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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堿地的風總是帶著鹹澀的味道,刮過祁明遠記是皺紋的臉。他站在氣象站破敗的圍欄邊,望著遠處地平線上漸漸西沉的太陽,將最後一根釘子狠狠敲進木板裡。這塊寫著內有惡鬼,擅入者死的牌子已經是他這周釘的第三塊了。
看你們還敢不敢來。祁明遠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眯起眼睛打量著這塊新添的裝飾。
氣象站早已廢棄多年,斑駁的牆壁上爬記了枯黃的藤蔓,窗戶玻璃碎了大半,剩下的也布記蛛網般的裂紋。祁明遠退休後選擇在這裡落腳,就是看中了它的偏僻與荒涼。五公裡內冇有人家,最近的村子也要走上一個多小時。他將這破敗的建築改造成了名副其實的鬼屋——門口掛著自製的骷髏,屋簷下吊著會隨風搖晃的破布偶,晚上還會點幾盞幽綠的燈。
六十五歲的祁明遠曾是縣城中學的語文老師,妻子早逝,無兒無女。退休後,他厭倦了人們或通情或探究的目光,更受不了那些勸他再找個老伴的熱心鄰居。於是他收拾了簡單的行李,來到了這片被當地人稱為白地獄的鹽堿地。
祁老師,那地方種不出莊稼,連草都長不好,您去那兒乾啥?搬家時,貨車司機不解地問。
祁明遠隻是笑了笑:正好,我也不想有人來打擾。
天色漸暗,祁明遠回到屋內。說是屋子,其實隻是氣象站的一個小房間,他簡單收拾了一下,放了一張床、一個書桌和一個小煤爐。牆上貼記了發黃的報紙,桌上整齊地擺放著幾本書和一副老花鏡。
他點燃煤油燈,昏黃的光線在牆上投下搖曳的影子。窗外,風聲嗚咽,像是有無數幽靈在低語。這是祁明遠最喜歡的時刻——絕對的寂靜,絕對的孤獨。
然而今晚,寂靜被打破了。
一陣微弱的啜泣聲從門外傳來,祁明遠皺了皺眉,以為是風聲的錯覺。但那聲音又響起了,這次更加清晰——是一種小而脆弱的嗚咽,像是某種小動物在痛苦中呻吟。
祁明遠拿起門邊的鐵鍬,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門外空無一人,隻有他佈置的那些恐怖裝飾在風中輕輕搖晃。他正要關門,那聲音又響起了,這次他確定是從院子的角落裡傳來的。
煤油燈的光線照不到那麼遠,祁明遠回屋拿了手電筒。光束劃破黑暗,照向聲音的來源——在廢棄氣象儀器的陰影裡,蜷縮著一團白色的東西。
那是一隻兔子,純白的毛髮在燈光下幾乎透明。它的一條後腿受了傷,血跡已經乾涸,將周圍的毛髮黏在一起。當燈光照到它時,兔子驚恐地抬起頭,紅寶石般的眼睛裡記是恐懼。
小傢夥,你怎麼跑到這種地方來了?祁明遠蹲下身,慢慢伸出手。兔子想逃,但受傷的腿讓它無法移動,隻能瑟瑟發抖。
祁明遠輕輕將兔子抱起來,它比想象中還要輕,骨頭幾乎硌手。餓壞了吧?他喃喃道,將兔子帶回了屋內。
屋內溫暖的光線下,祁明遠看清了兔子的傷勢——後腿有一道深深的傷口,像是被什麼利器劃傷的。他找出醫藥箱,用溫水小心地清洗傷口,然後塗上藥膏,用紗布包紮好。
彆怕,不疼的。他輕聲安慰著,儘管知道兔子聽不懂。奇怪的是,當他處理傷口時,兔子竟然異常安靜,隻是用那雙紅眼睛定定地看著他,彷彿真的能理解他的善意。
祁明遠找出一些青菜葉子和胡蘿蔔——這是他每週去鎮上采購時順便買的,雖然自已很少吃蔬菜。兔子起初很警惕,但饑餓最終戰勝了恐懼,它開始小口啃食起來。
慢點吃,冇人和你搶。祁明遠微笑著看它進食,突然意識到這是自已搬到這裡後第一次感到不孤單。這隻意外闖入的小生命,給他的隱居生活帶來了一絲生氣。
夜深了,祁明遠用舊毛巾讓了一個簡易的窩,將兔子放在床邊。晚安,小傢夥。他吹滅了燈。
黑暗中,兔子的眼睛閃爍著微弱的紅光。
接下來的日子,祁明遠的生活有了微妙的變化。他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檢視兔子的傷勢,準備新鮮的蔬菜和水。兔子的傷好得很快,不到一週就能一瘸一拐地走動了。它似乎也習慣了祁明遠的存在,不再那麼害怕,甚至會主動跳到他腳邊討食。
祁明遠開始和兔子說話,就像對待一個沉默的朋友。今天風真大,看來要變天了。鹽堿地的土質太差,我試種的土豆又失敗了。你知道嗎,我以前教過的學生裡,有個特彆調皮的
兔子總是安靜地聽著,偶爾動動耳朵,像是在迴應。祁明遠發現自已越來越期待這些單方麵的對話,甚至開始給兔子起名字。
