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身 第一章

小說:九重身 作者:ZIMUXINGYU 更新時間:2025-07-12 12:04:33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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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法醫,正在解剖連環殺人案的第七名受害者。

屍體的指縫裡夾著警徽碎片,編號恰好是我的。

監控顯示,每次案發當晚,我的身影都出現在拋屍現場。

警局審訊室裡,我反覆解釋:真的不是我。

體內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冷笑:彆裝了,人是我殺的。

審訊桌對麵的警長猛地抬頭——他聽見了人格切換的金屬摩擦聲。

我的視線穿透單向玻璃,看見九個模糊人影在鏡麵後晃動。

其中一個,正用我的嘴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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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刀鋒劃開皮肉,發出一種令人牙酸的、黏滯的撕裂聲。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甜腥味,混合著消毒水刺鼻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嚥冰冷的凝膠。無影燈慘白的光柱精準地打落在解剖台上,將這具年輕的、已經失去所有溫度與生氣的女體籠罩其中,照得皮膚一片死寂的青白。這是第七個了。連環殺手暗河的第七個祭品。

我,陳默,市局法醫,此刻正站在解剖台前,手套已被暗紅的血和組織液浸透。金屬器械偶爾碰撞,在這片死寂裡激起短暫而尖銳的迴響。切割,剝離,檢查臟器……動作精準得如同設定好的機械程式。指尖傳遞迴來的觸感冰冷、滑膩,帶著生命徹底消散後的沉重質感。我試圖剝離胃壁粘連的軟組織,注意力卻像被無形的線牽扯著,不由自主地飄向死者緊握的左手。

那隻手,即使在死後僵硬的痙攣中,也未曾完全鬆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著僵硬的青白色,指縫深處,似乎嵌著什麼東西,細小、堅硬,與周圍柔軟的組織形成突兀的對比。一絲微弱的金屬反光,在無影燈下閃過。

直覺像一根冰冷的針,猛地刺入我的脊椎。我放下手術刀,換了一把更精細的鑷子。動作不由自主地放輕,屏住呼吸,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冰冷僵硬的指縫深處。指尖傳來細微的刮擦感,然後,一個扁平的、邊緣銳利的金屬碎片被我極其緩慢地夾了出來。

碎片隻有指甲蓋大小,被粘稠的血汙和皮下組織包裹著。我把它移到水龍頭下,冰冷的水流沖刷掉表麵的汙穢,露出下方清晰的、被暴力撕裂的警徽輪廓。殘缺的盾形,斷裂的麥穗……還有一小塊殘存的、凹凸不平的編號數字。

水珠順著碎片邊緣滾落。我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幾個被刮擦得有些模糊、卻依舊頑固地烙印在金屬上的數字上。

0718。

像一道無聲的炸雷在顱腔內爆開。嗡鳴聲瞬間淹冇了整個世界。解剖室裡恒定的低溫驟然消失,一股滾燙的、帶著鐵鏽味的血猛地衝上頭頂,燒灼著我的耳膜和太陽穴。視野邊緣開始發黑,無影燈刺目的白光在視網膜上灼燒出扭曲的光斑。

0718。這串數字,刻在我的警徽上,也烙印在我的骨髓裡。它是我身份的烙印,是我宣誓守護秩序的鐵證。此刻,它卻冰冷地、汙穢地躺在我沾滿死者體液的手套上,成為指向地獄的座標。

鑷子從我麻木的手指間滑脫,噹啷一聲砸在冰冷的不鏽鋼托盤裡,聲音刺耳得如同喪鐘。我踉蹌著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器械櫃上,金屬的寒氣透過薄薄的手術衣,瞬間浸透脊背。解剖台上那具年輕的、被剖開的屍體,她空洞的眼睛似乎正穿透那層渾濁的死亡薄膜,直勾勾地盯著我。那目光裡冇有憤怒,冇有控訴,隻有一種純粹的、令人窒息的困惑。

怎麼可能我的警徽我的警徽一直……一直彆在製服上!我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那裡空空如也。製服內袋冇有。外衣口袋冇有!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裡的衣物,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戰栗。它什麼時候不見的我竟然毫無察覺!

解剖室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通風係統低沉單調的嗡鳴,此刻聽來如同某種不懷好意的竊笑。胃裡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直衝喉嚨。我死死捂住嘴,指甲掐進掌心,用劇痛強迫自己站穩,強迫自己把視線從那個恐怖的金屬碎片上撕開。

證據。程式。冷靜。陳默,你是法醫!我在心裡瘋狂地嘶吼。必須驗證!必須排除一切荒謬的可能!

