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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紛飛的練兵場,我腹痛如絞,血浸透了棉褲。

我那前途無量的軍官未婚夫周鐵山,卻隻當我是城裡來的嬌小姐在偷懶。

他當著所有人的麵,罰我深蹲,冷聲喝道:

陳曉文,你添什麼亂!

後來,當我一紙悔婚書拍在他臉上,當他得知自己親手毀掉了我做母親的資格,這個全軍區的兵王,第一次紅著眼、發著抖,像條被主人遺棄的狗,跪在了漫天大雪裡。

01

報告周連長,我……身體不舒服,想請假。

零下十幾度的北風颳在臉上,像刀子在割。我捂著絞痛的小腹,臉色慘白,嘴唇都在哆嗦。

熱流一股股地往下湧,我知道,是那該死的月事來了。在這要命的關頭,偏偏提前了整整七天。

站在高台上的男人,是我的未婚夫,周鐵山。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軍裝,肩章在灰濛濛的天色裡閃著光。他眉頭緊鎖,眼神銳利得像鷹,掃過我這張臉時,冇有半分溫情,隻有不耐。

陳曉文,全體女民兵都在訓練,就你特殊他的聲音和這天氣一樣冷,你是來接受鍛鍊的,不是來當大小姐的!

周圍傳來一陣壓抑的鬨笑聲,其中一道目光尤其刺人。是村支書的女兒,王娟。她一直都喜歡周鐵山,從我這個城裡來的未婚妻出現的第一天起,就處處看我不順眼。

就是啊,城裡人就是金貴,跑兩步就喊累。王娟陰陽怪氣地嚷嚷,咱們周連長可不吃這套!

小腹的墜痛越來越厲害,我感覺身體裡的力氣正被一點點抽乾。我咬著牙,抬頭迎上週鐵山的目光,試圖從裡麵找到一絲未婚夫對未婚妻的疼惜。周鐵山,我真的……

歸隊!他直接打斷了我,聲音裡淬著冰,完不成今天的五公裡越野,所有人陪你一起受罰!

一句話,就將我釘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麵。

我看著他冷硬的側臉,心臟像是被泡進了冰水裡。這是我們訂婚的第三個月。他是戰鬥英雄,是全軍區的驕傲。而我,隻是個響應號召,從上海來到這偏遠農場鍛鍊的知識青年。

介紹人說他為人正直,可靠,值得托付終身。可我看到的,隻有他鐵一般的紀律,和對我這個未婚妻毫不掩飾的輕視。他覺得我嬌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是個麻煩。

周圍的催促聲和周鐵山冰冷的注視,像兩座大山壓在我身上。我彆無選擇,隻能踉踉蹌蹌地歸隊,跟上隊伍的腳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黏膩的溫熱感越來越清晰,腹部的絞痛變成了撕裂般的劇痛。我的視線開始模糊,汗水和淚水混在一起,凍在了臉上。

我看到周鐵山站在終點,像一尊雕塑,手裡拿著秒錶。

也看到王娟超過我時,故意撞了我一下,嘴角掛著得意的笑。

我再也撐不住了。

腿一軟,整個人直直地向前栽倒在雪地裡。意識消失的最後一刻,我身下蔓延開一抹刺眼的紅,和潔白的雪地形成了無比慘烈的對比。

我好像聽到了驚呼聲,也好像聽到了周鐵山那永遠波瀾不驚的聲音裡,第一次出現了龜裂。

02

我再醒來,是被一股濃烈刺鼻的艾草味熏醒的。

入眼是農場衛生所泛黃的天花板,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一個熱水袋烙著我的小腹。

醒了丫頭,你這次可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守在床邊的張嬸是衛生所的老醫生,她歎了口氣,眼神裡滿是同情,大出血,差點命都冇了。以後……想要孩子,怕是難了。

想要孩子,難了。

這幾個字像一把大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砸得我腦子裡嗡嗡作響。

我才二十歲,我的人生纔剛剛開始。

張嬸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又忍不住唸叨:你說你這孩子也是,來了月事,天寒地凍的還去跑什麼步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不把自個兒的身子當回事。還有鐵山那小子,平時看著挺穩重的,怎麼對自己媳受(方言:媳婦)這麼不上心

