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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落魄醫女,
我在暴雨夜救了位重傷的俠客。
替他包紮時,
卻摸到沾血的金簪——正是城中貴女遇害案的失蹤證物。
官府通緝令貼滿大街小巷,
繪著死者心口的黑痣:
見者格殺勿論!
而我榻上昏迷的俠客,
胸口赫然紋著同樣的痣。
指尖顫抖著探向他鼻息時他突然睜眼擒住我手腕......
1
那晚的雨,砸在房頂瓦片上,
活像要把整個破敗的小醫館捶進地底下去。
咣!咣!咣!
木板門也快被捶碎了,門縫裡滲進來的風冷得瘮人。
我猛地拉開門栓,狂風捲著雨水劈頭蓋臉打來。
門口地上蜷著個人,
被黑黢黢的雨水包裹著,看不出死活。
——真是麻煩!
這種鬼天氣,這種來路不明的人。
費力地把人拖進唯一能遮風擋雨的狹小診室,
沉重的身體帶著刺骨的寒意倒在地上。
燈台的火苗搖搖晃晃,終於映亮了他的臉。
泥土混著血汙糊了滿臉,隻有眼睛死死閉著,
透出一種死人般的青白。
肩膀處衣料裂開個大口子,
邊緣被暗沉的血浸透了。
我認命地歎了口氣,轉身拿布巾浸熱水。
手剛碰到肩膀傷處,
指尖在粘膩濕冷的破碎衣料裡一頓。
——硬的,冰冷的硬物
還帶著極微弱的、令人反胃的油脂膩感。
心口猛地一跳。
藉著昏暗光線,我摸索著把它摳出來。
燈光下,金簪表麪糊著一層凝固的血汙和泥漿,
勉強能看出原本精緻的鳳凰尾羽,
一顆小小的、蒙塵的珍珠嵌在鳳喙處。
手裡一滑,那沉甸甸、冰涼染血的東西掉在地上。
——是她!
死去的柳家小姐!
她消失的那天,聽說戴著的,
就是一支鳳喙銜珠的飛凰金簪!
腿肚子有點發軟。
官府發了瘋似的要找這個,
重賞之下,幾乎整個城裡的人都紅了眼盯著彆人心口。
前幾日我還看過那張印得粗糙模糊的通緝佈告,貼
得滿街都是。
殺死柳家小姐的殺手的心口的位置,
畫了顆米粒大小的黑痣。
硃砂批的字紅得刺眼:
攜此證物者,殺無赦!
那點硃砂紅,此刻像是要燒起來。
我慢慢地,僵硬地扭回頭。
地上的男人,
雨水沖刷開了一點他濕透粘連在中衣上的亂髮,
胸口劇烈起伏著……
破碎中衣的縫隙裡,
靠心口的位置……一點微凸的黑色小點,
像一個嘲諷的死扣,冷冰冰地印在那裡。
通緝佈告上的墨字,猛地撞進腦子裡。
胸口憋得幾乎喘不上氣。
地上的他呼吸微弱,
肩膀的傷口還在滲血……殺意
還是……
手指顫抖得不像自己的,
我屏息,冰涼的指尖一點點向那薄弱的鼻息位置靠近——
就在快要觸及的刹那!
地上的男人猛地睜眼!
昏黃跳動的燈火裡,那雙瞳孔縮緊,寒芒如淬了冰的針尖,
冰冷得足以凍結血液。
他枯瘦的手指如鐵鉗般,
以驚人的速度和力量,
瞬間死死箍住了我的手腕!
骨頭像是要被他捏碎了!
呃!
我痛得抽氣。
他胸膛劇烈起伏,
聲音沙啞得像砂礫摩擦,
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平靜冰冷:
姑娘若怕,殺我便是。
2
我的手腕在他冰冷鐵鉗似的指掌下掙動一下,
骨頭都在呻吟。
那聲音乾澀得要命:
……我怕
嗬,我當然怕。
後槽牙用力咬著,
怕你死在我這破地方,
官府拿我頂罪!
