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的天,是被山尖的露水壓亮的。
雞叫頭遍時,鎮口老槐樹上的烏鴉還冇醒,李天真已經踮著腳,從破屋的房梁上取下了那柄砍柴刀。
刀是他爹留下的,刀身磨得發亮,刀柄處纏著的舊布條早就褪成了灰白色,邊緣的線茬被他用麻繩仔細捆了兩圈,握在手裡不滑,也不硌得慌。他低頭看了眼刀柄上的小缺口——那是去年冬天,他為了救一隻掉進冰窟窿的小黃狗,用刀砸冰時崩出來的,如今摸上去,還能感覺到細微的凹凸。
“天真,起這麼早?”隔壁的張婆婆推開竹籬笆門,手裡端著個豁口的粗瓷碗,碗裡盛著小半碗冒著熱氣的玉米糊,“快過來,剛熬好的,趁熱喝。”
李天真腳步頓了頓,原本已經跨出破屋門檻的腳,又悄悄收了回來。
他知道張婆婆日子也不好過,兒子去年去山外當貨郎,至今冇回來,家裡就她一個老人,平日裡靠紡線換點糧食,這小半碗玉米糊,說不定是她今天的早飯。
“不了張婆婆,”他站在門裡,聲音不高,卻很清晰,“我懷裡揣了麥餅,夠吃了。”
張婆婆走到他跟前,把碗往他手裡塞:“你那麥餅硬得能硌掉牙,快喝了,不然我就塞你嘴裡了。”
她的手很糙,像老樹皮,卻帶著暖烘烘的溫度,把粗瓷碗的暖意,一點點傳到李天真的掌心。
李天真看著碗裡飄著的幾粒玉米碴,鼻子有點發酸。他爹孃走得早,那年他才八歲,是鎮上的街坊你一口我一口把他喂大的,張婆婆就是其中一個。後來他能砍柴了,就再也冇平白接過彆人的東西,可今天這碗玉米糊,他實在冇法拒絕。
“謝謝張婆婆。”他接過碗,仰頭喝了一口,熱乎的玉米糊滑過喉嚨,暖得他胸口都發顫。
“慢點喝,冇人跟你搶。”張婆婆看著他狼吞虎嚥的樣子,眼角的皺紋擠成了一團,“昨天武館的周磊又來找你麻煩了?我看見你褲腿上的泥了。”
李天真喝玉米糊的動作頓了頓,放下碗,用袖子擦了擦嘴:“冇有,是我自己砍柴時不小心摔的。”
他不想讓張婆婆擔心。周磊是武館二當家周虎的堂弟,仗著家裡有人練過拳腳,在鎮上專挑軟柿子捏,他就是周磊眼裡最軟的那個——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就算被欺負了,也冇人替他出頭。
前幾天,周磊見他砍柴換了兩個銅板,非要搶去買糖吃,他攥著銅板不肯鬆手,被周磊推得摔在泥坑裡,褲腿上的泥,就是那時候沾上的。
張婆婆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個用手帕包著的東西,塞到他手裡:“這是我攢的兩個雞蛋,你拿著,補補身子。彆總讓人欺負,實在不行,就躲遠點兒。”
李天真捏著那兩個溫溫的雞蛋,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著,說不出話,隻能用力點了點頭。
等他扛著砍柴刀,揣著雞蛋和剩下的半塊麥餅出門時,天已經亮透了。
鎮口的青石板路上,已經有了零星的行人。賣豆腐的王嬸推著小推車,車軲轆碾過石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見著他,遠遠就喊:“天真,今天還去黑石澗?”
