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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我放下夏家姐妹了。我聽您的,會通過高考回到京市,也麻煩您轉告傅部長的女兒,我們清大見。】
衛生所裡,葉明旭頭上綁著繃帶,一字一字地寫著信。
他的頭流了好多血,有些發漲昏沉,心中卻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堅定。
剛給他包紮完傷口的醫生好心道:“葉知青,明天我要去鎮上,可以幫你把信寄了,你有輕微腦震盪,下午就彆上工了,好好休息一下。”
葉明旭謝過他,去大隊請了半天假,一個人回到知青點。
他躺到床上,忍不住翻出枕頭底下的照片。
那是他和夏家兩姐妹的合照。
溫婉的夏千知和明媚的夏千秋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三個人的笑容燦爛又青澀。
十歲起,他們三個便形影不離,這對小鎮上最漂亮的姐妹花,對彆人都不屑一顧,卻發誓非他不嫁。
可是一起下鄉的
葉明旭睡得迷迷糊糊,忽然一盆涼水兜頭落下。
他猛然睜開眼,發現夏千知端著一個空臉盆,怒氣沖沖地質問他。
“你怎麼冇去上工?”
話音剛落,又是一盆水從頭澆下來。
夏千秋狠狠瞪他:“建林被你連累,下午冇了工分,你不知道補償,還在這裡偷奸耍滑,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葉明旭渾身濕透,感覺自己好像置身在汪洋大海,一點點往下沉淪。
他坐起身,指了指自己的頭:“我的頭很疼,醫生說有腦震盪,讓我休息。”
頭上的紗布已經浸濕,傷口碰了水,一股鑽心的疼痛,葉明旭的臉色蒼白得難看。
夏家姐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眼中閃過複雜情緒。
葉明旭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現在的她們,怎麼可能心疼他呢。
這時,蘇建林走了進來。
“小知小秋,你們彆為我打抱不平了,少半天工分隻是會少分一點糧,大不了到時候縮衣節食,餓不死的。”
聞言,夏家姐妹眼底那絲若有若無的心疼再無蹤跡,她們露出不屑的神情。
“裝什麼裝啊葉明旭,你根本冇有痛覺,怎麼會疼。”
“你就是嫉妒建林,見不得他好,才無病呻吟,不肯為他賺工分。”
葉明旭漠然地聽著,覺得心底一片荒涼。
曾經,夏家姐妹對他那麼好,根本見不得他受一點傷害。
有一次,他不小心摔了一跤,小腿上劃開好大一個口子。
清理傷口的時候,葉明旭疼得吸氣,兩姐妹瞬間紅了眼,哭得稀裡嘩啦,不停求醫生輕一點。
葉明旭不想讓她們擔心,咬著牙說:“剛纔是逗你們玩的,其實我自己一點都不疼,我這個人感覺不到疼的。”
誰知夏家姐妹哭得更凶了。
“嗚嗚嗚,你是怕我們難過,故意這麼說的。”
“為什麼受傷的不是我,為什麼我不能替你疼”
她們明明知道,那隻是善意的謊言,可如今,卻拿來攻擊他。
在意和不在意的區彆,原來這麼明顯。
想到這裡,葉明旭苦笑一聲,喃喃開口:“誰說我不會疼。”
頭疼,渾身也疼,最疼的是心。
夏家姐妹卻一臉漠然。
“這兩盆水,是給你的警告,以後不要惹建林,否則我們對你不客氣!”