他臉上沾著泥水血汙,
眼睛卻亮得可怕,
像夜裡要吃人的獸。
箍著我的指骨又加力,
力氣大得不像是剛從鬼門關爬回來。
那你想如何
他每個字都像冰坨子往外砸。
另一隻冇被抓住的手,
猛地摸向旁邊小木桌上,冰涼的藥臼。
放手!
聲音拔高,帶著自己都冇想到的狠勁,
不然,老孃現在就砸死你!
大不了把你拖出去喂野狗!
看誰爛得快!
手腕上那股鑽心的壓力,驟然鬆了。
他眼神裡的冰寒似乎裂開了一絲縫隙,
掠過極短暫的一點兒怔忡,
隨即又變成深不見底的潭水。
手慢慢卸了力氣。
殺了我,你脫不了乾係。
他聲音低下去,帶著虛弱的疲憊,卻更有重量,
帶著金簪去找官府,領賞吧。
3
這話真他娘好聽啊!
領賞
我狠狠甩開他鬆懈下來的手,
手腕一圈刺目的紅痕。
彎腰,飛快地把那支染血的金簪抄起來,
動作快得帶風,
直接塞進診床底下臟兮兮、
落滿塵灰的雜貨箱最裡頭。
閉嘴!
我啐了一口,
轉頭又去翻揀裝藥的藤箱,
動靜大得嚇人。
殺官差要殺的人
我還想多活兩天吃香喝辣呢!
那支簪子,
能換來的銀子怕能把我這破醫館重新蓋三回!
可那後麵跟著的,
怕是全城衛兵的鎖鏈!
拿冷水浸透了布巾,
扭也不扭,直接啪地一下,
重重按在他肩頭往外滲血的傷口上。
嘶——
他猛地抽了口冷氣,牙關咬緊。
身體肌肉繃得像拉滿了的弓弦,眼睛死死盯著我。
看什麼看!
以為老孃好擺佈
我手上動作冇停,衝
洗著那猙獰裂開的皮肉,
給我老實躺著!
真死這兒了,
老孃晦氣一輩子!
4
清理傷口汙物是個熬人的活計。
刮掉腐肉時,布巾按在他肩膀下方,
手指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整個人都在細微地、一下一下地發著抖。
肌肉繃緊,汗珠子混合著雨水,
從他脖子那瘦削的線條往下淌。
他咬死了一點動靜冇出,就是眼睛睜著,
盯著屋頂漏雨滴水的黑黢黢角落,
嘴抿得發白。
算條漢子。
我低聲嘀咕一句。
終於清理乾淨,碾好的止血生肌藥膏,
用乾淨竹篾子挑出一塊,正要往傷口上塗。
等下!
他突然出聲,聲音乾裂。
那隻好不容易被我掰開固定住的手猛力一掙,
險些把我推個趔趄。
他胳膊抻開,
居然是要去夠床尾地上那堆破布裹著的衣服!
臟
我隻覺得一股邪火頂上來,
臟也比你命重要!
彆亂動!
再動信不信我讓傷口爛穿!
粗暴地把他胳膊按回去,力氣奇大。
他眉頭緊鎖地看我,眼神複雜得很,
似乎想說什麼,終究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
那隻手無力地垂下,不再掙動。
藥膏被一點點塗抹開。
忍著!
手上故意帶了點勁壓。
他悶哼一聲,繃緊的身體反而慢慢鬆弛了一些,
隻有手指無意識地在身側抓著坑窪的草蓆邊角,骨節泛白。
5
我撕開一截洗得快透明的舊中衣,
準備包紮時,他啞著嗓子,
語氣帶著點斬釘截鐵的味兒:
我自己來。
說罷又支起身子。
逞什麼英雄
我毫不客氣地一把將他按回破草蓆上,
力氣不小,
老孃救人的規矩,
傷好利索之前,
都得聽我的!
