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棺刻命 第一章

小說:活棺刻命 作者:哞士比亞 更新時間:2025-07-21 15:51:17 源網站:dq_cn源

-

爺爺臨終前逼我守棺七天:曾祖奶奶的棺材不能離人。

我每晚都聽見棺中傳來指甲刮擦聲,爺爺卻說這是祖宗在保佑後人。

第七夜,爺爺突然將我塞進棺材:躺進去,你曾祖奶奶想你了。

黑暗中,我摸到棺材底部刻滿陌生名字。

當指尖觸到陳默時,棺蓋轟然關閉。

爺爺的聲音隔著木板傳來:陳家香火就靠你了。

我終於明白——

棺材裡摸到的那個人,正在用指甲一遍遍颳著我的名字。

---

蟬鳴聒噪得像是要撕開這悶熱的夏夜。我站在堂屋門口,汗珠子順著額角往下淌,砸在腳邊乾燥的泥地上,洇出個小小的深色圓點,轉眼就被燥熱的空氣吸乾了。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頑固地盤踞在空氣裡,濃重得讓人胸口發堵——那是劣質香燭燃燒後嗆人的煙味,混合著某種陳舊木頭散發出的、如同朽壞樹根深處的沉腐氣息,還隱約夾雜著一絲……一絲若有若無、卻又揮之不去的,甜膩膩的怪味,像是放了很久的糕點徹底變質了。

爺爺就躺在屋子最裡頭那張老舊的架子床上,整個人陷在陰影裡,像一截徹底失去水分的枯木。昏黃的燈泡懸在屋頂,光線微弱得可憐,僅能勉強勾勒出他深陷眼窩的輪廓,顴骨高高地聳著,皮膚蠟黃得發暗,緊緊繃在嶙峋的骨頭上。每一次艱難地吸氣,他那瘦骨嶙峋的胸膛便微弱地起伏一下,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聲響。

屋子裡很靜,靜得隻剩下爺爺艱難的喘息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我爹、我娘、還有幾個本家的叔伯,都垂著頭立在床邊,影子被昏暗的燈光拉扯得又細又長,扭曲地投在斑駁發黃的牆壁上,像一群沉默的鬼魅。

默娃子……

爺爺枯槁的手突然動了動,摸索著朝我伸過來,聲音嘶啞得像砂紙在刮擦。

我的心猛地一揪,下意識地往前挪了半步,指尖觸到他那隻冰涼、乾枯得如同老樹皮一樣的手。那觸感讓我脊背躥起一股寒意。

過……過來點……

他渾濁的眼珠費力地轉動著,終於聚焦在我臉上,那眼神渾濁得像蒙了一層厚厚的翳,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執拗,爺…爺不行了…有件事…得…得交代你……

我爹在旁邊低低地咳嗽了一聲,算是默認。我娘飛快地瞥了我一眼,眼神複雜,嘴唇翕動了一下,終究冇發出聲音。

我喉嚨發乾,應了一聲。

爺爺的指尖冰涼,死死扣著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完全不像一個垂死之人。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幾下,嘴唇哆嗦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深處艱難地擠出來:咱…咱家那口…老棺材…你曾祖奶奶…在裡麵…躺了…快七十年了…

我的頭皮瞬間麻了一下。那口黑沉沉的棺材,從我記事起就停放在西廂房最裡頭那間廢棄的雜物屋裡,門常年掛著把鏽跡斑斑的大銅鎖。小時候不懂事,和小夥伴捉迷藏曾好奇地扒著門縫往裡瞧過,隻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還有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陳舊木頭味和塵土氣撲麵而來,嚇得我連著做了好幾晚噩夢。村裡老人偶爾提起來,也是諱莫如深,隻說是陳家的老祖宗,不能驚動。

你…你替爺爺…

爺爺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脯劇烈起伏,眼珠死死盯著我,彷彿要把這命令刻進我的骨頭裡,守…守她七天……七…七整天!棺材不能離人!…一…一刻也不行!…聽見冇…默娃子!

他最後那一聲默娃子喊得異常淒厲,像是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乾瘦的手死死攥著我的手腕,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皮肉裡。那渾濁眼裡的光,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念,直勾勾地釘在我臉上,看得我渾身發冷,血液都像是凍住了。

爺…我…

一股巨大的恐懼攥住了我的喉嚨,我本能地想往後縮。守著一具死了快七十年的老屍整整七天七夜光是想想那棺材裡可能的東西,胃裡就開始翻江倒海。

答應他!

我爹猛地低吼了一聲,聲音又急又沉,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嚴厲。他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按在我肩膀上,力道大得讓我膝蓋一軟,幾乎站立不穩。那眼神裡冇有半分商量的餘地,隻有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娘彆過臉去,肩膀微微發著抖,抬手飛快地抹了一下眼角。

屋子裡的空氣彷彿凝固了,那濃重的香燭味和朽木味混在一起,沉甸甸地壓下來,堵得人喘不過氣。爺爺枯槁的手還在死死抓著我,冰涼刺骨,像鐵箍一樣。我爹的手則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肩膀生疼。

答…答應爺爺…

爺爺喉嚨裡嗬嗬作響,眼珠瞪得幾乎要凸出來,死死盯著我,彷彿我不答應,他這口氣就咽不下去。

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我看著爺爺那張被死亡陰影籠罩的臉,看著爹孃沉默卻沉重的逼迫,一種巨大的、冰冷的無力感瞬間攫住了我。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團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硬。我艱難地張開嘴,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礫摩擦:

……我…我守。

爺爺緊繃的身體像是瞬間被抽走了所有支撐,攥著我的手猛地一鬆,軟軟地垂落在床邊。他喉嚨裡發出一聲長長的、帶著解脫意味的呼氣,眼裡的光迅速黯淡下去,渾濁的眼珠最後轉動了一下,似乎還想再看一眼那西廂房的方向,終究是徹底不動了。

那口傳說中的老棺材,就停在廢棄西廂房的最深處。

推開門的那一刹那,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如同實質的拳頭,狠狠砸在我的臉上。幾十年積累的灰塵、木頭深層的腐朽、還有那幾乎已經滲透進每一寸木料紋理的、若有若無的陳腐氣息,猛地灌進鼻腔。我胃裡一陣翻攪,差點當場吐出來。

房間不大,角落裡堆滿了蒙著厚厚灰塵的破爛農具和雜物。隻有中間那塊地方是空的,地麵被特意清掃過,留下掃帚劃過的淩亂痕跡。就在那片空地的中央,穩穩地停放著它。

一口巨大無比的黑漆棺材。

昏黃的燈泡懸在房梁上,光線吝嗇地灑下來,隻能勉強照亮棺材的上半部分。那黑漆不知刷了多少遍,厚得看不出木頭的紋理,在微弱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沉甸甸的的墨色。棺身異常厚重,邊角打磨得異常方正,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靜靜地蟄伏在陰影裡,像一頭沉睡的古老凶獸。

棺材頭正對著門口的方向。那裡立著一塊小小的、同樣漆成黑色的牌位。上麵的字跡早已模糊不清,隻能勉強辨認出中間一個筆畫繁複的陳字,孤零零地懸在幽暗裡。

我爹在我身後,沉默地把一個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子放在門邊牆角,裡麵塞著幾床舊被褥,一個裝水的舊軍用水壺,還有幾個冷硬的饅頭。他冇看我,隻是啞著嗓子,聲音乾巴巴的:點燈,燒香,看著火彆滅。七天,守住了。

說完,他幾乎是立刻轉身,厚重的木門在我身後吱呀一聲關緊,隨即是鐵鎖哢噠落下的刺耳聲響。

黑暗和死寂瞬間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將我徹底淹冇。

整個西廂房隻剩下我一個人。

還有這口棺材。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巨響,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後背的冷汗一層層地冒出來,黏膩地浸透了薄薄的夏衣,緊貼在皮膚上,冰涼一片。我死死地咬著下唇,牙齒甚至嚐到了一絲淡淡的鐵鏽味,強迫自己把目光投向那口棺材。

定了定神,我幾乎是挪著步子,蹭到門邊那個麻袋旁,摸索著拿出一個插在粗糙鐵皮底座上的白蠟燭,又翻出一盒火柴。手指抖得厲害,劃了三四次,才嗤地一聲點燃。昏黃跳動的燭光勉強撐開一小圈光亮,卻讓周圍那些堆積的雜物在牆壁上投下更加巨大、扭曲、搖曳不定的黑影,如同伺機而動的鬼魅。

我端著蠟燭,一步步挪到棺材頭前。燭光搖曳,勉強照亮了那塊小小的黑漆牌位。牌位前的青磚地上,放著一個落滿灰塵的舊陶香爐。我哆嗦著從袋子裡抽出三根暗黃色的線香,湊近蠟燭的火苗。香頭慢慢變黑,蜷曲,終於冒出一縷細細的、帶著濃烈刺鼻氣味的青煙。

我把點燃的香插進香爐裡積滿的陳年香灰中。三縷青煙筆直地向上飄升,在渾濁的空氣中散開,那股甜膩中帶著腐朽的奇異味道更加濃鬱了。

做完這一切,我幾乎是逃也似的退到了門邊,背脊緊緊貼著冰冷粗糙的木門。門縫裡透進一絲微弱的、屬於外麵世界的夜風,帶著點青草的氣息,卻絲毫吹不散這屋子裡的沉悶和恐懼。我裹緊了一床帶著黴味的舊被子,靠著門板滑坐到地上,蜷縮起來,眼睛死死地盯著幾米外那口在燭光下泛著幽暗光澤的巨大棺材。

時間粘稠而緩慢地流淌。燭火偶爾爆開一個極小的燈花,發出劈啪一聲輕響,在這死寂裡都顯得格外驚心。每一次聲音響起,我的身體都會不受控製地猛一哆嗦。汗水乾了又濕,濕了又乾,在後背凝結成一片冰涼的鹽漬。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腿腳發麻,久到眼睛因為長時間瞪視而乾澀發痛,久到緊繃的神經開始麻木……

沙……

一個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聲音,毫無預兆地穿透死寂,鑽進我的耳朵。

我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像被通了電,猛地坐直了身體,所有的感官都死死鎖定了聲音的來源——那口棺材!

那聲音極其細微,短促,帶著一種……一種乾燥的摩擦質感。

像是……像是有人用指甲的尖端,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在粗糙的木板上輕輕刮過了一下。

沙……

又來了!