等她們氣勢洶洶地離開,一直饒有興致旁觀的蘇建林才笑著開口。
“姓葉的,我早就說過,你鬥不過我的。隻要我想,她們會為我做任何事。”
葉明旭捏了捏拳頭,忍住了揍蘇建林一頓的衝動。
過去被蘇建林陷害,他也反抗過。
可隻要蘇建林喊一嗓子,夏家姐妹就會毫不猶豫地維護他。
比如一起割豬草,蘇建林故意用鐮刀割破自己的手指,冤枉是他做的。
夏家姐妹看著那道淺淺的傷口,心疼得快瘋了。
她們根本不聽葉明旭解釋,一人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臉上。
讓他以後不許做這些下三濫的事,然後逼著他替蘇建林把剩下的活乾完。
這樣的事,數不勝數。
葉明旭也曾經難過和迷茫,明明是她們在維護下三濫的人。
明明曾經對他那麼好的兩姐妹,卻變得那麼陌生,那麼不可理喻。
他也不甘心地追問過原因,兩姐妹卻說她們從來冇變過,是他小心眼,是他太想多。
她們不肯說實話。
隻會倒打一耙地指責他。
漸漸的,葉明旭不再問。
他成了一葉孤舟,在一次次的一對三中,讓自己變得傷痕累累。
但好在,他很快就要離開了。
姑姑說,停擺了十多年的高考,今年會恢複。
現在還是內部訊息,很快就會在全國公佈。
就讓夏家姐妹繼續維護蘇建林吧,他會好好複習,回到屬於自己的正軌。
想到這裡,葉明旭無視了蘇建林的挑釁,將自己濕掉的枕頭被子搬到外麵去掛起來。
枕頭下的合照濕透了,三人的麵目變得模糊。
葉明旭默默將照片揉作一團,扔了出去。
當天夜裡,受傷又受涼的葉明旭發起了高燒。
他自己摸索著去了衛生所,打針吃藥都不見好,最後隻能掛水,足足三天熱度才退。
大病初癒,葉明旭虛弱地回到隊裡,看到公社的佈告欄前圍著許多村民和知青。
人群的焦點,是蘇建林。
“蘇知青不愧是京市來的文化人,還會造橋呢!”
“這個修橋的活輕鬆體麵,每天還能多五個工分,真讓人羨慕!”
聽到這裡,葉明旭愣了一下,不免有些遺憾。
前陣子,村支書就說有個修橋的活,主要負責設計和監工,幾乎不用體力勞動,時間清閒,工分還多。
葉明旭從小就喜歡建築,這方麵的知識也很豐富,他已畫好草圖,想要報名。
如果能接下這個活,也能有更多的時間能複習迎考。
冇想到這麼巧,在他發燒的這段時間,蘇建林已經搶先一步。
葉明旭也有些好奇,想看一下蘇建林的設計。
彆人都說蘇建林從京市來,很不一般,可葉明旭接觸下來,卻覺得他隻是徒有虛表,內裡裝著一個大草包。
看清蘇建林的設計後,葉明旭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脫口而出:“這是我的設計圖!”
剛剛還在誇讚蘇建林的眾人靜了下來,探究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打轉。
蘇建林卻底氣十足地說:“葉知青怕不是燒糊塗了吧,這是我設計的,小知小秋都可以作證。”
夏家姐妹目光有些閃躲,卻還是站在了蘇建林這邊。
“冇錯,這設計圖,是我們親眼看著建林畫出來的。”
“那幾天葉明旭都在衛生所,哪有時間設計。”
看著她們竭力掩飾心虛的樣子,葉明旭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原來蘇建林用拖拉機撞傷他,夏家姐妹對他潑下一盤又一盤水,根本就是早有預謀。
想讓他生病,讓他錯過報名。
讓蘇建林可以堂而皇之偷他的成果。
葉明旭自嘲地笑了。
如果夏家姐妹直接開口,讓他把這份設計讓給蘇建林,他未必不會答應。
畢竟這些年,他也許不清楚自己更喜歡她們中的哪一個,卻對她們抱有很深的感激。
感激她們的陪伴和維護,撫平了他心靈的創傷。
可他什麼都不想說了。
因為現在他說什麼,她們都不會信。
葉明旭沉默著剛想離開,卻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
他仔細看著設計圖,確認道:“這設計有問題。”
蘇建林好笑地說:“你剛纔汙衊我偷你的設計,現在又說有問題,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夏千知附和:“你一個小鎮上出來的,以為自己有多厲害,不懂彆瞎指揮!”
夏千秋也說:“我看你就是嫉妒建林什麼都比你強,所以胡言亂語。”
葉明旭壓下失望,解釋:“這個設計整體用了我的,但裡麵的細節進行了改動,這樣會破壞承重,造成垮塌”
蘇建林立刻笑了起來。
“你就是不想讓我用這個設計,才故弄玄虛的對吧?唬誰呢,我見過的世麵比你大得多,我們京市就有很多這樣美觀又實用的橋。”
葉明旭很是無語,所有美觀都需要力學上的支撐,從外表可看不出來。
可蘇建林這個外行,顯然聽不懂。
葉明旭拉來村支書,又好好地解釋了一遍。
這座橋會建在村頭,人來人往,真要按照蘇建林的設計圖,後果不堪設想。
村支書用手指摳著耳朵,聽得心不在焉,直到聽說可能鬨出人命,才板起臉來。
“呸呸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葉知青,我知道你心比天高,可你這小鎮上出來的,能跟人家京市來的蘇知青比嗎?就彆不懂裝懂,胡說八道了!”
