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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十七的晨霧裹著雪粒子往窗縫裡鑽,林深蹲在灶前,吹火筒抵著灶膛直喘。

乾草混著野菜的糊味漫出來,鍋裡那半碗稀湯正咕嘟冒泡——這是他和娘今晨的早飯。

咳咳深子

炕頭傳來撕帛似的咳嗽,林深手一抖,吹火筒噹啷掉在地上。

他撲過去,見娘蜷成蝦米狀,灰布被子裹得嚴嚴實實,可那咳嗽聲還是從指縫裡漏出來,震得炕蓆直顫。

他摸了摸炕沿的藥罐,冷得像塊冰——三天了,連最後半塊野山參都熬完了,鎮裡藥房的止咳藥要兩塊三毛錢,他翻遍米缸,就湊出八毛五。

娘,喝口熱乎的。他舀了半碗菜糊糊,吹涼了遞過去。

娘勉強喝了兩口,又咳得眼淚直淌,蒼白的手抓住他腕子:彆彆進山了,這雪

林深喉結動了動。

窗外的風吼得像狼,雪片足有銅錢大,可他盯著牆上掛的舊皮囊獵刀,刀鞘磨得發亮的地方,還留著爹掌心的繭印。

七年前冬天,爹就是握著這把刀,把他推進樹洞,自已引開了黑熊——那熊爪拍碎了爹的肩胛骨,血滲進雪裡,紅得像團火。

娘,我去老鷹背。他蹲下來,替娘掖了掖被角,雪壓鬆枝低,野鹿準往南移,那片向陽坡積得不深。

孃的手突然收緊:你爹最後一次也是這麼說的

林深冇接話。

他轉身翻出炕櫃底的油布包,展開半張泛黃的牛皮紙——是爹手繪的長白山四季走獸圖殘頁,邊角卷著毛,紅筆圈的冬鹿藏三個字已經褪成淡粉。

六歲起,爹就指著圖教他:春參在背陰坡,秋菌要找腐鬆根,冬鹿啊,專挑向陽的陡坡啃苔蘚。他對著窗外出神,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像撒了把鹽,倒讓他瞧清了鬆枝的弧度——對,鬆針壓得往下垂,說明雪層重,野鹿肯定往南尋薄雪去了。

我借點火藥就走。他把獵刀彆在腰上,鹿皮靴底蹭了蹭門檻上的雪,晌午前準回來。

王老拐的草房在村東頭,煙囪冇冒煙。

林深拍了兩下門,門吱呀開條縫,老獵戶的酒糟鼻先探出來:深子?

這鬼天氣你

借三錢火藥。林深直截了當,從懷裡掏出半塊熏鹿肉——這是他上個月打的麅子,熏了半掛在房梁,原打算留著過年。

王老拐的眼睛亮了亮,又板起臉:老鷹背?

你瘋了?

昨兒後晌我去北溝下套,見著紅鬆下有半掌熊爪印,比我巴掌還大!

林深把鹿肉往他懷裡一塞:夠換三錢。

老獵戶摸了摸鹿肉,到底歎口氣,轉身從櫃裡摸出個粗布包:就三錢,省著用。遞過來時,枯樹皮似的手按住他手腕,要是見著紅鬆倒木,繞半裡地走。

那熊怕還冇睡實。

林深應了,轉身往村外走。

路過曬穀場時,李寡婦正掃雪,見著他背的獵槍,扯著嗓子喊:深子!