我幾乎是撲到角落的指紋掃描儀旁。儀器冰冷的藍光掃過我的指尖。螢幕亮起,指紋的紋路如同迷宮般清晰地呈現。我顫抖著手,用鑷子小心翼翼夾起那枚染血的警徽碎片,避開血跡最濃的部分,將邊緣相對乾淨的區域對準掃描口。藍光再次掃過。

嘀——

冰冷的電子音響起。螢幕上,兩個截然不同的指紋圖像被強行重疊、比對。紅色的警告框瞬間彈出,像一灘刺目的鮮血潑灑在螢幕上。

【比對結果:吻合度

99.8%】。

吻合兩個大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視網膜上。

世界徹底崩塌了。腳下的地麵彷彿變成了流沙,正瘋狂地將我吞噬。我猛地轉身,撞開解剖室沉重的門,像一頭被無形獵槍擊中的野獸,跌跌撞撞地衝進外麵更亮、卻同樣冰冷的走廊。慘白的頂燈燈光如同密集的探照燈束,毫不留情地鞭打著我的眼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擊著胸腔,如同垂死的鼓點。

衝進刑偵隊辦公室的那一刻,喧囂的人聲、紙張翻動聲、鍵盤敲擊聲如同潮水般撲麵而來,卻又在瞬間詭異地沉寂下去。十幾道目光齊刷刷地盯在我身上,帶著審視、疑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愕。我渾身濕透,臉色想必和停屍房的牆壁一樣慘白,狼狽得像剛從地獄爬出來。

陳法醫一個年輕刑警遲疑地開口,聲音在死寂的空氣中顯得格外突兀。

我無視了所有的目光,喉嚨裡像是塞滿了滾燙的沙子,嘶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音:‘暗河’……第七個案子的監控……調出來……全部!每一個字都耗儘力氣,帶著破風箱般的雜音。

隊長秦峰從他那張堆滿檔案的桌子後麵抬起頭,眉頭緊鎖,眼神銳利如鷹隼。他什麼也冇問,隻是對旁邊的技術員乾脆地一揮手:小劉,按陳法醫說的做。第七案,所有相關路段,案發時段前後三小時。

巨大的拚接螢幕亮了起來,分割成十幾個灰白的小方塊。城市各個角落的監控畫麵流淌而過:空曠的街巷,昏黃路燈下的公園長椅,寂靜無人的河堤……時間在無聲地快進、倒退、切換。空氣彷彿凝固了,隻有鼠標點擊和鍵盤敲擊的細微聲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螢幕上,又時不時地、帶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掃過我僵硬的身體。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像鈍刀子割肉。就在絕望的冰冷快要將我徹底凍結時——

停!小劉突然低喝一聲,手指猛地敲下空格鍵。

畫麵定格。

一個監控探頭對準了第七名受害者被髮現的那片廢棄工廠區外圍。時間是案發當晚,淩晨兩點十七分。一輛毫不起眼的灰色轎車緩緩駛入畫麵邊緣,停在了工廠區圍牆外一個監控死角的陰影裡。

駕駛座的車門開了。

一個身影走了出來。

那身影穿著深色的連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他動作敏捷,冇有絲毫遲疑,徑直走向工廠圍牆一處坍塌的豁口,身影迅速被黑暗吞噬。整個過程不到三十秒。

畫麵被技術員迅速放大、銳化處理。

連帽衫的樣式很普通。但那人轉身消失在豁口前的最後一瞬,監控捕捉到了一個模糊的側臉輪廓。挺直的鼻梁,緊抿的唇線,還有那下頜線條……即使被帽簷的陰影分割得支離破碎,也足以讓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那是我。

是我陳默!

辦公室裡的空氣像是被瞬間抽乾了,變成了一塊沉重而透明的固體,死死壓在我的胸口。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襲來。秦峰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瓷磚地麵上刮出刺耳的銳響。他一步跨到螢幕前,鷹隼般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張被放大的、模糊卻足以辨認的側臉上,然後又猛地轉向我。那眼神裡冇有了平日的信任,隻剩下冰冷的、審視的、如同解剖刀般鋒利的寒光。

陳默他開口,聲音低沉得如同悶雷在雲層中滾動,解釋。

解釋我怎麼解釋我張了張嘴,喉嚨裡卻隻能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無意義的抽氣聲。汗水沿著額角滑落,滴進眼睛裡,帶來一陣辛辣的刺痛。那監控畫麵裡的人,那身型,那側臉的弧度……千真萬確是我!可我的記憶呢那個時間點……那個時間點我在哪裡大腦像被投入了滾燙的熔岩,一片混沌的空白和灼痛。我用力抓扯著自己的頭髮,試圖從這片可怕的虛無中拽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碎片,迴應秦峰那幾乎要刺穿我的目光。冇有!什麼都冇有!隻有無邊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恐懼!彷彿那段時光被一隻無形的手,硬生生地從我的生命線裡剜掉了。

帶走!秦峰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味道。那兩個字像冰冷的鐵錘,砸碎了我最後一絲僥倖。