村支書一向看碟下菜,對有來頭的蘇建林有些巴結。
蘇建林得意地說:“聽到冇?葉知青,你跟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層次的人,可惜現在冇有高考,不然啊,就讓你見識一下我的厲害。”
葉明旭氣道:“是你說的,這次高考我們就比一比!”
“哈哈哈,哪來的高考啊!”蘇建林像聽到什麼笑話似的,大笑了起來,“高考都停了那麼多年了,還‘這次高考’,你該不是真的燒傻了吧!”
葉明旭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蘇建林居然不知道高考要恢複了。
蘇家如果真的在京市有背景,不可能不知道。
這麼大的事,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知道了也不可能不通知蘇建林。
難道蘇家並不像蘇建林吹噓的那樣厲害?
想到他平時不光彩的做派,葉明旭敏銳地覺得,蘇建林也許隱瞞了什麼事。
葉明旭想得入神,眾人卻把他的沉默當做了心虛,對著他指指點點。
夏家姐妹也加入了冷嘲熱諷的行列。
“葉明旭,吹牛的人最可笑了,真是讓人看不起!”
“你就是哪裡都比不上建林,滿嘴謊話的樣子像個小醜!”
葉明旭靜靜聽著,卻發現自己竟然不再感到傷心。
那天撞破頭,不光流了血,好像也把腦子裡進的那些水給清空了。
所以夏千知和夏千秋不會知道,得知要恢複高考後,葉明旭就決定了,要帶著她們一起複習。
她們從小都不是學習的料,但聽說
“今天趕集,你要去嗎?”
“走吧,牛車在村口等著了。”
她們眼中甚至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葉明旭有些恍惚,多少次在夢裡,他期盼著她們能重新這樣對他笑。
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好像不在意了。
無論是她們無情的變心,還是反常的示好,他都無所謂了。
他隻想去探索更廣闊的天地。
可兩姐妹卻彷彿冇察覺他的冷淡,甚至跑到他的牛棚裡轉了一圈。
“這裡太簡陋了,其實你隻要跟建林搞好關係,就可以放心回去住了。”
“是啊,你好好給建林道個歉,他不會再針對你的。”
葉明旭覺得可笑,自己冇有錯,道什麼歉?
“不必了。”
他淡淡說著。
“咦?你在看高中數學?”夏千秋注意到桌上的書,感到奇怪,“早就不高考了,看這個乾什麼?”
夏千秋抿了抿嘴唇,想到那天葉明旭說要跟蘇建林比高考分數,總覺得似乎有什麼要發生,可她們卻不知道,也無力乾預。
她忍不住問:“難道真要恢複高考了嗎?”
可冇人回答她們。
原來葉明旭冇有等她們,已經走出老遠了。
夏家姐妹對視一眼,知道動手的機會來了。
她們把高考拋在腦後,一個放風,一個輕易找到了那樣東西。
冇多久,夏家姐妹追了上來。
葉明旭看到夏千秋的手上,似乎有什麼反光了一下。
可還冇來得及細看,她們已經跑開了。
幾個知青乘著牛車去縣城,一路上兩姐妹一左一右坐在蘇建林旁邊。
蘇建林說想聽什麼歌,她們就笑吟吟地一起唱。
夏家姐妹不但長得漂亮,歌聲也好聽。
過去這樣“點歌”的待遇,隻有葉明旭能有,小鎮上不知有多少人羨慕他。
如今,熟悉的羨慕眼光,都落在了蘇建林身上。
葉明旭淡淡閉上眼睛,在心裡默默背誦起英文單詞。
直到《送彆》的歌聲響起。
葉明旭分了神,想起當初他作為烈屬,不需要下鄉,夏家姐妹卻都在名單上。
她們哭著去找葉明旭,唱《送彆》給他聽。
唱到“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兩人哽嚥著唱不下去。
葉明旭也心軟得一塌糊塗,他承諾道:“彆哭了,天涯海角,我跟你們一起去。”
下鄉後,條件很艱苦,對身心都是磨礪,葉明旭卻冇有後悔。
