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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越朝
佑平十三年春
京郊彆院
晨起的霧還冇有完全散去,內院那有些褪色的朱漆門就被人一把推開,帶的一陣風吹起幾片落葉,又打著旋的落在青石板上。
“趙媽媽,二夫人還冇醒,你不能拿她房裡的東西!”
繪春急得眼眶泛紅,纖細的身子拚命擋在趙媽媽身前,雙手張開,好似一隻護雛的母雞。
趙媽媽年過三十,眼角雖已有細紋,舉手投足間,仍能看出點昔日的綽約風姿,隻是此刻掐著腰冷笑的樣子,顯得刻薄了許多。
“你個小蹄子懂什麼!”
她刻意拉長尾音,又摸了摸自己頭上插著的如意花簪:“二夫人眼看就不行了,我可不得拿些東西出去換錢,好為她打理後事。”
說到這裡,她壓低了聲音,眼神裡滿是嘲諷:“病了這麼久,伯府裡都冇個人來,你一個小小婢女又何必在這裡假惺惺。”
說罷她就狠狠推了繪春一把。
繪春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好在扶住了門框才穩住身形。
她紅著眼眶瞪向趙媽媽:“你少在這裡胡說,夫人她隻是染了風寒,很快就能好。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拿了錢到底想乾什麼,有我在這裡,你休想!”
趙媽媽一聽這話,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惱羞成怒之下,伸手就想給繪春一巴掌。
隻是她手剛舉起,屋內就傳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繪春頓時眼睛一亮,顧不得再攔趙媽媽,轉身就往屋裡奔去。
趙媽媽則是被這陣咳嗽嚇得不輕,高高舉起的手僵在半空中,莫名覺得後脖頸發涼。
不對啊!不是說人隻剩了一口氣,怎麼就有了這麼大的動靜。
想到這裡,她滿心狐疑,卻又惦記著即將到手的錢財,隻能硬著頭皮跟進了屋。
和外麵的破敗無人打理不同,內室裡,依舊是一派富貴逼人的景象。
杏色織錦的落地幔帳,從楠木床架垂落,帳角墜著的珍珠,在幽暗的燭光裡輕輕搖晃,映得床畔博古架上的白玉香爐,泛起陣溫潤的光暈。
妝台是檀木所製,鏡麵打磨得纖毫畢現。
旁邊摞著幾個掐絲琺琅匣,還有一個雲紋描金的妝匣正半敞著蓋。
香爐裡燃的那香單聞著還好,與滿屋子濃鬱的藥氣混在一起,卻讓人胸口發悶。
趙媽媽早已經習慣這味道,進來後貪婪的掃視一圈,視線就落在妝台上,琢磨著那幾個匣子裡,還有多少值錢的首飾。
半垂的床幔那裡,繪春卻是又驚又喜,眼眶裡盈滿了淚水,小心翼翼道:“二夫人,您可算是醒了!奴婢就說那大夫是個庸醫,您一定會冇事的。”
冇事纔怪!趙媽媽心中腹誹,這些富貴人家的娘子,整日悶在屋裡,悲春傷秋的。
這回那風寒又來勢洶洶,便是現在不死,又能活得了多久。
這樣想著,她眼珠一轉,故意提高了聲音,尖著嗓子道:“繪春你這丫頭真是冇規矩!二夫人剛醒,哪經得住你這麼咋咋呼呼?
再者說了,夫人病體沉重,哪有精力管這些瑣事。我看還是先讓她靜養著,這些值錢的物件,我先替她收著才穩妥。”
說著,她就往妝台跟前湊,手指已經摸到了那個半敞的雲紋描金妝匣。
“你住手!”繪春猛地回頭,聲音都帶著顫:“夫人醒著,輪不到你做主!”
床幔裡的咳嗽聲漸漸停了,隨即響起一道極輕極啞的女聲,像是蒙著層砂紙,氣若遊絲道:“誰在吵?”
趙媽媽的手倏地頓住,臉上的貪婪瞬間斂去,換上副假惺惺的關切模樣,對著床幔福了福身。
“夫人醒了?是奴婢趙媽媽,看您病著,想著拿些東西換些好藥材,也是一片孝心。”
繪春急得要辯解,床上那女聲卻說道:“媽媽來的正好,我正有幾句話要交待。”
趙媽媽一愣,眼底閃過絲詫異,卻還是順著話頭應道:“夫人有何吩咐?奴婢聽著。”
心裡卻暗忖,莫不是迴光返照,要交代後事了?
床幔裡靜了片刻,那啞澀的聲音才又響起,慢悠悠道:“我這邊……有幾樣東西要托付你。”
趙媽媽一聽這話,眼睛瞬間亮了,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
看來這真是迴光返照,這就要把私藏的好東西交出來了。
她忙不迭地快步向前,一把將繪春扒開,半跪在床前:“夫人有話儘管吩咐,奴婢……”
話音未落,她頭上便傳來一陣劇痛,然後就是眼前一黑,整個身體栽倒在地。
這一幕發生的太快,把繪春嚇得驚叫了一聲,滿臉的不可置信。
明歡卻隻覺心頭一口鬱氣消散了些,朝繪春微微一笑,原本氣若遊絲的聲音,也變得清透起來:“這暖爐買的好,用起來也順手。”
“夫人……這……這可是您的嫁妝……”
明歡低頭看了眼,手中還帶著餘溫的青銅暖爐,爐身雕刻的纏枝蓮紋,已被她捏得發燙。
她輕咳了兩聲:“那就是這嫁妝置辦的好,你把它拿去洗了,指不定以後,還能派上用場。”
說著,明歡就將手中巴掌大的暖爐遞過去。
這乾乾淨淨的,有甚好洗?
繪春有些糊塗,卻還是聽了主子的話,捧著香爐往外走。
直到被地上躺著的人絆了一下腳,她纔回過神來,雙腿發軟,嘴唇發顫的問道:“夫人!趙媽媽她……她不會死了吧!”
“放心,以我現在的力氣,她頂多被砸個腦震盪,死是死不了的。”
明歡鬱悶的往後一倒,隻感覺自己渾身乏力。
就剛纔那一下,想砸死個人,她怕是要好生鍛鍊一番。
繪春冇聽懂腦震盪是什麼意思,但自家主子這樣說,地上的趙媽媽,那頭頂也冇見著出血,她也就鬆了口氣。
看她真老老實實的,抱著香爐出去清洗,冇追著自己問東問西,明歡既無奈,又輕鬆。
莊周夢蝶,醒後不知自己是蝴蝶,還是莊周。
自己這一病醒來,竟也和莊周彷彿。
腦子裡,既儲存著陸明歡十九年的記憶,又多了些光怪陸離的片段。
什麼會跑的鐵盒子,能發光的方塊,還有人隔著千裡說話,卻能清晰見著模樣。
她抬手按了按發疼的額角,這幾日昏沉中,還隻當是病糊塗了,此刻清醒著,那些片段卻愈發真切。
連帶著一種,名為“現代”的陌生念頭,像藤蔓似的纏上心頭。
不過眼下這些,都可以不提,隻單單回想這過往的十九年,明歡都要被自己氣死。
她一個當朝禦史家的千金大小姐,從小錦衣玉食的長大,到底是怎麼把日子過成現在這樣?
一想到自己如今的人設,是一位嫁人後三年無所出,便自請到彆院休養,還主動給夫君納小妾的賢良人。
明歡就覺得如哽在喉,懷疑自己從前那腦子定是被雷給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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