兩個身材魁梧的刑警立刻上前,動作乾脆利落,冇有絲毫猶豫。他們的手像鐵鉗一樣抓住了我的胳膊。那力道極大,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冰冷的控製意味。我的反抗完全是徒勞的,身體被他們不容抗拒地扳轉過去。冰冷的手銬哢嗒一聲合攏,金屬的硬度和寒意瞬間咬進了我的腕骨。那清脆的響聲在死寂的辦公室裡炸開,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我被推搡著,穿過一道道或驚愕、或同情、或懷疑、或憤怒的目光織成的無形荊棘叢。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通往審訊室的那條走廊,從來冇有像今天這樣漫長而陰森。慘白的頂燈一盞接一盞地從頭頂掠過,投下變幻不定的、扭曲的影子,像無數沉默的鬼魅跟在身後。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迴盪,空洞得令人心慌。那扇厚重的、隔絕內外的審訊室門在眼前打開,如同地獄的入口。

審訊室裡的空氣是凝滯的,帶著消毒水和陳舊灰塵混合的沉悶氣味。頭頂那盞慘白的燈管發出低微的電流嗡鳴,是這裡唯一的聲音。強烈的白光垂直打落,在我眼前製造出一片令人眩暈的光斑。秦峰坐在桌子對麵,身影在強光下顯得有些模糊,隻有那雙眼睛,銳利、冰冷,穿透了刺目的光線,牢牢地鎖在我身上,像兩把淬了寒冰的解剖刀,準備一層層剝開我的皮肉和謊言。旁邊負責記錄的年輕警官低著頭,筆尖懸在記錄本上,空氣裡隻有他壓抑的呼吸聲。

陳默,秦峰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紮進耳膜,警徽碎片,在第七名死者手裡發現,上麵有你的指紋。監控畫麵,清晰地拍到了你——就是你,在案發時間進入了拋屍現場。現在,告訴我,他身體微微前傾,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般擠壓過來,昨天晚上,淩晨兩點左右,你在哪裡在做什麼

我坐在冰冷的金屬椅子上,手銬的棱角硌得手腕生疼。冷汗浸透了後背的衣服,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擊著胸腔,震得耳膜嗡嗡作響。頭痛得像要裂開,無數混亂的碎片在裡麵瘋狂衝撞,卻找不到任何關於那個致命時間點的記憶。

不是我…我的聲音嘶啞乾澀,像砂紙摩擦著喉嚨,真的不是我…秦隊…我不知道…我完全不記得…

我徒勞地重複著,試圖在那片令人絕望的記憶空白裡挖出一點能自證清白的證據。但每一次努力,都隻攪動起更深、更冰冷的恐懼旋渦。警徽…我不知道它什麼時候丟的…監控…那個人…是我嗎我…我那天晚上…應該在家…對,在家睡覺…

語無倫次,蒼白無力。連我自己聽著都像是拙劣的謊言。秦峰的眼神冇有絲毫動搖,反而更加幽深冰冷。

睡覺秦峰的聲音裡淬著冰,誰能證明陳默,證據鏈很完整!完整的讓人絕望!告訴我,為什麼是你動機呢你可是法醫!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屍檢報告上的每一個細節!那些切割的痕跡,那些臟器缺失…

他的話語像鞭子一樣抽打著我。是啊,動機我為什麼要殺她們那些年輕的生命,那些冰冷的解剖台…我比任何人都痛恨那個凶手!絕望的藤蔓瘋狂地纏繞上來,勒緊我的脖子。我徒勞地搖著頭,手銬的鏈條發出細碎而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崩潰邊緣的哭腔,我冇有動機!我發誓!我……

就在這時——

一個聲音毫無征兆地在我腦海裡炸響。

不是通過耳朵。它直接、冰冷、堅硬地在我意識的深處響起。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粗糲質感,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嘲弄和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掌控感。

【彆裝了。】

我的身體猛地僵住。血液彷彿瞬間凝固了。那聲音…是誰!

【囉嗦半天,屁用冇有。】那聲音帶著極度的不耐煩,每一個字都像冰碴子,【磨磨唧唧,看著就煩。】

巨大的驚恐如同海嘯般將我吞冇。我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肌肉在不受控製地抽搐,試圖做出一個不的口型,但喉嚨像被水泥封死,發不出任何聲音。誰!誰在說話!

【人——是——我——殺——的。】

最後那五個字,帶著一種殘忍的、慢條斯理的清晰感,如同冰冷的鋼釘,一顆顆釘進我的意識深處。

不!這不是我說的!這不是我的念頭!這聲音不屬於我!我拚命地在意識裡嘶吼,試圖奪回身體的控製權,但一股龐大而冰冷的力量瞬間接管了一切。我的身體猛地一震!

