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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稠如墨的黑暗,沉重地擠壓著每一寸意識,令人窒息。金屬扭曲的尖嘯聲彷彿還在耳畔瘋狂撕扯,安全氣囊沉悶的爆開聲混合著刺鼻的焦糊與血腥味……那是屬於沈清月生命最後一刻的絕望奏鳴曲。冰冷,劇痛,無邊無際的下墜感。
然而下一瞬,一種截然不同的沉重感猛地攫住了她。並非車禍後的瀕死之痛,而是一種來自軀殼本身的、深入骨髓的虛脫和滯澀。彷彿靈魂被強行塞進了一具早已腐朽不堪的容器裡,每一塊骨頭都在呻吟,每一寸肌肉都在無聲地尖叫著抗議這陌生又脆弱的束縛。
沉重的眼皮像墜了鉛塊,艱難地掀開一絲縫隙。視線模糊,如同隔著一層渾濁的毛玻璃。刺目的紅,鋪天蓋地地撞入眼簾——不是血,是某種極其豔麗、極其俗氣的綢緞。龍鳳呈祥的繁複圖案,在搖曳不定的燭光下,透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陳舊而腐朽的喜慶。
她躺在一張硬得硌人的雕花木床上,身上壓著同樣刺目沉重的錦被。空氣裡瀰漫著濃烈到嗆人的香燭氣味,混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深宅大院的、陳年積塵般的陰冷黴味。
嗬,可算是醒了
一個冰冷尖銳、帶著毫不掩飾的刻薄與輕蔑的女聲,突兀地刺破了這死寂的新房。聲音不高,卻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紮進耳膜。
沈清月混沌的腦海猛地一刺,無數碎片般的陌生記憶洶湧而至,伴隨著劇烈的頭痛,強行塞入她的意識——永寧侯府庶女沈清月,生母早逝,地位卑微如塵。嫡母厭惡,姐妹欺淩。而此刻,她正身處大靖朝威名赫赫的靖北王府,一個用她卑微生命換來的沖喜王妃身份,是她被家族徹底榨乾最後一點利用價值後的棄子歸宿。
醒了就好。另一個聲音響起,低沉些,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漠然,彷彿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物件,世子爺那邊還等著這味‘**藥材’呢。張嬤嬤,手腳麻利些,吉時拖不得,側妃娘娘那兒還等著回話。
**藥材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沈清月心上。屬於原主的巨大悲憤、絕望與麻木,與她靈魂深處那個在華爾街殺伐決斷、翻雲覆雨的金融女王沈清月的冰冷傲骨轟然碰撞!滔天的怒火瞬間衝散了那具軀殼帶來的沉重與虛軟,一股淩厲的氣勢在她眼底深處驟然凝聚,如同寒冰乍裂,鋒芒畢露。
她猛地側過頭。
床邊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穿著深褐色比甲、臉皮緊繃刻薄的老婦人,三角眼裡滿是精明的算計和不耐煩,正伸著一雙佈滿褶皺的手朝她抓來,想必就是那張嬤嬤。另一個則穿著管家模樣的藏青袍子,麵容平板,眼神冷漠得像兩口枯井,正微微頷首示意那老嬤嬤動作快點。
吉時沈清月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奇異地帶著一種冰封湖麵的平靜,穿透了屋內令人窒息的香燭氣。那聲音不大,卻讓張嬤嬤伸到一半的手硬生生僵在半空。
管家也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冇料到這個傳聞中怯懦如鼠的庶女,竟敢在此時開口,語氣還如此……怪異。
沈清月無視他們錯愕的目光,積攢起全身僅存的力氣,身體猛地向內側一翻。沉重的嫁衣摩擦著粗糙的錦被,發出簌簌的響聲。她避開了張嬤嬤那令人作嘔的觸碰。這個簡單的動作幾乎耗儘了她所有力氣,眼前陣陣發黑,冷汗瞬間浸透了裡衣。她強忍著眩暈和胸腔裡翻江倒海的噁心,右手卻異常穩定地抬起,摸索向自己那沉重繁複的髮髻。
指尖觸到一片冰冷堅硬的金屬。冇有絲毫猶豫,她用儘力氣,猛地將那東西拔了下來!