是啊,他怎麼能這麼不上心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周鐵山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手裡還拎著一個飯盒,見我醒了,臉上閃過不自然。

醒了張嬸說你貧血,我讓炊事班給你煮了紅糖雞蛋水,趁熱喝。他把飯盒放在床頭櫃上,語氣生硬,聽不出半點關切。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無比可笑。

周鐵山,在你心裡,我是不是特彆嬌氣,特彆麻煩

他愣了一下,似乎冇想到我會這麼問,眉頭又習慣性地皺了起來:你身體不好,就該提前說。訓練場不是兒戲,紀律就是紀律。

都到這個時候了,他還在跟我講紀律。

我的心,一寸寸地涼了下去。

我說了,我說我不舒服。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問,在你罰我之前,我說了。你聽了嗎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避開了我的視眼:當時情況緊急……

什麼情況緊急我撐著身體坐起來,腹部的傷口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是緊急到需要無視你未婚妻的求救,緊急到要把我往死裡逼嗎

陳曉文!我冇有那個意思!他似乎被我的話刺痛了,聲音不自覺地拔高,我怎麼會想把你往死裡逼

你冇有嗎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你當著所有人的麵羞辱我,罰我,把我一個人丟在雪地裡!周鐵山,你摸著你的心口問問自己,如果今天倒下的是王娟,你也會這麼做嗎

他沉默了。

這沉默比任何回答都傷人。

王娟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是這片黑土地上開出的潑辣花朵。而我,是需要小心翼翼移植過來的南方盆栽。

或許在他心裡,我從來就不屬於這裡。

你走吧。我擦掉眼淚,聲音冷得冇有溫度,紅糖雞蛋水,你拿去給王娟喝吧,她今天肯定也累壞了。哦,對了,還有這個。

我從枕頭下摸出那隻他送我的銀手鐲,這是我們訂婚的信物。我把它扔在地上,手鐲碰到水泥地,發出一聲清脆又絕望的響。

我們完了,周鐵山。這婚,我不結了。

他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震,那雙永遠沉穩的眼睛裡,第一次露出了慌亂。

曉文,你彆鬨。

我冇鬨。我拉起被子矇住頭,聲音從被子裡悶悶地傳出來,你出去,我不想再看見你。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更不想讓他看到我崩潰的眼淚。這是我最後的,也是唯一能保住的尊嚴了。

03

我提出悔婚的訊息,像長了翅膀一樣,一天之內就傳遍了整個農場。

版本有很多。

有人說我嫌棄周鐵山是個泥腿子,攀上高枝就要甩了他。

有人說我水性楊花,在上海早就有了相好的。

傳得最難聽的,是王娟。她逢人就說,我是故意在訓練場上裝病,想給周鐵山難堪,好順理成章地退婚,冇想到玩脫了,差點把自己作死。

什麼大出血,我看就是報應!她尖利的聲音穿過薄薄的牆壁,傳進我的耳朵裡。

我躺在床上,聽著外麵的風言風語,心裡一片麻木。

這個世界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犯錯的人總能找到一萬個理由為自己開脫,而受害者卻要承受所有的惡意揣測。

周鐵山這幾天冇再來過。

也好,我樂得清靜。

隻是張嬸每天來給我送飯的時候,總會唉聲歎氣。

丫頭啊,鐵山那孩子,本性不壞,就是個榆木疙瘩,不開竅。她說,他這幾天跟丟了魂一樣,訓練的時候好幾次走神,被上頭領導狠狠批了一頓。

我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冇什麼反應。

丟了魂他那是愧疚嗎不,他隻是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我這個嬌小姐的挑戰,麵子上掛不住罷了。

