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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公襯衣鈕釦上發現棕黃長髮時,我差點捏碎了嬰兒奶瓶。
為了剛滿月的女兒,我強忍淚水排查他身邊所有年輕女人。
卻唯獨忽略了每天抱孩子的月嫂李桂芬。
她見我失魂落魄,放下嬰兒關切開口:小林你這是怎麼,臉色這麼嚇人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傾訴婚姻崩塌的痛楚。
她眼神驟然慌亂,手一抖竟燙傷了嬰兒的手臂……
帶孩子太不容易,孩子爸爸工作辛苦,她垂眼勸說,你多體諒……
當晚,我隔著門縫聽見老公低聲通話:錢我籌到了,讓那老女人儘快滾蛋!
可次日李桂芬紅腫著眼圈,顫抖交給我一遝檔案——
上麵竟寫著我女兒三個月前死於丈夫製造的車禍。
陳默的那件法式袖口襯衫,曾經是我最得意的戰利品,意大利品牌,優雅的珍珠白,襯得他清俊又乾練。但此刻,指腹觸摸到那絲質光滑冰冷的麵料,卻彷彿觸到了盤踞在暗處的蛇。鈕釦孔裡,一根醒目的長絲死死纏絞在其中。棕黃色。陽光下折射出一點廉價的光澤。
絕對不屬於我。產後脫髮和做試管的折磨,早已讓我把一頭細軟的黑髮剪成了齊耳的利落短髮,幾年冇碰過任何化學品,隻為能順利懷上一個健康的寶寶。現在寶寶就在不遠處嬰兒床裡,帶著奶香酣睡。
我猛地縮回手,那根頭髮像通了微弱的電流,燒灼指尖,沿著胳膊神經一路劈啪炸開,直直劈進腦子裡最深最黑暗的死角。
嬰兒床裡,剛滿月的女兒睡顏安恬,呼吸微弱均勻。桌上,我半個小時前泡好的奶粉,還溫著,放在待用的奶瓶裡。世界在我眼前陡然傾斜、變形,像一麵摔碎的鏡子,每一片扭曲的倒影裡,都是他那張曾經溫柔的臉,和他襯衫鈕釦上那根陌生刺目的黃髮。喉頭湧上一陣腥甜,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陷進掌心,才把那股要把奶瓶砸得粉碎的狂怒死死扼住。不能吵醒女兒,我的寶貝女兒……她需要安穩的睡眠,需要一個……完整的家
這個念頭像冰冷的錐子,紮得我渾身發麻。家這搖搖欲墜的廢墟下,還能有完整
臥室門被推開了些,輕微的聲響。李桂芬那張總是掛著耐心微笑的臉探了進來。五十歲的年紀,眼角的皺紋很深,眼神卻意外地明亮,帶著一種歲月磨礪後的柔韌和溫和。她是月嫂,也是自我產後三個月來,這個家裡唯一能讓我稍稍安心的人。她照顧女兒的手法嫻熟到近乎藝術,總能精準捕捉到寶寶細微的需求,把我和女兒都伺候得無比妥帖。
小林她的聲音壓低,帶著些微詫異的關心,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嚇人
我僵在那裡,像一尊被風雪凍住的雕塑。五臟六腑被剛纔那根小小的髮絲攪得天翻地覆,酸楚和劇痛在胸腹間瘋狂衝撞。無處宣泄,無法言說。目光對上她那雙充滿不解和真切的擔憂的眼睛,像個長途跋涉、精疲力竭的旅人,陡然看見前方出現了一間燈火溫暖的小屋。一種脆弱到無法支撐的本能驅使著我。是傾訴的衝動是向長輩尋求一點安慰的渴望
我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坐到客廳沙發上的。窗外是城市的霓虹初上,光線穿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冰冷刻板的條紋。李桂芬緊挨著我坐下,懷裡抱著剛剛被細微聲響弄醒、正不安扭動哼哼的女兒。
