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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說我沈驚語瘋了,竟在自己的及笄宴上,當著滿堂賓客的麵,親手打斷了自幼相伴的孤女表妹蘇晚吟的胳膊。

可他們不知道,就在剛纔,這個女人,正發了瘋似的想爬上我丈夫的床。

而我的丈夫,威震大梁的戰神顧凜川……

正抱著一根房梁柱子,哭著喊救命。

1

我一腳踹開廂房的門。

力道大得門板砰一聲撞在牆上,震得窗欞都在抖。

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們被這聲巨響嚇得魂飛魄散,齊刷刷跪了一地,大氣都不敢出。

屋裡。

我那向來柔弱不能自理、一陣風就能吹跑的表妹蘇晚吟,此刻正衣衫半解地趴在地上,一頭烏黑的秀髮淩亂地鋪散開,活像個剛被蹂躪過的女鬼。

表姐,你信我!她看見我,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是凜川哥哥他……他喝多了,非要拉我進來的!我是被強迫的!

我順著她顫抖的手指望去。

我那威震四方、殺敵無數的戰神夫君,定北侯世子顧凜川……

此刻,他像隻受驚的猴子,縮在紫檀木博古架的最頂層,懷裡死死抱著一尊前朝的青花梅瓶,兩條大長腿哆哆嗦嗦,哭得鼻涕都快下來了。

他扯著嗓子,聲音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娘子救我!這裡有淫賊!她要玷汙為夫的清白!

這一幕,何其熟悉。

我深吸一口氣,前世死前那股濃重的血腥味彷彿又衝進了我的鼻腔。

對,就是這樣。

我重生了,在她準備毀掉我一生的這一天,回來了。

前世,我衝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顧凜川被她下了藥,意亂情迷地壓著她的場麵。

我瘋了一樣信了她被強迫的鬼話,從此與顧凜川離心離德,把他推向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這一世,他竟然……爬上了博古架

我差點冇繃住,忘了台詞。

但我很快反應過來,今天這齣戲,我必須是那個被矇蔽的、憤怒的、愚蠢的妻子。

於是我雙眼一紅,像一頭髮了瘋的母獅,朝著地上的蘇晚吟就撲了過去!

賤人!你竟敢勾引我夫君!

我一把薅住她那頭引以為傲的長髮,抓著她的腦袋就往堅硬的金絲楠木地板上哐哐猛撞!

要不要臉!我們沈家收留你,養你這麼大,你就這麼報答我的啊!

哐!哐!哐!

蘇晚吟在我手底下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啊!表姐!是我啊!月月!你瘋了嗎!

聽不見!老孃就是要打你!

撞的就是你這張狐媚子的臉!

我抓緊機會,又狠狠地來了幾下,直到感覺手裡的頭髮都快被我薅禿了才罷休。

蘇晚吟被撞得七葷八素,奮力轉過頭來,額頭上已經一片紅腫,嘴角還掛著血絲。

我這才如夢初醒般,一臉震驚、痛苦、難以置信地鬆開手,踉蹌著後退幾步。

晚吟怎麼……怎麼會是你我的聲音裡充滿了恰到好處的顫抖。

她捂著臉,發出了淒厲的哭聲:月月,我對不起你!都是凜川哥哥……是他把我拽進來的,他說他喜歡我很久了,他說要休了你娶我……我一個弱女子,我能怎麼辦啊!

我斜著眼睛瞟了一眼博古架上那個抱著瓶子、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的男人。

我心裡冷笑,蘇晚吟這顛倒黑白的本事,不去當個狀師都屈才了。

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岔子,讓顧凜川演了這麼一出。

但我還是得把戲演完。

我一臉心疼地上前扶她,眼看她戲癮越來越大,一邊哭喊著我對不起你,我冇臉見人了,一邊就想往門外衝。

我怎麼可能讓她出去!

外麵可都是來參加我及笄宴的京城貴胄!讓她這麼衣衫不整地衝出去嚷嚷,我跟顧凜川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我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將她死死地扯了回來。

就在這時,蘇晚吟的表情突然一僵,假哭瞬間變成了撕心裂肺的真哭。

啊!我的胳膊!她慘叫一聲,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我的胳膊……剛剛……剛剛好像被撞斷了!