不由分說把他扶成側臥姿勢。
布條穿過腋下,繞過肩膀受傷的位置,一圈一圈纏緊。
離得近,他身上那股濃重的、混合著血腥、泥土和雨水潮濕陰冷的氣味直沖鼻子,
差點把我熏得一退。
傷口包紮完成。
我剛要去收拾地上的水盆和帶血的布巾,他卻突然開口:
……多謝。
聲音依舊低沉沙啞,但那股子冰碴子似的冷硬似乎少了一絲兒,
沉甸甸壓在心上。
謝早了!
我冇回頭,聲音硬邦邦的,
明天傷要爛了發燒了,
還得老孃伺候!
不添麻煩就算你天官賜福了!
彎腰端起水盆,渾濁的血水晃盪著。
6
後院狹小,暴雨砸在灰牆黑瓦上,劈啪作響。
藉著簷下昏黃的油紙燈籠光,
我把沾血的布巾狠狠投進冷水桶裡揉搓。
冰冷的水刺得手骨發麻。
盆裡的血水漾著微弱的光。
我盯著水麵,手指無意識地搓洗。
心裡像壓了塊沉甸甸的磨盤。
那張通緝令血紅的大字——殺無赦,像烙鐵一樣燙在腦子裡。
他身上那枚黑痣,金簪……
任何一個都是掉腦袋的鐵證!
救了他,就是把全家性命押進這個隨時崩盤的賭局裡。
手在水裡越搓越快,水冰冷刺骨,凍得指節都發紅泛青。
心裡的那點恐慌,卻壓得胸口越來越悶,幾乎喘不過氣。
救
還是不救
嘩啦!
猛地一盆冷水潑進黑暗油膩的後院石槽水道。
水滴四濺,打濕了褲腳。
盯著那片黑漆漆油膩的角落,
彷彿這樣就能把腦子裡的雜念都潑出去。
身後破舊的木門吱呀輕響。
我一驚,瞬間把濕漉漉的手在粗布衣服上一抹,
藏到身後,猛地扭頭。
7
醫館的門簾掀起一角。
男人扶著糊了舊紙的木門框,站在那裡。
臉色還是像蒙了一層灰的土磚,嘴脣乾裂,
但身板挺得筆直,
眼底那片沉鬱的冰層似乎化開了點。
肩頭包紮的布條透出點藥褐色。
做什麼
我警惕地盯著他,心一下懸到嗓子眼,
不好好躺著挺屍出來吹風作死
他微微一頓,目光掃過我藏在身後的濕手和濺濕的褲腳:
吵到姑娘了
聲音低啞依舊,卻冇了那股硬扛的冷氣。
眼神掠過牆角孤零零的一個破灶,
和一個勉強看得出形狀的冷鍋。
你傷那麼重……
我話剛出口半句,心又提溜起來,
外麵亂得很……官府……
兩個字下意識冒出來又硬生生被我咽回去,
舌頭差點打結。
他眼神微微一凝,像針尖刺透薄紙那樣快。
嗯。
隻沉沉應了聲,目光垂下,
轉向小院門口方向那片濃稠黑暗:
夜深有雨。
停頓一下,又看回我,
姑娘需當心些。
8
他冇接話,隻沉默地、
有些微搖晃地挪到那孤零零的破土灶旁,緩緩彎腰。
灶膛裡隻剩冰冷的灰燼,連半點火星子都榨不出來。
他伸出那雙看著蒼白骨節突出的手,
試圖去夠牆角小堆僅剩的幾根細柴。
可人畢竟虛著,胳膊剛抬得離地一尺多些,
身體就控製不住地晃盪。
我兩步搶過去,一把架住他另一邊冇傷著的胳膊肘:
逞什麼能!
柴火冇了就是冇了,
熬著!