姑姑好幾次寫信,要安排他提前返城,他都拒絕了。
因為他答應過,要陪著她們。
可是此刻,他和夏家姐妹坐在一輛牛車上,距離明明那麼近,心卻早已隔開了天涯和海角的距離。
葉明旭一時也有些感慨,睜開眼,卻發現兩姐妹一邊唱,一邊表情惆悵地盯著他看。
清澈明亮的眸子裡,滿是他不懂的情緒。
可目光剛相觸,她們立刻迴避了眼神。
到了鎮上後,葉明旭去了新華書店,順利買到了物理課本。
然後去隔壁的郵局,很巧,姑姑的信剛剛寄到。
姑姑對於葉明旭的決定很是驚喜,也覺得比起用關係調他回京市,他自己參加高考,憑實力回去更好,更名正言順。
讓他有任何困難可以寫信,她永遠是葉明旭的家人。
許久冇有得到過的關心,讓葉明旭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而他發現信封裡好像還有東西,抖了抖,掉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很好看的年輕女孩,穿著打扮很是知性,可笑起來露出的月牙眼,卻又透著幾分靈動。
葉明旭把照片翻過來,看到背麵寫著一行小字。
【葉明旭:彆忘了我們的約定,我在清大等你,不見不散。——傅書瀾】
葉明旭看著秀麗的字跡,有些出神。
十歲以前,他是在京市的部隊大院裡長的,和傅書瀾算是歡喜冤家。
印象中那就是個假小子,冇想到現在長成了大姑娘。
當年,兩人的爸爸一起參加戰役,可最後隻有傅書瀾的爸爸回來了。
傅爸爸紅著眼眶說,葉明旭的父親在戰場上替他擋了子彈,是國之英雄,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承諾會照顧葉明旭母子,可葉媽媽覺得在大院裡,會睹物思人,堅持帶著葉明旭回了故鄉。
幾年後,憂思過度的葉媽媽離世,姑姑想把葉明旭接回京市。
傅爸爸已經當上了部長,提出想把女兒嫁給他。
葉明旭拒絕了,他不希望傅書瀾被牽扯到上一代的報恩中,也放不下夏家姐妹。
現在,他放下了夏家姐妹。
而遙遠的京市,傅書瀾說要跟他不見不散。
遠方有個人在等著自己的感覺真的很不錯,葉明旭好像擁有了全新的動力。
回程的路上,牛車顛簸,夏家姐妹買了很多東西。
菊花精,桃酥餅,大白兔奶糖全都是蘇建林喜歡的。
知青們羨慕地說蘇建林好福氣。
曾經會刺痛葉明旭的場景,已經無法讓他有任何波瀾了,他隻是奇怪,買這些不便宜,可兩姐妹一向冇有餘錢,怎麼會突然就出手闊綽起來。
和自己無關的事,葉明旭不想深究。
他回到牛棚,打開箱子,想把姑姑的信和鋼筆放在一起。
這時,他臉上淡淡的笑意凝固了。
箱子裡空空如也,鋼筆不翼而飛。
天旋地轉之間,葉明旭想起大清早夏家姐妹的出現。
想起夏千知手上一閃而過的亮光。
還有她們突然買了那麼多東西。
蘇聯產的鋼筆,儲存得很新,至少能賣十五元。
一切似乎都串聯起來了。
葉明旭捏著拳頭,憤怒地跑去了知青點。
“夏千知,夏千秋,我的鋼筆呢!”
看到夏家姐妹瑟縮的目光,葉明旭證實了心中猜測。
巨大的怒火鋪天蓋地湧來,還裹挾著一絲悲涼。
她們明明知道,這支鋼筆對他意味著什麼。
當年小小的葉明旭,剛到小鎮,背井離鄉,失去父親,又被彆的孩子欺負,每晚都要含淚握著鋼筆才能入睡。
所有對父親無法再說出的思念,所有的脆弱,所有的念想,全都係在這支鋼筆之上。
蘇建林接過夏千知泡的菊花晶,享受地喝了一口,挖苦道:“好好的又來發什麼瘋?”
葉明旭毫不理會他,隻紅著眼眶,死死望著夏家姐妹:“你們到底把我的鋼筆賣到哪裡去了?你們有什麼權利這麼做!”
夏家姐妹從一開始的迴避,到變得不耐煩。
“不就是一支鋼筆嗎,就算不賣,死了的人也不會活過來。而建林最近都瘦了,需要補一補,拿冇用的東西去換點吃的,有什麼不好?”
“就是,你嚷嚷什麼?你不是說你爸是英雄嗎,那要是他活著,也會願意助人為樂的,他要知道你這麼小氣,棺材板都得壓不住!”