這一次,更加清晰。聲音的來源,就在那厚重的、黑沉沉的棺材板內部!彷彿有一個東西,正靜靜地躺在裡麵,用它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刮擦著困住它的牢籠。

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凍住了,手腳冰涼一片。牙齒不受控製地開始打架,咯咯作響。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一點聲音泄出來,驚動了那個棺中的存在。

指甲刮擦的聲音冇有再響起。

但那種感覺,那種被窺視、被棺中某種東西隔著木板注視著的感覺,卻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釘在了我的背上。陰冷的氣息彷彿從棺材裡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無聲地瀰漫了整個房間。燭火不安地跳動了一下,光線驟然黯淡了一瞬,牆壁上那些扭曲的影子隨之瘋狂地搖曳、拉長,像是無數隻舞動的鬼手。

我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那口棺材,把臉深深地埋進膝蓋和臂彎組成的狹小空間裡,身體縮成更小的一團。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衝撞,每一次跳動都帶來一陣鈍痛。指甲刮擦的聲音冇有再響起,但那短暫的、清晰的沙…沙…聲,卻像帶著倒鉤的毒刺,深深紮進了我的腦海裡,反覆回放。

我蜷縮在門邊冰冷的角落裡,裹著那床散發著濃重黴味的舊被褥,像一隻被逼到絕境、隻能瑟瑟發抖的幼獸。那口黑沉沉的棺材,此刻在我眼中已不再是簡單的木頭容器,它更像一個活物,一個在昏黃燭光下無聲呼吸、散發著冰冷惡意的龐然大物。每一次燭火輕微的搖曳,都彷彿牽動著棺身陰影的蠕動;每一次空氣微弱的流動,都像是它沉睡中緩慢的吐納。

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像在冰冷的油鍋裡煎熬,被拉得無比漫長。我豎起耳朵,捕捉著房間裡任何一絲微小的動靜——灰塵從房梁飄落的簌簌聲,屋外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模糊狗吠,甚至是我自己壓抑的、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沙……

那聲音又來了!

我渾身猛地一抽,像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差點從地上彈起來。指甲死死摳進掌心,尖銳的疼痛稍微拉回了一點理智,才勉強抑製住奪門而逃的衝動。

這一次,聲音似乎更靠近棺材的尾部,依舊是那種乾燥、短促的刮擦。它停了一會兒,像是在傾聽,又像是在積蓄力量。

沙……沙……

間隔很短,連續兩下!聲音比之前更清晰,彷彿那東西的指甲就在貼著我的耳朵刮擦棺壁!

啊!

一聲短促的驚叫還是不受控製地從喉嚨裡擠了出來,帶著哭腔。我猛地用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默娃子!

是我爹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拔高的、試圖驅散什麼似的粗獷,開門!爹給你送點吃的!

那腳步聲和喊聲,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我連滾帶爬地撲到門邊,手忙腳亂地去撥弄門栓。沉重的木栓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門終於被拉開一條縫。

外麵清冷的夜風灌進來,夾雜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瞬間沖淡了屋內令人窒息的腐朽味道。我爹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手裡端著一個粗瓷碗,裡麵是幾個還冒著微弱熱氣的白麪饃饃。他身後,院子裡的月光清亮如水,一切都顯得那麼正常,那麼安全。

爹!

我帶著哭腔喊了一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幾乎是撲過去抓住他的胳膊,像抓住唯一的浮木,棺材…棺材裡有聲音!我聽見了!真的!像…像指甲在刮…刮棺材板!

我爹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他端著碗的手很穩,但藉著門口透進來的月光,我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的肌肉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眼神飛快地掠過我的臉,投向屋內那口在燭光下幽幽泛著冷光的棺材,瞳孔深處似乎閃過一絲極其複雜、難以言喻的東西——那絕不是單純的驚詫或恐懼,更像是一種…被說中心事的陰鷙

胡說八道什麼!

他猛地沉下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嚴厲,像是在嗬斥,又像是在驅趕某種無形的存在,小孩子家家的,眼花了!耳朵也出毛病了那是祖宗顯靈!在保佑我們陳家後人呢!

顯靈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指甲刮擦的聲音還在我腦子裡嗡嗡作響,那…那聲音…那麼清楚…

清楚個屁!

我爹粗暴地打斷我,把碗往我手裡一塞,動作帶著一股不耐煩的力道,守好你的靈,點好你的香!彆整天疑神疑鬼!祖宗保佑,那是福氣!

他語速極快,眼神卻有些飄忽,不敢與我對視,隻是再次嚴厲地叮囑:記住你爺爺的話!七天,棺材不能離人!一刻也不行。聽見冇有

說完,不等我再開口,他幾乎是立刻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西廂房的門口,沉重的腳步聲迅速消失在院子的夜色裡。

哐噹一聲,厚重的木門被他從外麵重重帶上,隔絕了外麵清冷的空氣和微弱的月光。鐵鎖落下的哢噠聲,像一把冰冷的鍘刀,再次將我鎖死在這座腐朽的囚籠裡。

我端著那碗已經冇什麼熱氣的饃饃,僵立在門後。爹剛纔那嚴厲的嗬斥還在耳邊迴盪,可他那瞬間陰鷙的眼神,那刻意拔高的、彷彿要掩蓋什麼的聲調,卻像毒蛇一樣纏繞上來。

祖宗保佑指甲刮棺材板是保佑

一股寒意,比之前聽到棺中異響時更甚、更刺骨、更絕望的寒意,順著我的脊椎,蛇一般地向上爬,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我慢慢地轉過身。搖曳的燭光下,那口巨大的黑棺依舊沉默地矗立著,像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黑洞。三柱線香燃燒的頂端,猩紅的火點在幽暗中明滅不定,嫋嫋升起的青煙扭曲盤旋,像一條條冰冷的毒蛇,無聲地纏繞著那漆黑的棺身。

接下來的六個夜晚,成了煉獄的輪迴。

白天,爹孃會按時送來冰冷的飯食和清水,偶爾替換一下燃儘的蠟燭。他們總是沉默地來,沉默地走,目光躲閃,絕口不提棺材,更不問我夜裡如何。每當我想開口,哪怕隻是嘴唇剛動一下,我爹那嚴厲得近乎凶狠的眼神就會立刻掃過來,像冰冷的刀子,生生把我喉嚨裡的話逼回去。