我愣住了。

斷了我隻是抓了她一下啊。

博古架上,顧凜川終於小心翼翼地抱著他的青花瓷瓶爬了下來,走到我身邊,拍著胸脯,一臉後怕。

娘子,可嚇死我了!這女人跟瘋了一樣,一進來就脫衣服往我身上撲,我情急之下,隻好抄起一張凳子……自衛。

我看著蘇晚吟那不自然扭曲的胳膊,又看了看旁邊地上四分五裂的紅木凳子腿。

我懂了。

這個男人為了保住自己的貞潔,竟然生生打斷了蘇晚吟的胳膊。

真夠狠的。

我佩服蘇晚吟的敬業,胳膊都斷了,還能保持演技的穩定發揮。

直到她被聞聲而來的家丁手忙腳亂地抬走,送去醫館,顧凜川才湊到我耳邊,臉上的後怕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意味深長的笑意。

他壓低聲音,用隻有我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試探著問:

永安十年,臘月初八

我的身體瞬間僵住。

永安十年,臘月初八。

前世,我被廢去誥命,打入冷宮,最終被蘇晚吟和顧凜川的庶弟顧玄清聯手灌下毒酒的日子。

他清俊的臉在我眼前放大,那雙深邃的眼睛裡,不再是往日的溫情脈脈,而是和我如出一轍的、淬了毒的冰冷和恨意。

我便知道。

他也回來了。

這個世界,要開始變得有意思了。

2

前世的記憶像是開了閘的洪水,在我腦中洶湧奔騰。

及笄宴後,我堅信是顧凜川酒後亂性,玷汙了我的好表妹。

蘇晚吟在我麵前日日啼哭,說她無顏苟活,唯一的念想就是腹中那未成形的孩子。

我信了。

我不僅信了,還頂著侯府和孃家的巨大壓力,逼著顧凜川納她為貴妾。

我以為我是在彌補,是在成全。

可我親手引了一頭白眼狼入室。

顧凜川一邊要應付朝堂上政敵的彈劾,一邊要處理因醜聞而動盪的軍心,回家還要麵對我的冷眼和猜忌,他心力交瘁。

而我,堅定不移地站在蘇晚吟那邊,為她爭取名分,為她對抗整個侯府。

後來,她聯合顧凜川的庶弟,我那好小叔子顧玄清,一步步設計構陷,說顧凜川通敵叛國。

證據確鑿,鐵案如山。

永安十年,臘月初八,大雪封城。

顧凜川為護我逃離,被亂箭穿心,死不瞑目。

我被擒住,成了階下囚。

蘇晚吟穿著我親手為她縫製的鳳冠霞帔,挺著大肚子,笑著走到我麵前,告訴我,她肚子裡的孩子,根本不是顧凜川的,而是顧玄清的。

是他們,聯手導演了這一切,隻為了奪走本該屬於顧凜川的一切。

而我,沈驚語,京城第一才女,禦史大夫的嫡女,就是他們棋盤上最愚蠢、最可悲的那顆棋子。

恨意像毒藤,死死纏住了我的心臟。

我與蘇晚吟,不是親姐妹,勝似親姐妹。

我是在孤苦無依的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纔對她毫無保留。

可她卻把我害得家破人亡。

如今,重來一世。

我依然會堅定不移地站在她身邊。

然後,堅定不移地,將她親手推入萬劫不複的地獄。

蘇晚吟的胳膊接不上了,大夫說,骨頭碎了,就算養好了,那條胳膊也廢了。

她在自己的小院裡養了一個多月,期間派人遞了好幾次訊息,說想見我,我都以身子不適為由,避而不見。

她終於坐不住了。

這天,我正在侯府的暖閣裡,聽管家彙報我小叔子顧玄清定親宴的籌備事宜。

蘇晚吟就這麼闖了進來。

她瘦了一大圈,臉色蒼白,那條廢了的胳膊用綢帶吊在胸前,看著格外淒楚。

她一見到我,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眼淚說來就來。

表姐,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

我抬手,示意她打住。

地上涼,表妹身子金貴,還是起來說話吧。我慢條斯理地撥弄著手裡的炭火,再說了,今天是我那好小叔子定親的好日子,說這些喪氣話,不吉利。

什麼!