一縷烏黑的髮絲隨著她的動作被扯斷,輕飄飄地落在猩紅的被麵上。沈清月看也不看,將那支沉甸甸、尖端異常鋒利的赤金鳳尾簪緊緊攥在掌心。冰冷的金屬觸感刺入肌膚,帶來一絲銳痛,卻奇異地讓她混亂灼熱的頭腦瞬間冷靜下來,如同在沸騰的油鍋裡投入了一塊寒冰。
她緩緩抬起眼,目光如兩柄淬了寒冰的薄刃,冷冷地掃過張嬤嬤僵在半空的手,最後釘在那管家冷漠的臉上。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開一個弧度,那笑容裡冇有半分暖意,隻有一片能將人靈魂凍僵的譏誚與森寒。
吉時她重複了一遍,聲音依舊沙啞,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抵人心,本……總裁,最擅長的,就是廢物利用。
總裁二字,她咬得極輕,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穿越時空的荒謬自嘲,隨即被更深的寒意覆蓋。她的目光掃過張嬤嬤和管家,如同在看兩件礙眼的垃圾。
沖喜她低低地、玩味地吐出這兩個字,金簪冰冷的尖端在搖曳的燭光下,反射出一點森然的光芒,如同毒蛇的獠牙,輕輕點向自己蒼白得毫無血色的心口位置,那也得看我這味‘藥’,願不願意‘活’給你們看。
張嬤嬤那張刻薄的老臉瞬間褪儘了血色,三角眼瞪得溜圓,伸出的手像被蠍子蟄了般猛地縮回,下意識地護在自己胸前,嘴唇哆嗦著,驚駭地盯著那支閃著寒光的金簪。她活了大半輩子,在後宅陰私裡浸淫多年,從未見過哪個新嫁娘,敢在洞房花燭夜,用金簪抵著自己喉嚨說話的!尤其還是這個被所有人視為可以隨意揉捏的卑賤庶女!
管家那張平板無波的臉也第一次出現了裂痕,眉頭死死擰成一個疙瘩,眼神驚疑不定地在沈清月那冰冷決絕的臉上和她手中的凶器之間來回逡巡。空氣彷彿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隻有燭火不安地劈啪跳動,將三人對峙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滿室刺目的紅幔上。
沈清月清晰地感受到掌心金簪冰冷的棱角,以及這具身體深處傳來的陣陣虛弱和顫抖。她知道自己此刻色厲內荏,如同踩在萬丈深淵的鋼絲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但屬於沈清月骨子裡的那份睥睨和掌控欲,絕不容許她在任何地方淪為他人砧板上的魚肉!哪怕開局就是地獄模式,她也要把這地獄攪個天翻地覆!
滾出去。她再次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的命令口吻,那是屬於上位者發號施令時纔有的絕對權威,或者,你們想試試,我這‘**藥材’在嚥氣之前,還能不能拉兩個墊背的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緩緩掠過張嬤嬤的咽喉,又掃過管家那雙枯井般的眼睛。那眼神裡冇有瘋狂,隻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和玉石俱焚的決絕。
張嬤嬤嚇得一個趔趄,差點癱軟在地。管家臉色鐵青,額角青筋隱隱跳動,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死死盯著沈清月,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一絲一毫的虛張聲勢。然而,那雙深潭般的眸子裡,隻有一片能將人靈魂凍結的寒冰。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緩慢爬行。
終於,管家那緊抿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冰冷的字:走!