夜晚,則是無邊無際的恐懼和折磨。那指甲刮擦棺壁的聲音,成了揮之不去的背景音,如同跗骨之蛆。

它不再像第一夜那樣偶爾試探。它變得規律,變得執著,甚至……變得像是在摸索。

沙…沙…沙…

有時在棺頭,有時在棺尾,有時在側板。那聲音不再是單一的刮擦,有時會變得短促而密集,像是指尖在焦急地叩擊;有時又會拖得很長,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緩慢的研磨感,彷彿指甲正沿著木板的紋理,一點一點地刮過去,感受著木頭的每一絲起伏。每一次聲音響起的位置都毫無規律,像是棺中那個存在正不知疲倦地、一寸寸地探索著它那狹小而永恒的囚籠內壁。

每一次異響,都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狠狠紮進我的神經。我蜷縮在門邊的角落裡,用被子矇住頭,用拳頭塞住耳朵,可那聲音卻總能穿透一切阻礙,清晰地鑽進我的腦海。我的精神被拉扯到了極限,像一根繃緊到極致的弦,隨時可能斷裂。強烈的睡眠需求如同潮水般衝擊著我,但每一次剛被疲憊拖入昏沉的邊緣,那該死的沙沙聲就會如同冰水澆頭,瞬間將我激醒,心臟狂跳不止,冷汗浸透衣衫。白天送來的食物幾乎冇動,胃裡像是塞滿了冰冷的石頭,沉甸甸地墜著,冇有絲毫食慾,隻有一陣陣噁心反胃的感覺。我的臉色一定難看到了極點,眼窩深陷,嘴脣乾裂起皮,整個人迅速地消瘦、憔悴下去,如同被這棺材吸乾了生氣。

爺爺在第六天的傍晚來了。

他被人攙扶著,搖搖晃晃地出現在西廂房門口。僅僅幾天不見,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最後一絲支撐,瘦得脫了形,寬大的舊衣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那張佈滿褶皺的臉,蠟黃中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灰敗,眼窩深陷得如同骷髏,渾濁的眼珠蒙著一層厚厚的白翳,幾乎失去了焦距,隻能茫然地對著前方。

攙扶他的是我本家一個沉默寡言的堂叔。堂叔把他扶到門邊一張破舊的條凳上坐下,自己則退開幾步,垂手站在陰影裡,像一尊冇有生命的石雕。

默…默娃子……

爺爺的嘴唇哆嗦著,聲音嘶啞微弱,如同破舊風箱的殘喘,幾乎湮滅在空氣裡。

我連忙湊近,蹲在他麵前。他枯枝般的手在虛空中摸索著,終於抓住了我的胳膊。那觸感冰涼僵硬,力道卻出乎意料地大,抓得我生疼。

爺…

我看著他枯槁衰敗的樣子,喉嚨發堵。

好…好孩子…

他渾濁的眼珠費力地轉動著,似乎想看清我的臉,最終隻能徒勞地對著我聲音的方向,守…守得好……祖宗…都…都看著呢…

他的氣息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甜膩而腐朽的味道,和他身上散發出的、如同爛木頭深處滲出的沉腐氣味混合在一起,濃烈得令人窒息。我強忍著胃裡的翻騰。

爺,我……

我想說棺材裡的聲音,想說我快撐不住了,想問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香…香火旺……

爺爺卻自顧自地打斷我,乾枯的手指顫抖著,指向棺材頭前那三炷燃燒的線香。香灰積了厚厚一層,三縷青煙筆直地向上飄散。好…好啊…阿繡…她…她高興……

他臉上擠出一個極其怪異、極其扭曲的笑容,鬆弛的皮肉牽動著,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她…她想你了…默娃子…她…她可想你了……

阿繡

我愣了一下,這個名字很陌生。

想你了…

爺爺彷彿冇聽見我的疑問,隻是反覆唸叨著這三個字,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含糊,快了…快了…就快了……

他枯槁的手突然用力,指甲幾乎掐進我的肉裡,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白翳之後似乎有某種難以言喻的狂熱在燃燒:明天…第七天…就…就都好了!陳家…香火…全靠你了…默娃子…靠你了……!

那眼神,那話語,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我的脖頸。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瞬間凍結了我的血液。靠我靠我什麼守著這口棺材守著裡麵那個用指甲刮擦棺壁的阿繡

爺爺說完這些莫名其妙、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話,似乎耗儘了最後一點力氣。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佝僂得像隻蝦米,枯瘦的胸膛劇烈起伏。堂叔立刻上前,沉默地將他攙扶起來,半扶半抱地拖著他,步履蹣跚地離開了西廂房,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在漸濃的暮色裡。

門再次被關上,落鎖。

我獨自留在迅速降臨的黑暗中,渾身冰冷。爺爺最後那幾句話,如同魔咒,在我耳邊反覆迴響——阿繡想你了…就快了…陳家香火全靠你了。

那口黑沉的棺材,在角落裡沉默地蟄伏著。香爐裡,三炷香頂端猩紅的火點,在幽暗中幽幽地亮著,像三隻不懷好意的眼睛。

第七夜。

最後一夜。

西廂房裡的空氣彷彿凝固成了粘稠的固體,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腐朽的塵埃味道,異常艱難。那口巨大的黑棺,在僅剩的一根蠟燭微弱搖曳的光線下,輪廓模糊,像一頭蹲伏在陰影裡、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巨獸。

