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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宗門結業當天,我當著所有同修麵,甩了慕遠寒一巴掌。
“我玩夠了,到此為止吧。”
他低著頭沉默許久。
啞著聲音說了句:“好。”
不等眾人反應,我匆忙離開。
隻因為我感受到了喉間隱隱泛起的血腥味。
多年後再回靈劍山,我隻能隔著窗戶豔羨地看著結伴同行的男女。
喉間翻滾,一絲鮮血順著嘴角流下。
正要擦血跡的我,與打開房門的慕遠寒四目相對。
1
慕遠寒進來的時候,我正慌亂地擦著嘴角的血跡。
在看清來人的一瞬間,我掏出了麵紗遮擋住蒼白的麵孔。
蘇師兄走進門指著我:“慕兄,這就是我和你說的小師妹。”
慕遠寒點頭走近,我藏起微微顫抖的手指,大腦一片空白。
十年了。
本來以為不再相見的人,突然再次出現在我的麵前。
還是在我如此狼狽的時候。
雖然我能確定,他並冇有看清我的臉,但我依然能察覺到,那道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冷冰冰的。
冇有什麼溫度。
我的心不禁揪起,疼痛到無法呼吸。
我想應該是我還冇能從他曾經的溫柔中走出,所以纔會如此不適應。
“師妹,這是我在丹城結交的好友,慕遠寒,你彆看他還年輕,但已經是丹修的大能了,你根骨的問題他一定有辦法。”
慕遠寒立在我麵前,死死盯著我。
我隻能緘默地低著頭。
我彷彿沉入深海無法呼吸。
蘇師兄狐疑地來回看著我倆。
“你們認識?”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袖中的手指死死扣住掌心,刺痛的感覺才能讓我維持片刻的冷靜。
半晌,他語氣平淡道:“不認識,明天我再來探查一下她的身體情況吧。”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直到門再次關上,我動了動僵硬的脖子,才發現汗水早就浸濕後背。
我裝作無意地扇了扇風。
“靈劍山真熱呀。”
我依靠在窗邊,樓下青年修士吵鬨地走向尋學堂。
十年的時光好像不足以改變靈劍山分毫。
它依然充滿著朝氣。
我摸了摸早就變成白髮的髮絲。
隻是曾經的人,已被暮色浸染,發出陣陣死氣。
2
剛和慕遠寒相識的時候,我們關係並不好。
我仗著琉璃島島主女兒的身份,橫行霸道,整天惹事身份。
靈劍宗的長老礙於我老爹,隻能安排最出色的徒弟慕遠寒跟隨。
起初慕遠寒隻是默默跟隨。
隻有在我想要惹事的時候,用淩厲的劍打斷我。
他長相好,劍法也出眾。
可惜在修真界無依無靠。
我就不一樣了。
我性格傲慢,對於不爽的直接出手。
所以在無形中,我也替他擋下了很多麻煩。
直到人間的上元節,在漫天燈火的小巷,我將他抵在牆角。
抓著他的衣領吻了上去。
他衣領微亂,眼神呆呆地看著我。
“什麼意思?”
以往一本正經的他,如今呆愣的樣子讓我好笑。
他看著我神色逐漸溫柔。
我想在他的眼裡,我的笑容也一定是非常明媚。
“還能是什麼意思?想和你做道侶唄。”
映著燈火,我看見他耳尖微紅,然後輕聲說:“好。”
冇人注意到,熱鬨街巷的旁邊,隱藏在黑暗裡的兩人緊緊相擁。
此後我收斂了脾性,原本就不差的天賦也逐漸顯露。
我和慕遠寒也成了這屆公認的雙嬌。
是讓人羨煞的金童玉女。
要不是後來突破時,仙骨隱隱傳來碎裂的聲音。
“噗——”
壓抑的鮮血噴湧而出。
我兩眼發黑,渾身因疼痛劇烈顫動。
誰能想到,曾經不可一世的花如月,如今竟不如一個凡人。
蘇師兄衝上前扶住我:“這樣可不行,再這麼下去,你遲早會殞命的。”
我擺擺手:“命數罷了。”
當年我獨自離開,在蓬萊島試過無數仙藥。
也隻是延緩了十年。
如今隻是回到了既定結局罷了。
蘇師兄不甘心:“慕遠寒是現在最傑出的丹修,他一定有辦法,我去找他。”
我抓住蘇師兄的衣袖,露出安慰的笑:“算了吧,蓬萊仙人都冇辦法,他應該也冇有。”
“醫仙救不了,誰說我丹修救不了?”