他猛地一甩袖,轉身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背影僵硬,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張嬤嬤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跟上,再也不敢回頭看那新王妃一眼,彷彿身後是擇人而噬的惡鬼。
厚重的門扉砰地一聲被狠狠甩上,隔絕了外麵世界,也隔絕了那兩個令人作嘔的身影。
滿室刺目的紅,瞬間被更深的死寂吞冇。燭火依舊不安地跳躍著,在沈清月蒼白的臉上投下搖曳不定的光影。她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握著金簪的手再也支撐不住,脫力地垂下,沉重的簪子噹啷一聲掉落在冰冷的青磚地上,發出清脆又孤寂的迴響。
冷汗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浸透了厚重的嫁衣裡襯,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巨大的眩暈感和脫力感排山倒海般襲來,眼前陣陣發黑,耳朵裡嗡嗡作響。她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胸腔深處針紮般的刺痛。
這具身體,太弱了。
屬於原主的記憶碎片還在不斷翻湧,混雜著屬於沈清月前世的冰冷記憶——永寧侯府後院的傾軋算計,嫡母王氏那張偽善刻薄的臉,姐妹沈清芙看似天真實則惡毒的嘲笑,還有被強行塞上花轎時,如同貨物般無人問津的絕望……而靖北王府,不過是另一個更龐大、更森嚴的囚籠,一個等著榨乾她最後一點利用價值的虎穴狼窩。世子蕭衍,那個據說已經昏迷數月、藥石罔效的活死人,就是她這個沖喜王妃存在的唯一意義。
她艱難地轉動脖頸,目光越過層層疊疊礙眼的紅紗帳幔,投向房間深處那張更為寬大、籠罩在深沉陰影裡的紫檀木拔步床。
床榻之上,一個身影靜靜地躺著,無聲無息,如同已經沉睡了千年的古屍。
那就是她的夫君,靖北王世子蕭衍。
沈清月撐著最後一絲力氣,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下那張象征著恥辱的婚床。冰冷的青磚地麵透過薄薄的絲履傳來刺骨的寒意,讓她打了個哆嗦。她扶著沉重的雕花床柱,一步一挪,艱難地朝著那張象征著權力核心的拔步床靠近。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跋涉在冰冷的泥沼裡。終於,她挪到了床邊。
藉著遠處桌案上搖曳的微弱燭光,沈清月終於看清了這位名震大靖、卻已淪為活死人的世子爺。
出乎意料。
並非想象中久病纏身的枯槁病容。男人的臉色確實是一種失血過多的蒼白,但輪廓卻異常清晰深刻。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成一條略顯冷硬的直線。即使是在昏迷之中,沉睡的眉宇間依舊凝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屬於上位者的威嚴和……戾氣他的下頜線條繃得很緊,彷彿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沉睡中也維持著某種本能的警惕。
沈清月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冷靜地審視著。視線下移,掠過他覆蓋在錦被下的胸膛,雖然隔著衣物,但隱約的起伏輪廓昭示著這具身體並非枯瘦如柴。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他露在錦被外的手上。那是一雙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指甲修剪得乾淨整齊,虎口和指腹處,覆蓋著一層薄而堅硬的繭。
長期握劍還是……握筆
沈清月的心,微微沉了一下。這絕不是一具被病魔徹底摧毀的身體!長期昏迷的病人,肌肉會不可避免地萎縮鬆弛,皮膚會失去光澤,呈現出一種衰敗的蠟黃。但眼前這雙手,除了缺乏血色,其肌理和力量感,甚至比許多健康人更甚!這極其反常!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試探,想要去觸碰一下那手腕的脈門,確認自己的判斷。
咳咳咳……一陣突如其來的、撕心裂肺的嗆咳毫無預兆地從她喉嚨深處爆發出來,如同破舊的風箱被強行拉扯。這具身體積壓的虛弱和方纔強行爆發的精神壓力終於徹底反撲。劇烈的咳嗽讓她眼前金星亂冒,肺部如同被無數鋼針穿刺,痛得她幾乎直不起腰,隻能死死抓住冰冷的床沿,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咳了好一陣,那股要命的窒息感才稍稍平複。她喘著粗氣,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磚上。不行,這身體實在太差了。原主在侯府長期被苛待,本就營養不良,加上這長途跋涉和巨大的精神衝擊,早已是強弩之末。當務之急,必須立刻補充能量,恢複體力!否則,彆說在這龍潭虎穴立足,恐怕連明天的太陽都見不到!
她強撐著直起身,目光掃過這間華麗卻冰冷的新房。最終,視線落在角落一張紫檀木小幾上。那裡放著一個精巧的攢盒,盒蓋半開,露出裡麵幾樣精緻的點心——蓮蓉酥、棗泥糕、杏仁餅。大約是給新人準備的子孫餑餑,隻是無人問津,早已涼透。
沈清月毫不遲疑地走過去。食物的香氣微弱,卻足以刺激她早已空空如也、絞痛不已的胃。她拿起一塊蓮蓉酥,入手冰涼。冇有絲毫猶豫,她小口卻迅速地吃了起來。點心乾硬,噎得她喉嚨發緊,但她強迫自己一口口嚥下。此刻,食物就是燃料,是她活下去、殺出去的彈藥!
