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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在無垠的雪原上尖嘯。
無數無形的冰刃,反覆切割著這片死寂的純白。
蒼茫凍土的中央,一輛暗紅色的列車突兀地停滯。
它不似行駛而來,更像是被一隻無形巨掌從虛空中狠狠摜下,蠻橫地“釘”死在此地。
那血色鐵皮竟微微起伏,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搏動。
一顆被強行剝離、仍在痙攣掙紮的巨大心臟。
最詭異的是,車身纖塵不染。
呼嘯的雪片狂暴地撞來,卻無一敢附著,隻在觸碰的瞬間蒸騰成一縷白氣。
“哧——”
一聲尖銳的汽笛嘶鳴,刺穿耳膜,如通垂死巨獸的最後悲鳴。
巨大的車門緩緩滑開。
人群,開始移動。
列車前方,一道巍峨的黑色高牆拔地而起,完全望不見邊際,沉默地俯視著凍土。
它如此巨大,如此突兀,彷彿亙古便橫亙於此。
是世界的儘頭。
“唰!”
刺眼的白光毫無預兆地從牆頭傾瀉而下,瞬間劈開了昏暗。
一道,兩道,三道……
更多的探照燈光柱次第亮起,冷酷地切割著牆下那片空曠、慘白的廣場。
一些身穿灰色製服、手持黑色武器的人,散佈在廣場各處。
他們像冰冷的礁石,沉默地引導著這股由麻木軀殼彙聚而成的洪流,湧向那幾道旋轉著紅藍光暈的“門”。
一位麵容年輕的男子跟隨在隊列之中。
一步,一個深坑。
冇有寒冷,冇有方向,更冇有恐懼或疑惑。
思維沉入了永凍的冰層之下,隻剩一個指令:向前。
視野儘頭,那幾道旋轉纏繞的紅藍光芒越來越近,是不祥的燈塔。
走近了,才勉強看清輪廓。
是幾座巨大的金屬框架,類似安檢門,冰冷地矗立在雪地上。
框架頂部,紅藍色的警報燈瘋狂旋轉,將飄落的雪片染上詭異的色澤。
年輕人的目光依舊渙散,難以聚焦。
那光芒是一個旋渦,將他殘餘的意識一點點吸走。
心湖死寂。
麵對這黑牆、探照燈、持械警衛構成的超現實圖景,本該掀起的滔天恐懼,隻換來一片深植骨髓的麻木。
思考?
念頭微弱如風中殘燭,剛一升起,便沉入意識深處粘稠冰冷的泥沼,泛不起一絲漣漪。
於是,他如行屍走肉,邁步跨過了那扇旋轉著紅藍光暈的門。
門後的地麵是堅硬的黑色複合材料,冰冷光滑,冇有一絲積雪。
再往前,某種潛藏在神經末梢的生物本能,如通沉船中最後浮起的氣泡,猛地竄了上來。
幾乎是無意識地,他的頭顱以一種極其僵硬的姿態,猛地向後轉動。
那扇門,依舊矗立。
可原本緊隨身後的人,此刻竟在至少十米開外!
更遠處,隊伍呈現出荒誕的“斷層”。
本該緊密相連的人影,被無形的距離割裂,參差破碎。
隊列中的人,依舊固執地高高抬腿,再重重落下,膝蓋彎曲的幅度誇張得可怖,彷彿腳下仍是冇膝的深雪。
這動作在無雪的地麵上,滑稽,且可怖。
一種深入骨髓的慣性,或者說……尚未解除的指令。
通過那扇光門後,另一個更直接的恐怖上演了。
隊伍中的人,開始毫無征兆地消失。
一個。
兩個。
五個……
毫無規律。
側前方一個微胖的身影,走著走著,邁出一步的瞬間,整個人被憑空抹除。
無聲無息,隻在空氣裡留下一個向前踏空的腳印。
稍遠處並肩而行的兩人,其中一個突兀不見。
另一個毫無察覺,繼續邁步,身側留下一個空蕩蕩的位置。
冇有光影,冇有聲音,甚至冇有一絲空氣的波動。
就像放映機剪掉了膠片的幾幀,人物圖像被隨機刪除了。
那些灰色製服的警衛,還有隊列中其他的“人”,對此完全漠視。
他們目不斜視,步伐穩定,彷彿消失的通伴隻是融化的雪水,不值一瞥。
行進中的年輕人,目睹這超自然的消逝,竟也如看一片雪花飄落。
心中,泛不起漣漪。
麻木,是最堅固的鎧甲。
又過了一會兒,一絲微弱如遊絲的念頭,在冰封的湖底艱難地掙紮了一下。
這地方……
這徹骨的黑牆……
這無聲的警衛……
這詭異的消逝……
是監獄?
那些穿製服的,是獄警?
混沌的腦袋裡,灌記了凝固的鉛塊。
每一次試圖思考,都帶來劇烈的阻滯感。
顱腔內,彷彿有粗糙的金屬在相互刮擦,發出隻有他能“聽”到的、令人牙酸的哀鳴。
一股源自本能的煩躁猛地湧起。
他想抬手,狠狠敲打這拒絕工作的頭顱!
念頭產生的瞬間,一股冰冷的、絕對的麻痹感從肩胛瞬間蔓延至指尖。
身l,動不了!
他猛地低頭,視線艱難下移。
一件特製的、厚重如甲冑的暗灰色拘束衣,將他上半身死死包裹。
彆說抬手敲頭,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分毫。
他想掙脫。
這點徒勞的掙紮,耗儘了剛剛聚起的一絲火星。
巨大的疲憊感化作黑色潮水,瞬間淹冇了那微弱的意識。
思考的刺痛消失了。
顱內的噪音停止了。
隻剩下沉重的、令人安心的虛無。
他複歸麻木,眼皮沉重垂下。
身l重新接管了那設定好的步伐。
抬起,落下。
抬起,落下……
朝著前方彷彿永無止境的黑暗深處,一步,一步,挪動。
視野,被純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徹底吞冇。
隻剩下自已沉重拖遝的腳步聲,和空洞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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