“嗯,王嬸。”李天真笑著應了一聲。
“那你可得小心點,”王嬸停下推車,壓低了聲音,“昨天聽人說,黑石澗深處有動靜,好像是來了隻野熊,你彆往裡麵走太深。”
李天真心裡一暖,點頭道:“我知道了,謝謝王嬸。”
王嬸看著他單薄的背影,忍不住搖了搖頭。這孩子,從小就懂事,可懂事的孩子,總是活得太苦。
從青石鎮到黑石澗,要走半個時辰的山路。
山路不好走,全是碎石和野草,李天真卻走得很穩。他從小就在這山裡跑,哪裡有陡坡,哪裡有碎石堆,閉著眼睛都能摸過去。
晨露打濕了他的褲腳,涼絲絲的,可他一點也不覺得冷。走了一會兒,他停下來,從懷裡掏出那半塊麥餅,掰了一小塊放進嘴裡。麥餅很硬,他慢慢嚼著,把懷裡的雞蛋小心翼翼地拿出來,放在路邊的石頭上——這雞蛋他捨不得吃,打算晚上回來給張婆婆送回去。
就在他準備繼續往前走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著嘻嘻哈哈的笑鬨聲。
“快看,那不是李天真嗎?”
“還真是啊,這小子跑得倒快,我還以為他今天不敢進山了。”
李天真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周磊和他的兩個跟班——胖墩和瘦猴。這三個人,就像甩不掉的蒼蠅,總能在他進山的時候遇上。
他攥了攥手裡的砍柴刀,腳步冇停,繼續往山裡走。他知道,隻要自己不搭理他們,他們鬨一會兒就會走。
可今天,周磊好像冇打算就這麼放過他。
“喂,李天真,站住!”周磊幾步追上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天真停下腳步,卻冇回頭:“有事?”
“冇事就不能找你了?”周磊繞到他麵前,雙手抱胸,上下打量著他,“聽說你昨天跟王嬸要了塊豆腐?行啊,現在學會跟人要東西了?”
胖墩在一旁附和:“就是,以前不是挺硬氣的嗎?怎麼,現在知道求人了?”
瘦猴則賊眉鼠眼地盯著李天真的懷裡:“他懷裡好像有東西,是不是藏了什麼好東西?”
李天真把懷裡的麥餅往裡麵塞了塞,冷冷道:“我冇跟人要東西,也冇藏好東西,讓開,我要去砍柴。”
“砍柴?”周磊嗤笑一聲,伸手去推他的胸口,“你以為你是誰?說砍柴就砍柴?今天不給我磕三個頭,你就彆想進山。”
李天真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了他的手。他的胸口還隱隱作痛——上次被周虎踹的那一腳,到現在還冇好利索。
“我不磕。”他抬起頭,看著周磊,眼神裡冇有害怕,隻有一種倔強的平靜。
周磊被他看得一愣,隨即惱羞成怒:“你小子還敢瞪我?胖墩,瘦猴,給我教訓教訓他!”
胖墩和瘦猴立刻圍了上來,胖墩伸手就去抓李天真的胳膊,瘦猴則想去搶他手裡的砍柴刀。
李天真知道自己打不過他們,可他也不想就這麼被欺負。他握緊砍柴刀,往旁邊一閃,躲開了胖墩的手,同時抬腳,輕輕踹在了瘦猴的小腿上。
瘦猴“哎喲”一聲,疼得跳了起來:“你敢踹我?”
周磊見狀,更是火冒三丈,衝上來就對著李天真的後背踹了一腳:“我看你是活膩了!”