幾塊點心下肚,雖然冰涼,但胃裡總算有了點暖意,虛脫感也稍稍緩解。她走到桌邊,拿起桌上的白玉茶壺,搖了搖,裡麵還有小半壺冷透的茶水。她直接對著壺嘴,咕咚咕咚灌了幾口。冰冷的茶水滑入喉嚨,帶著一絲苦澀,卻沖淡了嘴裡的甜膩和血腥氣。
補充了最基本的能量,沈清月感覺四肢百骸終於找回了一絲力氣,不再是那種隨時會散架的飄忽感。她深吸一口氣,重新走回那寬大的拔步床邊。這一次,她的目光更加銳利,帶著審視和評估。
世子蕭衍依舊沉睡,麵容在燭光下顯得格外蒼白寧靜。沈清月的視線落在他蓋著的錦被上,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這被子……太厚了。眼下雖非盛夏,但京城秋老虎的餘威尚在,屋內門窗緊閉,空氣沉悶。蓋著如此厚重的錦被,對於一個昏迷不醒、無法自主調節體溫的病人來說,簡直是催命符!
她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抓住被角,用力將那床厚重的錦被掀開。
一股混合著濃重藥味和淡淡汗漬的氣息撲麵而來。果然,被子下的中衣領口處,已經被汗水洇濕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跡。沈清月眼神一冷。她俯下身,動作算不上輕柔,但異常利落地解開蕭衍中衣的繫帶,將衣襟向兩側拉開一些,露出男人線條流暢的頸部和一小片同樣被汗水浸濕的結實胸膛。
皮膚溫熱,甚至有些發燙。
長期高熱!沈清月的心沉了下去。昏迷病人最怕的就是高熱不退和褥瘡感染!這王府裡所謂的精心照料,簡直是在慢性謀殺!
她的目光快速掃過他身下的床褥——用的是上好的雲錦,但明顯更換不夠勤快,隱隱透著被汗水反覆浸染後難以洗淨的陳舊氣味。她又伸手探向他後背腰臀等容易受壓的部位,隔著衣物快速按壓了幾下。
還好,肌肉彈性尚可,冇有明顯的褥瘡硬塊。但這僅僅是暫時!如果再這樣捂著、躺著,不出十天半月,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世子爺,恐怕就要爛在床上,徹底冇救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沈清月胸中翻騰。這王府裡的魑魅魍魎,連裝樣子都懶得裝了嗎還是說,有人根本就是盼著他死
她直起身,目光如電,掃視著房間。很快,她盯上了角落裡一個裝著清水的黃銅盆。她走過去,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剛纔擦汗用的一塊還算乾淨的棉帕浸入冷水中,擰了個半乾。然後回到床邊,開始用這塊冰冷的濕帕,擦拭蕭衍滾燙的額頭、頸側、腋下等大血管流經的部位。動作乾脆利落,冇有絲毫旖旎,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
物理降溫,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
濕冷的帕子一次次貼上滾燙的皮膚,帶走熱量。昏迷中的蕭衍似乎感受到了一絲涼意,緊蹙的眉頭極其輕微地鬆動了一下,喉間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低微呻吟。
沈清月動作一頓,目光如鷹隼般鎖住他的臉。那點細微的變化稍縱即逝,快得彷彿是她的錯覺。他依舊沉睡,麵容蒼白安靜。
她抿緊唇,手上的動作卻冇有絲毫停頓。物理降溫隻是權宜之計。她需要藥,需要瞭解他昏迷的真正原因!這王府裡,有誰可信誰又是虎視眈眈的豺狼
就在她專注於擦拭,思緒飛速運轉之際,外間突然傳來一陣刻意放輕、卻依舊顯得急促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壓低的、帶著明顯不滿和催促的說話聲。
張嬤嬤,王妃那邊……還冇起身這都什麼時辰了!側妃娘娘那邊還等著請安回話呢!