一個星期後,我的身體好了些,能下床走動了。

農場的領導也找我談了話,話裡話外都是勸和。畢竟,軍民聯姻,在當時是一件很有麵子的事。周鐵山是戰鬥英雄,我悔婚,影響不好。

陳曉文同誌,你也要體諒一下週連長。他帶兵打仗是好手,可這處理感情問題,就像大老粗繡花,難免手重了些。

我低著頭,冇有說話。

手重他那是手重嗎他那是心裡根本冇有我。

談話不歡而散。

我回到宿舍,看到門口放著一個軍綠色的挎包。我認得,是周鐵山的。

我不想理會,想直接繞過去,門卻從裡麵打開了。

是王娟。

她抱著手臂,靠在我的門框上,一臉挑釁地看著我。喲,病美人回來了怎麼,領導跟你談完話,想通了,決定不悔婚了

我懶得跟她廢話,冷冷道:讓開。

憑什麼她揚起下巴,陳曉文,我告訴你,鐵山哥是我的,你彆想霸占著他!你以為你是個城裡來的文化人就了不起了到了這兒,你啥也不是!

我了不起不了不起,都輪不到你來評價。我看著她,周鐵山的東西在你這,他人呢

他當然是來找我了!王娟像是炫耀戰利品一樣,拍了拍那個挎包,他知道,隻有我才最懂他,最心疼他。不像你,隻會給他添麻煩!

我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原來,他不來找我,是去找王娟尋求安慰了。

我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那正好。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直接塞進王娟懷裡,這是我寫的悔婚報告,麻煩你,幫我轉交給他。從此以後,我跟你們,橋歸橋,路歸路。

說完,我不再看她錯愕的表情,徑直走進房間,用力關上了門。

靠在冰冷的門板上,我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空了。

也好,這樣也好。

斷得乾乾淨淨,對他,對我都好。

04

我以為把悔婚報告交出去,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冇想到,當天晚上,我的宿舍門就被人擂得震天響。

陳曉文!你開門!把話說清楚!

是周鐵山的聲音,帶著我從未聽過的急切和……慌亂。

我不想開。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糾葛。

可他就像一頭執拗的牛,在外麵不停地砸門。周圍宿舍的燈一盞盞亮了,我聽到人們小聲的議論。

再讓他鬨下去,明天我又要成為整個農場的笑柄。

我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拉開了門。

門外的周鐵山,雙眼通紅,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他手裡緊緊攥著那封被揉得皺巴巴的信,手背上青筋暴起。

誰讓你寫的這個!他把信紙幾乎戳到我的臉上,我不同意!

周連天,這是我的決定,不需要你同意。我冷冷地看著他,報告我已經交上去了,等領導批下來,我們之間就冇有任何關係了。

冇有關係他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骨頭捏碎,陳曉文,我們的婚事是組織上批準的,是打了報告的!你說冇有就冇有了你當這是兒戲嗎

手腕上傳來的劇痛讓我倒吸一口涼氣。

放手!我用力掙紮,可我的力氣在他麵前,簡直不值一提。

我不放!他紅著眼,死死地盯著我,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在上海有人了所以才變著法兒地想跟我退婚

我簡直要被他氣笑了。

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在懷疑我,羞辱我。

是!我索性破罐子破摔,故意刺激他,我就是有人了!他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他溫柔體貼,懂得心疼人,不像你,像塊石頭一樣,又冷又硬!我早就受夠你了!現在可以放手了嗎

你撒謊!周鐵山怒吼一聲,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我哥來了。我忽然平靜下來說道。

周鐵山一愣。

我哥,陳啟明,是來農場探親的。他是個脾氣火爆的,要是看到這一幕……

果不其然,身後傳來一聲怒喝:周鐵山!你放開我妹妹!

我哥一個箭步衝上來,掄起拳頭就朝周鐵山的臉上砸去。

周鐵山下意識地鬆開了我,側身躲了一下,但還是被拳風掃到了臉頰,頓時就紅了一塊。

你個王八蛋!你就是這麼對我妹妹的我哥把我護在身後,像一頭護崽的母雞,指著周鐵山的鼻子破口大罵,她差點被你折騰死,你不聞不問,現在還跑來撒野你算個什麼男人!

周鐵山似乎這才冷靜下來,他看著我哥,又看看我,眼神裡滿是複雜的情緒。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試圖解釋。

你甭解釋!我哥根本不聽,我告訴你,這婚必須退!我陳家的姑娘,就是一輩子不嫁人,也絕不會嫁給你這種冷血無情的傢夥!你給我滾!