蘇晚吟猛地拔高了音量,驚疑不定地看著我。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她連忙掩飾地笑了笑:二公子……什麼時候談了親事我怎麼不知道

就最近。我笑得像隻偷了腥的貓,對方是當朝太尉家的嫡小姐,盛蘭茵。二弟和母親都滿意得不得了呢。

能不滿意嗎

太尉盛崇明,手握京畿兵權,是朝中炙手可熱的權臣。而盛蘭茵,是他唯一的嫡女,天之驕女。

前世,顧玄清做夢都想攀上這門高枝,可惜盛太尉眼高於頂,根本看不上他一個庶子。

這一世,我和顧凜川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又是送禮又是遞話,才讓顧玄清和我那偏心眼婆婆以為,這門親事是他們自己努力得來的。

果然,顧玄清欣喜若狂,挖空心思對盛蘭茵展開猛烈的追求,現在更是迫不及待地要定下名分。

畢竟,娶了盛蘭茵,就等於在朝堂上多了一大助力,離他那個侯爺夢,就又近了一步。

可他也不想想。

這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

我勾起一抹隱秘的笑,這齣好戲,纔剛剛拉開序幕。

3

定親宴設在侯府最大的宴客廳,流光溢彩,奢華至極。

我那好婆婆,定北侯夫人,今天顯然心情極好,滿麵春風地應酬著各家女眷。

目光落到我身上時,她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隻不鹹不淡地說道:驚語,這幾天佈置宴會,辛苦你了。

她嘴上說著辛苦,卻絕口不提這次宴會的花費,幾乎都是從我的嫁妝裡出的。

我也不在意,笑眯眯地回道:母親說的哪裡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能幫到二弟,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是啊,我可高興了。

高興地在宴客廳所有不起眼的角落裡,都安插了我的人手。

說話間,吉時已到,定親儀式正式開始。

在眾人矚目下,一對新人緩緩從屏風後走出。

顧玄清一身絳紫色錦袍,身姿挺拔,臉上是抑製不住的誌得意滿,時不時柔情蜜意地望向身旁的盛蘭茵。

水晶燈光下,男人俊朗,女人嬌美,引得滿堂賓客紛紛稱讚,好一對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我端著酒杯,目光卻鎖定了角落裡的蘇晚吟。

她死死地絞著自己的衣角,那張蒼白的臉上滿是嫉恨和不甘。

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傾心愛慕的男人,此刻正牽著另一個女人的手,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和恭維。

想必,這滋味一定非常不好受吧。

我垂下眼簾,抿了一口杯中的溫酒,不著痕跡地向另一個角落瞥了一眼。

那裡,兩個我早就打點好的八卦婦人,正挽著手,慢悠悠地湊到蘇晚吟身後,裝作說悄悄話的樣子。

哎,你瞧瞧盛家那位小姐,看著風光,實際上啊,這裡頭的門道可多著呢。

另一個立刻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接話:快說說,怎麼回事

蘇晚吟的耳朵,立刻像兔子一樣豎了起來,身體也不自覺地往後靠了靠,生怕漏掉一個字。

我跟你說啊,這盛小姐,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早年在江南養病的時候,就跟一個窮書生好上了,還……珠胎暗結呢!

天呐!真的假的

千真萬確!後來被太尉知道了,把那書生打斷了腿趕出京城。可這肚子裡的孩子,月份大了,處理不掉,太醫說要是再打掉,以後可就生不出來了。這不,才火急火燎地給肚子裡的孽種找個爹嘛!不然,你以為憑顧家二公子一個庶出的身份,能攀上太尉府這根高枝

嘖嘖嘖,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那顧二公子這豈不是……當了活王八

她們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周圍一圈人聽得清清楚楚。

我看到,蘇晚吟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曙光的餓狼。

她藉口說要去更衣,便急匆匆地離開了大廳。

我拿出袖中的小手爐暖了暖手,一切,儘在掌握。

蘇晚吟果然冇有讓我失望。

我安插在各處的眼線很快傳來訊息,她一離開大廳,就火急火燎地找上了同樣藉口出來的顧玄清。

顧玄清倒是個謹慎的,左右看了看,拉著她鑽進了花園深處的一座假山後麵。

那裡確實很隱蔽,侯府裡冇人會去。

不過……

我衝著不遠處正和同僚談笑風生的顧凜川,輕輕勾了勾手指。

顧凜川心領神會,立刻顛顛地跑了過來,像一隻求表揚的大狗。

娘子,何事吩咐

夫君,宴會有些悶了,我衝他眨了眨眼,笑意盈盈,我聽聞後花園新搭了個臨水的戲台,不如請大家去那裡,聽一出新戲,熱鬨熱鬨

顧凜川瞬間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立刻高聲宣佈,為了給二弟和盛小姐助興,特意請了京城最有名的戲班子,在後花園的臨水軒加演一出《鳳求凰》。

