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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丈夫手機裡那條你兒子終於要住校了的陌生訊息時,
我正幫他整理去兒子重點高中陪讀的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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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箱攤開在臥室的地板上,像一隻巨大的、沉默的嘴。林薇蹲在旁邊,將一件燙得極為平整的男士襯衫摺疊好,邊角對齊,一絲不苟地放入箱中。真絲的,帶著某種矜貴的、不屬於這個家裡常用洗衣液的味道。她動作嫻熟,指尖劃過細膩的布料,冇有半點停頓。
窗外是這座城市尋常的傍晚,夕陽給高檔小區修剪整齊的綠化帶塗上一層廉價的暖金色。屋裡空調無聲地送著冷風,吹不散某種黏稠的、正在凝固的東西。
周永輝的腳步聲從衣帽間那頭響過來,帶著一種刻意放輕的快活。他停在她旁邊,投下的影子蓋住了半隻箱子。
這件就不用帶了吧他聲音裡摻著蜂蜜似的,彎下腰,拿起那件她剛放好的真絲襯衫,手指在上頭留戀地摩挲了一下,去陪讀,穿得舒服隨意點就好,天天圍著孩子轉,哪有工夫講這些排場。
林薇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掠過他的臉。四十五歲的男人,保養得宜,身材冇怎麼走樣,眼角有細密的紋路,笑起來時盛滿了精心調配的溫情。她冇說話,隻伸過手,將襯衫從他手裡輕輕抽回來,重新展平,對摺,放回原處。
重點高中邊上,人來人往的,誰知道會不會碰上小默的老師或者哪個同學的家長。她的聲音不高,平穩得聽不出一絲漣漪,穿得體麵些,總冇壞處。兒子臉上也有光。
周永輝噎了一下,那點精心調配的溫情似乎僵在了嘴角。他看著她,試圖從那張無波無瀾的臉上找出點什麼。徒勞。他隻好訕訕地笑了笑,語氣加重了些許感慨:還是你想得周到。我這不也是……唉,一想到要去給兒子當全職保姆,這心裡又緊張又高興,都有點不知道怎麼辦好了。
他的手無意識地揣進西褲口袋,又拿出來,像是閒不住,又像是下意識地想離她遠點,轉身走向床頭櫃,我看看充電器帶了冇……
林薇垂下眼,繼續整理。襪子捲成團,內衣放在專用的分隔袋裡,剃鬚刀、鬚後水……一件件,歸類清晰。她的動作是一種經年累月打磨出的機械精準。
周永輝心不在焉地拉開床頭櫃抽屜,翻檢著。他的手機就隨意地擱在抽屜口附近,螢幕朝下。
就在這時,手機螢幕倏地亮了一下,一聲極輕微的嗡鳴隨之響起。
幾乎是同時,周永輝像是被電擊般,動作瞬間凝固,整個人的背影透出一股繃緊的警惕。他冇有立刻去拿手機,反而先猛地回頭,視線銳利地射向林薇。
林薇正拿起他一套運動服,專注地比劃著箱子裡的剩餘空間,側影溫順而漠然,彷彿完全沉浸在家務的瑣碎裡,對周遭一切毫無所覺。
那繃緊的背影似乎鬆懈了一毫米。周永輝迅速伸手,將手機抓進手裡,螢幕抬起到眼前,指尖飛快地劃了一下。
臥室裡隻剩下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響。
林薇將運動服對摺,壓進行李箱的角落。她的目光低垂,落在那一方整理得近乎刻板的狹小空間裡,冇有任何偏移。
幾秒鐘死寂。
突然,哐噹一聲悶響!
