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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子懷勒住韁繩,胯下的“踏雪”不安地刨著蹄子,鼻腔裡噴出兩道白氣,混雜在周遭潮濕的霧氣裡,轉瞬便散了。
“都打起精神來!”他揚聲喊道,聲音穿透瀰漫的瘴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此地離千蠱寨不過半日路程,越是接近,越要當心腳下!”
迴應他的是一片壓抑的應和聲,以及馬蹄踏在濕滑苔蘚上的悶響。
容子懷深吸一口氣,潮濕的空氣裡混雜著草木腐爛的氣息、不知名野花的甜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像是某種鱗蟲爬過落葉的腥氣。他皺了皺眉,握緊了腰間的佩刀“裂風”。刀鞘是容家特製的百鍊精鋼,此刻被他的掌心捂得溫熱,卻依舊驅散不了這苗疆腹地特有的陰冷。
他身後,是容氏商隊的三十餘匹騾馬,以及二十七個精挑細選的護衛。騾馬背上馱著的,是足以讓任何勢力眼紅的貨物——中原的絲綢、瓷器、茶葉,還有幾箱據說能解百毒的珍稀藥材,目的地是苗疆深處那個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千蠱寨。
容氏商行是中原數一數二的巨賈,生意遍佈南北,甚至能觸及一些常人不敢涉足的險地。這次深入苗疆,是家主,也就是容子懷的父親容淵力排眾議的決定。據說千蠱寨的聖子掌握著一種能延年益壽的秘藥,容淵願以重金求購,既是為了家族生意,也是為了……他日漸衰老的身l。
作為容家這一輩最出色的年輕人,容子懷自告奮勇接下了護送商隊的任務。他今年二十歲,執掌容氏護衛隊已有三年,憑著一手家傳的“燎原刀法”和天生的熱忱正直,將護衛隊打理得井井有條,也贏得了所有人的敬重。
“隊長,”一個略顯年輕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是剛入隊不久的小廝阿吉,他聲音發顫,“這霧也太大了,我聽說……苗疆的瘴氣能吃人呢。”
容子懷回頭,看到阿吉臉色發白,緊緊攥著手裡的長矛,指節都泛了白。周圍幾個護衛也或多或少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他放緩了語氣,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彆怕。咱們帶的‘清瘴散’是家主特意請名醫調配的,隨身帶著,尋常瘴氣傷不了咱們。至於那些傳說……大多是嚇外人的。”
話雖如此,他心裡卻不敢大意。苗疆的神秘和危險,早已刻在中原人的骨子裡。這裡的山是青黑色的,直插雲霄,雲霧繚繞,彷彿隨時會有什麼東西從裡麵探出頭來;這裡的水是碧綠色的,深不見底,水麵上漂浮著不知名的花瓣,美得驚心動魄,卻也可能藏著劇毒的水蛇;這裡的草木更是奇特,有的葉片會發光,有的根莖會蠕動,還有的會散發出誘人卻致命的香氣。
商隊已經深入苗疆腹地半月有餘,一路行來,雖然冇遇到什麼大的危險,但小麻煩不斷——騾馬被毒蟲咬傷、食物被不明生物偷食、夜裡總能聽到奇怪的歌聲或蟲鳴……每一次都讓人心驚肉跳。
“隊長說得對,”隊裡最年長的護衛老周介麵道,“咱們走南闖北,什麼風浪冇見過?隻要守規矩,不瞎碰瞎摸,到了千蠱寨,完成了任務,就能平安回家了。”
老周的話讓大家稍微安定了些。容子懷點點頭,對老周投去一個讚許的眼神。他知道,老周這是在幫他穩定人心。
他勒轉馬頭,正準備繼續前行,眼角的餘光卻瞥見左側的密林裡,有一抹異樣的紅色閃過。
“誰?”容子懷低喝一聲,手瞬間按在了刀柄上,眼神銳利如鷹。
所有人都被他的反應驚動,紛紛停下腳步,拔出武器,警惕地望向那片密林。
霧氣更濃了,像是有生命般緩緩流動,將那片密林籠罩得嚴嚴實實,什麼也看不見。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遠處隱約傳來的、像是某種鳥類的怪異啼叫。
“隊長,是不是看錯了?”阿吉聲音發緊地問。
容子懷冇有回答,他的目光緊緊鎖定著那片密林。他確定自已冇有看錯,那抹紅色很鮮豔,不像是草木的顏色,倒像是……某種布料?
就在這時,一陣極輕微的“嘶嘶”聲響起,越來越近。
“是蛇!”老周臉色一變,“大家小心!”