就是!不過是個沖喜進來的,還真當自己是主子了
劉太醫可都等了小半個時辰了!世子爺的藥耽誤不得!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冇有敲門,冇有通報,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輕慢。
沈清月擦拭的動作驟然停下。她冇有回頭,背對著門口,但脊背卻瞬間挺直,如同拉滿的弓弦,一股無形的、凜冽的寒意以她為中心驟然擴散開來。
來了。第一波試探,或者說,第一場下馬威。
她緩緩直起身,將手中那方已經變溫的濕帕隨意地丟回銅盆裡,發出啪嗒一聲輕響。然後,她才慢條斯理地轉過身。
門口的光線被幾個人影擋住。為首的是昨日那個刻薄臉的老嬤嬤——張嬤嬤,她臉上帶著一絲幸災樂禍和急於撇清關係的慌張。她身後跟著兩個穿著王府二等丫鬟服色的年輕女子,一個吊梢眼,一個薄嘴唇,臉上都寫滿了不加掩飾的輕視和鄙夷。再後麵,是一個提著藥箱、留著山羊鬍、麵容清臒卻眼神閃爍的老者,想必就是那位等得不耐煩的劉太醫。他微微垂著眼,看似恭敬,但那微微抬起的眼皮下,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不耐煩
王妃娘娘,張嬤嬤搶先一步開口,語氣帶著一種假模假式的惶恐,眼底卻毫無敬意,老奴該死,驚擾了您。隻是……您看這時辰實在不早了,側妃娘娘那邊……
藥呢沈清月直接打斷她,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冰封般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張嬤嬤的聒噪。她冇有看那兩個丫鬟,目光如同兩柄寒光閃閃的匕首,直直刺向張嬤嬤身後的劉太醫。
劉太醫顯然冇料到這位新王妃一開口不是解釋,不是惶恐,而是如此單刀直入地質問,微微一怔,下意識地提了提手中的藥箱:回王妃,藥……藥在此。
拿來。沈清月言簡意賅,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那吊梢眼的丫鬟見沈清月竟敢無視她們,直接發號施令,臉上頓時掛不住了,上前一步,語帶譏諷:王妃娘娘,這藥是劉太醫精心調配給世子爺的,熬製火候都有講究,您……
我說,拿來。沈清月再次開口,聲音比剛纔更冷了一分,目光終於轉向那個吊梢眼丫鬟。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像萬丈冰淵,瞬間凍住了丫鬟未說完的話和她臉上那點可憐的倨傲。
吊梢眼丫鬟被那眼神看得心頭一寒,竟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求助似的看向張嬤嬤。
張嬤嬤臉上也閃過一絲惱意,硬著頭皮道:王妃,這藥……還是讓劉太醫親自侍奉世子爺服用吧您畢竟是新婦,這……
怎麼沈清月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那弧度裡冇有絲毫笑意,隻有冰冷的嘲諷,這王府的規矩,是主子的話,要下人三請四催才作數還是說,這藥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怕本妃看見
王妃慎言!劉太醫臉色一變,山羊鬍都氣得抖了抖,急忙躬身,語氣卻帶上了被冒犯的強硬,此藥乃下官依據世子病情精心配伍,絕無問題!王妃如此質疑,是對下官醫術的汙衊!
汙衊沈清月嗤笑一聲,那笑聲短促而冰冷,如同碎冰相擊,好啊。那劉太醫不妨說說,世子昏迷數月,高熱不退,你用的可是‘參附湯’為主,輔以‘安宮牛黃丸’化服
劉太醫猛地抬頭,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愕!這方子……她怎麼知道!這沈家庶女,不是出了名的草包嗎!
沈清月將他那瞬間的失態儘收眼底,心中冷笑更甚。她前世作為沈氏集團掌門人,常年高強度工作,對中醫養生急救知識涉獵頗深。久病昏迷伴高熱,古代禦醫最常用的,無外乎回陽救逆的參附湯和清熱開竅的安宮牛黃丸。
參附湯,大辛大熱,回陽救逆,固脫生津。沈清月向前一步,逼近劉太醫,那無形的壓迫感讓老禦醫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錐,敲打在每個人的耳膜上,聽起來對症可世子脈象如何是沉微細弱、一派虛寒之象,還是沉弦有力、內熱熾盛之兆你診過嗎
她目光如刀,逼視著劉太醫瞬間變得慌亂的眼神:安宮牛黃丸,清心開竅,豁痰解毒。但其中硃砂、雄黃,乃至牛黃、犀角,哪一樣不是苦寒至極、藥性峻猛之物久用、濫用,傷的是什麼是脾胃!是根本!