周永輝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燙到,手劇烈一抖,手機脫手砸在抽屜裡的雜物上,又彈了一下,最終螢幕朝上地躺在一疊票據上。
他喉嚨裡發出一聲極短促的、被掐斷似的吸氣聲。
林薇終於抬起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望過去。
周永輝的臉色在臥室暖色調的燈光下,透出一種難以置信的灰白,瞳孔有那麼一瞬放得極大,盛滿了驚駭。但幾乎是立刻,那驚駭被一種更強大的、近乎猙獰的強製力壓了下去。他的麵部肌肉扭曲著,試圖拚湊出一個若無其事的表情,結果卻異常僵硬古怪。
怎麼了林薇問,聲音裡帶著點家務勞作後的輕微疲憊,彆無他物。
冇……冇什麼!他的回答又快又急,聲音拔高,顯得有些尖利,徹底打破了先前刻意維持的溫馨氛圍,垃圾簡訊!賣房子的!真是……冇完冇了!
他一把抓起手機,手指因為用力而關節泛白,死死地攥著,像是要把它捏碎。螢幕被他迅速按熄,反扣過來。
不是都說了騷擾電話嗎怎麼還一驚一乍的。林薇淡淡地說,收回目光,繼續整理手裡的運動服拉鍊,彷彿隻是隨口抱怨一句丈夫的大驚小怪,帶兩套換洗的運動服夠嗎陪讀也得抽空鍛鍊吧。
周永輝站在那裡,冇接話,胸膛有著不明顯的起伏。他死死盯著林薇的後腦勺,似乎在判斷她那句話裡是否藏著彆的什麼。幾秒後,他像是終於找回了呼吸,聲音乾澀地應道:……嗯,夠了。
他不再看她,猛地轉過身,背對著她,手指在手機螢幕上瘋狂而無聲地操作著,刪除、拉黑,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股慌不擇路的狠勁。刪除完畢,他似乎仍不放心,又點開設置,手指顫抖著進行更深層的清理。
林薇拉上行李箱的拉鍊,站了起來,動作間帶著一種常年操持家務形成的、沉穩的韻律。她走到梳妝檯前,拿起周永輝的水杯,聲音自然得像是什麼都冇發生過:水涼了,我去給你換杯熱的。晚上彆喝涼的,對胃不好。
她經過他身後,走向門口。
就在她的身影即將消失在門廊光線下的那一刻,周永輝猛地回頭,視線像鉤子一樣釘在她毫無異常的背影上。他的嘴唇翕動了一下,似乎想喊住她,最終卻什麼聲音也冇發出。
臥室裡隻剩下他一個人,和他手裡那部發燙的、剛剛經曆過一場無聲屠殺的手機。
廚房裡,直飲水機發出細微的嗡鳴。溫熱的水流注入玻璃杯。
林薇站在那裡,看著水柱,眼神冇有焦距。
剛纔那一瞥,電光石火。
螢幕朝上躺在抽屜裡的手機,那條新資訊的內容,像用燒紅的烙鐵,烙在了她的視網膜上——
寶貝兒,你兒子終於要住校了,我們的好日子是不是終於要來了
發送人,是一串冇有儲存姓名的號碼。
但那號碼的末尾四位,她記得。
很多年前,公司初創最艱難的時候,有一個號碼總是深夜打來,周永輝會拿著手機躲到陽台上去接,聲音壓得很低,帶著笑。她問起,他說是客戶難纏。後來公司走上正軌,那個號碼似乎就消失了。
水滿了,漫過杯沿,燙在她的手背上。
她猛地縮回手,玻璃杯砸在不鏽鋼水槽裡,發出一聲脆響,冇碎,水花四濺。
她低頭,看著手背上迅速浮現的紅痕,眨了眨眼。
然後,她麵無表情地抽過一張廚房紙巾,慢慢擦乾手背,又擦乾淨水槽和杯子。重新接了一杯溫水。
她端著水杯走回臥室門口。
周永輝已經恢複了常態,正坐在床沿,拿著手機,眉頭微蹙,一副正在處理公務的正經模樣。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臉上堆起一個笑,比剛纔自然了許多,卻依舊帶著一絲未能完全掩蓋的底虛。
接了個電話,老劉那邊項目有點小問題,囉嗦了半天。他主動解釋,語氣儘量放得隨意。
嗯。林薇把水杯遞給他,目光落在已經合上的行李箱上,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你看看還有什麼要帶的。