賓客們一聽有熱鬨看,頓時都來了興致。

婆婆有些詫異地看著我:還準備了堂會之前怎麼冇聽你說

我攙著她的胳膊,笑得高深莫測:

母親,您且看著。待會兒的這齣戲啊,可~精~彩~了~

4

臨水軒建在花園的湖心,視野開闊,正對著那片藏著齷齪的假山。

賓客們被引導著湧入臨水軒時,戲台上的鑼鼓敲得震天響,完美掩蓋了人群的嘈雜。

正是初冬,假山上的草木有些凋零,根本遮不住什麼。

尤其是在臨水軒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

假山後,一男一女,正忘我地糾纏在一起。

男人上身的錦袍還算齊整,隻是褲子褪到了膝彎,露出半截光溜溜的屁股。

女人則跪在他麵前,裙襬淩亂地掀起,姿態不堪入目。

戲台上的唱腔戛然而止,整個臨水軒一片死寂。

那對野鴛鴦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茫然地抬起頭,正好和幾十雙震驚、鄙夷、看好戲的眼睛,遙遙相望。

空氣凝固了足足三秒。

先反應過來的是蘇晚吟,她發出了一聲杜鵑啼血般的尖叫,手忙腳亂地整理著衣服,瑟瑟發抖地躲到了顧玄清身後。

就在此時,一聲更尖銳的女聲劃破了夜空。

顧!玄!清!

盛蘭茵像一頭髮怒的雌獅,推開眾人,瘋了一樣衝了過去!

她衝到近前,揚手就給了顧玄清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得他半邊臉都腫了起來!

好你個顧玄清!你今天纔跟我定了親,轉身就跟這個小賤人在這裡苟合!你把我盛家的臉麵往哪裡放!

她還不解氣,又揮舞著塗著丹蔻的長指甲,朝顧玄清身後的蘇晚吟臉上抓去。

蘇晚吟嚇得隻會往顧玄清身後躲,顧玄清被盛蘭茵抓了好幾道血印子,疼得齜牙咧嘴。

起初,顧玄清還能耐著性子哄她。

蘭茵,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

可盛蘭茵見他死死護著蘇晚吟,頓時妒火攻心,口不擇言起來。

解釋什麼!不愧是妾生的兒子,和你那下賤的娘一樣,骨子裡就帶著一股騷味,冇有半點禮義廉恥!

顧玄清的生母是小三上位,這件事在京城上流圈子裡並不是什麼秘密,但誰也不會當麵說出來。

盛蘭茵這麼一嚷嚷,頓時,所有人看顧玄清和他母親的眼神,都變了味。

這句話,也徹底踩爆了顧玄清的痛腳。

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瘋狗,一把推開盛蘭茵,破口大罵:

你又是什麼好東西!你自己肚子不清不楚,懷著不知誰的野種,想讓我顧家給你當冤大頭,幫你養兒子,你做夢!

你!

我!

資訊量太大,賓客們都驚呆了,一個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盛蘭茵尖叫一聲,再次撲上去撕打顧玄清。

混亂中,顧玄清慌亂地舉起手臂抵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猛地推了盛蘭茵一把。

盛蘭茵冇站穩,踉蹌著倒退了幾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下一秒,她捂住自己的肚子,發出了痛苦的哀嚎。

一股鮮血,順著她華麗的裙襬,蜿蜒而下。

這場荒唐的定親宴,最終在太尉府家丁的怒吼和救護馬車的喧囂中,狼狽收場。

5

盛蘭茵的孩子,冇保住。

太尉盛崇明雷霆大怒,當晚就派人將顧玄清堵在回府的路上,打斷了他一條腿。

我那偏心眼的婆婆哭天搶地,公公定北侯卻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還要備上厚禮,幾次三番地登門道歉,結果連盛太尉的麵都冇見著。

顧玄清的親事,徹底告吹了。

不僅如此,他饑不擇食與表妹苟合、心狠手辣推倒未婚妻致其流產的名聲,像瘟疫一樣傳遍了整個京城。

他還因此得罪了盛太尉,侯府好幾個與軍方有關的生意,都被叫停了。

定北侯府,一夜之間,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而這場風波的另一個主角蘇晚吟,在家裡如坐鍼氈了幾天後,主動去找了顧玄清。

我的人回報,他們兩人在房裡大吵了一架,但蘇晚吟出來的時候,表情卻像是鬆了一大口氣,又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幾天後。

蘇晚吟出現在了人來人往的宣武門大街上。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孝衣,跪在地上,麵前鋪著一張白布,上麵用血寫著幾個大字——

泣血控訴!定北侯世子、大梁戰神顧凜川,罔顧人倫,強占臣女!

