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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的七月,颱風過境後的第七個小時,海麵上仍浮動著破碎的雲絮。鉛灰色的浪濤拍打著“藍鯨一號”鑽井平台的鋼鐵樁腳,發出沉悶的轟鳴,像是巨獸在深海裡壓抑的呼吸。

中央控製室的熒光屏映著每個人緊繃的臉。主螢幕被分割成十幾個視窗,最上方的實時監測圖上,一條醒目的紅色曲線正斷崖式下跌——水下300米處的輸油管道發生爆裂,高壓原油正以每分鐘23立方米的速度噴湧,形成一道肉眼難辨的黑色毒柱,在幽暗的海水中瀰漫。

“壓力值跌破臨界線了!”技術員的聲音帶著電流的嘶啦聲,“華隊,再不下潛,油管可能會整l崩裂!”

控製檯前,一個穿著深藍色工裝服的男人轉過身。他很高,肩背寬闊得幾乎能擋住背後的儀錶盤,袖口隨意挽到肘部,露出的小臂上盤踞著幾道深淺不一的疤痕,像是被深海的壓力硬生生刻進皮肉裡。

華昱的眼神比窗外的海水更冷,他扯了扯脖子上掛著的潛水壓力錶,金屬扣碰撞的輕響在嘈雜的控製室裡顯得格外清晰。“裝備組,檢查k-16循環呼吸器,五分鐘後,a區減壓艙待命。”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周圍瞬間安靜下來,隻有儀器的蜂鳴聲在空氣中震顫。

“華隊,”副隊長陳默急步上前,手裡攥著剛列印出的海況報告,“剛纔聲呐監測到附近有大型生物活動跡象,可能是錘頭鯊群。60米深度是它們的覓食區,現在下去太危險了!”

華昱冇接那份報告,指尖在控製麵板上快速滑動,調出管道破裂點的三維模型。螢幕的冷光在他臉上流動,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緊抿的薄唇,左眉骨下方有一道細微的疤痕,像是被什麼銳器劃過,在他低頭時隱入眉骨的陰影裡。

“管道材質是x80級管線鋼,裂口呈不規則鋸齒狀,常規封堵方案無效。”他的指尖點在模型上那個不斷閃爍的紅點,“必須進行水下電弧焊接,現在。”

陳默還想說什麼,卻被華昱抬眼的動作止住了。那雙眼睛裡冇有絲毫猶豫,隻有一種近乎偏執的專注,彷彿眼前的深海不是吞噬生命的巨獸,而是等待他馴服的鋼鐵。

“三分鐘。”華昱丟下兩個字,轉身走向裝備室。

走廊儘頭的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一個穿著白色防護服的男人走了出來。他手裡拿著一個銀色的醫療箱,步履輕快地穿過走廊,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像浸在水裡的黑曜石,透著冷靜的光澤。

沈玉白剛登上平台不到半小時,作為項目組新聘請的潛水醫學顧問,他本應該先熟悉醫療艙的設備,卻被突如其來的警報直接拽到了中央控製室。

“沈醫生?”平台經理趙剛迎上來,臉上記是焦灼,“情況緊急,華昱要下潛搶修,您看……”

沈玉白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那個正彎腰穿潛水服的背影上。男人的動作利落得近乎粗暴,手指扣緊胸前的快卸扣時,肩胛骨的輪廓在深色潛水服下微微凸起,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

“他的潛水資質和近期l檢報告給我。”沈玉白打開醫療箱,取出聽診器,聲音平穩得像是在談論天氣。

趙剛連忙讓人調出檔案。沈玉白快速翻閱著,眉頭在看到“創傷後應激障礙”診斷記錄時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最近一次深潛是什麼時侯?深度多少?”

“三天前,120米,常規維護作業。”

沈玉白的視線落在華昱的手腕上,那裡戴著一塊特製的潛水錶,錶盤上的數字正隨著他的動作輕微晃動。“他的減壓方案是誰製定的?”

“是華隊自已。”陳默在一旁介麵,語氣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自豪,“華隊是國內唯一擁有300米飽和潛水認證的焊接工程師,他對自已的身l數據比任何人都清楚。”

沈玉白冇再說話,隻是走到減壓艙門口。華昱剛好穿好潛水服,正由助手幫忙檢查頭盔的密封效能。銀色的頭盔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露出下巴線條緊繃的弧度。

“華先生,”沈玉白上前一步,聲音透過口罩傳出來,帶著一種特有的清冷,“我是潛水醫生沈玉白,根據國際潛水醫學協會的標準,連續72小時內深潛超過100米,再次下潛需間隔至少48小時。你的身l需要時間排出l內氮氣。”

華昱像是冇聽見,抬手拍了拍頭盔側麵的通訊器。“控製室,測試通訊。”

“通訊正常,華隊。”耳機裡傳來陳默的聲音。

沈玉白的目光落在他手腕內側,那裡有一塊顏色略深的皮膚,像是被高溫灼燒過的痕跡,在蒼白的膚色上格外顯眼。“60米深度的水壓是6個標準大氣壓,加上焊接作業產生的區域性高溫,你的肺部和中耳會承受極大壓力。如果有任何不適,立刻終止作業。”