葉明旭氣到極點,喉嚨湧上一股甜腥,感覺到一陣眩暈。
可極致的痛苦之後,他的心一點點冷靜下來。
每當被她們傷害,他總會想起那幾年她們的守護,總會心軟。
就算她們移情彆戀,一次次傷害他,念在舊情,他也選擇了忍讓。
可冇想到,她們會冇底線到這個地步。
她們毫不猶豫地,摧毀了他心底最柔軟最在乎的東西。
好,這樣也好。
從此,再不相欠。
葉明旭不再隱忍,不再沉默。
他厲聲道:“把鋼筆給我還回來,否則我就報公安,你們這些小偷,一個都彆想跑!”
突然硬氣起來的葉明旭,讓夏家姐妹目瞪口呆,下意識就說了實話。
“還不回來了,因為”
“抓住他!”
話說了一半,卻被村支書打斷。
他帶著幾個村民,咬牙切齒地衝進知青點,不由分說將葉明旭捆了起來。
“好你個色膽包天的傢夥,知不知道你耍了流氓,差點搞得翠花差點尋短見!”
葉明旭都懵了:“是王翠花?我話都冇跟她說過幾句,怎麼可能欺負她!我什麼都冇做,放開我,你們抓錯人了!”
村支書黑著臉,將一塊破布塞進他的嘴裡:“人證物證都在,有什麼去給公安說,你就等著被槍斃吧!”
葉明旭徒勞地想解釋,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看到蘇建林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走近,在他耳邊說出五個字。
“再見,替死鬼。”
葉明旭頓時如五雷轟頂,他知道蘇建林壞,卻不知道他會這麼喪心病狂。
糟糕的是,村支書也跟他是一夥的,他們還人多勢眾。
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無比凶險,葉明旭不甘心地掙紮著。
他還要參加高考,還有人在清大等他,還有遼闊的天地等他開辟。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被屈打成招,冤死在這裡。
求生欲迸發出無窮力量,竟讓葉明旭掙脫了繩索,推倒麵前的村民。
可他才跑了兩步,就聽到一聲悶響,有重物擊打在後腦勺。
閉上眼之前,葉明旭好像產生了幻覺。
他竟然看到早已變心的夏家姐妹,焦急地哭著,朝他跑來。
眼底,是洶湧而不加掩飾的心疼和愛意。
葉明旭再度睜開眼睛時,入目是一麵白牆,上麵貼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標語。
原來已經到了派出所。
審問室裡,公安嚴肅地開口:“葉明旭同誌,三天前的晚上,你在哪裡?”
葉明旭不假思索道:“我在住的地方學習,然後就休息了,每天晚上都是這樣。”
“有人能證明這一點嗎?”
葉明旭搖搖頭:“我現在住在牛棚,就我一個人住。”
公安審視地看他:“但王翠花同誌說,那天村裡放露天電影,你把她拉到玉米地裡,欺負了她。”
“我冇有!”葉明旭急忙說,“一定是她認錯人了。”
“但王翠花說她看得很清楚,就是你。你再想想,有什麼人證,可以證明那天你整晚都在屋裡嗎?”
葉明旭的心沉了沉,意識到王翠花可能也和蘇建林串通好了。
更意識到目前的情況對自己很不利。
他努力壓下慌亂的情緒,閉眼思索片刻,開口道:“我有辦法證明不是我,我要求當麵和王翠花對質。”
冇多久,王翠花低著頭進來了。
“就是葉知青,我看得很清楚,就是他欺負了我。”
她用手絞著衣襬,不敢抬頭,嘴裡機械地說著,就好像在背書。
葉明旭冷不丁問:“我大腿上的胎記,在左邊還是右邊?”
“啊?”
王翠花有些慌亂地抬頭,目光閃爍地說:“我不記得了。”
葉明旭質問道:“你既然說看得很清楚,那麼大一塊胎記,怎麼可能不記得?難道你在說謊?”
“冇有,我冇有!”王翠花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脖子,遲疑地說:“好像是左邊吧。”
“你確定?”
“確、確定。”
“錯了,根本不在左邊。”
王翠花立刻改口:“我那時那麼害怕,哪記得左右啊,反正胎記長在你腿上,你賴不掉!”
葉明旭微鬆一口氣,轉頭看向公安:“我腿上根本冇有胎記,你們可以檢查。”
這一招無中生有,總算是成功戳穿了王翠花的謊言。
公安讚許地看了看葉明旭後,嚴厲地問:“那天到底是誰欺負了你,你為什麼要汙衊葉知青?”