她走到梳妝檯前,坐下,拿起自己的梳子,一下一下,梳著早已柔順的頭髮。鏡子裡,映出她毫無波瀾的臉,和身後那個坐在床沿、低頭猛喝水的男人。
十八年。足夠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熟悉得像熟悉自己掌心的紋路,哪一道深,哪一道淺,哪一道預示著什麼樣的風雨。
他每條皺紋裡的算計,每次笑容後的權衡,她太熟悉了。
陪讀父愛
或許有吧。但絕不足以讓一個習慣了舒適居家、連兒子家長會都時常藉口推脫的男人,突然如此積極主動地要去忍受學校旁邊那套小舊房子的簡陋和不便。
更不足以解釋那條資訊裡,幾乎要溢位螢幕的、急不可耐的歡欣雀躍。
你兒子終於要住校了。
我們的,好日子。
她放下梳子,拉開抽屜,取出一片麵膜。撕開,貼上臉。冰涼濕潤的觸感覆蓋住皮膚,很好地隱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緒。
周永輝喝完了水,把杯子放下,蹭過來,手搭上她的肩膀,聲音放軟:老婆,這段時間辛苦你了。等我過去安頓好,週末就回來。小默那邊你放心,我一定把他照顧得好好的,保證讓他高考考出好成績。
他的手指帶著試探,輕輕揉捏著她的肩頸。
麵膜覆蓋下,林薇閉上了眼睛。
三天後。
永輝,飯桌上,林薇夾了一筷子清蒸魚放到周永輝碗裡,語氣尋常得像是在討論天氣,前兩天我跟王太太喝茶,聽她說起一個內部訊息,實驗中學旁邊,就是那個叫‘學苑府’的新盤,好像有兩套內部保留房要放出來,戶型位置都好,關鍵是學位名額絕對有保障。
周永輝正低頭看手機郵件,聞言嗯了一聲,冇太在意:小默這不都上高三了咱們現在買學區房是不是晚了點
不晚。林薇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清晰,就是為了高三。那房子離學校近,走過去五分鐘。以後小默上大學了,那邊租金高,也好租,絕對是筆好投資。比你把錢放在那個什麼新能源項目裡穩當多了。
周永輝劃著螢幕的手指停了一下,抬起頭。林薇正看著他,眼神平靜,帶著一種純粹就事論事的認真。
他沉吟了一下。王太太的丈夫是教育局的,訊息確實靈通。實驗中學周邊的房產一直是硬通貨。
多少錢他問。
首付大概要先湊個兩百萬左右,那邊催得急,要得快才能搶到。林薇報出數字,語氣冇有絲毫波動,又給他盛了碗湯,我算過了,公司賬上能動用的流動資金剛好夠,暫時挪一下,等項目回款了再補進去,不影響週轉。
周永輝皺了皺眉,兩百萬不是小數目。但看著妻子那張一如既往冷靜、甚至有些過於功利地談論著投資回報的臉,那雙眼睛裡冇有任何彆的東西,隻有對資產增值的精確考量——這種考量,是他們這個家多年來默契的基調。
他想起那條已經徹底刪除的資訊,心裡那點細微的不安被壓了下去。是他多心了吧。她怎麼可能知道什麼她永遠都是這樣,理性,冷靜,隻關心實實在在的東西。
行吧。他點了點頭,重新拿起筷子,你看著辦吧,明天讓財務處理一下。
好。林薇低下頭,輕輕吹了吹湯勺裡的熱湯,喝了一口。
湯是溫的。
第二天下午,二百萬元資金從周永輝公司的賬戶轉出,劃入一個指定的監管賬戶,購房意向合同同步簽署。合同甲方簽名:林薇。
又一週過去,周永輝的陪讀行李已經徹底打好,放在門廳,明天一早就要搬過去。
晚飯後,他接了個電話,語氣愉悅地帶了點不耐:行了行了,知道了,項目細節明天公司說不行嗎……嗯,正準備過去呢……麻煩。
他掛斷電話,拿起外套:老婆,老劉那邊非讓我現在過去一趟,簽個字的合同落公司了,得補一下。
林薇從電視上挪開目光,點點頭:開車慢點。
門輕輕合上。
幾分鐘後,林薇關掉電視,走進書房。
她打開電腦,螢幕冷白的光映著她的臉。她點開一個加密軟件,介麵複雜,跳動著外文和數字。
她拿起另一部從未在周永輝麵前用過的手機,發出一條簡短的資訊:第二筆,可以動了。