人是我殺的。

我的嘴,不受控製地張開了。

發出的聲音,卻完全變了調!不再是陳默那帶著崩潰邊緣嘶啞的嗓音。它低沉、渾厚、堅硬,每一個音節都像生鐵塊砸在水泥地上,帶著一種冰冷的、毫無感情的金屬質感。和剛纔腦海裡那個聲音一模一樣!

這詭異的聲音在密閉的審訊室裡迴盪,帶著一種非人的冰冷質地,像一塊生鐵砸在水泥地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秦峰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那是一種混合了極致的震驚、難以置信和職業本能被徹底觸發的警覺。他鷹隼般的眼睛驟然收縮,瞳孔深處爆射出駭人的精光,死死釘在我臉上。他放在桌上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捏得發白。旁邊的年輕警官更是猛地一哆嗦,手裡的筆啪嗒一聲掉在記錄本上,滾落到一邊。他張著嘴,眼睛瞪得溜圓,像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鬼怪。

審訊室裡隻剩下那盞白熾燈低沉的電流嗡鳴,此刻聽來如同無數細小的毒蟲在啃噬耳膜。

緊接著,一種極其細微、卻清晰得令人頭皮炸裂的聲音,從我身上傳來。

哢噠…滋啦…

像是生鏽的齒輪被強行齧合轉動,又像是沉重的金屬門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緩緩推開。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非人的、機械般的冰冷質感,彷彿來自我身體的內部結構深處,從骨骼縫隙裡硬生生地擠壓出來。它直接穿透空氣,鑽進對麵兩人的耳朵裡。

秦峰的身體像被高壓電流擊中般,猛地向後一仰,撞在椅背上發出哐的一聲。他死死盯著我,眼神裡的震驚瞬間被一種更深的、近乎毛骨悚然的驚疑取代。他聽到了!他絕對聽到了那根本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

我的意識,此刻被一股無形的、巨大的力量死死壓住,像沉入了冰冷粘稠的墨汁海底。窒息,冰冷,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感覺著這具身體被另一個存在徹底接管。

視線被強行拉扯著,投向審訊室牆壁上那麵巨大的、光滑如鏡的單向玻璃。平時,它隻是一麵能映出模糊人影的普通玻璃,是審訊者觀察嫌疑人、掌控全域性的工具。

但此刻,透過我的眼睛看過去,那玻璃不再透明。

它變成了一麵扭曲的、幽深的魔鏡。

鏡麵之後,不再是空蕩蕩的觀察室。九個!整整九個模糊不清的人影,如同浸泡在渾濁水底的水草,在鏡麵後無聲地晃動、搖曳!他們的輪廓邊緣模糊不清,彼此重疊、滲透,彷彿由濃稠的煙霧構成,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實體感。九個影子,如同九個被囚禁在玻璃深淵中的幽靈!

其中一個影子,離鏡麵最近,也最清晰。它比其他影子更加凝實,輪廓帶著一種冷硬的、棱角分明的質感。它微微前傾,那張模糊的、冇有五官的臉上,似乎正裂開一個無聲的、令人膽寒的笑容。

我(或者說,那個占據了我身體的它)的嘴角,正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拉扯著,向上勾起。一個冰冷、僵硬、毫無溫度的弧度,清晰地浮現在我的臉上。

那鏡中模糊的、棱角分明的影子,它的嘴角,也同步地、向上咧開。

動作,完全一致。

我的嘴,再次開合。發出的,是那個冰冷、堅硬、帶著金屬摩擦感的陌生聲音,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在凍結的湖麵上:

秦隊長,很遺憾,你抓錯‘人’了。

審訊室裡的死寂被那詭異的聲音徹底撕裂,又被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寒意重新凍結。

秦峰的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後仰撞在椅背上的震動還未平息,他死死盯著我——或者說,盯著我臉上那個冰冷僵硬的、不屬於陳默的笑容。那雙鷹隬般的眼睛裡,風暴在瘋狂醞釀,震驚、駭然、職業性的高度警惕如同熔岩般翻滾,幾乎要噴薄而出。旁邊的年輕警官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手在桌下摸索掉落的筆,卻像失去了對手指的掌控。

哢噠…滋啦…

那非人的、金屬摩擦般的聲音再次從我體內深處傳來,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彷彿生鏽的齒輪在強行轉動,又像沉重的鎖鏈在粗糙的管道裡拖拽。每一次微弱的聲響,都讓秦峰眼角的肌肉劇烈抽搐一下。他聽到了,他無比清晰地聽到了這絕非人類生理結構能發出的聲音。

我的意識在尖叫,在冰冷的墨色深海裡徒勞掙紮。隻能看著,感受著那個冰冷的、棱角分明的影子通過我的眼睛,透過單向玻璃,注視著鏡後那九個搖曳的、如同水底幽魂般的身影。它(他)的意誌像鋼纜一樣絞緊了我的喉嚨和聲帶。

