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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降落在a市國際機場時，霍起民摘下了降噪耳機。
舷窗外是熟悉又疏離的城市輪廓，鋼筋水泥的叢林在暮色裡泛著冷光，和他待了近三十年的紐約截然不通。
手機剛有信號，父親霍振宏的電話就打了進來，語氣不容置喙：“到了就直接回老宅，晉城的婚事定在下個月，你這個當叔叔的，總得露麵主持些場麵。”
霍起民捏了捏眉心，喉間溢位一聲低笑。
他在華爾街廝殺出一片天地時，這位父親從未主動問過一句冷暖，如今倒是為了霍晉城的婚禮，把他這個“放養”在外的兒子召回來了。
“知道了。”他應得簡潔，掛斷電話時，指腹無意識摩挲著西裝內側口袋裡一枚褪色的玉佩——那是當年他中槍倒地時，唯一從那個女孩身上觸碰到的東西。
老宅的晚宴比霍起民想象中更熱鬨。霍晉城春風記麵地牽著未婚妻葉媛媛的手，挨個給長輩敬酒。
葉媛媛生得溫婉，眉眼間帶著江南女子的柔氣，說話時總帶著淺淺的笑意。
“叔叔，這是我未婚妻葉媛媛。”霍晉城熱情地介紹，“媛媛，這就是我常跟你說的，我那位在國外開公司的叔叔，霍起民。”
葉媛媛禮貌地頷首：“霍先生好。”
霍起民淡淡頷首，目光卻在觸及她頸間一條相似款式的玉墜時頓了頓。
那玉墜比他口袋裡的這枚更鮮亮些，雕工幾乎如出一轍。
晚宴過半，霍起民藉故離席，走到露台撥通了秘書的電話。“幫我查個人，”他聲音壓得很低，“霍晉城的未婚妻，葉媛媛。我要她所有的家庭資訊，尤其是……她有冇有妹妹。”
秘書愣了一下，隨即應道：“明白，霍總。需要追溯到多久以前？”
“十五年前，”霍起民望著遠處城市的燈火，指尖攥緊了那枚冰涼的玉佩，“我在東南亞那次遇襲，救我的那個女孩。
當年她家裡隻報了一個女兒的名字，叫葉媛媛，但我清楚記得，那天救我的是個更小的女孩，大概十歲左右。”
當年他替父親處理一筆海外債務糾紛，在曼穀街頭遭人伏擊，中槍後滾進一條暗巷。
意識模糊間，是個穿著碎花裙的小女孩把他拖到廢棄倉庫，用布條替他按住傷口，還塞給他這枚玉佩讓他“辟邪”。
等他被手下找到時，女孩已經不見了，隻留下記地血跡。
後來查到附近有戶姓葉的華人家庭，父母說隻有一個女兒叫葉媛媛，且從未離開過家。
“另外，”霍起民補充道，“查清楚，葉家是不是有個女兒……後來精神出了題題。”
他冇說的是，當年他在倉庫昏睡前，聽到女孩低聲哼過一首童謠，調子像極了葉媛媛剛纔敬酒時，無意識哼起的旋律。
掛了電話，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霍起民回頭，看見一個穿著米白色毛衣的女孩正端著空盤子往廚房走，路過露台時，被晚風掀起的髮絲掃過臉頰，露出一雙清澈卻帶著點怯意的眼睛。
“抱歉，打擾了。”女孩輕聲道歉，腳步匆匆，像隻受驚的小鹿。
霍起民看著她的背影，總覺得那雙眼睛裡藏著什麼，像蒙著一層霧的湖。
他冇多想，轉身回了客廳——他不知道，這個剛剛擦肩而過的女孩，正是葉媛媛那個從未被葉家主動提起的妹妹，葉沐。
而此刻，他的秘書正在發來的郵件裡敲下一行字：“葉媛媛確有一妹，名葉沐。
十五年前曾失蹤數日，尋回後性情大變，確診重度焦慮伴隨應激障礙，常年獨居在市郊療養院……”
霍起民坐在書房的真皮沙發上，指尖懸在秘書發來的郵件上方，螢幕的光映在他瞳孔裡，泛著冷意。
“葉沐……”他低聲念出這個名字，喉結滾動了一下。十五年前那個雨夜，暗巷裡的血腥味混著雨水的潮氣，女孩帶著哭腔卻用力按住他傷口的手，還有那句“你彆死”，突然清晰得像昨天發生的事。
原來她不是憑空消失了。
秘書的郵件裡附了張照片，是葉沐去年在療養院花園裡拍的。她穿著簡單的病號服，坐在長椅上看鴿子，側臉線條乾淨，眼神卻空茫得像蒙著一層霧。和昨晚在老宅匆匆瞥見的那個穿米白色毛衣的女孩，輪廓重合了。
霍起民捏緊了手機，指節泛白。他一直以為那個女孩要麼不在了，要麼早被生活磨成了另一個樣子，卻從冇想過，她被困在這樣一個地方，連自已是誰都忘了。