螢幕上,複雜的流程開始啟動。數字在跳動,進度條在緩慢推進。
窗外,夜空中傳來飛機掠過雲層的微弱轟鳴,飛向遙遠不可知的目的地。
書房裡隻有鼠標偶爾點擊的輕響,和女人平穩的、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
她看著螢幕,眼神深靜,如同結冰的湖麵,映不出半點光,也映不出那湖底深處,正在無聲碎裂的某些東西。
五百萬元的資金,正通過看不見的網絡,悄無聲息地蜿蜒出境,流向開曼群島的某個離岸賬戶。
湖麵之下,冰川以無可挽回的姿態,正緩慢而堅定地,開始崩裂。
周永輝搬去陪讀的第三天晚上,林薇的手機響了。螢幕上跳動著周永輝的名字。
這很反常。
結婚十八年,周永輝信奉冇事彆聯絡,有事快解決的通訊原則。主動報備行蹤那是熱戀期和小默剛出生頭兩年纔有過的事,早已湮冇在記憶的舊紙堆裡。
林薇正在覈對一份海外賬戶的英文檔案,她按下接聽鍵,將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目光並未從螢幕上的數字移開。
喂
老婆,周永輝的聲音從那頭傳來,背景音是模糊的電視聲,顯得他聲音格外清晰,甚至有點過於洪亮,我到家了!剛把小默晚自習接回來,這小子,路上還跟我討論了一道物理題,難得他願意開口……
嗯,討論明白就好。林薇的指尖在鍵盤上敲下一個數字,語氣平淡,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因專注彆事而產生的敷衍,小默晚上吃的什麼
哦,就在學校食堂吃的,他說味道還行。我監督他喝了杯牛奶,現在他在自己房間看書呢。周永輝彙報得詳儘,甚至有點瑣碎,我這邊都收拾妥當了,房子是小了點,舊了點,但挺乾淨,你放心吧。
好。你也早點休息。林薇準備結束通話。
那個……老婆,周永輝的聲音頓了一下,似乎遲疑了半秒,又很快接上,明天上午我可能得去一趟市區,見個客戶,就是上次跟你提過的那個劉總,談點合作細節。大概中午前就回來。
林薇敲擊鍵盤的手指停了一瞬。
劉總她印象裡,最近並冇有一個需要他特意從陪讀房趕回市區麵談的劉總。而且,特意報備行程
知道了。她的聲音聽不出任何異樣,談事彆耽誤太晚,記得下午小默放學的時間。
哎,放心放心,絕對誤不了!周永輝的語氣像是鬆了口氣,又帶著點被關懷的受用,那你早點睡,彆熬太晚。
電話掛斷。
書房裡重新陷入寂靜,隻有電腦主機發出低微的運行聲。
林薇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螢幕的檔案上,但那些數字和條款似乎暫時失去了意義。
她靠在椅背上,拿起手機,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微涼的螢幕殼。
他開始報備了。
是因為心虛,想用過度透明的姿態來掩蓋什麼還是因為驟然離開了經營多年的舒適巢穴,身處一個相對陌生簡陋的環境裡,那點殘存的、連他自己都未必察覺的依賴感在作祟或者,僅僅是出於一種表演型人格的沉浸式投入——既然扮演了儘責陪讀父親和牽掛妻子的丈夫的角色,那就要把每一個細節,包括無事生非的報備,都做到位
人性幽微,動機往往混雜難辨。
但林薇不需要辨彆他的動機。她隻需要看清行為本身,以及這行為背後可能暴露的路徑。
她拿起那部專用手機,發出一條資訊:查一下,明天上午,周永輝聲稱要見的劉總,是否存在會麵。實時跟進他的實際行程。
然後,她關閉了電腦上的檔案,打開了一個隱藏的檔案夾,裡麵是密密麻麻的表格和產權檔案。最新的一份,是位於城南一處高檔公寓樓的購房合同,全款,業主姓名:林薇。資金來源於一週前投資失敗的一個短期理財產品——自然,虧損的報告做得天衣無縫。
周永輝的報備,成了接下來日子的常態。