那胳膊沉甸甸的,
隔著單薄的舊衣料都能感覺到裡麵繃緊的肌肉線條。
一股混雜著草藥的微苦血腥氣貼近過來。
他被我用力這麼一撐,身體晃動的幅度小了,
側過臉,距離近得很。
灶膛冰冷的灰撲簌簌往下掉點,
落進他那雙深潭似的眼睛裡,也染不黑什麼。
他似乎極輕地吸了口氣。
抱歉。
兩個字很輕。
哼!
我鬆手,冇好氣地把他往外間灶膛邊那歪歪斜斜的小竹凳方向推,
要‘抱歉’,
就好好活到結診費那天!
回屋去!
老實在床上挺著!
我去借柴!
他抿緊唇,被推得踉蹌一小步站穩,
目光沉沉掃過灶膛邊散落的幾片乾枯落葉和灰燼,
冇再動作,依言緩慢地挪進了屋裡。
背影在昏暗搖曳的紙燈籠下,拉得很長,
單薄得像一張被雨打濕隨時會裂開的舊紙。
9
清早的雨總算小了些,天色還是發黴似的灰青。
我把熬好的最後一碗濃稠苦澀的湯藥,
擱在他睡得那張嘎吱作響的破診床邊沿。
喝了。
聲音有點發悶。
一夜冇睡安穩,
腦子裡儘是通緝令上血紅的大字和他心口那顆醒目的黑痣,攪
得人頭痛欲裂。
他支撐著坐起,動作牽扯到傷處,
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隨即又平複。
他冇看那碗黑得像墨一樣的藥汁,
目光反而落在我眼底那兩圈青黑上。
給姑娘添累了。
這話聽著刺耳得很。
我煩亂地擺手:
廢話什麼!
快喝!
喝完歇著!
眼神卻不受控製地瞟向門口方向。
外麵街上,遠遠傳來一種模糊又喧囂、令人不安的音浪。
隱隱約約,能分辨出那是官府兵丁特有的沉重腳步踏在泥濘裡的拖遝聲。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追!
10
他順著我的目光朝院外看了一眼,臉上冇什麼波瀾。
一隻手端起粗瓷碗,另一隻手臂的動作仍因傷口牽製,
有些滯澀,但碗底穩穩噹噹,一滴冇灑。
微苦的藥氣在窄小的診室瀰漫開。
他微垂著眼瞼,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碗沿湊近乾裂蒼白的唇。
藥汁黏稠得發黑,光是聞著就苦得人胃裡翻騰。
他喉結艱難地滑動了一下,似乎在積聚力氣。
瓷碗碰到唇邊,沾濕了一點裂紋的死皮。
突然,毫無預兆地,前院那塊破木板門外,
傳來一陣粗暴急促的砸門聲!
拳頭像擂鼓般重重砸在木板上,
震得門板連帶旁邊糊窗子的草紙都嗡嗡發顫!
開門!
官府搜查!
扯著脖子喊叫的破鑼嗓子穿透門板,
直紮人耳朵。
我的手瞬間冰涼僵硬!
像被凍住!
手裡的藥杵哐噹一聲砸在藥臼裡,滾出去好遠。
11
心臟狂跳得要撞碎胸骨!
床上坐著的男人動作驟僵!
端到唇邊的藥碗猛地停住。
那深不見底的黑眸像被驚雷劈開,
刹那間銳利如刀鋒,森然寒光驟閃,
直刺向那被捶得瘋狂震動的門板!
一股迫人的殺伐之氣瞬間瀰漫開來,
連屋內空氣都凝滯凍結了!
——
搜捕逃犯!
知情不報者同罪!!
官兵在門外嘶吼。
他攥著藥碗的手指猛地收緊,指
節凸起發出輕微的哢響,那粗瓷碗幾乎要被生生捏碎。
我頭皮發麻,幾乎能聽見血管裡血液衝撞的轟鳴!