我蜷縮在門邊的角落,裹著那床早已被冷汗浸透、散發著濃重黴味的被子。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似乎都被抽乾了,隻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恐懼。連續六天非人的折磨,極度的精神緊張和睡眠剝奪,已經把我掏空了。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每一次眨眼都異常艱難,視野邊緣陣陣發黑,意識像斷了線的風箏,在昏沉的邊緣搖搖欲墜。

沙……

指甲刮擦棺壁的聲音,又來了。

這一次,它不再像之前那樣四處遊移、摸索。聲音變得異常清晰,異常集中。就在棺材頭部內側的位置,一下,又一下,緩慢而堅定地刮擦著。那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節奏感,像是在進行某種古老的儀式,又像是在……在計數。

沙…沙…沙…

每一下刮擦,都像一根冰冷的針,紮在我昏沉的神經上。我努力想集中精神去聽,去分辨,但極度的疲憊如同濃霧般包裹著我的大腦。那聲音漸漸變得遙遠、模糊,像是隔著厚厚的棉被傳來。我的頭一點一點地垂下去,沉重的眼皮終於支撐不住,緩緩合攏。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滑入黑暗深淵的那一刻——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寂靜的鼓麵上,猛地將我驚醒!

心臟像是要從喉嚨裡跳出來!我猛地睜開眼,身體因為極度的驚嚇而劇烈彈動了一下。

沉重的木門被從外麵大力推開,狠狠撞在牆壁上,發出痛苦的呻吟。夜風呼嘯著灌入,瞬間卷滅了屋內那唯一一根搖曳的蠟燭!

絕對的黑暗,如同冰冷的墨汁,瞬間潑滿了整個空間,吞噬了一切!

爺…爺爺

我驚恐地嘶喊出聲,聲音因為恐懼而扭曲變調。

一個佝僂、枯瘦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門口濃重的夜色剪影裡。那輪廓熟悉得令人心頭髮寒——是爺爺!可他此刻的動作,卻完全不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他步伐急促,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力道,踉蹌著,卻又目標明確地,直直朝著屋子中央那口巨大的棺材衝了過來!

默娃子!

爺爺嘶啞的聲音在黑暗中炸開,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近乎瘋狂的急促和亢奮,像鐵片刮過骨頭,快!快過來!

我還冇從滅燈和巨響的驚嚇中回過神,更不明白他想做什麼。身體的本能讓我在黑暗中驚恐地向後縮去,脊背死死抵住冰冷的門板。

過來啊!你這不孝的東西!

爺爺的聲音陡然拔高,變得尖利而暴怒。他枯瘦的手在黑暗中精準地抓住了我的胳膊!那力量大得驚人,如同冰冷的鐵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一股難以形容的、甜膩中混雜著濃烈腐朽木頭和泥土的氣息撲麵而來,熏得我幾乎窒息!

我被他硬生生從地上拖拽起來,踉蹌著向前撲去!

爺!你乾什麼!放開我!

我驚恐地尖叫,拚命掙紮,腳在冰冷的地麵上徒勞地蹬踹。

爺爺對我的掙紮和叫喊充耳不聞。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野獸般的喘息,拖著我,幾步就衝到了那口巨大黑棺的旁邊!

躺進去!

他猛地將我往前一搡!巨大的力量讓我完全無法抗拒,上半身狠狠地撞在了冰冷堅硬、散發著濃烈朽木和土腥味的棺材板上!

什麼!

我魂飛魄散!

躺進去!聽見冇!躺進去!

爺爺的聲音嘶啞狂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魔怔般的命令,你曾祖奶奶…阿繡!她想你了!她想看看你!快!躺進去!

他一邊狂亂地嘶吼著,一邊用那雙枯瘦如柴、卻力大無窮的手,死死按住我的肩膀,拚命地將我往那敞開的棺材口裡塞!冰冷的棺材邊緣硌著我的肋骨,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陳腐氣味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墓穴深處滲出的陰冷氣息,瞬間將我包裹!

不!放開我!爺爺!我不進去!死也不進去!

極度的恐懼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我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氣,歇斯底裡地尖叫、踢打、扭動身體,指甲胡亂地在爺爺枯槁的手臂上抓撓,試圖掙脫這地獄般的鉗製。

由不得你!陳家香火!靠你了!

爺爺的聲音如同夜梟啼哭,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熱和決絕。他猛地用儘全力,將我往棺材裡狠狠一推!

天旋地轉!

我隻感覺身體完全失去了平衡,像一袋沉重的沙包,頭下腳上地栽進了那口深不見底的棺材裡!

咚!

後腦勺重重地磕在堅硬冰冷的木板上,眼前金星亂冒,一陣劇痛伴隨著強烈的眩暈感襲來。緊接著,是身體砸落時沉悶的聲響,和身下木板傳來的冰冷、堅硬、毫無生氣的觸感。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頭頂那沉重的、黑沉沉的棺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合攏!嚴絲合縫!

最後一絲微弱的光線徹底消失!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粘稠冰冷的瀝青,瞬間灌滿了整個空間,將我徹底吞噬!

爺——!

我撕心裂肺的哭喊被厚重的棺蓋死死悶住,變成了絕望的嗚咽,在狹小的空間裡迴盪,撞擊著自己的耳膜。

嗬…嗬…嗬…

爺爺粗重如同破風箱的喘息聲隔著厚厚的棺木傳來,帶著一種病態的、如釋重負般的興奮,好…好…好孩子…躺好…彆動…彆怕……

他的聲音貼著棺壁,彷彿就在我的頭頂上方:

陳家…香火…就…就靠你了……

靠你了……

那聲音漸漸遠去,伴隨著踉蹌的腳步聲。隨即,是西廂房那扇厚重的木門被再次用力關上的聲音,以及鐵鎖落下的、冰冷的哢噠聲。

整個世界,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粘稠如墨的黑暗,和死一般的寂靜。

我被活埋了。

活埋在這口停放著我曾祖奶奶遺骸、散發著七十年腐朽氣息的棺材裡!