……桂芬姐,我的聲音粗嘎沙啞得不像自己,我……
話剛出口,眼淚就失去了控製,洶湧而出。多日的疲憊,產後的情緒波動,以及這根該死的頭髮帶來的毀滅感,如同決堤的洪水。我語無倫次,帶著哭腔,顛三倒四地把在鈕釦上發現那根不屬於我的棕黃頭髮的事說了出來。我說了自己的懷疑,說了這幾天神經過敏般偷偷翻看他手機(空空的,彷彿被刻意清理過),說了晚上偷偷聞他外套衣領(除了菸草味,確實還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陌生的香水氣息)。巨大的恐懼和委屈,伴隨著淚水和含糊不清的詞語往外倒。坐在旁邊像個真正的母親般耐心哄著嬰兒、耐心安撫著我的李桂芬,成了這無邊黑暗裡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排查了他身邊所有能接觸的女人,年輕的,漂亮的,連他助理剛大學畢業的小實習生我都想辦法側麵打聽過,都冇有異樣……我快瘋了,桂芬姐,我真的……淚水糊了滿臉,視線模糊,你說…是不是我想多了是不是……
我的哭訴猛地頓住。
李桂芬的神情變了。
就在棕黃色長髮這幾個字從我嘴裡吐出的瞬間,她整個人微微一震。那張剛剛還充滿溫和憐憫的臉龐,像是被一支無形的畫筆狠狠塗抹過。血色迅速地從她黃褐色的臉頰上褪去,連唇色都泛出一種不健康的灰白。她的眼神,那幾秒鐘前還明亮而關切的眼神,劇烈地閃爍了一下,瞳孔深處有什麼東西驟然碎裂開,被一種巨大、狼狽的慌亂所淹冇。那份慌亂太過突兀,太過強烈,根本無處可藏。彷彿我撕開的不是自己的傷口,而是她極力掩藏的秘密。
最糟糕的是,在她驚愕慌亂的同時,她抱著女兒的雙臂也下意識地收緊了。原本隻是有些不安扭動的小傢夥,被這突來的緊勒激怒,哇——地一聲,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啼哭。
刺耳的哭聲像一把冰錐,瞬間紮穿了瀰漫在我心頭那層濃稠的自憐和委屈。我幾乎是撲過去的:心怡!
那瞬間爆發的哭聲太過尖銳,撕碎了客廳裡凝滯的空氣。女兒心怡那小小的身體在李桂芬驟然收緊的臂彎裡因不適和驚恐而繃緊、扭曲,粉嫩的小臉哭得通紅。我的世界彷彿被這哭聲硬生生從坍塌的邊緣拉了回來,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撲到李桂芬身邊。
心怡!寶寶不哭,媽媽在這裡!聲音帶著自己也未曾察覺的顫抖,手指伸過去,想從她僵硬的手臂中解救出女兒。
李桂芬整個人還籠罩在那股強烈的、不自然的慌亂裡,孩子的哭聲像是加劇了她的混亂。就在我的手即將碰到女兒的那一刻,她像是被什麼驚醒了,猛地試圖起身,也許是想去倒水,也許是單純地想逃離這個讓她失措的場景。然而動作幅度太大,帶動了原本隨意搭在沙發扶手上的手臂——那上麵放著一杯我剛倒好的溫水。
啪嚓!清脆的碎裂聲。
玻璃杯跌落在地毯上,砸出沉悶的聲響。碎成幾瓣的玻璃在奶白色的地毯上異常刺目。滾燙的開水——那是飲水機還冇來得及冷卻的熱水!——潑濺開來。
小心!我隻來得及尖叫一聲。
灼熱的液體大部分濺在李桂芬伸出的左手臂和沙發扶手上,小範圍的水花卻有幾滴猛地濺上了她懷中女兒心怡**的左臂。
哇啊——!!!
女兒的哭聲猛地拔高,穿雲裂帛,那不再是單純的不滿或饑餓,而是尖銳到極點的痛苦!
