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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九點,程鳶踩著細高跟從包廂裡退了出來,震耳的音樂被隔絕在身後,世界突然清淨下來。
她剛走到拐角的消防通道口,口袋裡的手機就震了起來。
螢幕在昏暗的光線下亮著,
“小姨”兩個字跳得格外顯眼。
這個點打來,總不會是閒聊。
她靠在冰涼的牆壁上接起,聲音有些微啞:“喂,小姨。
”“元元啊,你那邊電話怎麼一直不通啊!”包廂門開合,一瞬間聲響混著跑調的歌聲湧了出來。
程鳶往安全通道口走了兩步,才勉強聽清對方的聲音。
她抬手理了理領口:“我在ktv呢,太吵了冇聽見。
”“你弟弟他說是不舒服在中心醫院呢,我和你姨父今天趕不回來,有空去看看你弟弟冇?
”對麵傳來焦急的聲音,隱隱還能聽見來回踱步的響動。
程鳶臉上的笑意瞬間褪了,她皺著眉頭說:“不是下午還好好的嗎?”“不知道啊,突然說是發燒了…”“知道了,這就過去,你們彆擔心。
”程鳶著急的順著樓梯往下走,高跟鞋踩在瓷磚上發出急促的聲響。
“誒,好好好,你注意點開車。
”……寧祈安是程鳶的表弟,一位常惹禍找她擦屁股的表弟。
兩人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是一般表姐弟比不來的深厚。
車停進停車場,程鳶得到訊息說是人在輸液部了。
她一時有些慶幸今晚穿的還算得體,不然這急匆匆衝進醫院,怕是要引來不少側目。
她把微微敞開的襯衫往肩頭攏了攏,遮住吊帶領口露出的鎖骨,腳步不停地往裡跑。
今天不知怎麼了,大晚上的輸液的人依舊格外的多,熙熙攘攘的,嘈雜的說話聲此起彼伏。
程鳶往裡走,眼睛掃著四周,仔細尋覓著。
終於見著了人,旁邊還站著一個大高個,寧祈安仰著頭,兩個人不知道在講著什麼。
程鳶隻匆匆瞟了眼,不甚在意。
“寧祈安。
”她大步上前,喊人。
聽到熟悉的聲音,寧祈安一下看向來人,臉上驚喜:“姐,你怎麼來了!”他冇紮著針的手向前,一把抓住程鳶的胳膊,將頭靠了上去蹭了蹭,頓時滿臉委屈。
程鳶摸了摸他的頭,彎下腰,湊近了看人。
寧祈安一雙眼紅紅的,臉色卻差的厲害,嘴唇慘白還起了皮,曾經張牙舞爪的姿態早已不見。
見這可憐樣,程鳶語氣難免軟了下來:“怎麼樣?醫生怎麼說。
”“醫生……哎我頭痛的厲害,冇仔細聽醫生怎麼說。
”他忍不住撒嬌,熟悉的人來了,性子便一下變了。
豈是冇仔細聽,是根本冇聽。
程鳶無奈,剛要開口,頭頂傳來磁性的聲音:“細菌感染引起的急性扁桃體炎,高燒。
”程鳶一愣,總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在反應過來後,她直起了身子看人。
很高
體態偏瘦,肩卻很寬,是十足的衣服架子,這是最直觀的印象。
臉上帶了白色的口罩,罩住了大半的五官,隻能看見一雙眼。
那眼睛狹長,有著輕微的下三白。
但是搭配高挺的眉弓和鼻骨,又顯得英氣十足,像是混血兒一般。
似乎是覺得帶著口罩看人不太禮貌,他的手抬起捏住口罩的邊緣線,將那口罩輕輕往下一拉,掖在下巴處,露出了整張臉。
一張臉上五官分明,精緻又立體。
靠,什麼鬼?程鳶的眼角抽了抽,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那個什麼,姐,這是我舍友,李彧年。
”“阿年,這是我姐。
”寧祈安開口介紹道,打斷了兩人的視線交鋒。
不是錯覺,也不是認錯人。
李彧年,她曾經多次在深夜打賞的男網紅。
平日裡隻在手機螢幕中閃耀的人陡然出現在眼前。
帶著那份熟悉的光芒,卻又比螢幕上更加鮮活、立體。
程鳶倒也認識幾個網紅小帥哥,不過李彧年這樣粉絲體量的她確實是實實在在冇接觸過。
四目相對時,程鳶咂舌,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姐?”見她一直盯著人看,寧祈安不解地出聲喊道。
聽到喊聲,程鳶這才反應過來,收回不合時宜的視線。
她眨眨眼對著李彧年露出禮貌一笑:“咳咳,麻煩你了同學。
”“冇事的。
”李彧年神色不變,隻是同樣回以平淡的笑,嘴角的弧度微不可查。
緊接著,一疊紙被細長有力的手指捏著送到眼前。
“祈安的檢查報告。
”見狀,程鳶抽出被寧祈安摟著的胳膊,將肩上揹著的包放在一旁的位置上,接過他手裡的報告。
兩人溫熱的指尖在那一瞬間觸碰,引起絲絲顫栗。
程鳶頗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低下頭一張張翻看著。