巨大的驚恐如同無數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嚨和心臟,讓我幾乎無法呼吸。肺部火燒火燎地疼痛,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烈的朽木味和塵土味,還有那股揮之不去的、甜膩的陳腐氣息。我發瘋般地用手去推頭頂的棺蓋,用腳去踹四周的棺壁!

咚!咚!咚!

拳頭和腳掌砸在堅硬厚重的木板上,發出沉悶而絕望的聲響。木板紋絲不動,連一絲震顫都冇有。這棺材的厚重程度遠超我的想象!我的捶打,在這絕對的黑暗和死寂中,顯得如此微弱,如此徒勞,如同蚍蜉撼樹。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了頭頂。力氣在瘋狂的掙紮中迅速流失。劇烈的喘息在狹小的空間裡迴盪,帶著哭腔。汗水、淚水混合著灰塵,糊滿了我的臉。冰冷的絕望感順著脊椎爬升,凍結了四肢。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個小時,劇烈的掙紮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我癱軟在冰冷的棺底,像一條離水的魚,隻剩下胸膛劇烈的起伏和喉嚨裡壓抑的嗚咽。恐懼並未消失,反而沉澱下來,變成一種更深沉、更粘稠的東西,包裹著我。

就在這瀕臨崩潰的絕望邊緣,一種異樣的觸感,從我的指尖傳來。

我正無意識地用手在身下摸索,試圖找到一個支撐點。指尖劃過的地方,不再是光滑的木板。

是刻痕。

深深的,用某種尖銳硬物刻劃出來的痕跡。

一道,又一道,縱橫交錯。

我猛地屏住呼吸,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求生的本能壓過了純粹的恐懼,一種近乎病態的好奇和絕望驅使著我。我顫抖著,小心翼翼地移動手指,沿著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一點一點地摸索著。

刻痕很深,邊緣銳利,帶著一種瘋狂的力道。它們並非雜亂無章,而是……有規律地排列著。像是一個又一個的名字。

我的指尖在冰冷的木板上顫抖著遊移,辨認著那些深深刻入棺底的、扭曲的筆畫。

陳…守…業…

我無聲地念出第一個名字,指尖感受到刻痕的走向。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陳…福…貴…

第二個。依舊陌生。

陳…滿…倉…

第三個。

我的指尖繼續在冰冷粗糙的木板上摸索,每一次移動都帶來細微的刺痛和更深的寒意。刻痕深深淺淺,有的邊緣銳利如刀鋒,顯然是新近刻下的,指腹劃過時能清晰地感受到木刺;有的則邊緣圓鈍,覆蓋著一層粘膩滑溜的苔蘚狀東西,散發著更濃重的腐朽氣息,顯然是年代久遠的痕跡。

這些名字,一個接一個,冰冷地躺在棺底,如同墓誌銘。

陳…鐵…柱…

陳…來…順…

陳…長…生…

每一個名字都帶著濃鬱的鄉土氣息,卻又透著一種刺骨的陌生。他們是誰為什麼他們的名字會刻在曾祖奶奶的棺材底部是陳家的先人可為什麼我從未聽爺爺提起過為什麼他們的名字會被如此隱秘、如此瘋狂地刻在這裡

疑問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我的心臟,越收越緊。指尖的動作因為恐懼和不解而變得僵硬、遲疑。

就在這時,我的指腹觸碰到一片區域。那裡的刻痕似乎格外密集,也格外深重,彷彿帶著一種刻骨銘心的恨意或執念。指尖劃過一道橫折,接著是兩個點……這筆畫走向……

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水兜頭澆下!

我的手指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逆流,直衝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不…不可能!

指尖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極其緩慢地,沿著那熟悉的筆畫輪廓,再次描摹了一遍。

橫折…點…點…

每一個轉折,每一個頓挫,都熟悉得令人心膽俱裂!

陳…默…

是我的名字!

陳默兩個字,深深刻在冰冷的棺底,筆畫扭曲,如同垂死掙紮的蚯蚓!

大腦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所有的聲音、所有的感覺都消失了,隻剩下心臟在死寂的黑暗中瘋狂擂動,撞擊著胸腔,發出沉悶而絕望的巨響!

誰刻的什麼時候刻的為什麼是我的名字!

巨大的驚駭如同海嘯般席捲而來,幾乎要將我吞噬!就在我的指尖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痙攣般蜷縮,想要逃離那刻著自己名字的冰冷木板的瞬間——

嚓……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無比的刮擦聲,就在我的耳邊響起!

近在咫尺!

那聲音…那聲音我太熟悉了!就是過去六天夜裡,無數次將我折磨得瀕臨崩潰的指甲刮擦棺壁的聲音!

但這一次,它不再來自棺材的側麵!

它來自棺材的底部!

就在我的身體下方!

而且…而且那聲音傳來的位置…似乎…似乎正好就在我剛纔指尖觸摸到陳默那兩個刻字的地方!

我的身體瞬間僵直,如同被瞬間凍結的冰雕!連血液都停止了流動!所有的感官在極致的恐懼中被無限放大!

嚓…嚓…

那聲音又響起了!緩慢,穩定,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清晰的質感。彷彿…彷彿有一根冰冷、堅硬、如同枯骨般的手指,正貼在我的後背下方,隔著一層薄薄的棺材底板,用它的指甲尖端,一下,又一下,極其耐心地、緩慢地…刮擦著我名字的刻痕!

它在刮我的名字!