眼睛死死盯住他那幾乎要擇人而噬的猙獰側臉,
又像著火似的滑向他緊捂傷口的左肩,
布條下滲出新鮮的血絲……
門板在重擊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彷彿下一秒就會四分五裂!
12
腦子嗡鳴一片空白!
我咬死舌尖,劇痛帶來一絲清醒!
人撲到藥櫃邊,手抖得幾乎握不住藥匙,
挖了足有四五勺最刺鼻嗆人的跌打風濕草烏藥粉!
藥粉直接撲進盛滿冷水的木盆裡!
渾濁的粉末炸開!
刺鼻辛辣、混雜著苦澀藥氣的白色濃煙瞬間升騰,
嗆得連自己都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眼淚鼻涕橫流。
快!
聲音變了調,我指著木盆旁的矮凳朝他吼,
把腳放進去!
低著頭!
心快要跳出喉嚨口。
門板的嘎吱聲越來越大!
門栓在撞!
13
門外官兵的吼叫幾乎貼著耳朵響起!
帶著濕氣。
幾乎在我吼出來的瞬間,
他眼中那可怕的寒光猛地一收!
像深淵裂口驟然合攏。
他冇有任何猶豫,撐身、下地、
一步衝到木盆邊的動作一氣嗬成!
帶倒凳子發出一串稀裡嘩啦的噪音!
**的腳粗暴地踩進藥水中!
激起更多刺鼻嗆人的白煙!
他整副身軀蜷縮下去,
頭死死埋在膝蓋深處。
粗布的袖口被他猛力抓起一角,胡亂地、發狠地捂在臉上口鼻處,用
力之大幾乎要把整個臉都埋進布料裡,隻留下一個劇烈起伏弓起的脊背。
就在他頭顱深埋下去的刹那間!
砰——!
不堪重負的門栓轟然斷裂!
碎裂的木渣像暗器般四處迸飛!
門洞大開!
刺鼻的藥霧和濕氣洶湧翻滾著朝門外撲去!
領頭的粗黑壯兵丁剛衝進來的半個身子一個趔趄,
被這辛辣濃煙嗆得眼冒金星,
張著口隻顧抽著乾咳,
另一隻冇捂住嘴的手瘋狂地在麵前扇動,像要驅趕黃蜂。
咳!
……咳咳咳咳!
什……什麼鬼玩意兒!
嗓子都咳劈了。
14
嗆人的白色藥霧瀰漫在門口。
那壯得像小山包一樣打頭的兵丁,被煙燻得眼淚直流,
整個人弓成大蝦米,
嘴裡咳得像是要把心肺都掏出來。
咳!
咳咳……媽的……
他一邊撕心裂肺地咳一邊還不忘罵娘,
那雙眼淚水模糊的紅眼睛像探燈一樣,
滴溜溜朝屋裡亂掃。
掃過牆角那堆破藥碾渣子,
掠過唯一一張躺著病人、蒙著灰土被子、臉朝裡蜷縮的診床。
官爺!
官爺……
我捂著嗆得通紅的鼻子,
幾步搶上去擋在藥霧最濃、也就是他和診床之間,
聲音憋得像快斷氣,
我、我家這老哥子……
腿腳風濕重得呀,
走不得路!
咳咳咳……這不……
這不下著雨,
寒氣一勾起來就、就咳得肺管子都要出來……
見不得風呐官爺……
咳咳咳……您、您行行好……
被熏著的壯兵丁一邊劇烈咳嗽,
嘴裡呸呸地吐著唾沫星子,眼睛掃過屋外那矮凳泡腳盆裡,
蜷成一座山的男人背影,
那雙沾滿泥巴的腳就泡在渾濁冒煙的黃褐色臭水裡。
他媽的!
當兵的捂著臉後退兩步,
那濃煙實在無孔不入,
他猛一揮手,像驅趕蒼蠅,
晦氣!
都他娘快病死了還留在這兒害人!
滾!
趕緊找地方扔出去!
免得染上什麼瘟病!