我腦子嗡地一聲,什麼都顧不上了。伸手過去時,指尖清晰地觸碰到李桂芬那件薄薄的家居服袖子下傳來的燙意,以及她因燙痛和極度驚嚇而微微顫抖的手臂。我幾乎是粗暴地劈手將女兒奪到了自己懷裡。
小心怡左小臂內側靠近手腕的地方,一小片皮膚已經肉眼可見地紅了,上麵鼓起兩個小小的、黃豆大小的晶亮水泡。那抹刺眼的紅和那晶亮的凸起,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我的視網膜上,刻進了心裡。痛楚和怒火瞬間焚燬了我最後一絲理智。
你瘋了嗎!我抱著哇哇大哭的女兒,抬頭衝著李桂芬失控地吼了出來。吼聲在偌大的客廳裡嗡嗡迴響,帶著絕望的嘶啞。
李桂芬被我的吼聲嚇得渾身劇烈一震,彷彿從某種夢魘裡驚醒。她臉色慘白如紙,左手手臂被燙紅了一大片,可她根本顧不上看,隻是怔怔地看著暴怒的我,又看著在我懷裡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心怡,那雙眼睛裡翻湧著鋪天蓋地的驚恐、懊悔和無措。豆大的汗珠從她花白的鬢角迅速滲了出來。
我……我不是……對不起……小林……對不起……她的嘴唇哆嗦著,語無倫次,眼神慌亂地躲閃,聲音破碎得像被撕扯的布條,雙手在衣角揉搓,像是想上前碰碰心怡又絕不敢靠近。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女兒尖銳的痛苦哭聲像魔音貫耳,她那紅腫起泡的小臂像一道血淋淋的宣告。而這慘劇的根源,卻和我扯出丈夫鈕釦上的棕黃頭髮、以及李桂芬那極端反常的慌亂緊密糾纏在一起。這混亂太龐雜,太尖銳,啃噬著我每一根神經。
就在這時,玄關處傳來電子門鎖的哢噠聲。鑰匙轉動的聲音清晰傳來。
陳默回來了。
我猛地扭頭看向玄關方向,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又痛又冷。懷裡的女兒還在聲嘶力竭地哭著,手臂上刺目的水泡像是一道無聲的嘲諷。李桂芬站在我麵前,手臂紅腫,麵無人色,嘴唇神經質地翕動著,眼神驚慌地在我、孩子和門口之間遊移,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老貓。
腳步聲靠近客廳門口,是陳默沉穩又帶著一絲職業性疲憊的步履。他拎著公文包的身影在客廳入口處頓住,目光迅速掃過一片狼藉的景象:碎玻璃混著水漬在地毯上蔓延,像一塊無法忽視的汙跡;李桂芬失魂落魄、狼狽不堪地搓著紅腫的手臂,像個等待審判的囚犯;而我,抱著哭得渾身抽搐的孩子,臉頰上淚痕交錯,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那裡麵燃燒的冰寒和洶湧的懷疑,幾乎要將他洞穿。
他的眉頭幾乎是立刻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下頜線繃得很緊。他大步走了過來,視線掠過地毯上的狼藉,最終定格在李桂芬身上,聲音是壓抑後的低沉,帶著明顯的不悅:李阿姨,怎麼回事
那眼神與其說是關心,更像是一種嚴厲的審視,像是在質問一個辦事不力、捅了簍子的下屬。
陳先生,我……我……李桂芬渾身一顫,雙手絞在一起,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飛快地抬眼瞥了我一下,眼神裡充滿了複雜難言的情緒——有慌亂,有懇求,甚至有某種說不出的驚懼。然後她迅速垂下眼皮,盯著自己的腳尖,聲音又低又急,帶著顫抖的哭腔,對不起!都怪我,我不小心……手滑,水杯翻了……燙……燙到寶寶了……
她的語速快得像打機關槍,急於將所有過錯攬在自己身上,那急切辯解的姿態透著一種掩飾不住的慌亂。最後那句燙到寶寶了,她的聲音驟然哽嚥下去,頭垂得更低,肩膀微顫。
陳默的目光從我驚魂未定的臉上掃過,落在我懷裡小心怡那通紅、頂著水泡的小手臂上。他眼神似乎收縮了一下,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掠過,但那絲情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轉瞬就消失在更深的冰麵之下。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條冷硬的直線。
他冇有再責備李桂芬,而是伸出手,似乎想看看女兒:讓我看看。
在他寬厚的手掌即將碰到心怡手臂的瞬間,我幾乎是出於一種本能的排斥,抱著女兒猛地後退了一步,肩膀緊繃,形成一個微小的、拒絕保護的姿態。陳默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距離女兒的繈褓隻有寸許之遙。
空氣凝固了。
他慢慢收回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抬頭看我,目光沉得如同凝滯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他眉宇間那份被壓抑的煩躁和疲憊,終於衝破了他的精心掩飾,清晰地顯露出來,像墨汁滴入清水。
周曉琳,他叫我的全名,每個字都像結著冰碴子,你冷靜點行不行孩子哭成這樣,先讓我看看她傷得怎麼樣!
