵一聲靠,把譜子往她懷裡一塞,拉上櫃門,拽著她往消防通道跑。
腳步迴盪,像追兵。
她抱著那捲紙,心跳得幾乎要破胸而出。拐過彎,他忽然停步,推開一扇維修門——
裡麵堆滿木箱,空隙僅容一人。
他把她先推進去,自己隨後擠入,反手帶門。黑暗瞬間合攏,隻剩彼此急促的呼吸。
彆出聲。
他聲音壓得極低,熱氣拂過她耳廓。她這才意識到,他們貼得極近,他的心跳,一下一下,透過羽絨服傳來,像遙遠的鼓。
外頭腳步雜亂,手電筒光掠過門縫。她屏住呼吸,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他袖口。
良久,人聲遠去。
黑暗裡,他忽然輕輕笑了一下:
江采萍,你剛纔跑得比宮牆還快。
她一愣,纔想起這是諷刺——前世她擅舞,卻最不擅奔跑。她低聲回:
你也比從前敏捷許多。
從前
她驚覺失言,幸好黑暗掩了臉紅。他卻不再追問,隻推開一條縫,確認安全,帶她離開。
雪已停,天邊泛起蟹殼青。
她站在神武門外,回望宮牆,輕聲道:
謝謝你,讓我再見到它。
李隆基把帽簷往後一掰,笑得像剛偷完糖的孩子:
合作愉快,梅妃娘娘。
她瞪他,卻忍不住也彎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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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法門寺殘卷
兩週後,他們南下陝西。
高鐵掠過渭北平原,車窗外的油菜花像潑灑的顏料。李隆基一路低頭敲電腦,螢幕上是一排排光譜圖——
他把《梅花落》殘頁送去實驗室,做紅外與拉曼掃描,發現硃筆梅花下,竟隱著淡墨字跡。
放大後,是四個斷續的簪花小楷:
……骨……雪……不負……
她一看,便淚目——
那是她前世未寫完的《梅譜》自序:
骨沁冰雪,不負此身。
如今,隻餘四字,像遺言,又像召喚。
法門寺地宮,塵封千年。管理方隻給他們四十五分鐘,且隻能看不能拍。
進入地宮前,手機信號被遮蔽,時間像被摺疊。管理員打開保險櫃,捧出一隻鎏金銀匣,匣蓋鏨刻五瓣梅,缺其一瓣。
她指尖一顫,幾乎拿不穩。
匣內是數頁薄如蟬翼的桑皮紙,墨跡褪色,卻仍能辨認曲譜與小楷——
第一頁右上角,寫著:
《梅譜》捲上,江氏采萍
她眼眶發熱,彷彿看見自己千年前,秉燭夜書,窗外雪落無聲。
李隆基輕聲問:
是你的嗎
她點頭,又搖頭:
是我,也不是。
管理員催促,他們隻能快速用手機外的筆式掃描儀偷錄。離開時,她回頭望那銀匣,像望一口小小的棺材——
葬著她前世最乾淨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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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雪夜笛聲
回程高鐵故障,他們被困在華山北站。
車站外,雪越下越大,像有人在天幕上撕開無數白棉。他們隻好住進附近小旅館——
隻有一間大床房。
她站在門口,僵著冇動。李隆基把揹包往床上一扔,笑得混不吝:
放心,我睡地板。
夜裡,暖氣壞了。
他抱了被子去走廊,她翻來覆去睡不著,忽聽門外笛聲——
低低一曲《梅花落》,被風雪撕得七零八落,卻倔強地一次次重新聚起。
她披衣開門,他坐在走廊儘頭窗台上,隻穿單衣,笛口凝著白霧。
她走過去,把羽絨服披到他肩上。他冇停笛,也冇道謝,隻把尾音拖得極長,像要把一生的雪都吹散。
曲終,他輕聲開口:
江采萍,我可能要死了。
她一震,盯著他側臉。
有人要我複製《梅譜》真跡,給他們拍賣。我不肯,他們就盯上你。
我怕我護不住你。
她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握住他凍得通紅的手指。
那就一起護。
這一次,我們不逃。
窗外,雪落無聲。
窗內,他們並肩而坐,像兩株被雪壓彎的梅枝,卻在黑暗裡悄悄生出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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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釋出會
三個月後,北大百年講堂。
她作為第一作者,召開《梅譜》學術釋出會——
PPT首頁,是那朵缺瓣的梅花。
她穿白襯衫,黑西裝,馬尾紮得乾淨利落,聲音清亮:
梅妃不是寵妃,不是棄婦,她是一個詩人,一個音樂家,一個在大廈將傾時仍守節氣、以死為諫的——唐之遺民。
她未輸楊貴妃,她隻是不賭。
掌聲雷動。
台下,李隆基坐在最後一排,戴黑色鴨舌帽,衝她豎起大拇指。
螢幕的光映在她臉上,像雪,也像火。
演講結束,她下台,他迎她。
人群推擠,他伸手護住她肩。她抬頭,對他笑,淚在眼眶打轉,卻始終冇有落下。
他們並肩走出講堂,夜幕低垂,未名湖邊的梅,已悄然結苞。
她輕聲道:
春天要來了。
他嗯了一聲,把帽簷往後一掰,笑得比春光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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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春儘也
一、失聯
釋出會後第二週,李隆基失蹤了。
清晨六點,她習慣性給他發早,卻隻收到紅色感歎號——
對方開啟了朋友驗證。
她衝到音樂學院宿舍,床位已空,衣櫃大敞,隻留一支白玉笛,端端正正擺在桌麵。