她一遍遍向圍觀的百姓展示著她所謂的證據,也就是那晚她被我打傷後,帶血的裡衣。

配合著她那張蒼白憔悴的臉,和那條廢掉的胳膊,她聲淚俱下地控訴著顧凜川是如何在我的及笄宴上,將她誘騙至房中,意圖不軌,又是如何在她反抗後,痛下毒手,將她打成重傷。

她的話,九分假一分真,卻極具煽動性。

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一個功勳赫赫的將軍。

一個弱不禁風的受害者,一個權勢滔天的施暴者。

百姓們天生同情弱者。

不到一個上午,蘇晚吟當街喊冤的事情,就在說書人和有心人的推動下,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下午,禦史台的言官們就紛紛上書,彈劾顧凜川品行不端,殘害弱女,不堪為將。

無數的唾沫星子,朝著定北侯府,朝著顧凜川,鋪天蓋地而來。

對著聞訊趕來的京兆府衙役,蘇晚吟哭得泣不成聲。

實際上,世子妃是我的親表姐,我是因表姐的關係才能寄居在侯府。我一直感念他們夫妻的恩情,可……可這不是他們能對我做出這種事的理由!

她一邊說著,一邊又慌慌張張地搖頭。

不,我不信表姐會這樣對我,她一定是被矇蔽了,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這樣一個禽獸!

有看熱鬨不嫌事大的,當場就喊了出來。

什麼禽獸夫妻!

蛇鼠一窩!

心疼這姑娘,真是遇人不淑啊!

憤怒的民眾開始對我跟顧凜川口誅筆伐。

不過一天,就有人在我出門的馬車上,扔了爛菜葉和臭雞蛋。

顧凜川的處境比我更難。

他身為武將,本就招文官集團忌憚,如今出了這種醜聞,更是成了眾矢之的。

回到家時,他俊臉發黑,像隻被雨淋濕的大狗,耷拉著眉眼靠在我肩頭。

娘子,還要等多久我現在出門,感覺背後有無數把刀子在戳我的脊梁骨。

我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腦袋,看著手裡的賬本,淡淡地說:彆急,魚兒還冇到最肥的時候。

顧凜川哼哼了兩聲,悶悶地說:明天,我爹要在家廟裡開祠堂大會,說是……要廢了我的世子之位,交給顧玄清。

雖然他表現得毫不在意,可我還是從他微微僵硬的嘴角,看出了他心裡的不甘和酸楚。

是啊,怎麼能甘心呢。

同樣是兒子,一個從小被扔在軍營,在刀山火海裡為家族博前程;一個卻被養在後宅,錦衣玉食,隻等著享受兄長拚殺回來的榮光。

如今,還要被這個一事無成的弟弟,摘走勝利的果實。

我安靜地抱著他,一下一下地撫摸著他的頭髮。

半晌,顧凜川像是給自己打氣一樣,猛地握緊了拳頭。

想摘我的桃子,他們也不怕崩了滿嘴的牙!

6

第二天的祠堂大會,定北侯府的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我父親,禦史大夫沈從安,也受邀列席。

定北侯,我的公公,坐在主位上,臉色鐵青地看著跪在堂下的顧凜川。

逆子!你做出的這等醜事,讓侯府百年清譽毀於一旦!如今朝野上下,物議沸騰,你讓為父這張老臉往哪裡擱!

他身邊,我的婆婆,侯夫人,正拿著帕子假惺惺地抹著眼淚,一邊還勸著:侯爺,您消消氣,凜川他也是一時糊塗……

腿上還打著夾板的顧玄清,則站在一旁,嘴角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定北侯一拍桌子,怒喝道:我意已決!從今日起,廢去顧凜川世子之位,收回他手中兵符,由玄清接任!來人,上家法!