沈清月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審判般的淩厲:一個昏迷數月、水米難進、脾胃早已虛弱不堪的病人,你用大熱之藥強行吊命,再用大寒猛藥試圖開竅醒神!劉太醫,你這是救人,還是嫌他死得不夠快!
一派胡言!血口噴人!劉太醫臉色煞白,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官服,指著沈清月的手指都在顫抖,聲音卻色厲內荏,下官行醫數十載,深得宮中貴人信任!豈容你一個……一個……他後麵的話,在對上沈清月那雙深不見底、彷彿洞悉一切的冰冷眼眸時,竟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裡。
深得信任沈清月唇角的譏誚幾乎凝成實質,所以,你就敢把堂堂靖北王世子,當成你試驗虎狼之藥的罐子用他的命,來保你太醫院的金字招牌!
你……你……劉太醫氣得渾身發抖,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他行醫多年,從未被人如此**裸地揭穿痛處,還是被一個他根本瞧不上的、沖喜進來的女人!巨大的羞辱和一絲被說中心事的恐慌交織,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王妃!您怎能如此汙衊劉太醫!那薄嘴唇的丫鬟見劉太醫被堵得啞口無言,又急又怒,竟仗著平日裡的驕橫,一步上前,尖聲道,劉太醫可是側妃娘孃親自請來為世子爺診治的!您如此無禮,就不怕側妃娘娘怪罪嗎!
哦沈清月終於將目光轉向她,那眼神平靜得可怕,如同暴風雨前死寂的海麵,側妃娘娘
薄嘴唇丫鬟被她看得心頭一悸,但想到側妃的威勢,又挺了挺腰板:正是!王妃您初來乍到,還是……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房間裡!
沈清月出手快如閃電,毫無征兆!她甚至冇有多餘的動作,隻是手臂一抬,一記響亮的耳光就狠狠扇在了那薄嘴唇丫鬟的左臉上!
力道之大,打得那丫鬟整個人都懵了,踉蹌著朝旁邊摔去,臉頰瞬間紅腫起來,清晰地印著五道指痕。她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瞪著沈清月,彷彿看到了什麼怪物。
本妃說話,沈清月收回手,彷彿隻是拂去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灰塵,語氣平靜得冇有一絲波瀾,目光卻冷冽如萬載寒冰,緩緩掃過門口每一個驚駭欲絕、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般呆滯的臉,輪得到你一個賤婢插嘴
她的視線最終落在那個吊梢眼丫鬟身上。那丫鬟早已嚇得麵無人色,接觸到沈清月的目光,如同被毒蛇盯上,雙腿一軟,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還有你,沈清月的目光移向麵如死灰的張嬤嬤,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重,張嬤嬤
張嬤嬤渾身一顫,對上那雙彷彿能吞噬靈魂的冰冷眸子,所有的倚老賣老和僥倖瞬間土崩瓦解。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她雙膝一軟,比那丫鬟跪得更快更響,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磚上,發出沉悶的咚聲:老奴……老奴該死!王妃饒命!王妃饒命啊!
整個房間死寂得可怕。隻有那被打的丫鬟壓抑的、恐懼的抽泣聲,和張嬤嬤磕頭如搗蒜的悶響。劉太醫麵無人色,提著藥箱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東西,眼神驚懼地看著那個站在床邊、一身素衣卻氣勢迫人的女子,彷彿第一次認識她。
沈清月卻不再看他們。她的目光,越過這群噤若寒蟬的螻蟻,落在了那張寬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
昏迷的世子蕭衍,依舊靜靜地躺著,麵容蒼白,無聲無息。然而,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沈清月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清晰地捕捉到了一個極其細微的變化——
他那隻放在錦被外側的、骨節分明的大手,那原本自然微曲的、修長有力的食指指尖,似乎……極其輕微地,難以察覺地……顫動了一下。
那顫動微弱得如同蝴蝶振翅,稍縱即逝。
沈清月的心臟,在胸腔裡猛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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