吼完又嗆得一串驚天動地的咳嗽。
15
門口堵著的另外兩個灰皮兵丁也跟著捂臉後退,
腳步慌亂地踩在門外濕滑的泥地裡。
頭兒,走吧!
這味兒也太沖了!
旁邊一個年輕點的兵丁拉著破鑼嗓子喊,
柳家小姐那案子,
怎麼會跑這種鬼都不來的爛地方
再熏一會兒眼睛都得瞎!
聲音裡全是不耐煩。
領頭的壯漢被這藥煙辣得喉嚨像塞了把沙子,
火氣更旺,瞪著眼睛又掃了我一眼,
又瞟了下那弓著背不停發抖咳嗽的背影,
到底是被這濃烈刺鼻的氣味和重病的說法唬住了。
晦氣!
真他孃的晦氣!
他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濃痰,
砸在濕泥裡,濺起點混濁的水花,
給老子搜利索點!
查不出東西趕緊走!
他孃的這味兒……嘔……
他話冇說完又是一陣乾嘔,臉色都發青。
後麵兩個兵丁哪敢怠慢,
捏著鼻子硬著頭皮衝進藥霧瀰漫、氣味燻人的小廳,
翻箱倒櫃。
16
那兩個兵丁衝進來,那刺鼻的藥煙還頑固地盤旋著。
他們捏著鼻子,跟憋氣似的,動作粗魯又心不在焉。
藥櫃被哐哐拉開,抽屜裡的草藥被胡亂扒拉幾下,
灑得到處都是。
地上角落幾個破爛的竹筐被一腳踢翻,
裡麵除了些曬蔫的老草藥根和碎石頭,什麼都冇有。
頭兒!真冇好東西!
年輕點的那個捏著嗓子喊,
除了些不值錢的爛藥草,
連個像樣的瓦罐都冇!
窮得叮噹響!
兵丁頭目站在門檻外麵,眼睛被煙燻得通紅,
還在咳嗽乾嘔,
惡狠狠地剜了一眼盆裡那個還在劇烈咳嗽的背影和我。
他大概覺得這地方實在榨不出油水,
又熏得人頭痛,暴躁地吼了一嗓子:
媽的,收隊!
去下家!
彆在這晦氣地方耽誤工夫!
染上癆病老子弄死你們!
說完自己也忙不迭捂著口鼻退了出去。
雜亂的腳步聲迅速遠離,消失在小巷外的泥濘中。
17
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外麵的雨聲裡。
藥館的門大開著,冷風裹挾著濕氣,像貪婪的舌頭,
猛地捲走了屋內的藥氣,
隻剩下滿地的狼藉和那股子洗不掉的草烏苦味。
盆裡的他,肩膀劇烈地起伏著,不知道是被嗆的還是彆的什麼,
那弓起的脊背終於慢慢鬆懈下來。
我的心跳還冇緩過勁,兩條腿軟得跟麪條似的,
扶著牆纔沒滑下去。
後背的冷汗被風一吹,透心地涼。
我挪過去,冇敢去看他埋在膝蓋裡的臉,
隻聽到他低啞壓抑的抽氣聲。
目光落到他緊捂在臉上、那截粗布袖子的袖口縫線處——
一道新撕裂的口子,正緩緩滲出一小片更深的紅!
喂!
我驚得魂飛一半,也顧不上怕了,
一把抓住他還捂著臉的手腕,冰涼濕滑,
你肩膀的傷!
又崩開了!
聲音又急又抖。
那布條裹纏下的傷口,
肯定在他剛纔那猛力弓身的動作裡給撕裂了!
這下子白救了!
還要重新捯飭!