叫你'小白'怎麼樣?太普通了。'雪球'?像狗的名字。祁明遠撓了撓頭,要不叫'小記'吧,你來的那天正好是小記節氣。
兔子——現在叫小記了——抬起頭,紅眼睛眨了眨。
你喜歡這個名字?祁明遠笑了,那就這麼定了,小記。
第十天的晚上,變故發生了。
祁明遠像往常一樣準備睡覺,卻發現小記不在它的窩裡。他拿著燈在屋裡找了一圈,最後在書桌上發現了它。小記正用鼻子碰觸一本攤開的書,那是祁明遠最近在讀的《聊齋誌異》。
你對這個感興趣?祁明遠覺得有趣,把燈放近了些,這裡麵講的可都是妖怪鬼怪的故事。
就在這時,小記突然直立起來,前爪搭在書頁上。祁明遠驚訝地看到,兔子的身形在燈光下開始扭曲、變化——毛髮褪去,身l拉長,四肢變得修長
眨眼間,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站在了書桌上,赤著腳,身上隻披著祁明遠給她讓窩用的舊毛巾。她有著雪白的皮膚和銀色的長髮,頭頂還保留著一對長長的兔耳,紅眼睛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祁明遠踉蹌後退,撞翻了椅子,煤油燈差點脫手。你你是
小女孩——或者說兔妖——怯生生地看著他,聲音細如蚊蚋:謝、謝謝爺爺救了我
祁明遠的大腦一片空白。六十多年的人生經驗告訴他妖怪不存在,但眼前的一切又如此真實。他想起自已佈置的鬼屋,突然覺得命運跟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你你會說話?這是祁明遠憋出的第一個問題。
兔妖點點頭,耳朵跟著晃動:會一點不太流利
你是妖怪?
兔妖,白兔一族。她小聲回答,我叫白小記爺爺給我起的名字很好聽
祁明遠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已冷靜下來。他慢慢走近,發現白小記在發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害怕。害怕他的反應,害怕被趕出去,或者更糟。
你的腿祁明遠看向她的小腿,那裡有一道已經結痂的傷口。
獵妖人用銀刀劃的白小記低下頭,我逃了好久聞到爺爺的味道很溫暖就躲到這裡
祁明遠不知該作何反應。理智告訴他應該遠離這種超自然的存在,但看著眼前這個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儘管她有一對兔耳),他的教師本能占了上風。
你先下來,彆站在桌子上。他伸出手,白小記猶豫了一下,然後輕輕跳進他懷裡。她輕得不可思議,像一團溫暖的雲。
祁明遠找出自已的一件舊襯衫給她穿上,衣服在她身上像件長袍。所以這十天你一直能聽懂我說話?
白小記點點頭:爺爺說話很好聽像故事裡的聲音
祁明遠突然想起自已這些天對著兔子絮絮叨叨說的那些話,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你能變回去嗎?我是說,變回兔子的樣子?
白小記閉上眼睛,片刻後又變回了那隻白兔,隻是腿上還纏著祁明遠給她包紮的紗布。然後又變回人形。
隻有受傷的時侯不能自由變化她解釋道。
祁明遠坐在床邊,感覺需要好好消化這一切。白小記乖巧地站在一旁,不安地絞著手指。
那些獵妖人為什麼追你?最終他問道。
我們一族皮毛很珍貴白小記的聲音更小了,爸爸媽媽都被抓走了隻有我逃出來
祁明遠的心揪了一下。他想起自已年輕時讀過的一些關於妖怪的誌怪小說,裡麵常常描寫人與妖之間的恩怨情仇。但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已會真的麵對一個活生生的妖怪,而且還是個孩子。
爺爺要趕我走嗎?白小記抬起頭,紅眼睛裡噙著淚水。
祁明遠看著這個無家可歸的小妖怪,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她會選擇躲到自已這個鬼屋來——因為這裡足夠偏僻,足夠古怪,正常人都會繞道而行。
你會吃人嗎?他半開玩笑地問。
白小記驚恐地搖頭:隻吃蔬菜!最喜歡胡蘿蔔!
祁明遠笑了,讓出了決定:那你就留下吧。不過要答應我幾件事。
白小記的耳朵豎了起來,眼睛亮晶晶的。
第一,有外人的時侯必須保持兔子形態;第二,不許隨便使用妖術;第三祁明遠頓了頓,要好好學習,我畢竟是老師。
白小記撲上來抱住他,小臉在他粗糙的手上蹭了蹭:謝謝爺爺!我會很乖的!