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拿著一人粗的棍子就上來了。

我父親沈從安終於忍不住了,站起來拱手道:侯爺,此事尚有諸多疑點,就此定論,是否太過草率

草率定北侯冷笑一聲,鐵證如山,人儘皆知,還有何疑點沈大人,你這是要徇私包庇嗎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通報。

聖旨到——

所有人皆是一驚,連忙跪下接旨。

傳旨的太監是我早就打點好的,他清了清嗓子,用尖細的聲音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近聞定北侯世子顧凜川德行有虧,流言四起,朕心甚憂。特召當事人蘇氏女及定北侯世子,於三日後,金鑾殿上當麵對質,由三司會審,務必查明真相,以正國法,以安民心!欽此——

這道聖旨,正中我的下懷。

小打小鬨有什麼意思

我要的,就是在文武百官,在天子麵前,將他們的醜惡嘴臉,撕個粉碎!

三日後,金鑾殿。

莊嚴肅穆的大殿上,百官肅立,天子高坐龍椅。

蘇晚吟依舊是一身白衣,跪在殿中,哭得楚楚動人,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又聲情並茂地複述了一遍。

她說得極為巧妙,細節豐富,感情真摯,引得不少文官都對她報以同情。

刑部尚書看向顧凜川,厲聲問道:顧將軍,蘇氏女所言,你可認罪

顧凜川一身戎裝,身姿筆挺如鬆,臉上冇有半分慌亂。

他甚至都冇有看蘇晚吟一眼,隻是對著龍椅上的皇帝,朗聲說道:陛下,臣有罪。

此話一出,滿朝嘩然。

蘇晚吟和顧玄清的眼中,都迸發出了狂喜的光芒。

哦龍椅上的皇帝也來了興趣,你認的,是何罪

顧凜川緩緩說道:臣有罪,罪在識人不明,治家不嚴,竟讓府中混入此等與胞弟私通,意圖構陷臣,謀奪臣之世子位的奸佞之徒!

他話音剛落,我便從袖中拿出一疊厚厚的供狀,由我父親呈了上去。

陛下!此乃定北侯府數十名下人的親筆畫押。他們皆可作證,及笄宴當晚,是二公子顧玄清與表小姐蘇晚吟早有預謀,給世子爺下藥不成,反被世子爺識破。蘇晚吟胳膊被打斷,更是因為她對世子爺圖謀不軌,世子爺為求自保,失手所致!

你血口噴人!顧玄清和蘇晚吟同時尖叫起來。

我們冇有!蘇晚吟哭著對皇帝磕頭,陛下明察!他們夫妻串通一氣,屈打成招,這些供詞做不得數的!

哦做不得數

我冷笑一聲,拍了拍手。

殿外,立刻走進兩個人。

一個是盛太尉府上的管家,另一個,則是被盛家打斷了腿,又被我派人從鄉下找回來的那個窮書生。

書生一瘸一拐地跪下,呈上了厚厚一疊他與盛蘭茵的通訊。

陛下,草民可以作證!盛小姐腹中之子,確是草民的骨肉!顧二公子早就知道此事,他還曾找到草民,許諾給草民一千兩銀子,讓草民永遠消失,他好順理成章地接下這個‘便宜爹’!

盛府管家也呈上了幾封密信。

陛下,這是二公子與我家小姐的通訊。信中,二公子多次表示,隻要能娶到小姐,扳倒他兄長,日後定會助太尉大人,成就一番大業!

一番大業四個字,他說得極重。

皇帝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勾結外臣,謀害長兄,這是想乾什麼

想造反嗎!

最後的致命一擊,來自顧凜川。

他從懷中掏出了一枚玉佩,正是蘇晚吟一直貼身佩戴的那枚。

此玉佩,是蘇晚吟與顧玄清的定情信物。那日,她撲向臣時,被臣扯下。上麵,刻著一個‘清’字。

證據,一環扣一環,形成了一張天羅地網,將顧玄清和蘇晚吟死死罩住。

蘇晚吟徹底癱軟在地,麵如死灰。

顧玄清則像瘋了一樣,指著我們大罵:是你們!是你們陷害我!沈驚語!顧凜川!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結局,早已註定。

皇帝當庭下旨。

顧玄清,心術不正,謀害兄長,勾結外戚,意圖不軌,革去宗籍,流放三千裡,永世不得還朝!

蘇晚吟,構陷忠良,**無德,杖斃於市,以儆效尤!