我哥的出現,像是一根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把那天衛生所裡張嬸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帶著滿腔的怒火,全都吼了出來。

……你知不知道醫生怎麼說她說曉文以後可能都生不了孩子了!你毀了她一輩子!你滿意了

周鐵山高大的身軀,在聽到這句話時,猛地晃了一下。

他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變得慘白。那雙總是像鷹一樣銳利的眼睛裡,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恐懼。

他呆呆地看著我,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有什麼東西,在他堅硬的外殼下,碎裂了。

05

我哥把周鐵山趕走了。

整個世界終於清靜了。

接下來的幾天,周鐵山冇有再出現。聽說,他像瘋了一樣投入了訓練,每天都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好幾個戰士都在他手底下吃了苦頭。

農場裡關於我的流言蜚語也漸漸平息了。大家看我的眼神,從鄙夷變成了同情。

我知道,是我哥把我的診斷情況告訴了農場領導。

在這個淳樸又有些愚昧的年代,一個女人如果不能生育,那幾乎就是廢人了。他們不再嫉妒我這個城裡人,反而覺得我可憐。

我不在乎這些。

我隻想儘快養好身體,然後申請調離這個地方。

這天,我哥從外麵回來,臉色有些古怪。

曉文,周鐵山那小子,好像不對勁。

跟我沒關係。我頭也不抬地看著手裡的書。

他……他今天去縣裡了。我聽人說,他去了縣圖書館,抱著一本《婦女保健知識手冊》看了一下午。我哥的表情,簡直像見了鬼。

我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恢複了正常。

裝模作樣給誰看呢現在纔想起來關心,不覺得太晚了嗎

然而,事情的發展超出了我的預料。

從那天起,我的宿舍門口,每天早上都會準時出現一個鋁製飯盒。

打開來,是熬得軟糯香甜的小米紅棗粥,或者是燉得爛爛的當歸烏雞湯。

旁邊還會放著一個用油紙包好的紅糖薑塊。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送的。

我一次也冇動過。我哥怕浪費,就都自己吃了。

彆說,這小子手藝還真不賴。我哥一邊喝著雞湯,一邊咂摸著嘴,看來是下了功夫了。

我冷笑一聲,冇說話。

光是做這些有什麼用造成的傷害,是能靠幾碗雞湯彌補的嗎

又過了兩天,下起了大雪。

我夜裡被窗外的聲音吵醒,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動。

我哥也被吵醒了,他警惕地爬起來,抄起門後的扁擔,悄悄拉開窗簾一角往外看。

我操!他低低地罵了一聲。

怎麼了我問。

是周鐵山。我哥的聲音無比複雜,他……他在給你掃雪。

我披上衣服走到窗邊,藉著微弱的月光,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周鐵山穿著厚厚的軍大衣,正拿著一把大掃帚,清掃我宿舍門前小路上的積雪。天這麼冷,他的額頭上卻冒著熱氣。他掃得很認真,一寸一寸,把地上的雪都歸攏到兩邊,露出乾淨的青石板路。

做完這一切,他冇有離開,而是像一尊門神,筆直地站在了風雪裡,一動不動。

他就那麼站著,從半夜,一直站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我開門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一個雪人,眉毛上、肩膀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層白。

看到我出來,他凍得發紫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隻是從懷裡掏出一個還帶著體溫的飯盒,遞了過來。

……趁熱喝。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看著他通紅的眼睛和滿臉的疲憊,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我冇有接那個飯盒,隻是平靜地看著他。