秦隊長,我的嘴開合,發出的依舊是那金屬般堅硬、毫無起伏的陌生聲音,帶著一絲玩味的嘲弄,很遺憾,你抓錯‘人’了。

秦峰的手猛地攥緊,指關節發出咯咯的輕響。他冇有說話,但那緊繃的下頜線和銳利如刀的眼神,已經將他的震怒和極度的戒備表露無遺。

占據我身體的它——那個鏡中棱角分明的影子——似乎很享受這種壓迫感。它操控著我的頭,緩緩地左右轉動了一下,頸骨發出輕微的哢吧聲,像是在適應這具軀殼。然後,視線落在了自己帶著手銬的雙手上。

嘖嘖,金屬摩擦聲再次響起,這次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這小玩意兒,也就配鎖鎖那些廢物。它操控著我的右手,手腕猛地向下一壓,手銬中間的鏈條瞬間繃直,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肌肉在皮膚下賁張,青筋如虯龍般暴起!

你乾什麼!住手!秦峰厲聲喝道,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配槍上,身體前傾,蓄勢待發。年輕警官也猛地站起,滿臉驚駭。

它充耳不聞。力量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湧向手臂。隻聽錚!一聲刺耳至極的金屬斷裂聲!那精鋼鍛造的手銬鏈環,竟被硬生生地從中崩斷!斷裂的金屬茬口在燈光下閃爍著寒光!

半副手銬還銬在我的左腕,右腕上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鋼圈,斷鏈無力地垂落。我的右手,已經恢複了自由!

嗬。一聲短促的、冰冷的嗤笑從我喉嚨裡滾出。那隻剛剛崩斷了手銬的手,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殘忍,緩緩抬起,伸向我的臉頰。

指尖觸碰到皮膚。冰冷,粗糙。

然後,用力一抹。

動作很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剝離感。彷彿那不是自己的臉,而是一張可以隨意揉搓的麵具。指腹擦過顴骨、鼻梁、嘴角……被抹掉的,是陳默臉上因為恐懼和崩潰而遍佈的冷汗,留下的,卻是一種更加令人心悸的東西——一種徹底剝離了人類情緒的、岩石般的冷硬。眼神裡的最後一絲屬於陳默的惶恐和絕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無機質般的漠然,以及深處翻湧的、毫不掩飾的暴戾。

秦峰和年輕警官的呼吸都屏住了。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們認知的範疇。強行掙脫手銬徒手還有那張臉……那眼神……這絕不是他們認識的那個嚴謹、甚至有些刻板的陳法醫!

它似乎很滿意自己製造的恐怖效果。那隻剛剛抹去了陳默痕跡的手,隨意地搭在了冰冷的審訊桌邊緣。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光滑的金屬桌麵。

篤…篤…篤…

敲擊聲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特的、令人心慌的韻律。每一次指尖落下,都像敲在緊繃的神經末梢上。

七個小玩具……它再次開口,聲音依舊是冰冷的金屬質地,但語調裡多了一絲……回味像是在品嚐某種珍饈的餘味。處理得還算乾淨。可惜……它操控著我的頭,微微歪向一側,那雙空洞漠然的眼睛掃過秦峰,又似乎穿透了他,看向某個不存在的角落,不夠儘興。太脆弱了,一碰就碎。

它說的是受害者!那七個被殘忍殺害的年輕女性!在它口中,隻是小玩具!

秦峰的額角青筋暴跳,怒火幾乎要衝破理智的堤壩,但他強行按捺住了。多年的刑警生涯讓他敏銳地捕捉到了更重要的資訊——眼前這個東西,在炫耀!在挑釁!它似乎根本不在乎暴露自己,甚至……樂在其中!

你是誰秦峰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鋼鐵摩擦的質感。他的手依然按在槍柄上,身體微微前傾,如同一頭隨時準備撲擊的獵豹。你不是陳默!

陳默鏡中那個棱角分明的影子似乎通過我的嘴,發出了一聲極其短促、充滿不屑的哼笑,像是聽到了一個荒謬至極的笑話。那個廢物他隻會拿著小刀在死肉上劃來劃去,連血的味道都怕聞。它敲擊桌麵的手指停頓了一下,指尖微微蜷起,彷彿在感受某種無形的觸感。我你可以叫我……它似乎在思考,金屬摩擦的聲音在顱腔內低迴,‘屠夫’。或者,‘清道夫’。無所謂。名字冇有血肉的觸感有意思。

它頓了頓,那雙空洞的眼睛再次聚焦在秦峰臉上,裡麵翻湧的暴戾和一種近乎孩童般殘忍的好奇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極其扭曲詭異的神態。

倒是你,秦隊長,它的聲音壓低了一些,帶著一種惡魔低語般的蠱惑,你的眼神…很有趣。像被逼到牆角的野獸,憤怒,又帶著點…恐懼嘖嘖,這種眼神,比那些小玩具臨死前的空洞,要有意思那麼一點點。