至於我的公公婆婆,治家不嚴,嫡庶不分,罰俸三年,閉門思過。

7

蘇晚吟被行刑的那天,京城的菜市口人山人海,比過年還熱鬨。

我冇有去。

我在離法場最近的酒樓望江月裡,包下了視野最好的雅間。

顧凜川親自為我剝著荔枝,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果肉,送到我嘴邊。

樓下,劊子手喝下了斷頭酒,將大刀上的符紙燒儘。

蘇晚吟像一條死狗被拖上行刑台,她披頭散髮,涕泗橫流,嘴裡語無倫次地叫罵著,咒詛著,求饒著。

你們不能殺我!我是無辜的!是沈驚語!是她陷害我!

監斬官不耐煩地一揮手,兩個衙役立刻上前,用一塊破布死死堵住了她的嘴。

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沉重的木杖高高舉起,帶著風聲,重重地落在了蘇晚吟的背上。

啪!

一聲悶響,骨頭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蘇晚吟的身體像蝦米一樣弓起,發出了被堵在喉嚨裡的淒厲嗚咽。

一杖,又一杖。

鮮血很快浸透了她的白衣,在青石板上洇開一朵朵醜陋的花。

她從一開始的劇烈掙紮,到後來的微微抽搐,最後,隻剩下一灘爛肉,癱在那裡,隻有出的氣,冇有進的氣。

我放下手中的銀箸,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扶我下去。

顧凜川愣了一下,但還是順從地扶著我,走下了樓。

我一步步,走到瀰漫著血腥味的行刑台前。

我讓衙役拿開了她嘴裡的破布。

蘇晚吟用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我,氣若遊絲,嘴裡嗬嗬作響。

沈……驚……語……我……我做鬼……也……

我蹲下身,湊到她的耳邊,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微笑著說:

表妹,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你一直以為,你是商賈之女,隻是家道中落才被我沈家收養,對不對

她的瞳孔猛地一縮。

其實啊,你娘當年,不過是我爹從人牙子手裡買來的一個瘦馬。她不知廉恥,妄想爬上我爹的床,給你掙一個沈家庶女的名分。可惜啊,被我娘發現,直接亂棍打出,扔去了亂葬崗。

你,蘇晚吟,你恨錯了人。你從頭到尾,都不過是個連給我沈家當庶女都不配的野種。你這一輩子的汲汲營營,你的嫉妒,你的不甘,你的所有算計,就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我清楚地看到,她眼中最後的光,熄滅了。

那是一種比死亡更徹底的絕望,一種信仰被徹底摧毀的空洞。

她的喉嚨裡發出一聲古怪的咯咯聲,腦袋一歪,徹底冇了氣息。

我站起身,從袖中摸出一錠金子,扔給了旁邊早已看傻的劊子手。

打完了賞你的。她這身皮肉太臟,扔遠點,彆汙了京城的土地。城外的野狗,想必餓了很久了。

轉身,我挽著顧凜川的胳膊,在百姓們敬畏的目光中,緩步離開。

身後,是差役們利落地將那具殘破的屍身拖走的聲音。

真好聽。

像一曲慶祝我新生的樂章。

8

顧玄清的流放之路,在他踏出京城的那一刻,便已註定是一場無儘的折磨。

顧凜川動用了他在軍中所有的關係。

這一路上,押送他的官差,每一個,都曾是顧凜川麾下最忠誠的兵。

他們接到的命令隻有一條:讓他活著,但要讓他覺得,活著比死痛苦一萬倍。

啟程的第一天,他那條剛剛接好、還打著夾板的腿,就在一次意外的囚車顛簸中,被再次折斷。

這一次,斷得更徹底,白森森的骨茬都戳破了皮肉。

冇有人為他醫治,隻是簡單地用一根布條,將那條廢腿胡亂地綁在囚車的木欄上。

他每天的夥食,是一碗漂著幾粒米、混著沙子和草根的清湯。

與他同囚的,是幾個犯了死罪的江洋大盜。那些人最恨的,就是他這種細皮嫩肉的公子哥。

白天,他們辱罵他,朝他臉上吐口水。

晚上,他們就用拳頭,一點點敲碎他的傲骨。

他身上的每一件配飾,每一寸好布料,都被搶走。最後隻剩下一件破爛的囚衣,勉強蔽體。

他想反抗,可他的手筋腳筋,早在一個雨夜,被同行的囚犯不小心踩斷了。

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顧二公子,如今,成了一個連乞丐都不如的、蠕動的肉塊。

流放的隊伍,走了整整四個月。

我隔三差五,就能收到顧凜川遞給我的家書。

上麵,詳細記錄了顧玄清的慘狀。

今日晴。二弟已無法自行進食,需人掰開嘴灌食。甚好。

今日雨。二弟高燒不退,同囚的犯人嫌他吵,將他的牙齒儘數拔光。甚好。

今日雪。二弟試圖求死,一頭撞在車轅上,可惜力氣太小,隻撞破了額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好。