周連長,天冷,早點回去吧。以後,也彆再送了。

說完,我關上了門,隔絕了門外那道執拗的視線。

06

周鐵山冇有聽我的話。

他依舊每天雷打不動地來送湯,來掃雪,像一尊沉默的望妻石,風雨無阻地守在我門外。

我一概不理。

他不敲門,不說話,隻是默默地做著這一切。

農場裡的人都看在眼裡,風向又變了。

大家開始說周鐵山有情有義,說我都悔婚了,他還這麼儘心儘力地照顧我。反而顯得我有些不近人情。

王娟更是氣得好幾次跑來找我鬨,罵我不知好歹,說我把鐵山哥的臉都丟儘了。

我隻當是耳旁風。

這天,我哥從外麵回來,帶回來一個訊息。

周鐵山跟王娟打起來了。

我有些意外。

怎麼回事

還能怎麼回事。我哥撇撇嘴,王娟又在你門口罵你,說什麼‘不會下蛋的雞’,話趕話的,被周鐵山聽見了。那小子當場就火了,指著王娟的鼻子,讓她滾,讓她以後再敢說你一句不是,就對她不客氣。

我哥學著周鐵山的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

他當著全連人的麵,說‘陳曉文同誌身體不好,是因為我照顧不周,是我混蛋!以後誰再敢在她背後嚼舌根,就是跟我周鐵山過不去!’

我的心,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

這還是那個高高在上,把我當麻煩的周鐵山嗎

他竟然會為了我,當眾維護我,甚至不惜跟從小一起長大的王娟翻臉。

嘖嘖,當時王娟那臉,綠得跟青菜似的。我哥幸災樂禍地說,我看啊,這小子是真知道錯了。

我垂下眼,掩去眸中的情緒。

知道錯了又如何

我身體受的罪,心裡受的傷,是能輕易抹平的嗎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腦子裡,一會兒是他在雪地裡罰我時冷酷的臉,一會兒是他為了維護我而怒斥王娟的樣子。

兩個身影不斷交織,撕扯著我的神經。

第二天一早,我打開門,門口依舊放著那個熟悉的飯盒。

我鬼使神差地,冇有像往常一樣直接無視,而是彎腰把它撿了起來。

打開一看,是一碗黑乎乎的湯藥。

裡麵還有一張紙條,上麵的字跡,剛硬有力,卻又帶著小心翼翼。

張嬸給的方子,活血化瘀的。有點苦,我放了紅糖。

落款,冇有名字。

我看著那碗藥,看了很久很久。

最終,我還是端起碗,一口氣喝了下去。

藥很苦,可我的心裡,卻泛起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甜。

07

我開始喝周鐵山送來的湯藥,但依舊冇有給他好臉色。

他似乎也習慣了我的冷淡,每天把東西送到,就默默離開。

我們之間形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

直到那天,我哥行色匆匆地跑回來,告訴我一個驚人的訊息。

周鐵山……他為了你,把提乾的機會給拒了!

我手裡的書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你說什麼

軍區要調他去總部,升職!多好的機會啊!我哥急得直跺腳,可他居然給拒了!他說他要留在農場,說……說他要是走了,就冇人照顧你了。

我徹底愣住了。

八十年代,對於一個軍人來說,提乾意味著什麼,我比誰都清楚。那是無上的榮耀,是光明的前途。

他竟然……為了我,放棄了這一切

他是不是瘋了我喃喃自語。

我看是瘋了!我哥說,為了個女人,連前途都不要了!陳曉文,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給他灌什麼**湯了

我苦笑一聲。

我若是有那種本事,當初又怎麼會落到那般田地。

那天下午,我破天荒地,第一次主動去找了周鐵山。

他在訓練場上,正指導新兵練習格鬥。夕陽的餘暉灑在他身上,將他本就挺拔的身影拉得更長。他還是那副嚴肅的樣子,隻是眉宇間,多了幾分化不開的沉鬱。

訓練結束,他一轉身,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我。

他明顯地愣住了,隨即快步向我走來。

你怎麼來了天這麼冷。他想脫下自己的大衣給我披上,手伸到一半,又有些膽怯地縮了回去。

這是我出事後,第一次心平氣和地跟他站在一起。

提乾的事,是真的嗎我開門見山地問。

他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嗯。

為什麼我追問,周鐵山,那是你的前途!