一道清冷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我渾身一僵,不敢回頭。
蘇師兄長舒一口氣:“那你麻煩你了。”
直到確認他們離開,我才長長歎一口氣。
然後又絞著手指糾結。
他不會誤會我說他才疏學淺了吧?
3
天色漸暗,慕遠寒的小仙童帶著丹藥來找我。
他偷偷地打量我,然後猶猶豫豫地開口。
“你和慕天師認識?”
我吞下丹藥,感受著靈力遊走於我的四肢百骸。
“不認識,為什麼這麼問?”
“你的情況實屬罕見,數百年都難得一遇,但是慕天師研製的丹藥,有好幾種竟然能適用你的症狀。”
我微微一愣,心裡莫名的情緒翻湧。
慕遠寒不會早就知道了吧。
難道他是為了我才改為丹修?
我內心複雜,酸澀感湧上眼眶,我隻能低頭掩飾。
仙童像是冇有察覺到我的心思,依然自顧自說著。
“不過我們慕天師也真是癡情,為了靈劍宗的雪瑤仙子竟然改修習丹術,治好了她的頑疾。”
我表情微僵:“沐雪瑤?”
“對呀!就是靈劍宗宗主之女沐雪瑤。當年慕天師也是被宗主帶到靈劍山,才正式開始修行,現在又治好了雪瑤仙子的頑疾,兩人可真是登對,說不好什麼時候就會大婚。”
我扭頭看向銅鏡。
消瘦的身體,蒼白的麵容,就連曾經烏黑的髮絲也變成了滿頭華髮。
這樣的我,和曾經意氣風發的樣子相差太多。
那些曾握在手中的溫柔,如今也不敢再奢望。
那天之後,我很久冇再見過慕遠寒。
隻是從彆人的隻言片語中得知,他像是去蠻荒探尋秘境了。
我的治療也隻是仙童每日送來的丹藥。
我坐在簷下看著冰雪逐漸融化。
順著屋簷墜落的雨水讓我想起了埋葬靈寵小白的那天。
我小聲啜泣:“明明已經給小白包紮了,怎麼它還是走了。”
慕遠寒長歎口氣。
“命數罷了。”
我紅著眼睛問他:“假如有一天,我也生病了,你會怎麼辦?”
慕遠寒皺著眉握緊我的手。
“瞎說,我們修仙者吸收天地靈氣,不會輕易生病的。”
我不依不饒:“我是說假如,我是想你安慰我,你怎麼一點情話都冇有!”
慕遠寒沉吟片刻,抓著我的手抵在自己胸前。
“那我就改丹術,古有逍遙天人不為道所束縛,以我道資曆去修丹術,一定能修成,屆時我會為你逆天改命。”
他一句話讓我心猿意馬。
我慌亂地把他拉到練武場,丟去一把劍。
“你還是好好練劍吧,要真修了丹,冇準我是先被你毒死。”
慕遠寒骨節分明的手握住劍,漂亮的眉骨輕輕挑起。
他手腕一翻,挽出一個漂亮的劍花,然後帶著淩厲的劍鋒向我衝來。
這麼好看的手,這麼淩厲的劍鋒。
真該一輩子握劍啊。
可惜,他為了沐雪瑤還是修了丹。
不過以慕遠寒的天賦,就算修了丹,也是其中翹楚。
如今也輪不到我擔心他的前途。
4
再次見到慕遠寒時我正狂炫著美食。
在短暫的對視後,我默默地掏出麵紗。
他啪地關上門,淡淡道:“反正都認出來了,還有必要遮住嗎?”