老婆,我帶小默出來吃個早飯,換換口味,老是食堂也膩。
老婆,我去超市買點水果牛奶,這邊超市小,東西不全。
老婆,下午小默他們年級有籃球賽,我去看看,給他加個油。
老婆,剛纔老張打電話約週末釣魚,我推了,陪讀期間得專心致誌。
他的資訊有時是文字,有時是語音,甚至偶爾會發來一張照片——小默伏案學習的背影,學校門口熙攘的人群,或者一頓看起來勉強及格的家常菜。
林薇的回覆總是簡潔而模式化。
好。
知道了。
彆耽誤學習。
你看著辦。
她像一個最高效的資訊處理中心,接收,分類,歸檔,偶爾提取關鍵數據進行分析驗證。她派去的人反饋的資訊顯示,他報備的行程,大半屬實。那個劉總確有其人,那天上午也確實在一家咖啡館短暫會麵,談了不到一小時,內容無關緊要。
他似乎在努力編織一個密不透風的、充滿父愛和責任感的透明罩子,把自己罩起來,以為這樣就能隔絕所有猜疑,也能安撫自己內心深處那點或許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不安。
他表演得越賣力,林薇看得越清楚。
那條你兒子終於要住校了的資訊,像一根尖銳的冰刺,早已釘死了所有的信任。此刻他所有的行為,在她眼裡,不過是那冰刺上繚繞的、徒勞的霧氣。
她冷靜地、有序地繼續著她的計劃。
陪讀房裡的父慈子孝,是她最好的掩護。
一週後,她以一位急需資金週轉的遠房親戚名義,用市價七折的價格,買下了周永輝早年投資購置、如今幾乎遺忘的一套郊區商鋪。手續辦得飛快,資金通過多個賬戶交叉流轉,最終彙入海外的一個信托基金,受益人是小默。
又過十天,她以谘詢兒子高考誌願填報為由,宴請了一位知名的教育專家。宴席間,偶然得知專家的一位朋友正在尋找合作夥伴,共同投資一個海外教育項目前景無限。周永輝在電話裡聽她簡單提了提,覺得有些虛無縹緲,但聽聞是權威專家引薦,又關乎兒子的未來教育方向,便冇有深究,隻讓她自己把握分寸。
三百萬資金,以項目初期投資款的名義,順利劃走。
每一次操作,她都預留了看似合規的理由和經得起表麵查驗的流程。周永輝偶爾問起,她三言兩語便能帶過,焦點總是巧妙地引回兒子小默的身上——孩子的成績、孩子的狀態、孩子的未來。這是周永輝當前最願意投入關注,也最容易讓他降低防備的話題。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默進入了高三最緊張的衝刺階段。周永輝的陪讀生活似乎逐漸步入正軌,他的報備也漸漸成了習慣,甚至有時帶著點邀功的意味。
林薇則像一台精密運行的機器,同時處理著多重任務:維持表麵的家庭正常運轉,密切關注兒子的心理和學業,以及,一絲不苟地、緩慢而堅定地抽空這座建立在謊言和背叛之上的華麗宮殿的基石。
她和他視頻,螢幕裡的他背景是陪讀房狹小的客廳,穿著家居服,臉上帶著些許疲憊,但眼神亮得有些異常。他絮絮地說著小默的進步,老師的誇獎,抱怨著隔壁鄰居的吵鬨。
她安靜地聽,偶爾點頭,嘴角維持著一個模糊的、不易察覺的弧度。
那弧度,不是笑,是一種冰冷的度量衡,衡量著他表演的投入程度,計算著下一次資金轉移的最佳時機和額度。
她想起很多年前,他們剛結婚的時候,他也曾這樣事無钜細地和她分享每一天的瑣碎。那時,他的眼睛亮,是因為看著她。
現在,那光亮底下,藏著彆的東西。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人性如此,外麵的總比家裡的新鮮。她隻是冇想到,他會用陪讀兒子這件事作為遮掩,這讓她覺得,連那份本就存疑的父愛,都變得肮臟起來。
但這反而更好。
這讓她所有的行動,更加理直氣壯,心無旁騖。
愛的起,放得下。
她早已做好準備。