他冇有死在路上。

死亡,對他來說,太便宜了。

他被活著送到了北疆最苦寒的礦場。

在那裡,他不再是顧玄清,他隻是一個編號,九五二七。

最後的密信上說,他被鐵鏈鎖著,每天要在漆黑的礦洞裡,揹負百斤重的礦石,勞作十二個時辰。

礦洞裡充滿了致命的粉塵,就算是身強力壯的壯漢,也活不過三年。

而他,那個廢人,想必會更快吧。

從此,世上再無顧玄清。

9

解決了外敵,就該清理門戶了。

我的好公公和好婆婆,定北侯與侯夫人,正在他們的院子裡閉門思過。

我以侯府如今開銷緊張,需節儉度日為由,名正言順地接管了整個侯府的中饋。

第一件事,就是將他們院子裡的份例,砍掉了九成。

山珍海味冇了。換成粗茶淡飯,管飽,但絕對不好吃。

綾羅綢緞冇了。換成粗布麻衣,管暖,但紮得皮膚疼。

伺候的下人裁撤了。隻留下一個又老又聾的婆子,應付日常。

婆婆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的鼻子罵:沈驚語!你好大的膽子!我是這侯府的當家主母!你竟敢如此苛待我!

我微笑著,親自為她奉上一碗黑乎乎的湯藥。

母親,您說笑了。您現在隻是一個被陛下斥責的罪婦,而我,是陛下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這侯府上下,如今是我當家。

還有,您身子不好,我特意為您尋來的方子,您要日日喝,對身體好。

那藥,當然冇毒。

隻是會讓她四肢乏力,精神萎靡,每天都昏昏沉沉,像活在夢裡。

而我,是她唯一的噩夢。

我每天都會去給她請安。

請安的內容,就是為她念顧凜川遞迴來的那些關於顧玄清的家書。

母親,您聽聽,二弟今天又在想您呢。他說,北疆的冬天真冷啊,他的手腳都生了凍瘡,爛得隻剩下骨頭了,不知道母親您在京城,被窩暖不暖

母親,您彆不喝藥啊。二弟昨日在礦洞裡,被監工的鞭子抽瞎了一隻眼。他讓托夢告訴我,他好想再看看母親您慈愛的臉龐啊。

母親,您知道嗎二弟他……

她開始尖叫,用頭撞牆,求我不要再說了。

可她的手腳都是軟的,連求死的力氣都冇有。

她隻能被禁錮在床上,日複一日地,聽著她最心愛的兒子,在地獄裡發出的一聲聲哀嚎。

她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崩潰。

曾經那個高高在上、精明算計的侯夫人,如今成了一個眼神渙散、口水橫流、時而哭時而笑的瘋婆子。

至於我那好公公,定北侯。

他的懲罰,更簡單。

顧凜川每天都會將朝中、軍中的事務,拿回來請教他。

每一次,都會當著侯府一眾老人的麵,問他該如何決策。

等他說完,顧凜川就會條理清晰地,指出他所有想法裡的愚蠢和錯漏之處,然後提出一個完美周詳的方案。

一次又一次。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曾經的威望,被兒子一點點剝離。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曾經對他唯命是從的下屬,如今看向他的眼神,隻剩下同情和鄙夷。

他成了一個笑話,一個活著的、被徹底架空的牌位。

最終,在一場父子交心後,他自請上書,奏請陛下,言自己年老體衰,不堪重負,願將這定北侯的爵位,提前傳給世子顧凜川。

陛下欣然應允。

聖旨下來的那天,我看著顧凜川穿上了嶄新的侯爺朝服,而那對曾經不可一世的夫妻,則被請出了主院,搬去了府中最偏僻、最破敗的一個小角落,徹底成了見不得光的影子。

他們的姓氏、身份、尊嚴、未來,以及他們最心愛的兒子,全都被我,一一奪走,碾碎,化為塵埃。

那天晚上,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我和顧凜川,在暖閣裡溫了一壺酒,對坐小酌。

紅泥小火爐,綠蟻新焙酒。

窗外風雪交加,室內溫暖如春。

我舉起酒杯,敬他,也敬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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