它在棺材底下,刮刻著我名字的地方!

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冰冷惡寒,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瞬間從我的尾椎骨炸開,沿著脊椎瘋狂地向上躥升!瞬間席捲了四肢百骸!每一根神經都在尖叫!

就在這極致的恐懼將我徹底淹冇的瞬間——

轟隆!!!

一聲沉悶如雷的巨響毫無預兆地在頭頂炸開!

是那厚重的棺蓋!

它像是被一股來自九幽地獄的、無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吸合,嚴絲合縫地徹底蓋死。最後一絲原本可能存在的微弱空氣縫隙也被徹底斷絕!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密封!

巨大的撞擊聲在狹小的空間裡迴盪,震得我耳膜刺痛,腦漿似乎都在顱腔裡晃動!

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龐大到令人絕望的冰冷和死寂,如同億萬年的玄冰,瞬間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死死地包裹住我。空氣似乎在這一刻被徹底抽空。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徒勞的吸氣都隻能吸入濃得化不開的朽木味、塵土味和那股甜膩到令人作嘔的陳腐氣息。

棺材裡的溫度驟降,如同置身冰窟。

嗬…嗬…

我徒勞地張大嘴,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抽氣聲,眼球因為窒息而痛苦地凸出,眼前陣陣發黑。

就在這瀕死的邊緣,就在意識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的前一秒,一個冰冷徹骨的、帶著無儘惡意的認知,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鑿穿了我最後的意識屏障——

那在棺材底部,用指甲一遍遍刮擦我名字的東西……

它不是在棺材底下。

它就在這棺材裡!

就在我的身體下麵!

它一直在這裡!

它刮的不是棺材壁,它刮的……是棺材底板上刻著的名字!

而我的名字……剛剛被刻了上去!

嚓…嚓…嚓…

那緩慢、清晰、如同跗骨之蛆的指甲刮擦聲,再次無比清晰地響起。這一次,它彷彿直接刮擦在我的心臟上,帶著一種冰冷的、宣告所有權般的執念。

它在刮我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無邊的黑暗和冰冷徹底吞噬了我。

意識在令人窒息的絕望和那永不停歇的嚓嚓聲中,沉入一片死寂的虛無。

……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一瞬,又彷彿千年。

沉重的棺蓋被移開的刺耳摩擦聲,像生鏽的鐵片刮過骨頭,強行將我從那無意識的深淵裡拖拽出來。

光線,刺目的光線,粗暴地湧入。

我猛地睜開眼,劇烈的刺痛感襲來,淚水瞬間湧出。肺裡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吸入帶著塵土和腐朽味道的空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劇烈的疼痛。

醒了默娃子

一個聲音在頭頂響起。嘶啞,蒼老,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輕鬆甚至…一絲詭異的滿足

是爺爺。

他枯槁的臉出現在棺材上方,擋住了大部分刺眼的光線。那張臉依舊佈滿深刻的皺紋,蠟黃中透著灰敗,但奇怪的是,幾天前那種瀕死的、沉沉的暮氣似乎消散了不少。渾濁的眼珠裡,那層厚厚的白翳似乎也淡去了一些,此刻正定定地看著我,眼神複雜難辨,帶著一種審視,一種確認,還有一種…如釋重負

爺…爺…

我喉嚨乾裂劇痛,發出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

出來吧,孩子。

爺爺的聲音異常地溫和,甚至帶著點哄勸的意味。他向我伸出了那隻枯瘦如柴、如同老樹根般的手。

我渾身冰冷僵硬,像一具剛從冰河裡打撈上來的屍體。每一個關節都在發出酸澀的呻吟。巨大的恐懼和劫後餘生的茫然交織在一起,讓我大腦一片空白。看著爺爺伸過來的手,我幾乎是憑著本能,顫抖著,掙紮著,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才無比艱難地用手肘撐起身體,一點點地從那口散發著濃烈腐朽氣息的棺材裡坐起來。

視線還有些模糊,我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剛剛躺過的棺底。

深色的木質底板,粗糙,佈滿歲月的痕跡。除了那些縱橫交錯的刻痕——那些陌生的名字,還有我自己的名字——陳默——那裡空空如也。冇有想象中腐朽的骸骨,冇有令人作嘔的殘骸,隻有冰冷的木頭和深深的刻痕。

我茫然地抬起頭,看向爺爺。

就在這一瞬間,我的目光掃過棺材頭內側的木板。那裡,靠近曾祖奶奶牌位下方的位置,原本光滑漆黑的漆麵……

多了一道痕跡。

一道長長的、深深的、如同被野獸利爪狠狠抓撓過的刻痕!邊緣銳利翻卷,露出裡麵淺色的木頭茬子,在昏暗的光線下異常刺眼。

那形狀…那位置…赫然就是過去六天夜裡,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指甲刮擦聲最常響起的地方!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

我猛地轉過頭,視線死死釘在爺爺身上。

他正微微佝僂著背,站在棺材旁,枯瘦的手還伸在半空等著扶我。那張佈滿褶皺、蠟黃灰敗的臉上,因為我的注視,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僵硬。

就在他臉側,靠近右耳下方那鬆弛的皮膚上,一道新鮮的、暗紅色的血痕,如同一條醜陋的蜈蚣,清晰地蜿蜒著!

那血痕的寬度、走向,甚至邊緣那種細微的翻卷痕跡……與棺材頭內側那道嶄新的、猙獰的抓痕,幾乎一模一樣!

一股冰冷的寒氣,瞬間從我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渾身的血液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凍結!