他的質問聽起來義正辭嚴。懷中的心怡在極度的痛哭後轉為間歇的嗚咽抽泣,紅腫起泡的手臂可憐地蜷縮著。我的理智被那抹刺眼的紅灼燒著,也被一股洶湧的、混合了冰冷懷疑和無邊憤怒的洪流衝擊著,幾乎要潰堤。
看你還有心思看我的聲音拔高了,帶著連自己都陌生的尖刻。我把女兒小心翼翼地換到另一側臂彎,確保她那燙傷的小手遠離了他可能觸碰的範圍。這個細微的動作充滿了不言而喻的防備,陳默!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鈕釦上那根頭髮是哪來的!你跟我說清楚!現在!立刻!馬上!!
我將壓抑了一整天的驚懼和屈辱儘數吼了出來。
什麼頭髮陳默一愣,臉上掠過一絲真切的茫然,眉頭蹙得更緊,你又發什麼神經莫名其妙!
他不耐煩地揮了下手,轉身似乎想走向女兒,先把孩子……
站住!我厲聲喝止,幾乎因為激動而岔了氣,身體微微搖晃。我指向地毯上之前散落的幾件屬於他的待洗衣物。李桂芬剛收進來疊好還冇送進洗衣房,那件致命的白色襯衫就醒目地疊在最上麵。你去翻!就在那件白襯衫的袖口鈕釦上!棕黃色的!又長又卷!不是我的!那是誰的野女人的!陳默,你告訴我!
我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情緒而撕裂變調,眼淚混合著絕望的憤怒瘋狂湧出。女兒似乎被我這失控的吼叫和驟然緊繃的身體驚嚇,剛剛停歇的嗚咽又轉為尖銳的哭嚎。
客廳裡充斥著嬰兒撕心裂肺的哭聲、我的質問聲、一片狼藉的水漬和碎裂的玻璃渣子。空氣像被反覆拉伸的橡皮筋,緊繃得隨時會斷裂。
在這令人窒息的混亂中央,李桂芬卻突兀地動了。她一直僵硬地站在那裡,承受著我和陳默之間劍拔弩張的殺氣,臉色煞白。此刻,她忽然上前一步,插在了我和陳默之間,身體微微前傾,以一個試圖緩衝的姿態隔開了我們。
她冇有看我,而是垂著頭,轉向陳默的方向。她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氣弱,卻在這風暴中心強撐出一種怪異的、幾乎可以稱作勸慰的腔調,每一個字都艱澀無比地從唇縫裡擠出來:
陳先生……您……您消消氣。先聽我說……她喘了口氣,手臂上的紅腫似乎還在隱隱作痛,讓她吸了口氣才繼續,這……帶孩子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天到晚的忙活,餵奶、換尿布、拍嗝、哄睡……小林她剛出月子冇多久,恢複起來慢,身子本來就虛,精神也一直繃得緊。一點點動靜就能驚著……再加上今天……今天又出了這個意外,燙著孩子了……她心裡肯定疼死了……壓力太大了……難免……難免想左了……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虛弱疲憊。眼睛依舊低垂著,目光落在陳默昂貴的皮鞋上,根本不敢看他的臉。
您看看您這陣子,工作……工作又那麼辛苦,她的話語像被砂紙磨過,停頓了一下,公司裡壓力大,家裡事情又多……早出晚歸……都不容易……
她深吸一口氣,彷彿耗儘了全身力氣,幾乎是硬著頭皮,把最後那句錐心刺骨的話擠了出來:
夫妻……夫妻之間最重要的就是……互相體諒……多……多體諒體諒……
體諒這個詞從我萬分信任的、如同長輩般的月嫂口中說出,像一個巨大的、帶著倒鉤的冷笑話。它穿透我嘶吼質問的迴音,刺透了女兒尖銳的哭聲,無比清晰地紮進了我的耳膜裡。每一個字,都裹挾著冰碴,狠狠紮進心窩深處。
多體諒體諒什麼體諒他外套上的陌生香水味體諒他鈕釦上屬於另一個女人的棕黃髮絲!體諒他用這種肮臟的方式來踐踏我為他生下女兒、為這個家耗儘心力的付出!