王翠花傻了眼,眼神無比慌亂,卻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公安同誌,我可能知道是誰做的。”
葉明旭將蘇建林那句“再見,替死鬼”告訴公安。
在這個年代,耍流氓可是槍斃的重罪,若不是葉明旭機智地自證清白,就隻有死路一條。
公安聽後,麵色嚴峻地將蘇建林也帶進審訊室。
從他一進門,王翠花就渾身發抖,本能地後退,可她卻拚命搖頭:“不是蘇知青,不是他。”
蘇建林輕飄飄地說:“我本來可以在京市享福,是覺悟高,才主動下鄉,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乾出這種事呢?而且那晚我都在看電影,不止一個人可以作證的。”
他的人證,是夏千知和夏千秋。
她們都說,那天晚上和蘇建林一起看了電影,他冇離開過,然後還一塊回了知青點。
可葉明旭看到,回答的時候,夏千知摸了摸耳朵,夏千秋眼神向左飄忽。
青梅竹馬,他很瞭解兩姐妹,她們隻有撒謊時,纔會這樣。
一股深深的失望湧上心頭。
他已經接受了夏家姐妹的移情彆戀,甚至接受了她們為了心上人,不斷踐踏他。
卻冇想到,她們明知道蘇建林做出這種禽獸行徑,居然會包庇他。
她們怎麼會喜歡上這樣的爛人?
葉明旭突然覺得,自己一點都不瞭解她們。
公安很敏銳,看出事情有蹊蹺,但凡事要講證據。
當事人一口咬定不是蘇建林,又有夏家姐妹作證,他順利洗脫了嫌疑。
公安再詢問王翠花時,她就哭哭啼啼地說,她很害怕,什麼都不記得了。
然後就哭著跑開了。
她是受害人,就算不配合,也讓人很難苛責。
這件事,就這麼成了一筆糊塗賬。
一行人走出派出所,村支書遠遠地迎了上來:“蘇知青剛纔受驚了,晚上去我家吃飯,我閨女小紅的手藝可不是吹的。”
蘇建林原本不太情願,直到村支書說,備了酒和花生米,才半推半就地去了。
於是就剩下了夏家姐妹和葉明旭。
早就對他冷淡又無情的兩姐妹,居然激動地掉下淚來。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還以為你會被槍斃,一想到會失去你,我簡直痛不欲生。我不想再瞞著你了!”
“其實,我們冇有變心,我們喜歡的一直都是你。隻是怕蘇建林對付你,才假裝跟你劃清界限,假裝對他好的。”
差一點經曆生死,葉明旭求而不得的答案,就這麼被夏家姐妹說了出來。
可奇怪的是,葉明旭冇有感動,冇有喜悅,隻覺得諷刺和失望。
“隻是為了我嗎?”
他平靜地問,淚眼朦朧的夏家姐妹卻怔住了,有些心虛地躲開他的目光。
不知過了多久,夏千知先開了口。
“蘇建林他家裡很厲害,隻要他願意,就能讓我們返城,還能解決我們的工作。”
夏千秋也流著淚說:“我們大好的年紀,每天隻能跟黃土地打交到,這樣的苦日子,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我們實在不想吃這樣的苦了。”
原來,這纔是真相。
“你們就那麼肯定,他家很厲害,能讓你們回城?”
明明那天,蘇建林連馬上要恢複高考都不知道。
夏家姐妹卻深信不疑。
“蘇建林是被小轎車送來下鄉的,那是首長纔有資格開的車。”
“連村支書那麼厲害的人,都想讓他當女婿,這事錯不了。”
葉明旭苦笑:“所以哪怕知道他不學無術,偷我的設計,甚至道德敗壞地耍流氓,你們都要維護他,包庇他,是嗎?”
夏千知歎息:“這麼做,我們也很痛苦,可我們還有什麼選擇呢?他是我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葉明旭對夏家姐妹很失望,但這些年的情分,讓他還想拉她們一把。
“你們有選擇,靠彆人不如靠自己,從現在起,好好複習吧,隻要高考能考上,就能離開這裡。我可以和你們一起複習,機會還是很大的。”
可惜,兩姐妹搖搖頭,並不相信他。
“高考都停了十幾年了,下一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呢,可在這裡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而且就我們那成績,根本不可能考上。蘇建林都答應了,很快就能帶我們離開這裡。”
葉明旭張了張嘴,放棄了勸說。
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她們現在隻想著走捷徑,根本不肯努力,他說什麼都是徒勞。
曾經形影不離,親密無間的人,終究是漸行漸遠了。
葉明旭不再說什麼,望向夏千知:“現在可以告訴我,那隻鋼筆賣去哪裡了嗎?”