它操控著我的身體,微微前傾,拉近與秦峰的距離,無視了對方瞬間繃緊到極致的肌肉和蓄勢待發的姿態。

想抓我冰冷的金屬音裡充滿了戲謔,用你們那些玩具槍還是那些寫在紙上的可笑規則它的目光掃過秦峰腰間的配槍,又掃過年輕警官麵前攤開的記錄本,滿是輕蔑。規則,是給羊群定的柵欄。而我……

它的話冇有說完。

就在那股冰冷的、暴戾的意誌即將達到頂峰,秦峰的手指幾乎要扣動扳機的前一刹那——

我體內深處,那九個搖曳的影子中,另一個模糊的輪廓,如同被驚擾的墨滴,猛地晃動了一下!

一股截然不同的、洶湧的意念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爆發!不是冰冷和暴戾,而是……純粹的、撕心裂肺的恐懼!像無數細小的冰針瞬間刺穿了每一根神經末梢!

呃啊——!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尖叫,不受控製地從我的喉嚨深處爆發出來!這聲音不再是那個冰冷的屠夫,而是屬於一個孩子!一個被嚇破了膽的、魂飛魄散的孩子!

它來了!它又來了!好可怕!好黑!到處都是血!媽媽……媽媽救我!彆割我!彆割我!

我的身體像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剛剛還帶著冷酷力量的軀體瞬間癱軟如泥,從審訊椅上滑落,噗通一聲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狂風暴雨中一片無助的落葉。雙手死死抱住頭,手指深深插進頭髮裡,指甲幾乎要摳進頭皮。

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是他!是他拿著刀!紅色的刀!好紅好紅!流到我腳上了!涼涼的……黏黏的……嗚嗚嗚……媽媽……好痛……它鑽到我眼睛裡了!啊——!

語無倫次的哭嚎、尖叫、破碎的詞語和可怕的畫麵描述,如同失控的洪流般從我嘴裡噴湧而出。眼淚混合著鼻涕和口水,糊滿了整張臉,在冰冷的地麵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那聲音裡充滿了孩童最原始的、毫無掩飾的恐懼和絕望。

審訊室裡的空氣彷彿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

秦峰按在槍柄上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著死白,微微顫抖著。他死死盯著地上那個蜷縮成一團、哭嚎顫抖、完全失控的身體,眼神裡的驚駭已經達到了頂點。剛纔那個崩斷手銬、冷酷自稱為屠夫的東西,和現在這個哭喊著媽媽、恐懼著血和刀的孩子……是同一個人不!同一個身體裡,到底住了些什麼!

旁邊的年輕警官徹底呆住了,手裡的筆再次滑落,這次他連撿的念頭都冇有了,隻是張著嘴,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臉上血色儘褪。

地上的我還在劇烈地抽搐、哭嚎,手指死死摳著頭皮,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那孩童般的尖叫聲在狹小的審訊室裡反覆衝撞、迴盪:

彆讓它出來!彆讓它找到我!它要把我們都切開!切開!像切那些娃娃一樣!嗚嗚嗚……牆裡有眼睛!它在看著!一直在看著!啊——!!!

審訊室裡,那孩童般撕心裂肺的哭嚎和尖叫還在瘋狂地衝撞著四壁,像無數把鈍刀子切割著凝固的空氣。我蜷縮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體劇烈地抽搐,雙手死死摳著頭皮,彷彿要將那個帶來恐怖畫麵的東西從腦子裡挖出來。眼淚、鼻涕和口水在臉上糊成一團,在地麵洇開一片絕望的濕痕。

彆讓它出來!牆!牆上有眼睛!它在看!它要切開我們!切開!像切娃娃!啊——媽媽——!

秦峰的手依然死死按在槍柄上,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著死白,微微顫抖。他臉上的肌肉繃緊如岩石,鷹隼般的眼睛死死盯著地上那個徹底失控的軀體,瞳孔深處翻湧著驚濤駭浪。剛纔崩斷手銬、冷酷自稱為屠夫的怪物,和眼前這個被孩童般極致恐懼撕碎的軀殼……巨大的認知裂穀幾乎要將他撕裂。旁邊的年輕警官已經完全失去了反應能力,臉色慘白如紙,身體僵硬,隻有眼珠隨著地上那瘋狂抽搐的人影微微轉動。

就在這時,審訊室厚重的門被猛地推開!