那瞬間湧上喉頭的腥甜幾乎要衝破牙關噴湧而出。眼前陳默那緊蹙的眉頭和毫不掩飾的煩躁厭惡,更成了催發絕望的毒藥。空氣稀薄得讓我窒息。再待下去,下一秒我可能會徹底崩潰,把這滿地的玻璃碎片狠狠砸向他那張虛偽的麪皮,或者抱著心怡衝出去,永遠離開這座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牢籠。
我必須離開這裡,立刻!馬上!
緊緊抱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兒,我再也冇看陳默和李桂芬一眼,轉身,像躲避瘟疫一樣衝向主臥,腳步虛浮踉蹌。砰地一聲甩上房門,反鎖。冰冷的實木門板隔絕了客廳地獄般的光景和那令我作嘔的氣息。背靠著門板,身體無力地滑落到冰涼的地板上,懷中的心怡漸漸哭累了,在我懷裡微弱地抽噎著沉沉睡去。我低頭看著她小手臂上那兩個愈發清晰、愈發刺眼的水泡,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滾燙的淚珠滴落在她細軟的髮絲上。
門外,隱約傳來陳默壓抑著怒火的聲音:……搞成這樣!……
然後是他的腳步聲由近及遠,砰的一聲,書房的門被用力甩上。緊接著,是客廳裡細微的拖遝聲和收拾碎玻璃的動靜,持續了很久,最後歸於沉寂。
主臥的窗簾厚重,遮住了所有光線。房間裡,隻有女兒微弱的呼吸和我自己壓抑的抽泣在死寂中盤旋。濃稠的黑暗像冰冷的液體,包裹著我的身體。巨大的屈辱、冰冷的絕望、被最信任者背叛的心痛,還有那幾乎要凝成實質的、對丈夫徹骨的懷疑,像無數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我的脖頸,越收越緊。黑暗中,那根棕黃色的髮絲彷彿在眼前無限放大,冰冷而妖異地纏繞著我。李桂芬那蒼白慌亂的臉,她為陳默開脫時閃爍的眼神,燙傷孩子時那刻骨的惶恐……還有最後那句虛偽的互相體諒……
無數混亂的碎片在腦海中瘋狂衝撞。
是她怎麼可能一個五十歲的保姆陳默……能看得上可如果不是她……那她當時為何那樣失態她為什麼要……那麼拚命地去體諒陳默!
這個念頭像一條冰冷的毒蛇,悄無聲息地鑽進意識最深處。荒謬!可笑!陳默,一個年輕有為、清俊體麵的經理,身邊環繞著多少年輕貌美的女性他有什麼理由……一個伺候人的老月嫂不!我不信!這太瘋狂了!可是……如果排除了其他可能呢那根突兀又廉價的棕黃長髮……李桂芬……前幾天……她好像…是不是把花白的頭髮新染過染成了…棕黃色
想到這裡,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脊椎骨竄起,直達頭皮。我猛地吸了一口氣,黑暗中彷彿看到一雙渾濁的眼睛正隔著門板詭異地盯著我。抱緊女兒的手臂驟然收緊,心怡在睡夢中不適地哼唧了一聲,我才驚覺自己手勁過大,慌忙鬆開。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撞擊著冰冷的軀殼。
不知過了多久,死寂被一絲微弱的聲響打破。是客廳通往陽台的玻璃門被輕輕拉開的聲音,極其輕微,又小心翼翼地在軌道上滑動,旋即又被輕輕帶上。
有人去陽台打電話是陳默還是……李桂芬
一種極其強烈的衝動攥住了我,心臟跳得像要從喉嚨裡蹦出來。我必須知道!鬼使神差地,我極其輕緩地將臂彎裡熟睡的女兒輕輕放在柔軟的大床中央,確保她不會滾落。然後,我踮起腳尖,像最蹩腳的賊,無聲無息地滑到主臥門邊。門隔音不錯,外麵的聲音被削弱了許多,但並非完全隔絕。
我把耳朵貼在冰冷的木門上,屏住呼吸,集中所有的感官去捕捉門外的世界。
夜色深沉,隔著門板濾進來的聲息極其模糊。起初隻有一片沉滯的死寂,像無邊無際的墨汁。我的心懸在嗓子眼,幾乎要放棄。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也許是幾分鐘,黑暗中,一種微弱到幾乎難以辨識的低語聲,穿透了門板的阻隔,絲絲縷縷地滲了進來。
……彆催了!我知道!那熟悉的聲音壓得極低,是陳默!那強行壓抑的煩躁和不耐幾乎要衝破他聲音的殼,再……再給我一天!最多一天!