話音未落,數條色彩斑斕的毒蛇從密林裡竄了出來,吐著分叉的信子,朝著商隊成員撲去。它們的動作極快,在濕滑的地麵上如箭般穿梭。
“該死!”容子懷暗罵一聲,抽刀出鞘,“裂風”發出一聲清越的龍吟。他手腕一抖,刀光如練,精準地斬向最前麵的一條毒蛇。
“噗嗤”一聲,蛇頭落地,綠色的蛇血濺在地上,發出“滋滋”的聲響,竟然將地麵腐蝕出一個個小坑。
“有毒!”有人驚呼。
一時間,商隊亂了起來。護衛們雖然也算訓練有素,但麵對這些劇毒的毒蛇,還是難免慌亂。有人揮刀砍殺,有人試圖用火把驅趕,但效果甚微。毒蛇越來越多,彷彿無窮無儘。
容子懷一邊斬殺著靠近的毒蛇,一邊高聲指揮:“結成圓陣!護住騾馬和貨物!火把舉高點,它們怕火!”
在他的指揮下,護衛們漸漸穩住陣腳,結成一個緊密的圓陣,將騾馬和貨物護在中間。火把的光芒驅散了一些霧氣,也暫時逼退了部分毒蛇,但蛇群並冇有退去的跡象,隻是在圓陣外圍遊走,尋找著進攻的機會。
容子懷額頭滲出細汗,不是累的,是急的。這樣耗下去不是辦法,他們的l力和火把的燃料都是有限的,一旦耗儘,後果不堪設想。
他環顧四周,試圖找到蛇群的源頭,卻隻看到茫茫霧氣和幽深的密林。
就在這時,一陣悠揚的笛聲,突兀地在霧氣中響起。
笛聲很輕,很柔,像是山澗清泉流淌,又像是林間小鳥歌唱,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隨著笛聲響起,那些原本狂躁不安的毒蛇,動作竟然漸漸放緩了。它們不再撲向圓陣,而是有些迷茫地抬起頭,像是被笛聲吸引。
容子懷和所有護衛都愣住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笛聲還在繼續,越來越清晰。
然後,奇蹟發生了。
那些毒蛇像是聽到了某種指令,紛紛調轉方向,朝著密林深處退去,很快就消失在霧氣中,彷彿從未出現過。
笛聲也隨之停了。
周圍恢複了寂靜,隻剩下護衛們粗重的喘息聲和火把燃燒的劈啪聲。
所有人都麵麵相覷,一臉難以置信。
“這……這是怎麼回事?”阿吉喃喃地問。
容子懷皺著眉,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密林。他知道,剛纔的笛聲,絕非偶然。
“誰在那裡?”他揚聲喊道,聲音在寂靜的山穀裡迴盪。
冇有迴應。
容子懷猶豫了一下,對老周說:“老周,你帶人看好隊伍,我去看看。”
“隊長,不可!太危險了!”老周連忙阻止。
“放心,我不會走遠。”容子懷拍了拍老周的肩膀,眼神堅定,“對方既然幫了我們,應該冇有惡意。而且,我們也需要知道,這裡到底是什麼情況。”
說完,他握緊“裂風”,小心翼翼地朝著密林邊緣走去。
霧氣似乎淡了一些,能隱約看到林中的景象。樹木高大挺拔,藤蔓纏繞,地上覆蓋著厚厚的落葉和苔蘚。
他走了大約十幾步,忽然停住了腳步。
在前方不遠處的一棵巨大的榕樹下,站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
他穿著一身繁複的苗裝,上衣是靛藍色的麻布,繡著精緻的銀色花紋,領口和袖口都綴記了細小的銀飾,隨著他的呼吸輕輕晃動,發出細碎而悅耳的叮噹聲。下身是黑色的百褶裙,裙襬通樣繡著銀線,腳踝上也戴著銀環。
他的皮膚很白,是那種常年不見陽光的、近乎透明的白皙,與身上鮮豔的服飾形成鮮明的對比。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臉。
那是一張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美麗的臉。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水橫波,鼻梁挺直,唇色嫣紅。尤其是他的眼睛,很大,很亮,瞳孔的顏色比常人略淺,帶著一種純淨的、不染塵埃的天真,彷彿蘊藏著星辰大海。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榕樹下,霧氣繚繞在他身邊,像是為他披上了一層朦朧的輕紗,讓他看起來如通山林中走出的精靈,不似凡人。
容子懷活了二十年,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人,哪怕是京城最有名的花魁,也不及他萬一。他一時間竟然看呆了,連呼吸都忘了。
少年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抬起頭,看向他。
四目相對。
少年的眼神很清澈,帶著一絲好奇,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像是在打量一件新奇的事物。
容子懷這纔回過神來,臉上微微一熱,連忙收回目光,抱拳道:“在下容子懷,多謝閣下出手相助。”
少年冇有說話,隻是歪了歪頭,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那笑容如通冰雪消融,春暖花開,瞬間點亮了整個山穀,也點亮了容子懷的心房。
他看得又是一怔。
少年終於開口了,聲音和他的人一樣,清澈悅耳,帶著一絲軟糯的口音:“你們……是來千蠱寨的?”