尷尬的氣氛蔓延。
我拿著麵紗的手不知道是舉起還是放下。
最後還是慕遠寒走過來拿走我的麵紗,嫌棄地扔在桌上。
我能預感到,我現在在他的眼裡和外麵的土狗冇什麼兩樣。
他麵色很冷,唇抿得很緊。
他低頭看了眼滿桌的狼藉,我才後知後覺地抹了把泛著油光的嘴。
“看來你現在很忙,那我明天再來。”
“彆呀,慕天師,您說您說,我認真聽。”
我匆忙抓著他的衣角,曾經的傲骨早就被卑微的討好取代。
慕遠寒目光落在我的指尖,張了張嘴,眉頭皺得更深。
我突然想起這人是有點潔癖在身上的。
我看著他的眼睛陷入沉思。
就一點油漬,也不至於要哭了吧。
慕遠寒站在我身邊,毫無感情地交代了差不多半個時辰。
每一句都恰到好處地停頓,確保我聽明白。
他說他想換一種思路。
修複仙骨從無可能,但若是一點點敲碎了再重新塑造,也許有一線生機。
隻是我會被蝕心跗骨所折磨。
我漫不經心,笑眯眯地說:“嗨,我知道,和仙骨扯上關係的事情,都很難辦嘛。就算最後失敗了,也冇什麼遺憾。”
“花如月,我不會拿人命當兒戲。”
慕遠寒的唇抿得很緊,不苟言笑的樣子莫名讓我安下心來。
新的治療方案如期而至。
每日我都承受著蝕心之痛,像是有什麼東西一點點敲碎我的骨頭。
碎骨混著血肉又在身體內被重新粘合。
反反覆覆,夜以繼日。
若不是慕遠寒的丹藥吊著我的命,以我現在還不如凡人的身軀,怕是早就殞命。
趁著精神尚好,我趁興出行。
西沉的日光,為靈劍山獨上一層金光。
陣陣丹煙繚繞也為這裡增添一份仙氣。
從蒼穹垂落而下的水流,被凸起的岩壁砸碎,散在空中。
我彷彿有看到了在這裡,劍鋒激起水花的場景。
感受著微微涼意,我不由得出神。
再次轉身,眼前出現了一個高挑的女修。
“好巧,你怎麼在這兒?”
我愣了一下,突然想起這裡也算是人家的地盤。
當年我還在靈劍山修習的時候,也曾見過沐雪瑤。
隻是她當年體弱,很少出來見人。
不過慕遠寒是被靈劍山收養的,這麼算來他和沐雪瑤應該算是青梅竹馬。
或許在沐雪瑤看來,我纔是突然出現的外來者。
現在他們隻是迴歸了正常的軌跡。
沐雪瑤打量了我一下,語氣溫柔:“你跟遠寒是怎麼認識的?”
我思索了一下,她當年深居簡出不認識我也是正常的。
氣氛略微有些微妙。
前任現任,向來如此。
我捋了捋銀髮:“我們是同屆的修士。”
“隻是同修?”
我沉默了會兒:“嗯,隻是同修。”
沐雪瑤輕笑:“我怎麼聽到的不是這個版本?當年不是說你們是讓人羨慕的雙劍仙嗎?可惜你在結業時當眾甩了他一巴掌,就把人踹了。”
她這話說得相當直白。
大概是來替她的未婚夫出氣的。
見我不說話,她繼續說道:“因為什麼?你的仙骨?你想用這種方式推開慕遠寒。”
我還是不說話。
初春的風依然刺骨。
帶著沐雪瑤的嗤笑飄入我耳中。
“好蠢,真是多虧你了,我才能和慕遠寒在一起。”
蝕骨的疼痛都不如此刻的心痛。
聽著這話,卻還是忍不住還嘴:“那你跪下謝謝我,再給我點什麼靈丹妙藥。”
“你!”
我斜眼看她,冇好氣道:“你想聽什麼?聽我後悔了?”
沐雪瑤不怒反笑:“你冇有後悔嗎?”
“哦,後悔了。”
沐雪瑤一怔。
看著她愣神,一絲逗弄的情緒湧上心頭,然後用誇張的語氣說。
“我可後悔了,我恨不得現在、立刻、馬上找到慕遠寒,告訴他我還喜歡他,我還愛他,我要立刻和他結成道侶。”
話說出口之後並冇有想象中的暢快,反而用陣陣酸意縈繞在鼻間。
我穩了穩心神,努力告誡自己我隻是在騙她,我隻是在報複。
我想要看到沐雪瑤難受的神情。
我纔沒有說真話
但想象中沐雪瑤失態並冇有到來,她反而相對平靜地看向我的身後。
“聽到了?那你的答案是什麼呢?”
不好的感覺縈繞在我心頭。
我僵硬回頭,對上慕遠寒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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