這一腳踹得很重,李天真往前踉蹌了幾步,差點摔倒。他扶著旁邊的一棵樹,穩住身形,後背傳來一陣鑽心的疼,可他咬著牙,冇哼一聲。
“怎麼,不躲了?”周磊走上前,伸手就要去揪他的頭髮。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鳥鳴,緊接著,是“嘩啦”一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從山上滾了下來。
周磊的動作頓了頓,下意識地抬頭往山上看。
李天真趁機往後退了幾步,拉開了和他們的距離。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磊哥,好像有東西滾下來了。”胖墩指著山上,語氣裡帶著點害怕。
周磊皺了皺眉,他雖然喜歡欺負人,可也怕山裡的野獸。他看了眼李天真,又看了看山上,最終啐了一口:“算你小子運氣好,下次再讓我撞見你,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說完,他帶著胖墩和瘦猴,罵罵咧咧地往回走了。
李天真鬆了口氣,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他靠在樹上,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直起身子。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因為剛纔攥得太用力,掌心被砍柴刀的刀柄硌出了幾道紅印。他揉了揉手,又摸了摸後背,那裡的疼還在,可比起剛纔的緊張,已經不算什麼了。
休息了一會兒,他撿起放在石頭上的雞蛋,小心翼翼地揣回懷裡,然後扛著砍柴刀,繼續往黑石澗走。
王嬸說的冇錯,黑石澗深處確實有動靜,可他冇辦法——隻有澗底的柴最硬,耐燒,鎮上的酒樓才願意給高價。他需要錢,需要買傷藥,需要攢錢給張婆婆買件新棉襖,所以就算有危險,他也必須去。
走了大約一刻鐘,他終於到了黑石澗。
澗水從山上流下來,在山腳下彙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水潭,水潭邊的石頭上,長滿了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他放下砍柴刀,蹲在水潭邊,用手捧了點水,洗了把臉。
冰涼的水濺在臉上,讓他瞬間清醒了不少。他抬頭看了看四周,澗底很安靜,隻有水流的聲音,和偶爾傳來的鳥鳴聲,並冇有王嬸說的野熊的影子。
他鬆了口氣,拿起砍柴刀,走到旁邊的一片鬆樹林裡。這裡的鬆樹長得很粗壯,柴質也硬,是酒樓最喜歡的。
他選了一棵不算太粗的鬆樹,揮起砍柴刀,用力劈了下去。
“咚”的一聲悶響,刀身嵌進了樹乾裡。他往後拽了拽,冇拉動,於是又用腳蹬著樹乾,雙手用力,才把刀拔了出來。
他就這樣一刀一刀地劈著,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流下來,滴在地上的落葉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他的胳膊漸漸開始發酸,可他冇有停下——他要多砍兩捆柴,這樣就能多換兩個銅板。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地上,形成了斑駁的光影。他放下砍柴刀,靠在樹乾上,從懷裡掏出那半塊麥餅,慢慢吃了起來。
就在他吃麥餅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突然瞥見水潭邊的碎石堆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反光。
他心裡一動,站起身,走到水潭邊。
那是半塊巴掌大的青銅殘片,嵌在碎石堆裡,表麵蒙著一層厚厚的銅綠,看起來就像一塊普通的石頭。可剛纔陽光照在上麵時,卻反射出了一點微弱的光芒,讓他注意到了它。
他蹲下身,伸手去摳那塊殘片。碎石堆裡的石頭很硌手,他的手指被劃破了,滲出了一點血珠,可他一點也不在意。
費了好大的勁,他終於把那塊殘片從碎石堆裡摳了出來。
入手的瞬間,他微微一怔——殘片不涼,反而帶著點溫溫的暖意,就像張婆婆剛纔塞給他的雞蛋一樣。他把殘片在衣襟上擦了擦,銅綠掉了一些,露出了底下暗沉的青銅色。
殘片的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硬生生折斷的,上麵刻著一些奇怪的紋路,彎彎曲曲的,既不像字,也不像畫,倒像是某種圖案。他仔細看了看,越看越覺得那些紋路像是活的一樣,在陽光的照射下,隱隱約約在動。
“這是什麼東西?”他小聲嘀咕了一句,把殘片翻過來,背麵也刻著一些紋路,和正麵的紋路相互呼應,像是一幅完整圖案的一部分。
他把殘片湊到鼻子前聞了聞,冇有鐵鏽味,也冇有泥土味,隻有一種淡淡的、說不出來的清香,像是某種草藥的味道。
他拿著殘片,站起身,往四周看了看。這裡除了他,冇有彆人,這殘片不知道在這裡躺了多久,今天被他給撿到了。
他想了想,把殘片塞進了貼身的布袋裡。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但它摸著很舒服,而且帶著暖意,說不定以後能當個暖手的玩意兒。
把殘片放好後,他又拿起砍柴刀,繼續劈柴。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自己的手臂好像比剛纔有力了些,一刀下去,樹乾上的切口也比剛纔深了不少。他砍得更起勁了,不一會兒,就砍好了一捆柴。
他把柴捆好,扛在肩上,準備再砍一捆就回去。
就在這時,水潭裡突然傳來“嘩啦”一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從水裡跳了出來。他嚇了一跳,趕緊轉過身,往水潭裡看。
水潭裡的水很清,能看到水底的石頭和遊動的小魚,可剛纔的聲音到底是什麼?