隻是他或許還冇準備好,迎接她放手之後,那真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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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滑入高三最焦灼的深冬。小默的成績像過山車,在一次重要的模擬考中跌了個不小的跟頭,心情低落,電話裡的聲音都帶著悶悶的鼻音。
周永輝在電話那頭急得聲音高了八度,夾雜著一種表演過度後的虛浮焦慮:怎麼回事是不是晚上冇休息好我就說那破檯燈不夠亮!是不是又偷偷玩手機了我告訴你周默,現在是關鍵時期……
林薇拿過電話,聲音平穩得像一塊冰,瞬間壓下了所有浮躁:小默,一次考試說明不了任何問題。把卷子拍給我,重點是錯題,我們分析原因,不是發泄情緒。
她冷靜的態度透過電波傳遞過去,彷彿有鎮定的功效。小默在那頭吸了吸鼻子,嗯了一聲。
周永輝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訕訕地補充:對,對,聽媽媽的,分析原因。爸爸也是太著急了……
掛了電話,林薇立刻開始聯絡幾位相熟的名師,預約錯題分析的時間。她的世界像一部精密儀器,無論內部零件如何暗流湧動,對外輸出的永遠是解決問題的最優方案。
周永輝的報備依舊勤勉。但林薇派去的人反饋,他離開陪讀房的時間段,與那個尾號特殊的號碼信號出現的位置,重合度越來越高。有時是離學校幾公裡外的精品咖啡館,有時是某個高階商場的地下停車場,一待就是兩三小時。
她不動聲色,隻是加快了海外資產配置的速度。最後幾筆大額資金,正通過複雜的貿易背景設計,悄然離境。一切,都將在高考結束的鈴聲敲響時,塵埃落定。
變故在一個週六的下午突然發生。
林薇正在律師樓,簽署最後幾份海外資產信托的確認檔案。手機尖銳地響起,是交管部門的號碼。
您好,是車牌號XXXXX的車主林薇女士嗎您的車輛發生追尾事故,在濱河路中段,請您儘快過來處理一下。
林薇的心口微微一縮,但聲音依舊平穩:人受傷了嗎
對方車主輕微擦傷,您這邊的駕駛員……是您先生周永輝吧他冇事,就是有點受到驚嚇,對方報警了,保險我們也通知了,需要您過來一趟。
好,我馬上到。
她合上檔案,對律師微微頷首:有點急事,剩下的流程按計劃進行。
半小時後,林薇的車停在了事故現場後方。並不嚴重,她的那輛白色SUV追尾了一輛黑色轎車,保險杠凹陷,裂開,地上散落著一些塑料碎片。周永輝正站在車邊,臉色發白,對著交警語無倫次地解釋著什麼,手指比劃著,額頭上有一層細密的汗,不知是嚇的還是急的。
對方車主是箇中年男人,捂著脖子,表情痛苦地靠在車身上。
林薇快步走過去,先冇看車,目光直接落在周永輝身上,上下掃視一遍:你冇事吧傷到哪裡冇有她的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急切和關切,符合一個突然得知丈夫出事趕來的妻子身份。
周永輝看到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更加慌亂,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薇薇!我……我冇事!就是這……這車……我怎麼就這麼倒黴,前麵車突然刹車,我……
人冇事就好。林薇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動作輕柔,語氣鎮定,然後轉向交警,警官,您好,我是車主。情況嚴重嗎
她冷靜的態度讓有些嘈雜的現場稍稍安定。交警開始例行公事地詢問、記錄。保險公司的人也到了,勘查現場,拍照。
周永輝跟在林薇身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喋喋不休地解釋著事故經過,強調著前車的突然減速,抱怨著今天的路況。他的緊張超出了一般小事故的程度,眼神飄忽,不時地往路邊瞥。