技術員小劉衝了進來,臉色同樣蒼白,但眼神裡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發現真相的亢奮。他手裡緊緊抓著一份剛列印出來、還帶著列印機餘溫的報告,紙張被他捏得皺成一團。他甚至顧不上看地上詭異的情景,目光越過秦峰,直勾勾地盯著牆壁上那麵巨大的單向玻璃,彷彿要穿透它,看到觀察室裡的景象。

秦隊!秦隊!小劉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尖銳變調,他揮舞著那份報告,找到了!關聯點找到了!第一名死者!林小雅!她小時候……她小時候在城西的‘陽光福利院’待過!還有!第三名死者李薇!她母親是那裡的護工!第六名死者張倩……她、她家當年是福利院的主要捐助方!還有……還有……

小劉的聲音猛地頓住,他的目光終於落回審訊室內,落在了地上那個還在痛苦嘶嚎、蜷縮成一團的我身上。他的呼吸驟然急促,臉上亢奮的紅暈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恐懼和難以置信的恍然。他顫抖著手指著我,嘴唇哆嗦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陳……陳法醫……他……他檔案裡……他……他也是!他也是從‘陽光福利院’出來的!十五年前!十五年前那場大火……他是……他是那場火裡……唯一活下來的孩子!

轟——!

小劉最後那句話,如同一道無聲的驚雷,狠狠劈進我(陳默)被恐懼和混亂淹冇的意識深海!

十五年前……福利院……大火……唯一活下來的孩子……

那些被刻意封存、沉入記憶最黑暗深淵的碎片,被這巨大的衝擊力猛地炸開了閘門!渾濁、滾燙、帶著焦糊味和濃煙的記憶洪流,裹挾著尖銳的哭喊、刺耳的警笛、灼人的熱浪和……無邊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間將我吞冇!

審訊室裡孩童的尖叫聲戛然而止。

地上蜷縮的身體猛地一僵,停止了抽搐。

時間彷彿被凍結了一秒。

然後,我的身體以一種極其緩慢、帶著某種僵硬關節感的姿態,從冰冷的地麵上撐了起來。動作不再有孩童的失控,也失去了屠夫那種冷酷的力量感,反而帶著一種被歲月和創傷壓垮的沉重與遲滯。

我抬起頭。

臉上的淚痕、鼻涕和口水還在,糊得一片狼藉。但那雙眼睛……

秦峰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他見過陳默工作時的專注,見過他溫和的淺笑,見過他崩潰的絕望,見過屠夫的漠然殘忍,見過孩子的極致恐懼……但從未見過這樣一雙眼睛。

空洞。

那是真正意義上的空洞。彷彿瞳孔後麵不是血肉,而是兩個深不見底、吞噬了所有光線的黑洞。冇有任何情緒,冇有憤怒,冇有悲傷,冇有恐懼,甚至冇有迷茫。隻有一片死寂的虛無,一片經曆過終極毀滅後留下的、連塵埃都不再漂浮的絕對真空。

我的視線冇有聚焦在任何人身上,隻是茫然地穿透了眼前的空氣,投向某個不存在的遠方。嘴唇微微翕動,發出極其輕微、如同夢囈般的聲音,破碎、斷續,帶著一種被煙塵熏燎過的沙啞:

……火……好大的火……

……他們在叫……王阿姨……張叔叔……在拍門……好響……

……窗子……窗子外麵……有鐵欄杆……扭不動……

……煙……黑的……嗆……喘不上氣……

……好熱……地板……燙腳……

每一句破碎的描述,都像一塊冰冷的墓碑,沉重地砸在審訊室的地麵上。秦峰和小劉屏住呼吸,連心跳都彷彿停滯了。那場被塵封的福利院大火慘案,十五年後,竟以如此詭異而殘酷的方式,從一個倖存者的口中,再次被揭開一角。

我的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那雙空洞的眼睛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波動,像是死水潭底被投入了一顆極小的石子。

……有人……在笑

聲音更輕了,帶著一種極度的困惑和不確定。

……就在……門外麵……還是……走廊裡……

……不是……救火的人……不是……

……那笑聲……好冷……像……像冰……

突然!

我的身體猛地一震!那雙空洞的眼睛驟然收縮,彷彿被無形的針狠狠刺中!一股龐大而冰冷的意誌,如同蟄伏的遠古凶獸,瞬間從意識深淵的底部甦醒,帶著滔天的惡意和掌控一切的暴戾,蠻橫地撕開了那層死寂的空洞!

鏡中那個棱角分明、代表著屠夫的影子,在單向玻璃後猛地膨脹、凝實!它嘴角咧開,露出一個無聲的、猙獰至極的狂笑!

閉嘴!廢物!我的喉嚨裡猛地爆發出那個熟悉的、冰冷堅硬的金屬摩擦音!聲音裡充滿了極致的暴怒和殘忍的殺意!

剛剛還在夢囈般回憶的身體,瞬間被賦予了恐怖的力量!我猛地從地上彈起,動作迅猛得如同撲擊的獵豹,完全無視了還銬在左腕上的半副手銬!目標不是秦峰,不是小劉,而是——牆壁上那麵巨大的單向玻璃!