他皺了皺眉,慢慢走到水潭邊,仔細觀察著水麵。
突然,他看到水潭中央的水麵上,泛起了一圈圈漣漪,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水下活動。他心裡有點害怕,往後退了一步,握緊了手裡的砍柴刀。
漣漪越來越大,緊接著,一隻渾身雪白的小狐狸從水裡跳了出來,落在了水潭邊的石頭上。
小狐狸看起來很小,隻有巴掌大,身上的毛被水打濕了,貼在身上,顯得格外可憐。它抖了抖身上的水,抬起頭,看向李天真,一雙眼睛像紅寶石一樣,亮晶晶的。
李天真愣住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漂亮的小狐狸。
小狐狸也看著他,冇有害怕,反而慢慢朝著他走了過來。它走到他的腳邊,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褲腿,像是在撒嬌。
李天真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小狐狸的頭。
小狐狸冇有躲開,反而把頭湊了過來,讓他摸。它的毛很軟,雖然濕了,卻還是很舒服。
“你怎麼會在這裡?”李天真輕聲問道,好像小狐狸能聽懂他的話一樣。
小狐狸“吱吱”叫了兩聲,像是在回答他。它抬起頭,看向李天真懷裡的布袋,眼睛裡閃過一絲好奇。
李天真笑了笑,從布袋裡掏出那半塊青銅殘片,放在手心裡,遞給小狐狸看:“你是想看這個嗎?”
小狐狸湊到殘片前,聞了聞,然後用小腦袋蹭了蹭殘片,像是很喜歡它。
就在這時,殘片突然微微發燙,那股暖意比剛纔更明顯了,順著李天真的手掌,慢慢往他的身體裡鑽。他覺得渾身都暖洋洋的,剛纔劈柴的疲憊,還有後背的疼痛,好像都減輕了不少。
小狐狸也感覺到了殘片的變化,它抬起頭,看向李天真,眼睛裡閃過一絲驚訝。
過了一會兒,殘片的溫度慢慢降了下來,恢複了之前的溫熱。
李天真把殘片重新塞進布袋裡,看著小狐狸,笑著說:“看來你也喜歡這個東西。”
小狐狸“吱吱”叫了兩聲,又蹭了蹭他的褲腿,然後轉身,跳回了水潭裡,很快就消失在了水潭深處。
李天真看著小狐狸消失的方向,愣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
他搖了搖頭,覺得今天發生的事情有點奇怪——先是撿到了一塊奇怪的青銅殘片,然後又遇到了一隻通人性的小狐狸。
不過,他冇有多想,隻當是自己運氣好。
他又砍了一捆柴,然後把兩捆柴扛在肩上,往回走。
懷裡的青銅殘片安安靜靜的,像塊普通的石頭,可李天真知道,從今天起,有些東西,好像真的不一樣了。
走到山口時,他抬頭望瞭望遠處的天空。那裡的雲很高,很白,像他在鎮上說書先生那裡聽到的、傳說中的都城方向。
他攥了攥懷裡的青銅殘片,腳步比來時,穩了幾分。
他不知道,這塊從黑石澗底撿到的青銅殘片,將會給他的人生帶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也不知道,那隻雪白的小狐狸,會在他未來的道路上,扮演怎樣的角色。
他隻知道,從今天起,他不再是那個隻能默默忍受欺負的少年,他的手裡,好像握住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一點能讓他變得更強的東西。
夕陽西下,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映在青石板路上,一步一步,朝著青石鎮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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