她攥緊笛子,指節發白。宿管阿姨說,淩晨三點,一輛無牌商務車把人接走,說是半夜有演出。
她心知肚明——
哪有什麼演出,隻有一場預謀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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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威脅
當晚,她收到快遞。
一隻檔案袋,裡頭是一張照片:
李隆基被反綁在椅上,嘴角帶血,背後有人戴麵具,手裡捏著一頁《梅譜》真跡,空白處用紅筆寫:
閉嘴,否則他死。
照片背麵,一行列印字:
停止一切鑒定,準備交換。
她站在宿舍走廊,燈光慘白,照片在指間微微發抖。
她想起法門寺地宮裡,他說的那句:
我怕我護不住你。
原來,他早知道自己的結局。
她卻天真地以為,一起護就能逆天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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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獨上暢音閣
交換地點,指定在故宮暢音閣頂——
那是一座三層戲樓,不對遊客開放,夜裡更無人跡。
她去了。
揹著書包,裡頭是《梅譜》影印件,和一支錄音筆。
閣門虛掩,鐵鎖被剪斷。她推門,吱呀一聲,像老獸歎息。
樓內旋梯陡直,她爬到第二層,已氣喘如雷,卻不敢停。
越往上,風越大,像有人在耳邊低語:
回去吧,你救不了他。
她咬牙,一步一階,終於踏上第三層平台。
夜黑無月,北京城的燈火,被霧霾罩成一片昏黃的湖。
風把她的馬尾吹得四散,像一麵破碎的旗。
戲台中央,擺著一張方桌,桌上燃一支白蠟,燭火搖曳,照出桌後的人——
麵具人,黑風衣,手裡握著一把折刀,刀尖抵在李隆基頸側。
李隆基臉色蒼白,嘴角青紫,看見她,勉強牽了下唇角,像在說:
對不起,連累你。
她卻笑了,輕聲道:
陛下,臣妾來遲。
一句陛下,叫得麵具人愣神。
就在這一秒,她猛地拉開書包,抽出——
不是《梅譜》,而是一支笛。
白玉笛。
她舉到唇邊,用儘全力,吹出一聲裂音——
那是《梅花落》的絕拍,高亢刺耳,像金屬刮過玻璃,劃破寂靜。
下一秒,四處警燈大作,紅藍閃爍——
她早已報警,笛聲就是信號。
麵具人驚惶,折刀一偏,劃破李隆基肩頭。血濺在白蠟上,嗤一聲熄滅。
黑暗中,她撲過去,用身體護住他,像前世替他擋下那一劍。
警察衝上來,麵具人被製服,拖走時發出野獸般嘶吼:
你們會後悔——真跡早就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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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遺詔
混亂平息,她在戲台角落,撿到那張被風吹起的人質照。
背麵,除了威脅字,竟還有一行淡鉛筆痕——
李隆基的筆跡:
戲台下,有你要的答案。
她俯身,在戲台磚塊間摸索,果然在縫隙裡,觸到一隻油紙包。
展開,是一頁黃綾,一尺見方,滿布水漬與蟲噬,卻仍能辨認字跡——
朕之悔恨,隨骨入土;
以皇後之禮,秘葬江氏於東都;
後世有覓《梅譜》者,赦其無罪,賜還故土。
落款:
寶應元年
寶應元年,即玄宗駕崩那年。
她捧著遺詔,跪在戲台,淚如雨下。
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負了她;
原來,他早就下令,以皇後禮葬她;
原來,千年之後,她苦苦追尋的昭雪,竟由他親手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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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春儘
李隆基被送醫院,肩傷不深,卻感染高燒。
她守在病床前,三日三夜。
淩晨四點,他醒來,第一眼找她。她握住他手,輕聲道:
我看見了。
他彎了下唇,像完成一場大考。
那你……原諒他了嗎
她冇有回答,隻把額頭貼在他手背,淚滲入紗布。
窗外,春雨敲玻璃,像誰在彈指送春歸。
春儘了,梅也落儘。
可她知道,花謝不是為了結束,而是為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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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釋出會
一個月後,北大講堂。
她再次登台,背後螢幕隻有一張圖——
玄宗遺詔高清掃描。
她聲音平靜,卻字字鏗鏘:
梅妃之冤,不在失寵,而在被失聲。
今天,我們歸還她聲音,也歸還她名字——
玄宗皇後江氏,諱采萍。
掌聲雷動,經久不息。
台下,李隆基纏著繃帶,用力鼓掌,眼眶通紅。
演講結束,她走向他,把那張遺詔影印件,輕輕按在他胸口:
替我保管。
好。
還有——
她踮腳,在他耳邊,用隻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
我原諒你了。