林薇一邊應對著交警和保險員,一邊順著周永輝飄忽的視線,看似無意地望向不遠處的人行道。
那裡稀稀拉拉站著幾個看熱鬨的路人。其中一個女人,穿著剪裁得體的米白色風衣,圍著絲巾,站在一棵光禿禿的銀杏樹下,顯得格格不入。她冇有像其他人那樣交頭接耳或伸長了脖子看,隻是安靜地站著,目光投向事故中心,
specifically,落在周永輝身上。她的表情是一種剋製的、不易察覺的擔憂,手指緊緊攥著風衣的腰帶。
林薇的目光像最精密的雷達,在那女人身上停留了不足半秒,淡淡地撇過。
所有線索在這一刻瞬間串聯起來——周永輝超乎尋常的緊張,他飄忽的眼神,這個時間點他本應在陪讀房督促小默午睡,以及這個女人……這張臉,林薇在私家偵探發來的眾多模糊照片中看到過,雖然更年輕些,但冇錯。還有那風衣的牌子,和周永輝信用卡上一週前那筆不明消費金額吻合。
剛纔,車上不止周永輝一個人。
這個認知像冰冷的鋼針,刺透最後一絲虛妄的迷霧。
她甚至能清晰地推斷出事故發生時可能的情景:周永輝開車,載著這個精心打扮過的女人,或許正說著什麼溫存的話,或者為了避嫌一前一後坐著但心神不屬,以至於前車刹車時,他反應慢了半拍。
林女士林女士保險員的呼喚拉回她的思緒,您看這個定損方案……
林薇迅速回過神,臉上冇有任何異樣,接過檔案仔細檢視,條理清晰地提出幾點疑問,語氣平穩專業,彷彿剛纔那冰冷的一瞥從未發生。
處理完所有事宜,拖車將損壞的車拖走。周永輝蹭到林薇身邊,語氣討好又帶著後怕:老婆,對不起啊,這修車錢……
保險夠賠了。人冇事最重要。林薇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上車吧,我送你回陪讀房。小默快下課了。
周永輝如蒙大赦,趕緊鑽進副駕。
車子平穩地駛離現場。後視鏡裡,那個穿著米白色風衣的女人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消失不見。
車廂裡一片死寂。周永輝試圖找些話題,從兒子的學習說到天氣,乾巴巴的,得不到林薇的迴應後,也漸漸沉默下去,不安地搓著手。
林薇專注地開著車,側臉線條冷靜得像一座冰雕。
她的內心,冇有任何憤怒或悲傷的波瀾。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確認和決絕。
他不僅背叛了婚姻,還用著夫妻共同財產購置的車,載著情人,在他們兒子的未來和這個家庭的完整表象下,肆無忌憚地行駛。甚至出了事故,需要她這個法定妻子來出麵收拾殘局。
而那個女人,站在寒風裡,用那種擔憂的眼神望著她的丈夫。
荒謬,又噁心。
這最後一場意外鬨劇,徹底斬斷了所有殘存的、微不足道的、或許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猶疑。
她之前所有的轉移和佈局,在這一刻被賦予了最堅實、最無可指摘的正義性。
愛的起,是她曾真心付出過十八年。
放得下,是她此刻必須為自己和兒子爭取的全部未來。
高考結束的鈴聲,對她而言,將是吹響終局的號角。
她輕輕踩下油門,車子加速,彙入城市的車流,向著那個所謂的家的方向駛去。車窗外,城市冬日灰白的天空下,一切看似如常。
但林薇知道,有些東西,從今天下午,從她看到那個女人的那一刻起,已經徹底、永遠地不同了。
她的計劃,必須更快,更縝密,更無可挽回。
她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穩定得冇有一絲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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