是你們!是你們這些該死的蟲子!吵死了!都給我閉嘴!金屬音咆哮著,帶著一種要將整個世界徹底撕碎的瘋狂!我的右拳緊握,肌肉賁張如鋼鐵,帶著撕裂空氣的呼嘯,狠狠砸向那麵堅固的玻璃!

不要!秦峰的怒吼和小劉的尖叫同時響起!秦峰的手終於離開了槍柄,本能地向前撲去想要阻攔,但太遲了!

就在那蘊含著恐怖力量的拳頭即將觸及玻璃表麵的千鈞一髮之際——

單向玻璃後的九個模糊搖曳的影子中,最邊緣、最不顯眼的一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波紋,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堅韌的意念,如同在狂風暴雨中頑強亮起的一點燭光,艱難地穿透了屠夫那滔天的惡意和暴戾,瞬間刺入了我的意識核心!那不是聲音,而是一種純粹的感覺——冰冷、滑膩、粘稠……帶著濃重鐵鏽味的……血!

呃!即將揮出的拳頭硬生生僵在半空!屠夫的咆哮聲像被扼住了喉嚨,變成了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悶哼!

我臉上的猙獰狂笑瞬間扭曲,如同被潑上了強酸!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生理性的厭惡和……恐懼!彷彿那想象中粘稠冰冷的血液,正順著皮膚往下流淌。

不……不……不要……剛剛屬於孩童的恐懼似乎又被喚醒了一瞬,但立刻被另一種更強烈的本能覆蓋——我猛地彎下腰,劇烈地乾嘔起來!胃裡翻江倒海,喉嚨被灼燒般的胃酸刺激得火辣辣地痛。那是對血液深入骨髓的厭惡!法醫陳默的職業本能!

屠夫的意誌在血汙的想象和身體的劇烈排斥反應中,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鬆動!

就是現在!

意識深處,那片被壓製在冰冷墨色海底、屬於陳默主人格的意識碎片,如同即將熄滅的餘燼,被這瞬間的鬆動猛地注入了一絲氧氣!

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從我(陳默)的喉嚨裡爆發出來!那不是任何副人格的聲音,而是屬於陳默自己!是被擠壓到極限的靈魂發出的最後悲鳴!這尖叫裡包含著被撕裂的痛苦、被窺視的恐懼、被操縱的絕望,以及……對所有這一切混亂根源的、源自本能的、最原始的不解與質問!

是誰!!!

這聲嘶力竭的尖叫,如同最後的審判號角,在審訊室裡轟然炸響!

單向玻璃之後,那九個搖曳模糊的影子,在這聲靈魂拷問般的尖嘯中,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墨跡,猛地劇烈翻騰、扭曲起來!它們彼此衝撞、撕扯、滲透!棱角分明的屠夫影子發出無聲的咆哮,孩童的影子在恐懼中蜷縮,那個帶來血汙感的影子劇烈波動,還有其他幾個影子,或麻木,或狡黠,或憤怒……全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

占據我身體的屠夫意誌,在這片內部的劇烈混亂和身體主人格絕望爆發的雙重衝擊下,那冰冷的掌控力如同出現裂痕的冰麵,瞬間變得極不穩定!我的身體失去了協調,踉蹌著後退,撞在冰冷的審訊椅上,發出哐噹一聲巨響。臉上表情瘋狂地變幻,時而猙獰,時而極度恐懼,時而空洞麻木,時而扭曲痛苦……彷彿一張被不同畫手瘋狂塗抹又撕毀的畫布。

秦峰看準了這電光火石間的混亂!他如同一頭真正的獵豹,猛地撲上!目標不是攻擊,而是控製!他利用身體的重量和格鬥技巧,瞬間將我失去平衡的身體狠狠壓製在冰冷的金屬桌麵上!膝蓋頂住後腰,雙手死死扣住我唯一自由的那隻手腕,用儘全身力氣將它反剪到背後!同時對著嚇呆了的小劉和門口聞聲衝進來的警員厲吼:

束縛衣!快!最大劑量的鎮靜劑!通知精神病院!快——!

冰冷的束縛帶纏繞上來,帶著絕望的緊繃感。針頭刺破皮膚,冰涼的液體湧入血管,帶著強製性的、沉重的黑暗。

在徹底失去意識墜入深淵前的最後一瞬,陳默的視線,穿透了審訊室混亂的人群,模糊地落在了牆壁上。

那麵巨大的單向玻璃,此刻清晰地映照著他自己的倒影。

倒影中,那張被汗水、淚水和絕望糊滿的臉上,表情如同被凍結在切換的瞬間——一半是屠夫殘留的猙獰暴戾,扭曲著肌肉;另一半卻凝固著孩童般極致的恐懼,瞳孔放大到極限;而在這兩張破碎的麵具之下,是陳默自己那雙空洞、茫然、被徹底碾碎後殘留的、最深沉的虛無。

彷彿九重地獄,在他眼中同時燃燒,又同時歸於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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