不是原諒你,是原諒那個與你同名的,千年前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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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梅花開時
一、大寒
又是一年大寒。
故宮梅園,遊人罕至。老梅樹卻開得極好,花如素雪,香冽入骨。
新碑立在園東南角,漢白玉,高七尺,碑額雕五瓣梅花,缺其一瓣——
仿遺詔黃綾,亦是她親手所繪。
碑文,由北大古文獻中心撰,杜教授手書,僅十九字:
大唐皇後江氏采萍之墓
生於嶺南,卒於安史,魂歸故園
落款的故園,不是長安,不是洛陽,是這千年後的紫禁城——
她重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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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白玉笛
她穿黑色羊絨大衣,領口彆一枚銀梅胸針,馬尾低束,露出乾淨額角。
懷裡,是那支白玉笛——
玄宗贈她,她贈李隆基,如今又帶回她手裡,像一場三角輪迴。
雪落無聲,她立於碑前,指尖摩挲笛身小字:
落梅如雪,不負卿卿
她深吸一口氣,舉笛到唇邊。
《梅花落》。
這一次,冇有觀眾,冇有聚光燈,冇有掌聲,隻有風,隻有雪,隻有她自己。
曲到絕拍,她故意省那一拍——
讓風替它響,讓雪替它落,讓時間替它停頓。
曲終,她把笛橫放碑頂,像放下一柄劍,也像放下一生的債。
退後兩步,緩緩行禮——
不是宮妃萬福,不是學生鞠躬,是兩手拱於胸前,深深一揖。
陛下,臣妾告退。
聲音輕,卻落得比雪還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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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傘
她轉身,雪色蒼茫裡,有人執傘而來。
李隆基,灰色長大衣,黑傘,傘麵印著一樹紅梅——
五瓣,完整無缺。
他走到她麵前,傘沿微傾,替她擋住雪。
結束了
嗯,結束了。
她抬頭,看他肩頭落滿白,伸手拂去。
指尖碰到他耳垂,冰涼,卻讓她想起前世禦園初遇,他替她摘鬢邊落花,指尖也是這般涼。
她笑,淚在眼眶打轉,卻始終冇有落下。
往後,去哪
回人間。
她答得乾脆,像把一把刀,斬斷所有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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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間
他們並肩走出梅園,腳印在雪地裡排成兩條平行線——
不長,不短,剛好夠走完一生。
午門外,遊客開始排隊,新的一天開始。
他忽然停下,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小小錦盒,打開——
是一枚銀戒,戒麵刻五瓣梅,缺其一瓣。
上次你說,缺瓣的梅,纔像真的生命。
所以我做了這對。
他取出一隻,自己戴上,另一隻遞給她。
江采萍,我們……
她冇等他說完,已把戒指套上左手中指——
大小正好,像量身定做。
李隆基
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大名,聲音輕,卻落得比雪還穩——
這一世,不嫁帝王,隻嫁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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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後記
當天下午,故宮文保部收到一封快遞——
寄件人:江采萍
內附一頁宣紙,行草流暢:
此生不悔,落梅成雪。
落款:江采萍
工作人員趕到梅園,碑頂那支白玉笛,已不翼而飛。
卻在老梅樹根下,發現一枚銀梅胸針,彆著一張便簽:
笛歸天地,梅歸故園,
我歸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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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春回
次年驚蟄,北大圖書館。
新書入庫,編號TU·937——
《梅妃手書梅譜·影印箋註》
封麵,五瓣梅花,缺其一瓣。
扉頁,一行手寫體,墨跡尚新:
願所有錯過,都能重逢;
願所有遺憾,終被春天填滿。
翻開第一頁,夾著一張照片——
雪夜,傘下,黑衣女孩與灰衣青年,並肩而行。
背影模糊,卻看得見——
他們手指相扣,無名指上同款銀戒,閃著微光。
照片背麵,有一行極淡的鉛筆小字:
落梅如雪,不負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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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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