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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場凍雨落下來時,王老鐵正蹲在大棚裡給青椒苗搭防寒架。塑料薄膜上結著層薄冰,他嗬著白氣把竹竿插進土裡,手背凍得通紅開裂,卻比揣在棉襖兜裡還暖和。趙桂芬拎著熱水壺進來,棉鞋踩在泥地上發出噗嗤聲:“他爹,二柱家的來借地膜,說他家西瓜苗受了凍。”
王老鐵直起腰捶了捶後背:“讓她拿,多拿點。”他看著牆角堆著的新地膜,那是用賣青椒的錢買的,比往年的厚了一倍,“告訴她晚上燒點柴火熏棚,苗凍不壞。”趙桂芬笑著撇嘴:“前陣子還說人瞎折騰,現在倒成農技員了。”
說話間,李二柱掀著塑料布鑽進來,棉帽上的冰碴子蹭在薄膜上沙沙響:“老鐵哥,還是你有遠見!要不是聽你的燒柴熏棚,我那半畝西瓜苗全完了。”他搓著凍僵的手,眼裡閃著光,“縣城供銷社來電話了,說咱這的青椒、西紅柿比彆家的新鮮,明年想跟咱簽長期供貨合通!”
王老鐵心裡咯噔一下,手裡的竹竿差點掉地上。他這輩子種莊稼,都是等著收購隊來定價,哪聽說過“簽合通”這新鮮事。正琢磨著,院門口傳來自行車鈴鐺聲,兒子王軍披著軍大衣衝進大棚,凍得直跺腳:“爹!我從學校請了假,帶農技站的張老師來看看,他說咱這大棚能改造成溫室,冬天也能種!”
跟著進來的張老師戴著眼鏡,斯斯文文地蹲在苗床邊,手裡拿著放大鏡看葉片:“老王叔,您這苗育得好,就是保溫設施得改進。加層雙層薄膜,再裝個土暖氣,冬天溫度能保住,過年前後上市,價錢能翻番!”他掏出圖紙比劃,“我已經幫您申請了農業扶持款,開春就能動工。”
王老鐵看著圖紙上彎彎曲曲的管道,突然覺得手裡的旱菸袋不香了。他摸出藏在棉襖內袋裡的存摺,那上麵的數字是他這輩子冇見過的數——賣蔬菜攢下的錢,比種十年苞米還多。“張老師,這溫室……真能行?”他聲音有點發顫,像當年第一次跟趙桂芬相親時那樣緊張。
“咋不行?”王軍搶著說,“學校實驗室都試成功了!等溫室建起來,我畢業就回來幫您,咱不光種蔬菜,還能育苗賣給彆的村,搞個合作社!”李二柱在一旁拍大腿:“我加入!俺家那幾畝地全改大棚,跟著老鐵哥乾!”
開春時,向陽屯的田埂上多了不少新麵孔。縣農技站的人帶著種子和化肥來指導,供銷社的卡車每週準時來拉菜,連鄰村的人都跑來取經。王老鐵的溫室大棚開工那天,趙剛帶著村乾部來剪綵,用紅綢布包著的剪刀還是李二柱媳婦連夜繡的花。
王軍在大棚裡掛起溫度計和濕度計,紅的綠的指針在錶盤上跳動,比牆上的年畫還好看。王老鐵冇事就盯著看,嘴裡唸叨著:“溫度夠了,濕度差倆格……”趙桂芬笑話他:“你現在比伺侯孫子還上心。”他卻認真地說:“這是咱的聚寶盆,能不上心?”
夏天收菜時,縣裡的電視台來了,扛攝像機的小夥子踩著泥地跟著王軍拍摘西紅柿的場景。王老鐵躲在大棚角落抽菸,被記者拉到鏡頭前時,憋了半天說:“這包產到戶就是好,黑土地不虧勤快人。”說完自已先笑了,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比地裡的西紅柿還紅。
秋收後算賬,王老鐵家的存摺上又多了一串數字。他揣著存摺去供銷社,給趙桂芬買了台蝴蝶牌縫紉機,給王軍買了輛嶄新的永久自行車。李二柱家也蓋起了磚瓦房,房簷下掛著金燦燦的玉米串,門口停著拉菜用的三輪車。
第一場雪落下時,王老鐵的溫室大棚裡暖意融融,新栽的黃瓜苗頂著嫩黃的花。他坐在小馬紮上,看著兒子給村民們講種植技術,趙桂芬在一旁給大家遞熱水,塑料布外的雪花簌簌飄落,大棚裡卻像藏著個春天。
趙剛踩著雪進來,手裡拿著新的土地承包合通:“老鐵哥,明年村裡打算把荒坡都開發出來,搞連片種植,你當合作社社長咋樣?”王老鐵看著合通上“向陽屯種植合作社”的字樣,突然想起年初時自已還蹲在炕頭犯愁,如今卻敢琢磨著帶全村人掙錢了。
他掏出菸袋鍋,在鞋底磕了磕,又塞回兜裡——現在他更愛聞大棚裡泥土和菜苗的清香。“中!”他拍著趙剛的手,黑土地養出的手掌粗糙卻有力,“咱向陽屯的黑土地,能種出苞米,也能種出好日子!”
雪越下越大,溫室大棚的塑料布上積了層白,卻擋不住裡麵的生機。王軍正教大夥用計算器算賬,按鍵聲劈裡啪啦響,像在給這黑土地上的新希望,打著歡快的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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