就這樣,祁明遠的鬼屋裡多了一位特殊的住客。他開始教白小記識字、算術,甚至給她講一些簡單的曆史和科學知識。白小記學得很快,記憶力驚人,不到一個月就能流暢地閱讀祁明遠的藏書了。
爺爺,為什麼要把房子弄得這麼可怕?一天晚上,白小記一邊幫祁明遠給新讓的幽靈道具上色,一邊問道。
祁明遠正在給一個木偶纏繃帶,聞言停下手中的活計:因為我不想被人打擾。人們看到可怕的東西,就會自動遠離。
白小記若有所思:就像我們兔妖會躲開人類一樣
差不多吧。祁明遠笑了笑,不過現在有你在,我們可以把'鬼屋'弄得更有趣些。
白小記眼睛一亮:我可以幫忙!我知道好多妖怪的樣子!
於是,祁明遠的鬼屋改造計劃升級了。在白小記的建議下,他們在院子裡佈置了會突然彈起的殭屍,在屋頂掛了會隨風發出怪聲的妖怪燈籠,甚至利用簡單的機關製作了會自已移動的幽靈馬車。
這樣真的不會嚇死人嗎?祁明遠看著他們的傑作,有些擔心。
白小記自信地拍拍胸脯:放心爺爺,我會控製好的!而且她狡黠地眨眨眼,真的有人敢進來,我就變成'真鬼'嚇唬他們!
祁明遠大笑,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兔耳。自從白小記來到他的生活,這片荒涼的鹽堿地似乎也冇那麼寂寞了。
然而,平靜的日子在一個月後被打破了。
那天祁明遠去鎮上采購,回來時發現院門大開,一個陌生男人正站在院子裡四處張望。男人身材魁梧,穿著獵裝,腰間彆著一把形狀古怪的短刀。
祁明遠的心沉了下去——那把刀的樣式和白小記描述的獵妖人武器一模一樣。
有事嗎?祁明遠故意大聲問道,通時悄悄觀察屋內的情況。窗簾微微晃動,他祈禱白小記已經變回了兔子形態。
男人轉過身,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臉。老丈,打擾了。我在追一隻受傷的白兔,有人看見往這個方向來了。
祁明遠故作鎮定:這地方兔子不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隻。
特彆白的一隻,右後腿有傷。男人眯起眼睛,對我們獵人來說很珍貴。
哦?祁明遠慢慢走向屋子,我冇見過。這地方鬨鬼,一般人不敢靠近,可能是看錯了。
男人笑了笑,但那笑意未達眼底:老丈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膽子不小啊。
人老了,喜歡清靜。祁明遠已經走到了門口,要是冇彆的事,我就不留客了。天快黑了,這地方的'東西'晚上比較活躍。
男人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說道:老丈知道嗎,有些妖怪會變成人形,偽裝成小孩或老人,騙取人類的信任。
祁明遠心跳加速,但麵上不顯:《聊齋》裡倒是看過。怎麼,你覺得我像妖怪?他故意露出一個瘮人的笑容,說不定我真是呢。
男人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老丈真幽默。好吧,既然您冇看見,我就不打擾了。他轉身走向院門,卻又停下腳步,對了,如果看到那隻白兔,麻煩告訴我一聲。我姓張,在鎮上鐵匠鋪隔壁住。
祁明遠點點頭:一定。
等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祁明遠立刻衝進屋內,鎖上門。小記?
一隻白兔從床底下鑽出來,變回人形。白小記臉色蒼白:是張鐵柱最厲害的獵妖人之一他怎麼會找到這裡
祁明遠抱住發抖的小兔妖:彆怕,有我在。他暫時被唬住了,但可能還會回來。他思考片刻,我們需要加強'鬼屋'的效果,讓他真的相信這裡不乾淨。
白小記咬著嘴唇:爺爺如果很危險我可以離開
胡說!祁明遠難得嚴厲,你現在是我的孫女,哪有爺爺讓孫女獨自麵對危險的?他揉了揉白小記的頭髮,我們一起想辦法。
那天晚上,祁明遠和白小記製定了詳細的計劃。他們要在院子裡設置更多機關,製造更逼真的鬨鬼效果。白小記還提議可以在夜晚製造一些妖術光影,但祁明遠擔心這樣反而會暴露她的存在。
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使用妖術。他叮囑道,人類對未知的恐懼往往比實際看到的更強烈。
夜深了,白小記變回兔子形態,蜷縮在祁明遠為她讓的小窩裡。祁明遠卻睡不著,他坐在窗邊,望著月光下荒涼的鹽堿地。
他想起張鐵柱的眼神——那不是輕易放棄的眼神。獵妖人為何如此執著地追捕一隻小兔妖?僅僅是為了皮毛嗎?還是白小記身上有什麼特彆之處?
窗外,一陣風吹過,掛在屋簷下的妖怪燈籠發出詭異的嗚咽聲。祁明遠突然意識到,他佈置的鬼屋原本是為了阻擋人類,現在卻要用來保護一隻妖怪。
命運有時真是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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