你娘那咳嗽,我前日采了點野枇杷葉,熬水喝管咳字被風捲走了,他冇回頭。

趙鐵柱的拖拉機突突從對麵開過來,車鬥裡堆著半扇豬肉——聽說他昨兒托人從鎮裡買的,見著林深,故意按了聲喇叭,濺起一片雪泥。

山風捲著雪灌進領口,林深裹緊了老羊皮襖。

老鷹背的輪廓在雪霧裡若隱若現,像隻展翅的鷹。

他踩著齊膝深的雪往上挪,每一步都陷得直晃。

走到半腰,他扶著棵老樺樹喘氣,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

忽然,他頓住——樺樹背後的雪地上,有串新鮮的蹄印,梅花狀的,還帶著冇化的霜。

他摸了摸腰間的獵刀,刀尖在鹿皮鞘上刮出細響。

風裹著鬆濤聲灌進耳朵,遠處傳來什麼東西壓斷樹枝的脆響。

林深眯起眼,把獵槍往懷裡攏了攏,繼續往坡上挪——野鹿的氣味,就在前麵。

林深的鹿皮靴剛在樺樹邊站穩,後腳跟突然陷進鬆雪。

他瞳孔驟縮,直覺比大腦更快——右腿猛地往後一蹬,整個人順著雪坡滑出三步。哢嚓一聲悶響,方纔立足的位置像被抽走了脊梁,半人高的雪牆轟然塌陷,露出個黑黢黢的深坑。

冷風裹著腐肉味竄上來。

林深扶著樹乾喘粗氣,低頭望去,坑底雪層裡卡著半具野鹿屍l——左後腿隻剩白骨,肋排上掛著凍硬的肉絲,傷口邊緣翻卷著,像被鈍刀撕過。

他蹲下來,戴皮手套的手指輕輕碰了碰那道咬痕。

牙距足有三寸,最深的齒印陷進骨頭半分——是頭老熊,牙口鈍了,撕肉時得來回扯。

更要命的是,鹿腹上還有道細窄的抓痕,比熊掌小兩圈——母熊帶崽,崽子正學捕獵。

他喉結動了動,把獵槍保險推到關。

這時侯開槍,槍聲能傳三裡地,母熊護崽最瘋,真要引過來他摸了摸懷裡的火藥包,到底把槍往背後挪了挪。

爹說過,冬熊難惹,但更難惹的是帶崽的。

他解下腰間的麻繩,繞到背風的岩縫前。

凍硬的鹿肉被他掰下一塊,掛在岩縫頂端的樹杈上,麻繩另一頭繫著竹編的吊筐——這是爹教的絆腿索,鹿貪嘴去夠肉,前蹄一踩岩縫邊的活板,吊筐就會砸下來卡住腿。

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

林深縮在鬆枝底下,盯著岩縫。

兩個鐘頭過去,他的腳趾頭早冇了知覺,正打算活動活動腿,岩縫裡突然傳來哢的一聲。

他屏住呼吸——吊筐晃了晃,露出半截灰棕色鹿腿,皮毛上沾著雪,瘦得能看見骨頭。

得手了。他搓了搓凍僵的手,剛要摸刀過去,林子裡突然響起踩斷枯枝的動靜。

私設陷阱?

冷不丁的男聲驚得林深後背抵上樹乾。

他抬頭,見趙鐵柱歪著嘴站在五步外,身後跟著兩個陌生男人——一個穿軍大衣,領口露著花襯衫;另一個扛著土銃,槍管還冒著淡藍的硝煙。

靠山屯早說了,冬獵要報備。趙鐵柱踢了踢腳邊的雪,目光掃過岩縫裡的吊筐,深子,你這是要偷獵?

林深冇說話。

他盯著趙鐵柱腰間的鑰匙串——那是生產隊長的象征,平時總叮噹作響,今兒卻啞著。

花襯衫男人往前湊了湊,眼睛亮得像狼:隊長,按規矩得繳獵具,再罰三隻山貨。

是得罰。趙鐵柱摸出根菸點上,把槍交出來。

林深的手指在獵槍木托上頓了頓。

他解下獵槍遞過去,趁彎腰的工夫,把揣在懷裡的火藥包往雪窩裡一塞——那是用舊布裹的,埋進雪裡跟塊石頭似的。

還有陷阱。花襯衫指了指岩縫,這鹿也算罰冇的。

林深冇動。

他望著岩縫裡的瘦鹿——那鹿的眼睛還睜著,睫毛上掛著冰碴,像娘病重時望著他的眼神。

深子,彆讓我動手。趙鐵柱彈了彈菸灰,你孃的藥錢,不還得靠我去鎮裡捎?

林深閉了閉眼。

他走過去解吊筐,鹿腿上的麻繩勒得太緊,他扯了半天才鬆開。

瘦鹿撲通摔在雪地上,花襯衫立刻彎腰去拖,軍大衣口袋裡掉出個鐵盒子——林深眼尖,看見盒蓋上印著速效傷風膠囊,可邊角磨得發亮,不像裝藥的。

走了。趙鐵柱踢了踢林深的鹿皮靴,明兒去隊部領罰。

三個人的腳印往山下走了。

林深等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雪霧裡,才扒開剛纔埋火藥的雪窩——布包還在,沾了點雪,倒更安全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雪,突然想起李寡婦今早喊的野枇杷葉。

村西頭的河溝背陰處,雪下該有冰底芹——李寡婦說過,那菜葉子熬水,退低熱最管用。

他繞到河溝邊,用獵刀挑開三寸厚的雪。

果然,暗綠色的葉子蜷成小團,莖稈上還掛著冰晶。

他摘了小半筐,揣在懷裡焐著——等熬粥時放進去,娘喝著暖。

到家時,窗紙已經泛黑。

林深推開門,灶膛裡的餘火還亮著,娘蜷在炕上,被子紋絲冇動。

他摸了摸孃的額頭——燙得嚇人。

娘,我熬了芹菜粥。他把菜葉切碎,倒進水缸裡舀的雪水。

鐵鍋滋啦響,綠瑩瑩的粥香漫出來,他吹涼了一勺,湊到娘嘴邊:喝兩口?

孃的睫毛動了動,勉強張開眼。

她喝了小半碗,突然抓住他的手:深子你身上有血味。

林深一僵。

他低頭聞了聞——是剛纔解鹿時沾的,早凍成了硬塊。是鹿血,娘。他說,我打著鹿了,在房梁上掛著呢。

娘抬頭望去。

房梁上確實多了幾條肉條,在灶火裡泛著油光。

她摸了摸他凍紅的耳尖:冇冇遇上熊吧?

冇。林深把被子往她肩上攏了攏,雪大,熊早睡實了。

娘閉了眼,呼吸漸漸勻了。

林深坐在炕沿,盯著牆上的四季走獸圖殘頁。

紅筆圈的冬鹿藏旁邊,爹用小字寫著:春參在老爺嶺,背陰坡,鬆樺混生處。他伸手摸了摸那行字,紙頁脆得硌手——等開春雪化了,得去老爺嶺找找看。

窗外的雪還在下。

林深聽見遠處傳來狗叫,是趙鐵柱家的大狼狗。

他摸了摸腰間的獵刀,刀鞘上爹的繭印還在——明天還得進山,可趙鐵柱那眼神他望著雪夜裡的山影,忽然想起王老拐說的紅鬆下倒木。

或許,該去北溝看看,那片林子的野山參,該冒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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