冇有你,我要前途有什麼用他忽然抬起頭,那雙漆黑的眸子裡,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情緒,曉文,是我錯了,是我混蛋,是我親手把你推開的。我不求你現在就原諒我,我隻求你給我一個機會,一個……彌補我的錯的機會。

他的聲音裡,帶著顫抖。

這個鐵打的漢子,在我麵前,竟然露出了脆弱的一麵。

我聽說,上海瑞金醫院有個婦科的老專家,很厲害。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被捏得有些變形的筆記本,遞給我,我托人打聽了,也寫信問了。他說你這種情況,隻要好好調理,還是有希望的……我已經打了探親報告,我想……我想陪你回上海,去找那個專家看看。

我接過那個筆記本。

翻開來,裡麵密密麻麻,全是他抄錄的關於女性健康的各種知識和調理方子。字跡工整,每一筆每一劃,都透著一股笨拙的認真。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濕了。

08

去上海的火車上,我跟周鐵山坐在一起。

這是我出事後,我們第一次長時間的獨處。

車廂裡很擁擠,充滿了各種嘈雜的聲音。他把我護在靠窗的位置,用自己高大的身軀,為我隔開了一切紛擾。

他很少說話,大部分時間都在沉默。

但我知道,他一直在用眼角的餘光悄悄地觀察我,看我冷不冷,餓不餓。

水涼了,他會第一時間去接熱水。飯點了,他會變戲法似的從包裡掏出熱乎乎的饅頭和鹹菜。

我靠在窗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心裡五味雜陳。

曾經,我也幻想過,能和他一起,坐上回上海的火車。那時的我,是想帶他回去見我的父母,告訴他們,我找到了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

可現在……

曉文。他忽然開口,聲音有些乾澀。

對不起。他低著頭,聲音很輕,卻很清晰,以前……是我不好。

我冇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從小在鄉下長大,我娘總說,女人家的事,都是小事,忍一忍就過去了。我……我不知道會那麼嚴重。他笨拙地解釋著,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是我太自以為是,是我……混賬。

他抬起頭,眼睛裡佈滿了紅血絲,那裡麵,有我從未見過的悔恨和痛苦。

如果……如果你的身體真的……他哽嚥了一下,冇能說下去,隻是死死地握緊了拳頭,那我就照顧你一輩子。我們不要孩子,就我們兩個人,也挺好。

在那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年代,一個男人,能說出這樣的話,需要多大的勇氣。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眼淚,毫無征兆地就掉了下來。

他一下子就慌了,手忙腳亂地想給我擦眼淚,又不敢碰我。

你……你彆哭啊。是我不好,你打我,你罵我,都行。

我看著他笨拙又真誠的樣子,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一笑,眼淚掉得更凶了。

這麼長時間以來,積壓在心裡的所有委屈、痛苦、不甘,好像都在這一刻,隨著眼淚一起宣泄了出來。

我冇有打他,也冇有罵他。

我隻是把頭,輕輕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小心翼翼地,用他的大衣,將我緊緊裹住。

車窗外,天亮了。

09

到了上海,我冇有直接帶周鐵山回家,而是先住進了我哥提前安排好的招待所。

瑞金醫院的專家號很難掛,我們排了整整三天的隊,才終於見到了那位頭髮花白的老教授。

經過一係列詳細的檢查,老教授扶了扶眼鏡,看著我們,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年輕人,不要太緊張。他說,這位女同誌的身體底子還是不錯的,雖然上次受了寒,傷了元氣,但也不是冇有辦法調理。我給她開個方子,中西結合,好好吃上一年半載的,再注意保暖和休息,恢複生育能力,希望還是很大的。

聽到這句話,我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了地。

而我身邊的周鐵山,這個七尺高的漢子,眼圈刷的一下就紅了。

他激動得嘴唇都在哆嗦,對著老教授,深深地鞠了一躬。

謝謝您!謝謝您大夫!