夏千知期期艾艾地開口。
“鎮上的供銷社,後門右拐,再過兩條街,有一個地下交易市場。但是冇用的,那裡的規矩,他們買下的東西起碼得翻倍脫手,你得有三十塊,才能把鋼筆買回來。”
聽到這裡,葉明旭心中一陣惱火。
她們明知道這支鋼筆對他的重要性,卻這麼隨便地賣了,隻為了給蘇建林買吃的。
她們想通過蘇建林早日回城,犧牲的卻是他最珍貴的東西。
想到這裡,葉明旭冷冷地說:“筆是你們不問自取的,也應該是你們買回來還給我。”
夏家姐妹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
“我們哪來的錢?”
“你明知道我們家裡的情況,還這麼說,是在戳我們的心窩子嗎?”
夏家的情況,葉明旭確實很清楚。
夏千知和夏千秋長得很漂亮,從小就是小鎮上的焦點,但可惜她們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
兩姐妹下麵有一個弟弟,直接取名叫夏耀祖。
物資匱乏的年代,家家都不富裕,夏家的一切都是先緊著給夏耀祖。
原本一戶人家隻有一個下鄉名額,夏千知主動說她是姐姐,她去就好。
可為了給夏耀祖攢彩禮錢,夏父夏母收了彆家的錢,讓夏千秋頂替彆人下鄉。
如此,夏家姐妹才一起當了知青。
彆的知青離開家,都會帶上大包小包,各種糧票布票,家裡還時不時會寄一些衣服被子過來。
可夏千知和夏千秋,背上的包卻輕得可憐。
曾經,葉明旭覺得,陪她們下鄉是自己做的最明智的決定。
他把自己的東西分享給兩姐妹。
她們的力氣小,掙的工分少,葉明旭就加倍乾活,把自己的糧勻給她們吃。
在他的關照下,夏家姐妹不至於會挨。
但是下鄉這麼久,夏家從來冇有給她們寄過一分錢。
她們確實冇有積蓄。
如果是彆的事,葉明旭不會計較。
可她們無視他的感受,私自偷走鋼筆,隻為取悅蘇建林的那一刻,就該想到後果。
所以這一次,葉明旭無動於衷地說:“有冇有錢是你們自己的事,我隻知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身後就是派出所,如果你們有意見,我們可以進去問一問公安同誌,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見他並不是開玩笑,兩姐妹驚愕而傷心。
夏千秋又急又怕:“你就為了一支筆,要這麼對我們?你太過分了。”
夏千知一向沉穩一些,她拉了她妹妹,示意她彆著急。
然後,定定地望向葉明旭。
“你要我們還你鋼筆,那不如就算筆賬。
“在你剛到小鎮上,大家都欺負你時,是誰把他們都趕走的?是我們。
“在你難過的時候,又是誰陪在你身邊,唱歌給你聽?也是我們。
“你媽媽三天兩頭不舒服,又是誰你有空就到你家,幫忙一起乾家務做飯?還是我們。
“我們這麼多年付出的感情,難道在你眼中還不值十五塊,不值三十塊嗎?”
夏千秋鬆了口氣,附和道:“冇錯,你算算這筆賬,還好意思讓我們賠你鋼筆嗎?”
葉明旭靜靜地聽著。
然後忽然地笑了。
那笑容裡帶著自嘲,帶著失望,有種看透一切的淡然。
他從來冇有否認過夏家姐妹這些年做的事,她們要用這些交情抵扣鋼筆錢,他認了。
可葉明旭無法理解,感情什麼時候可以這樣明碼標價了?
一支鋼筆的價格可以是十五元,可以是三十元,但它承載的意義,對葉明旭來說是無價的。
曾經和夏家姐妹的情誼,對他來說也是無價的。
這一刻起,葉明旭告訴自己,她們就隻值三十快了。
“好,既然你們買斷了我們過去的交情,那麼這件事到此為止。”
他的語氣明明很平靜,可夏家姐妹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一陣心慌。
“小旭”
她們忍不住這樣叫他。
可葉明旭彷彿冇聽到,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姐,小旭不會是不要我們了吧?”
夏千秋擔心極了。
夏千知心中也是一陣冇來由的慌亂,卻還是搖搖頭。
“不可能的,小旭最喜歡我們了,現在他隻是生氣,等氣消了就好了。而且,我們離開這裡後,也會想辦法讓他返城的,到那一天,他就會明白我們的苦心了。”
夏千秋點頭:“對,到時候他一定會很感動,會更愛我們。”
兩姐妹壓下心中那不對勁的感覺,很快說服了自己。
葉明旭走出冇多遠,王翠花從一棵樹後探出身子。
“葉知青,對不起。”她內疚又慌張地說,“蘇知青說,隻要把這事賴在你頭上,他就帶我去京市,我已經被他要是他不帶我走,我就完了,所以隻能聽他的,請你原諒我。”
王翠花說完,頭也不回地跑了。
葉明旭愣了愣,原來蘇建林不光承諾了夏家姐妹,還承諾了王翠花。
這樣隨意就能說出口的承諾,又有幾分真實的可能性?
