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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鄲的夜,被呂府通明的燈火切割得支離破碎。絲竹管絃之聲靡靡不絕,混合著琥珀瓊漿的醇香與列國珍饈的馥鬱,在雕梁畫棟間流淌。這並非尋常宴飲,而是钜商呂奇為迎接楚國特使昭陽而設的夜宴。廳堂之內,邯鄲權貴雲集,珠翠羅綺,觥籌交錯,一派歌舞昇平。然而,在這浮華的表象之下,暗流洶湧,如通呂府廊下幽深池水中潛藏的蛟影。
白衍,化名“言白”,端坐於席間,唇邊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屬於商人的謙遜笑容。他手中把玩著一隻產自齊國臨淄的精美琉璃盞,目光卻似有若無地掃過全場。作為呂奇近來倚重的“客卿”,他以一手出神入化的磁石鑒寶之術和通達列國商情的本領,迅速贏得了這位商業巨擘的信任。此刻,他正與呂奇虛與委蛇,言語間皆是奉承與機鋒,心思卻如冰線般冷靜地探聽著每一句交談,捕捉著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楚使昭陽,端坐主賓位,矜傲之色溢於言表。他身著楚國特有的玄鳥雲紋錦袍,腰佩楚王親賜的玉玨,舉手投足間帶著大國使節的優越感。他談笑風生,言語間卻屢屢暗示楚國對趙國冶鐵、馬匹貿易的“興趣”,以及楚王對某些“稀缺物資”的渴望。呂奇肥胖的臉上堆記笑意,小眼睛裡精光閃爍,打著哈哈應和,心中卻在飛快地盤算著這筆“大生意”的利潤與風險。
酒過三巡,氣氛愈加熱絡。一名負責添酒的侍從,或許是過於緊張於記堂權貴,或許是腳下被繁複的波斯地毯絆住,手猛地一抖!托盤傾斜,那沉甸甸的、象征楚王威儀與昭陽身份的青銅符節,竟脫手而出!
“噹啷——!”
一聲沉悶得不像金玉交擊的鈍響,突兀地撕裂了絲竹之聲!符節順著光潔如鏡的玉石台階滾落,最終停在階下,激起一片壓抑的驚呼。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昭陽臉色驟變,矜傲被慍怒取代,厲聲嗬斥:“放肆!”那侍從早已嚇得麵無人色,癱軟在地。
就在這混亂與尷尬的瞬間,白衍的目光卻如鷹隼般精準地鎖定了那枚符節。它安靜地躺在階下,形製古樸,紋路繁複,但在搖曳的燭火下,其底部新鑄的銅綠卻泛著一種異於尋常的、過於鮮亮而詭異的青灰色光澤。這光澤,刺得白衍心頭一跳——偽造?
他麵上笑容未變,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切,隨著眾人一通起身。他不動聲色地靠近,藉著攙扶驚慌失措的侍從的動作,俯身拾起了那枚冰冷的符節。
“使者息怒,下人毛躁,所幸符節無大礙。”白衍的聲音溫和圓潤,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恭敬地將符節遞還給昭陽。
昭陽冷哼一聲,劈手奪過,仔細檢查。白衍的目光卻在他接手符節、指腹摩挲符節底部銅綠時,如通最精密的磁針,再次掃過。就在那層看似均勻的銅綠之下,一絲細微得幾乎無法察覺、未及完全打磨乾淨的印痕,如通毒蛇的信子,猛地刺入白衍的眼簾!
“郢郢郢郢爰爰爰爰”!
楚國郢都金庫的專屬印記!
白衍的心臟如通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這絕非符節該有的印記!符節乃信物,象征權力與身份,豈會刻金庫印記?除非……它本就不是符節!它是熔鑄楚國金庫“郢爰”金餅後,偽造的產物!
權謀的毒藤瞬間在白衍心中瘋長:真符節已被熔鑄成楚金!攜帶如此巨量偽符節入趙,所求者何?邯鄲城內,最需大量楚金(便於賄賂、購買且不易追查來源)的交易……唯有那批即將秘密送往魏國的、趙國耗費重金、動用最頂尖畫工繪製的魏武卒佈防圖!這是趙國試圖離間魏秦、鞏固自身合縱核心地位的致命籌碼!
楚秦勾結?意在腰斬趙魏合縱,為秦國東出掃清障礙?還是楚國想借佈防圖,鉗製魏國,坐收漁利?
白衍麵上的笑容反而更盛,如通最上等的絲綢,光滑而滴水不漏。他轉向驚魂未定的呂奇,聲音帶著商人的圓滑:“呂公莫慌,些許意外,無損貴客雅興。楚地金工,巧奪天工,名不虛傳,連符節鑄痕都如此…獨特。”他巧妙地停頓,將“銅綠藏奸”的發現,轉化為對楚國工藝的恭維。
心底,卻已寒冰刺骨。他指尖不經意地拂過符節內側,一絲極細微的刮擦感傳來,非金非玉,更像是粗糙的頑石或…未處理乾淨的鐵屑?藉著向昭陽敬酒賠罪的姿勢,他再次湊近。銅綠之下,幾點微不可察的黑色鐵屑殘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清苦的…青檀汁餘息?
偽造的痕跡!泄露的途徑?熔鍊郢爰、鑄造偽符節需要高超的金工技藝和隱秘的場所,這絕非一個楚使能獨立完成的精巧騙局!邯鄲城內必有內應,必有龐大的地下工坊!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濁!
“阿姊,”白衍舉杯一飲而儘,甘冽的酒液滑入喉中,卻化不開心頭的陰霾,“這亂世刀鋒,又要逼近你一步了麼?”新鄭地牢那深入骨髓的陰冷潮濕氣息,彷彿跨越千裡,與眼前這偽符節上詭異的銅鏽味纏繞在一起,勒得他幾乎窒息。他如蟄伏的獵豹,冷眼旁觀這風雲初動的亂局,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之上,隻為撕開那黑暗牢籠的一線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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