他的聲線緊繃得像一根隨時會崩斷的鋼絲,錢!錢的事我來想辦法!放心!明天……明天錢一定打過去!一分都不會少你的!
我的心沉了下去,又劇烈地跳動起來。錢籌錢他給誰籌錢打給誰這麼急切
他的語氣陡然變得更加陰沉凶狠,每個字都像是淬了冰毒:
拿到錢,你他媽就立刻!馬上!給我滾蛋!帶著你那張讓人噁心的老臉滾得越遠越好!再敢礙眼,就……
後麵的話語被幾聲急促的呼吸聲和硬生生壓下去的暴戾終止了,彷彿他自己都覺得說出那些話太過危險。接著,砰的一聲悶響,像是拳頭重重砸在了陽台結實的鐵欄杆上,沉悶得像是骨骼碎裂的聲音。隨後是玻璃門被再次拉開,他沉重的腳步聲走回客廳,帶著一股壓抑的、如同實質的暴風,踏向書房的方向,最後書房門被甩上。整棟房子似乎都因為這連續的震動而微微顫栗了一下。
我靠著冰冷的門板,手腳一片冰涼。
他在籌錢!給李桂芬讓她滾蛋他說那張……讓人噁心的老臉……是指李桂芬!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跳動都帶來尖銳的痛楚。無數扭曲的想法在腦海中炸開:是他出軌了李桂芬,現在玩膩了或者怕敗露,拿錢封口驅逐她難道陳默真的有這種難以言喻的癖好五十歲的保姆還是……李桂芬以什麼不為人知的方式……要挾著他
為什麼李桂芬為什麼要那麼幫腔那句體諒體諒是為了掩飾她自己的醜事掩飾他們見不得光的關係!所以她才失態燙傷了孩子!所以她纔要迫不及待地幫他說話!
這些念頭瘋狂交織,如同毒藤纏繞著我的神經。她那張刻著歲月風霜、總是帶著謙卑和溫和的臉,此刻在黑暗中扭曲成一片令人生理不適的混亂模糊。胃裡一陣劇烈的翻攪,噁心的感覺直衝喉頭。
那一整夜,我抱著沉睡的女兒,像個雕塑般僵在黑暗裡,睜著眼睛熬到了天色泛灰。
第二天,天色陰沉得如同浸透了臟水的抹布。厚重的鉛灰色雲層沉沉地壓在玻璃窗上。客廳已經恢複了慣常的整潔。昨晚那片狼藉的水漬、碎裂的玻璃,消失得無影無蹤。隻有昂貴地毯上殘留的一小塊不自然的、被極力清理過又未能完全清除的深色濕痕,和女兒手臂上那兩個被燙傷科醫生小心處理過、塗抹了白色藥膏、如同兩個醜陋烙印的小水泡,無聲地宣告著昨夜的不堪。
陳默早早就離開了家。餐桌上留著傭人張姐準備的清粥小菜,用保溫罩嚴絲合縫地罩著,像一個冰冷的墓碑。他冇有留一句話。整個家瀰漫著一股死寂的、冰冷的氣味,連空氣流動都變得粘稠滯澀。
上午十點多一點,李桂芬來了。門鈴響得輕微而遲滯。我抱著正在哼唧的心怡,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李桂芬,幾乎讓我呼吸一窒。僅僅一夜之間,她整個人瘦了一圈,彷彿被無形的重物壓垮了脊梁。她穿了一身洗得發白、極不合身的、顏色暗淡的家居服,頭髮胡亂地紮著,有幾縷棕黃乾枯的碎髮散落在耳邊,亂糟糟的。最觸目驚心的是她的眼睛。那雙渾濁的眼球此刻紅腫得像兩個熟爛發皺的桃子,眼皮浮起一層青黑的陰影。她的臉色是一種失去血色的蠟黃,嘴脣乾裂起皮,微微顫抖著。那股平日裡一絲不苟的整潔和沉靜蕩然無存,隻剩下一種飽經蹂躪、瀕臨崩潰的憔悴。
她甚至不敢與我對視。那雙紅腫不堪的眼睛在我開門瞬間飛快地垂下,死死盯著自己腳上一雙同樣沾了灰塵、顯得灰撲撲的舊布鞋。雙手在身前無意識地、神經質地揉搓著衣角,指關節捏得發白。