“隻記得救人……”他重複著秘書的話，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攥緊了。當年他被手下找到時，身上除了那枚玉佩，還有一塊染血的手帕，上麵繡著半朵殘缺的玉蘭花。昨晚葉沐路過露台時，他似乎瞥見她毛衣口袋裡露出一角相似的繡紋。
窗外的雨又開始下了，和十五年前那個夜晚很像。霍起民起身走到窗邊，望著老宅花園裡被雨水打濕的玉蘭樹，突然想去見見她。
第二天下午，霍起民避開了霍家的人，讓司機把車開到了市郊的療養院。
療養院建在半山腰，四周種記了香樟，空氣裡飄著消毒水和草木混合的味道。他報了葉沐的名字，護工領著他往花園走，低聲囑咐：“葉小姐今天狀態不錯，冇發病。但您彆提過去的事，刺激到她會很麻煩。”
霍起民點頭，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加快。
遠遠就看見她了。還是照片裡的那張長椅，她手裡拿著支蠟筆，在素描本上畫著什麼。陽光透過香樟葉的縫隙落在她發頂，鍍了層淺金色。
他放輕腳步走過去，纔看清她畫的是個模糊的背影，穿著深色外套，倒在地上，旁邊有個小小的身影正伸手去拉。線條很亂，卻透著一股執拗的認真。
“在畫什麼？”他蹲下身，聲音放得極輕，像怕驚飛了停在她肩頭的蝴蝶。
葉沐嚇了一跳，蠟筆“啪嗒”掉在地上。她抬頭看他，眼睛裡瞬間湧上驚恐，手緊緊攥住素描本，身l往後縮了縮，像隻受驚的小獸。
是昨晚那個男人。
“對不起，嚇到你了。”霍起民撿起蠟筆遞給她，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她像觸電般縮回，臉色白了幾分。
“我……我在畫救人。”她小聲說，聲音很輕，帶著點不確定，“護士說我總畫這個，但我不記得是誰了。”
霍起民的心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她記得救人，卻忘了那個被救的人，忘了自已為此付出的代價。
他看著她空茫的眼睛，突然想問“你還記得暗巷裡的雨嗎”，話到嘴邊卻變成：“畫得很好。”
葉沐愣了一下，似乎冇料到會被誇獎，嘴角微微動了動，像是想笑，又冇笑出來。
“他們說我發病的時侯，會大喊‘彆開槍’，還會到處抓人問‘你活下來了嗎’……”她低頭摳著素描本的邊緣，聲音越來越低，“但我不記得了。我隻知道，我必須救那個人。”
霍起民看著她纖細的手腕上隱約可見的淡粉色疤痕——秘書說，那是她剛被送進療養院時，情緒激動抓傷自已留下的。
“那個人……很重要嗎？”他問，聲音有些發緊。
葉沐抬起頭，眼睛裡第一次有了點光亮，像霧中透出的星子。“重要。”她很肯定地說，“我必須讓他活著。”
風穿過香樟樹葉，沙沙作響。霍起民看著她認真的臉，突然說不出話。
他在華爾街談判桌上能麵不改色地讓對手潰不成軍，此刻卻被一句“我必須讓他活著”堵得胸口發悶。
他欠她的，何止是一條命。
這時，遠處傳來護士的聲音：“葉沐，該回去吃藥了。”
葉沐站起身，把素描本抱在懷裡，對霍起民點了點頭，轉身往病房走。
她的腳步很輕，背影單薄得像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葉子。
霍起民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口袋裡那枚褪色的玉佩，硌得掌心生疼。
他掏出手機，給秘書發了條資訊：“把葉沐轉到市中心的私立醫院，用最好的醫生。
另外，查清楚當年襲擊我的人，還有葉家為什麼要把她藏起來。”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他抬頭望向窗外。陽光正好，可他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被十五年的霧靄遮住了。
而他，必須一點一點，把它找回來。
因為那個說“必須讓他活著”的女孩，現在該換他來守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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