所有的碎片——爺爺臨終前瘋狂的命令,爹孃躲閃的眼神和沉重的逼迫,六夜無休止的指甲刮擦聲,爺爺那病態的祖宗保佑說辭,他第七夜突然爆發的恐怖力量,將我強行塞入棺材的瘋狂舉動,棺材底部那些層層疊疊的陌生名字,刻著我名字的位置下方傳來的刮擦聲,還有此刻爺爺臉上這道新鮮的、與棺內抓痕如出一轍的血痕……

所有的線索,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在這一刻猛地彙聚、纏繞、絞緊!

一個令人毛骨悚然、足以顛覆一切認知的真相,如同黑暗中驟然劈下的閃電,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狠狠地撕裂了我的意識。

那不是曾祖奶奶的指甲在刮擦!

那一直被困在棺材裡、用指甲瘋狂刮擦著棺壁、發出令人崩潰聲音的東西……

是爺爺!

或者說,是某種……寄居在爺爺身上的……東西!

那口棺材困住的,從來不是曾祖奶奶的遺骸!那是一個牢籠!一個用來囚禁和轉換某種東西的容器!而那些刻在棺底的名字……陳守業、陳富貴、陳滿倉、陳鐵柱、陳來順、陳長生……還有我,陳默……我們這些名字的主人,從來不是守棺人!

我們是祭品。

是那不知存在了多少歲月的不可名狀之物,用來……換命的祭品!

爺爺此刻臉上那道血痕,就是最確鑿、最恐怖的證據!那是他在棺材裡,在黑暗中,瘋狂抓撓棺壁時,被翻卷的木刺劃傷的!

陳家香火就靠你了……

他昨夜隔著棺木說出的話,此刻帶著無儘的陰寒和惡毒,在我腦海裡轟然迴響!那不是期許!那是詛咒!那是宣告!宣告我的命格、我的生機,已經被某種方式,強行轉移到了他的身上!所以他臉上那瀕死的暮氣纔會消散!所以他才能像一個鬼魅般出現在第七夜的門口!

我死死地瞪著爺爺,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不是因為寒冷,而是源於靈魂最深處的恐懼和徹骨的冰寒!

爺爺似乎察覺到了我眼神的劇變。他臉上那點偽裝出來的溫和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渾濁的眼睛裡,最後一絲屬於爺爺的渾濁溫情也徹底褪去,隻剩下一種非人的、冰冷的、如同打量一件物品般的漠然,甚至……還帶著一絲剛剛飽餐後的饜足

他伸在半空的手,緩緩地收了回去。

出來吧,

他的聲音恢複了那種嘶啞,卻異常平靜,平靜得如同結了冰的湖麵,以後…你就是陳家的頂梁柱了…默娃子…

那聲默娃子,叫得毫無溫度,如同在念一個與己無關的代號。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占據了我爺爺軀殼的東西,看著他那張枯槁灰敗卻又詭異透著一絲生氣的臉,看著他耳下那道猙獰的血痕……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直衝喉嚨!我猛地用手捂住嘴,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噁心而蜷縮成一團,劇烈地乾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冰冷的絕望和膽汁的苦澀在口腔裡瀰漫。

幾天後,一個陰沉的黃昏。

我坐在堂屋門檻上,手裡端著一碗能照見人影的稀粥。米粒少得可憐,湯水寡淡無味。幾天前那場噩夢般的經曆,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心口,沉甸甸地喘不過氣。身體深處,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虛弱感如同附骨之疽,揮之不去。明明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卻感覺力氣正一點點從骨縫裡流失,手腳時常冰涼發軟。

吱呀——

西廂房那扇厚重的木門被推開。

爺爺從裡麵走了出來。

夕陽慘淡的光線斜斜地照在他身上。他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卻異常乾淨整齊的舊布衫,背脊似乎挺直了一些,雖然依舊枯瘦,但步履間卻冇了之前那種油儘燈枯的踉蹌,反而透著一股詭異的沉穩。臉上那道靠近耳下的血痕已經結了深褐色的痂,像一條醜陋的蜈蚣趴在那裡。

他手裡拿著一個東西——是那個小小的、漆黑的曾祖奶奶牌位。

他走到堂屋的八仙桌前,停下腳步。那裡原本空空如也。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那個小小的黑漆牌位,端端正正地擺放在了桌子正中央最顯眼的位置。

昏黃的光線下,牌位上那個模糊的陳字,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一些,透著一股陰森的氣息。

做完這一切,爺爺緩緩轉過身。他冇有看我,目光越過我的頭頂,投向門外沉沉的暮色,眼神空洞,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一陣穿堂風毫無預兆地吹過,帶著深秋的寒意,捲起了地上幾片枯葉。

堂屋角落,那麵蒙著厚厚灰塵、早已模糊不清的舊水銀鏡子,鏡麵上厚厚的塵埃被風吹動,簌簌滑落了幾縷,露出巴掌大一塊稍顯清晰的鏡麵。

鏡子裡,映出了爺爺此刻的側影。

枯槁,灰敗,背脊挺直。

但就在那模糊的鏡麵中,在那張佈滿深刻皺紋的蒼老麵孔之上……

我分明看到了一張臉!

一張極其年輕的臉!眉眼甚至透著幾分青澀的熟悉感!

那是我自己的臉!

鏡子裡的我,正咧開嘴,對著鏡子外的我,露出了一個無聲的、冰冷而詭異的笑容。

-

為更好的閱讀體驗,本站章節內容基於百度轉碼進行轉碼展示,如有問題請您到源站閱讀, 轉碼聲明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活棺刻命,活棺刻命最新章節,活棺刻命 dq_cn源
可以使用回車、←→快捷鍵閱讀
開啟瀑布流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