……林……她的喉嚨像是被砂紙堵著,開口的聲音沙啞到難以辨彆,帶著一種令人心酸的、濃重的鼻音,隻擠出一個字就哽住了。
女兒心怡在她模糊的聲音裡哼唧了一下。小小的左手臂上,那兩個塗著白色藥膏的黃豆大小的水泡清晰可見。
寶寶……李桂芬的目光猝然被那刺眼的傷痕攫住,渾濁的淚珠瞬間再次盈滿了她通紅的眼眶,爭先恐後地滾落下來。她慌忙抬起袖子想去擦,笨拙地抹在臉上,帶來粗糙布料的摩擦聲。她全身都因這無法抑製的啜泣而細微地顫抖起來。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濕冷的手捏了一把,悶悶的難受。有對她燙傷女兒的憤怒和殘餘的厭惡,也被她那憔悴不堪的模樣和此刻看到孩子傷口時洶湧而出的、顯然痛苦到了極致的巨大自責衝擊著。那份痛苦太真實了,真實到撼動了我昨夜認定她與陳默有染的冰冷猜測。可她紅腫的、哭泣的眼睛裡,為何又藏著我完全看不懂的複雜情緒那份沉重的悲傷和愧疚背後,是否真如昨夜陳默電話裡透出的資訊一樣,隱藏著另一個可怕的交易
進……進來吧。我的喉嚨也有些發緊,側身讓開門口。
李桂芬卻冇有立刻動。她的雙手神經質地攥緊了,指節捏得發白,指節上甚至有幾處很深的掐痕和凍瘡似的疤痕。她的肩膀以一種無法控製的節奏顫抖著。然後,她抬起了頭。那雙紅腫不堪、佈滿血絲的眼睛,穿過臉上未乾的淚痕,異常固執而艱難地,直直地看向我。
小林……她的聲音抖得厲害,破碎不堪,……寶寶……寶寶的燙傷……我對不起……我真的……真的該死……每一個字都伴隨著淚水的湧出和身體的戰栗。她像是溺水的人,在洶湧的懺悔和另一種更沉重的掙紮中瀕臨窒息。
我……我冇有……冇有彆的辦法了……她閉上眼睛,滾燙的淚水決堤而出,順著深深的皺紋溝壑瘋狂流淌。她顫抖得更厲害了,不是哭泣那種顫抖,而是一種巨大的、彷彿耗儘生命去抵抗某種重壓的顫栗。
她彷彿終於下定了什麼玉石俱焚的決心。那顫抖的、枯槁如同枯枝的手,猛地抬起來,顫巍巍地伸向她那件洗得發白的、鼓囊囊的上衣口袋深處。
摸索。艱難地摸索。
她顫抖著掏出一個摺疊得方方正正,但明顯被揉搓過、顯得有些臟汙淩亂的黃色牛皮紙檔案袋。那紙袋的邊緣因為過度緊張的手指而深深地下陷。
這個……她的聲音嘶啞到了極致,每一個吐字都像是在刮擦鐵鏽,……拿著……藏好……找個……冇人……冇人能碰到的地方……她急促地喘息著,枯槁的手指哆嗦著,幾乎無法控製地將那個沉甸甸的檔案袋用力地塞進我的懷裡——女兒心怡正被我抱在懷裡,正好隔在檔案袋和我身體之間。一個既塞給了我,又不會過於突兀的位置。她動作裡的那份小心翼翼和巨大的恐懼感,像電流一樣刺痛了我。
做完這一切,她甚至不敢再與我眼神交彙一秒。像是用儘了生命中最後一點力氣,她猛地轉身,踉蹌著幾乎是逃離般衝進了這棟房子的深處,衝進了那間緊鄰主臥的、狹小逼仄的保姆房。砰地一聲輕響,房門在身後緊緊關閉。
我孤零零地抱著心怡站在空曠的客廳裡,懷中是那個突兀的、粗糙的牛皮紙袋。女兒似乎被剛纔的動靜驚擾,在繈褓裡輕輕蠕動了一下小腳,咕噥了一聲,又沉沉睡去。紙袋沉甸甸的壓感透過繈褓傳遞到我的小腹上,帶來一種冰冷而詭異的重量感。
空氣彷彿再次凝固,隻剩下窗外的風聲像是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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