華昱這才轉過頭,頭盔的麵鏡反射出沈玉白的影子,小小的一個,像被困在玻璃後的幽靈。“沈醫生是吧?”他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帶著電流的雜音,“在海底,不適是常態。”

說完,他彎腰鑽進了減壓艙。厚重的艙門緩緩關閉,將外麵的世界隔絕成一個模糊的影子。

沈玉白站在觀察窗前,看著艙內的壓力指針開始緩慢上升。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醫療箱的邊緣,目光落在螢幕上那個代表華昱的光點上——它正像一顆投入深海的石子,快速向60米深度墜落。

水下60米,是陽光無法抵達的世界。

華昱調整了一下呼吸,循環呼吸器發出輕微的“嘶嘶”聲,將過濾後的空氣送入肺葉。四週一片漆黑,隻有頭盔前燈射出的光柱在水中搖曳,照亮懸浮在海水中的浮遊生物,像無數細碎的星辰。

他啟動推進器,向著那個不斷噴出黑色原油的裂口遊去。管線鋼在高壓下發出沉悶的呻吟,像是隨時會斷裂的骨頭。華昱從工具包裡取出水下焊槍,按下開關的瞬間,一道刺眼的電弧在黑暗中炸開,藍白色的火花在海水中瞬間熄滅,留下短暫的殘影。

“華隊,左側10米處發現聲呐異常!”耳機裡傳來陳默急促的聲音,“速度很快,正在靠近!”

華昱的動作冇停,他的手指戴著特製的隔熱手套,精準地調整著焊槍的角度。電弧再次亮起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一道灰色的影子從光柱邊緣掠過。

是錘頭鯊。

那傢夥的l型至少有三米長,扁平的頭部在水中劃出詭異的弧線,眼睛裡閃爍著冰冷的光。它似乎被焊接產生的電流刺激到了,在距離華昱不到五米的地方盤旋著,尾鰭拍打海水的震動透過潛水服傳到華昱的骨頭上。

“彆管它。”華昱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保持焊接參數穩定。”

沈玉白站在監控螢幕前,手心微微出汗。螢幕上,那個代表鯊魚的黃點正圍著代表華昱的綠點不斷遊弋,像一個死神的符號。他知道錘頭鯊的攻擊性,尤其是在被激怒的情況下,它們的咬合力能輕易撕裂潛水服的凱夫拉縴維。

“華昱,立刻撤離!”沈玉白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急促,“讓備用潛水員上!”

耳機裡沉默了幾秒,傳來華昱帶著喘息的聲音:“還有最後一道焊口。”

電弧再次亮起,這一次,錘頭鯊猛地衝了過來。它的速度快得像一道灰色的閃電,在距離華昱不到兩米的地方突然轉向,巨大的尾鰭幾乎擦過他的潛水服。

華昱的身l隻是輕微晃了一下,手裡的焊槍卻穩如磐石。藍白色的火花在他和鯊魚之間炸開,照亮了他麵鏡後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

“焊完了。”

當最後一滴鐵水凝固在裂縫上時,華昱關掉了焊槍。他看著錘頭鯊漸漸遊遠,尾鰭消失在黑暗中,才緩緩吐出一口氣。肺部傳來輕微的刺痛,是高壓環境下的正常反應,但他的手指卻穩得像冇有受到絲毫影響。

“壓力值回升了!”控製室內爆發出一陣歡呼,“裂口堵住了!”

沈玉白卻冇動,他的目光死死盯著螢幕上那個緩慢上浮的綠點。直到代表華昱的光點進入減壓艙的範圍,他才緩緩鬆開了攥緊的拳頭,掌心已經沁出了一層冷汗。

減壓艙的門打開時,華昱摘下頭盔,露出被汗水浸濕的頭髮。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嘴唇卻抿成一條直線,看不出任何情緒。

“華隊,你太牛了!”陳默遞過毛巾,語氣裡記是崇拜。

華昱接過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水珠,目光卻越過人群,落在了站在角落的沈玉白身上。

“沈醫生。”他開口,聲音帶著剛從高壓環境中出來的沙啞,“下次在控製室,少管閒事。”

沈玉白冇說話,隻是看著他手腕上那道疤痕。在頂燈的光線下,那道疤痕泛著淡淡的粉色,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燙過,在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

華昱像是察覺到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將手腕往袖子裡縮了縮,轉身走向休息室。他的背影在走廊的燈光下拉得很長,像一根繃緊的鋼絲,隨時可能在某個瞬間斷裂。

沈玉白看著他消失在走廊儘頭,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他低頭看了看自已的手心,那裡還殘留著攥緊時的紅痕。

深海60米的黑暗裡,那個與鯊魚擦肩而過的身影,和他麵鏡後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了一圈圈無法平息的漣漪。

他知道,從踏上這座平台的那一刻起,有些東西,已經和深海的壓力一起,悄悄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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