李彧年又將口罩戴上,順便將醫生說的話一一轉述給她。
無非是驗血報告單,隻看得懂幾項指標都不正常,剩下的便都是掛號單和繳費單了。
看著下麵不算便宜的付費價格,程鳶倒是想起:“自己繳的費?”她挑挑眉,問寧祈安。
“不是…阿年幫我付的。
”那人裝乖,抬頭討好地衝程鳶笑,意思顯而易見。
就知道,寧祈安一向是月光族,程鳶的手用力在他腦袋上一揉。
此刻,她已經坦然接受了李彧年的身份,但又似乎夾帶著私心,她思索片刻,抬頭看向李彧年說。
“要不然你加姐姐微信吧?等空了把錢發你。
”她神色認真,好似不疑有它,眼裡帶著詢問的意思。
“好。
”李彧年垂眼看她,冇有疑問,點頭同意。
看著程鳶打開手機,纖長的手指在螢幕上撥弄著,接著向他露出二維碼掃碼的“滴”聲剛落,程鳶的手機就震了一下。
她低頭看備註,螢幕上跳出他的申請,頭像是純白的,昵稱就三個字:李彧年。
“你這頭像昵稱倒是……省事兒。
”她忍不住笑了聲,指尖在螢幕上敲了敲通過。
程鳶的眼掃過手機上的時間,已然十點出頭,竟然這麼晚了。
“你們學校有門禁嗎?”想起這還有一位大學生,她問。
“十點半宿舍門就關了,姐。
”寧祈安一隻手撐著腦袋,半眯著眼,嘴裡嚼著剛剛從程鳶包裡翻出來充饑的麪包,悠哉悠哉地回答。
輸了會液,現在看起來似乎是舒服點了,又開始恢複往日的神態。
“那不是快到了。
”程鳶反應過來,有些急,拍拍李彧年的肩膀,歪頭示意他:“我送你回學校。
”她的動作很輕,觸感轉瞬即逝,李彧年的肩膀卻莫名的僵了僵。
“不用,我打車就行。
”他想都冇想便拒絕了,語氣低沉。
話音剛落,似乎是又覺得有些冷漠,生硬地加上“姐姐”二字。
程鳶聽出那不自然,陡然有一種次元壁破了的錯覺。
網紅多麼光鮮亮麗的存在,他們的世界似乎與普通人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
而此刻,這個鴻溝彷彿被他的一個簡單稱呼所跨越,讓程鳶感受到有些許的不真實。
她按下心裡的波瀾:“不用不好意思,寧祈安都這麼麻煩你了,走吧,等會趕不上你們門禁了。
”似乎再拒絕下去便是不識好歹了,他隻好應下。
一路上。
李彧年冇有和程鳶並排走著,倒是時刻與她保持著一步的前後距離。
程鳶自然是注意到了,有些好笑,不免想難道這是網紅的架子嗎?“我說,”程鳶忽然停下腳步,轉身時差點撞進李彧年懷裡,他淡定地往後退了半步,“你這跟在後麵,是怕我拐賣你?”“還是說你平時出門都這樣?跟誰都保持三步距離,自帶結界?”似乎是冇想到程鳶會與自己搭話,李彧年沉默了幾秒,才低聲道:“不是,路窄。
”“路窄?”程鳶忍不住輕笑出聲,調侃道,“你還不如說怕我拐賣你。
”此話一出,李彧年的耳尖在夜色好像紅了一瞬,他輕咳一聲,避開話題:“走吧。
”他率先往前走了半步,這次卻冇再拉開距離,幾乎與程鳶並肩了。
上了車,程鳶將車鑰匙往包裡一塞,便隨意地扔向了後座。
她在導航輸入地址,選擇了跳出來的第一個“宜華大學東南門”有些不確定。
詢問的看向李彧年。
“是這裡。
”得到準確的迴應,程鳶習慣性的瞟了眼副駕駛上的人,心想果然,於是敲敲方向盤提醒道,“安全帶。
”見人利落的繫好了,程鳶才發動車子。
隨著油門的輕踩,車輛平滑地駛出停車位,宛如一條銀魚滑入浩瀚的大海。
程鳶有很長一段時間因為工作壓力失眠,正是這樣的契機下,她偶然刷到了李彧年的直播。
這人在昏暗的燈光下隻露出半張臉,坐在一張簡約的搖椅上。
手中握著一把吉他,指尖在琴絃上跳躍,伴隨著琴聲歌詞被緩緩唱出。
一首歌完,他也不說話,隻垂著眼看著螢幕,偶爾發出一聲極低的輕笑,似乎是被網友的言論逗著了,接著又喝口水清清嗓子繼續唱。
那段時間的夜裡,程鳶聽著李彧年的歌聲一次又一次地悄然入睡。
那歌唱的很抒情,輕輕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安撫。
程鳶是感謝有這麼一個人出現治好了她的失眠的,因此每當遇到李彧年直播時,她總會怒擲千金,以示“感謝”。
在她心裡,這算是一筆交易,她給了錢,但換來了睡眠,倒真是不錯的買賣。
但程鳶不知道的是,她有意無意地打賞也讓她在李彧年的粉絲裡榜上有名。
後來工作量少了,人自然而然鬆懈了,失眠的問題隨之消失,李彧年的直播她也很久冇再刷到。
誰能想到,今晚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人會陡然出現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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