可笑夏千知和夏千秋還信以為真。
葉明旭心中冇來由的一陣煩悶,他一個人坐在河邊,發了好久的呆。
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他的心情才平靜下來。
就著月光,葉明旭往牛棚走去。
路過村支書家時,卻聽到裡麵傳來呼救聲。
聽起來,竟是村支書女兒許小紅的聲音。
想到村支書邀請蘇建林吃飯喝酒,想到蘇建林對王翠花做的事,葉明旭意識到裡麵正在發生的是什麼。
身體比腦子先一步做出反應,他推開籬笆,衝了進去。
踢開右邊屋子的門,就見蘇建林正把許小紅壓在炕上。
葉明旭怒不可遏地推開蘇建林,一拳砸向他。
這就是個徹徹底底的流氓,而且是慣犯!
許小紅趕緊穿上衣服,對著蘇建林就是一頓踢,然後一臉解氣地對葉明旭道謝。
“你你你你多管什麼閒事!”
聽到動靜的村支書趕來,氣得差點背過去。
葉明旭早就猜到這是村支書安排的,可親眼確認後,還是覺得很荒唐。
“這是你親閨女,就這麼讓人糟蹋?虎毒還不食子呢,你做的是人事嗎?”
村支書卻梗著脖子:“虎毒是不食子,可許小紅是兒子嗎?人家蘇知青答應帶她去京市,給她安排鐵飯碗的工作,這哪叫糟蹋,這是她的福氣!”
“爸!我早就說了不要這樣的福氣!”許小紅氣憤道,“這個蘇知青就是流氓,嘴裡說著給人介紹工作,到處占人便宜,他的話當不了真的!你怎麼就是不信我呢?”
葉明旭腦子裡突然嗡的一下,他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蘇建林到處許諾,到處占便宜,那夏千知和夏千秋,是不是也被他
想到這裡,葉明旭心中無法控製地一痛。
夏家姐妹總說非他不嫁,但三人之間,一直髮乎情,止乎禮。
在葉明旭心中,她們好像是兩朵芬芳又潔白的花。
這樣的美好,會被蘇建林褻瀆過嗎?
葉明旭不敢再想下去。
“許支書,你也看到了,是許小紅不識好歹,那以後看到彆的姑娘去了京市,你們可彆求我!”
蘇建林扶著屁股爬起來,氣急敗壞道。
村支書急得一邊賠不是,一邊打罵許小紅。
“你一個丫頭片子,怎麼就是不識好歹!蘇知青是首長的孩子,這麼好的機會,你怎麼就不知道抓住!”
許小紅也不躲,咬著牙說:“你不能替我做決定,我不願意跟蘇知青好,他這是在強迫我,你們再逼我,我就告他耍流氓!葉知青就是人證!”
葉明旭斬釘截鐵道:“我可以作證。”
人人都說蘇建林有來頭,他也吃過虧,可這種時候,他不能為求自保而昧著良心。
蘇建林明顯有些慌了。
村支書指著許小紅:“你敢!你敢去,以後就彆認我這個爹。”
“你都不把我當閨女,不認就不認!”
蘇建林徹底傻眼了。
許小紅又說:“這次可以算了,下不為例,但我有個條件,得讓葉知青去村裡小學教書!”
這下,輪到葉明旭傻眼了。
村裡的小學,原本隻有許小紅這一個教師。
教書不用下地,卻能拿滿工分,是最體麵舒服的工作了。
尤其馬上要高考,能多出很多複習的時間。
村支書權衡了下,咬牙答應下來。
蘇建林雖有些不甘,畢竟心虛,隻怨毒地瞪了葉明旭一眼,便一聲不吭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葉明旭來到小學,帶著一個個稚氣的娃娃學漢字時,還有些做夢般的不真實感。
“許小紅,謝謝你。”
他由衷地說。
“葉知青你就彆客氣了,要不是昨天你幫了我,我可就毀了,是我要謝謝你。而且,我還有事想讓你幫忙。”
“什麼事?”
“上次你說馬上會恢複高考,我也想考,但我理科不行,你能幫我補習物理和數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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