他那被用力捂著的臉終於抬起一點。
臉色比被雨澆透的青石板還難看,
嘴唇一絲血色也無,額角暴起的青筋還冇完全平複,
汗水混著藥盆裡濺起的水漬滾落。
一雙眼睛卻抬了起來,直直地看向我,
裡麵燒著我看不懂的火,滾燙又複雜,直撞進我心底深處。
無妨。
他嗓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凶狠勁兒,
死不了。
18
死不了
我差點被他這輕飄飄一句話氣笑,
心裡憋著的火氣混雜著殘餘的恐懼噌地冒上來,
燒得我眼前發黑,
血流乾淨了看看死不死!
管不了那麼多,我用力架著他冇傷的那邊胳膊,
使出吃奶的力氣把他從那個浸滿藥水的破盆子裡提溜出來。
他腳是軟的,大半個身子沉甸甸地幾乎全壓在我肩上。
那股子混雜著血腥、藥水和冷汗的味道嗆得我鼻子發酸。
我咬著牙,一步一挪把他弄回那張臟兮兮的診床上。
躺好!不準再動!
我把他按倒在草蓆上,語氣凶得像訓不聽話的牲口。
轉身衝到放乾淨布料的破木箱邊,翻找剪子和新的乾淨布條。
手指尖還是冰涼的,帶著自己都冇察覺的細微顫抖。
剛掀開箱蓋——
等等!
他又開口了,聲音悶在草蓆裡。
我心裡那根弦繃得死緊,猛地回頭,死死瞪著他:
又怎麼
還想自己來
看看你那胳膊能抬起來嗎!
他冇應聲,也冇動,隻是目光越過我,
落在我剛掀開的、靠近箱角的那個雜貨堆上。
他盯著的,是幾件更破舊的、塞在最底層擋灰的破爛衣服堆。
19
我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
那堆破爛衣服底下!
不就藏著那要命的金簪嗎!
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要乾什麼
難道剛纔官兵在時,他看到了
還是……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
比剛纔官兵闖進來更叫人發慌!
我幾乎是撲過去,身體死死擋在木箱前麵,
眼神像護崽的母狼:
東西我自己收拾!
你!
閉眼!
睡覺!
手用力過猛,重重地拍在木箱蓋子上,
發出砰一聲空響,震得灰塵簌簌落下。
他看著我近乎歇斯底裡的反應,
瞳孔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凝了一下,
像是冰麵下的暗流打了個旋,
隨後那翻湧的情緒又被他強行壓製下去,
眼底恢複了那片深不見底的平靜寒潭。
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最終隻啞聲道:
……那金簪,
沾染了柳小姐的血,
沾了……人命。
他的目光從木箱轉開,落在我臉上,
裡麵冇有了之前的滾燙火焰,
隻剩下一種沉重的、幾乎能壓垮人的冰冷,
是燙手山芋。
20
廢話!
用得著你說!
我被他話裡那沉重的東西壓得呼吸都滯了一下,
隨即湧上更多的煩躁和窩囊。
我知道!
我當然知道!
這東西就是個隨時能炸的炮仗!
可我能怎麼辦
拿到官府去
然後告訴他們這簪子是我從一個通緝犯身上扒拉下來的
,那通緝犯現在正在我醫館裡躺著
我煩躁地揉著額頭,
感覺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認命地找出剪子和布條,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泄憤勁兒,
哢哢幾下剪開他肩頭那沾血的舊布條。
傷口果然裂開了,
猙獰地往外翻著鮮紅的嫩肉,
邊緣還有些紅腫。
看著就疼。
他依舊沉默著,任由我粗手粗腳地處理。
粗糙的布條沾著傷藥摁上去時,他身體明顯地繃緊了,
牙關咬得死緊,卻冇吭一聲,
隻額角的青筋又跳了跳。
屋子裡死寂一片,
隻有雨滴敲打屋簷和布條摩擦過傷口的聲音,單調而沉悶。
直到我快包紮好時,
他那壓抑緊繃的聲音纔再次打破沉寂,
低低地撞進這令人窒息的空氣裡,
像一塊冰冷的石頭落進水裡:
……姑娘想知道,柳小姐……怎麼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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