從醫院出來,他整個人都像是活過來了一樣,走路都帶著風。

他拉著我的手,走在上海繁華的南京路上,看著周圍的高樓大廈和時髦的男男女女,眼神裡充滿了新奇和……一絲自卑。

曉文,這裡……真好。他看著櫥窗裡穿著漂亮裙子的模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發白的軍裝,默默地鬆開了我的手。

我察覺到了他的情緒變化,心裡微微一動。

我冇有說話,而是拉著他,走進了一家百貨商店。

我用自己攢下的津貼,給他挑了一件深藍色的中山裝。

去試試。

不用了,太貴了。他連連擺手。

讓你去就去!我板起臉,故意拿出在農場時他訓我的語氣。

他愣了一下,隨即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有些傻氣的笑容。

他聽話地拿著衣服走進了試衣間。

再出來時,我眼前一亮。

人靠衣裝馬靠鞍,這句話一點冇錯。換下軍裝的他,少了幾分軍人的冷硬,多了幾分儒雅的氣質。寬肩窄腰,身材挺拔,引得周圍好幾個女同誌都朝他投來驚豔的目光。

怎麼樣他有些不自在地整理著衣領。

挺好的。我走上前,踮起腳尖,幫他撫平了衣領上的褶皺。

我們的距離很近,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也能感受到他灼熱的呼吸。

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一直紅到了耳根。

我看著他這副純情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周鐵山,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像是被巨大的驚喜砸中,整個人都呆住了。

過了好幾秒,他才猛地回過神來,一把將我緊緊地擁入懷中。

好!

他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狂喜和顫抖。

曉文,我愛你。我以後,拿我的命來愛你。

10

我帶周鐵山回了家。

我爸媽都是知識分子,一開始對他這個害我差點終身不孕的罪魁禍首自然是冇什麼好臉色的。

可週鐵山冇有辯解一句。

在我家住下的那段時間,他包攬了所有的家務活。劈柴、挑水、修補傢俱,什麼臟活累活都搶著乾。

他話不多,但做得多。

我媽腰不好,他不知道從哪學來了按摩的手法,每天晚上都堅持給我媽捏腿捶背。

我爸喜歡下棋,他一個門外漢,就天天陪著我爸下,任由我爸殺得片甲不留,他還樂嗬嗬地說爸的棋藝又精進了。

時間久了,人心都是肉長的。我爸媽對他的態度,也漸漸地緩和了。

他們看得到,這個男人是真的把我放在了心尖尖上。

探親假很快就結束了。

臨走的前一晚,周鐵山鄭重地向我爸媽保證,他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對我好,絕不會再讓我受半點委屈。

我爸媽看著他真誠又堅定的眼神,終於點了點頭,同意了我們的婚事。

回到農場,我們的婚禮辦得很簡單,隻請了相熟的幾個人吃了頓飯。

冇有漂亮的婚紗,冇有貴重的彩禮,但我的心裡,卻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填滿了。

婚後的周鐵山,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不再是那個隻懂得講紀律的鐵血連長,而是一個體貼入微的丈夫。

他學會了做飯,學會了在我來月事的時候給我熬紅糖薑茶,學會了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笨拙地講笑話逗我開心。

他把所有的工資都交給我保管,自己身上從不超過五塊錢。

農場裡的人都羨慕我,說我找到了一個好男人。

王娟後來嫁給了鄰村的一個養豬戶,日子過得不好不壞。再見到我時,眼神裡隻剩下複雜和認命。

一年後,我的身體徹底調理好了。

又過了一年,我們的女兒出生了。

周鐵山抱著那個軟軟糯糯的小東西,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哭得像個孩子。

他給女兒取名叫周念文,思唸的念,陳曉文的文。

他說,這是上天對他這個混蛋最大的恩賜。

再後來,他憑著過硬的軍事素質和出色的表現,一路高升。我們離開了農場,搬進了城市裡的軍區大院。

歲月流轉,我們都已不再年輕。

可他待我,依舊如初。

他會記得我們每一個紀念日,會在我伏案寫作時悄悄給我披上外衣,會在我生病時整夜不睡地守著我。

他用他的一生,踐行了他當初的諾言。

有時候,女兒會好奇地問我:媽,你當初怎麼會看上爸這麼一個不解風情的木頭呀

我總是笑著,摸摸她的頭。

因為我知道,這塊木頭,雖然笨拙,卻用他最質樸的方式,給了我最堅固的依靠和最深沉的愛。

他曾經弄丟過我一次,所以往後餘生,他再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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