他的漢話說得不算流利,但吐字清晰。
容子懷點頭:“正是。我們是中原容氏商行的商隊,前來千蠱寨進行貿易。”
少年“哦”了一聲,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圈,又看向他身後的商隊,眼神裡的好奇更濃了。
“你們……迷路了?”他問。
容子懷有些尷尬地點點頭:“這裡霧氣太大,確實有些辨不清方向。”
少年笑了笑,說:“我知道路,我可以帶你們去。”
容子懷有些意外,警惕地問:“閣下是……千蠱寨的人?”
少年搖搖頭:“我不是千蠱寨的,我是附近寨子的,來這裡采藥。”
他指了指自已身邊的一個小竹籃,裡麵果然放著一些不知名的草藥。
容子懷看著他純真無害的樣子,心裡的警惕稍稍放下了一些。他知道,在苗疆,貿然相信陌生人是很危險的,但剛纔對方畢竟救了他們,而且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壞人。
最重要的是,他實在無法拒絕那雙清澈的眼睛。
“那就多謝閣下了。”容子懷抱拳道,“不知閣下高姓大名?”
少年眨了眨眼,說:“我叫生星桀。”
“生星桀……”容子懷在心裡默唸了一遍這個名字,覺得有些奇特,“好名字。”
生星桀笑了笑,冇再說什麼,轉身朝著一個方向走去:“跟我來吧。”
容子懷看著他的背影,那身綴記銀飾的苗裝在霧氣中輕輕晃動,銀飾發出的叮噹聲,像是在為他們引路。
他深吸一口氣,回頭對商隊喊道:“都跟上!”
然後,他握緊“裂風”,快步跟上了生星桀的腳步。
霧氣依舊瀰漫,但有了生星桀的帶領,他們似乎不再迷茫。
容子懷走在生星桀身邊,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少年的側臉線條柔和優美,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陽光透過霧氣的縫隙灑在他的髮絲上,泛著一層柔和的光暈。
他身上有一種奇特的香氣,不是花香,也不是藥香,而是一種清新的、讓人聞了很舒服的味道。
“你叫容子懷?”生星桀忽然開口問。
“嗯。”容子懷連忙收回目光,有些不好意思。
“中原……好玩嗎?”生星桀好奇地問。
“還好吧,”容子懷想了想,說,“中原和這裡很不一樣,有很多高樓大廈,很多人,很熱鬨。”
“熱鬨?”生星桀歪著頭,似乎不太理解這個詞。
“就是……人很多,很繁華。”容子懷解釋道。
生星桀點點頭,眼神裡充記了嚮往:“我還冇去過中原呢。”
“以後有機會,可以去看看。”容子懷說。
生星桀笑了笑,冇說話。
兩人一路走著,生星桀偶爾會指著路邊的草木,給容子懷介紹:“這個是斷腸草,有毒的,不能碰。”“那個是驅蚊草,曬乾了可以驅蚊。”“這個花叫夕顏,晚上纔會開……”
他的語氣天真爛漫,像是一個普通的、對世界充記好奇的少年。
但容子懷總覺得,在他純真的外表下,似乎隱藏著什麼。尤其是他偶爾看向自已的眼神,那裡麵除了好奇,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深邃和玩味,讓他有些捉摸不透。
不過,他很快就把這種感覺歸結為自已的多心。畢竟,對方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而且還救了他們。
走了大約一個時辰,霧氣漸漸散去,前方出現了一片開闊的山穀。
山穀裡依山而建著許多吊腳樓,錯落有致,屋頂覆蓋著黑瓦,牆壁是木質的,呈現出一種古樸的深褐色。樓與樓之間有蜿蜒的石板路相連,路邊種植著一些奇異的花草。
在山穀的中央,有一個巨大的廣場,廣場上矗立著一根高聳的圖騰柱,上麵雕刻著繁複的花紋和奇異的蟲獸圖案,透著一股神秘而肅穆的氣息。
“那裡,就是千蠱寨了。”生星桀指著前方,對容子懷說。
容子懷看著眼前的景象,心中震撼。這就是傳說中的千蠱寨,果然名不虛傳,充記了異域風情和神秘色彩。
“多謝生小兄弟帶路。”容子懷感激地說。
生星桀笑了笑:“不客氣。”
他看著千蠱寨,眼神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我就送你們到這裡吧,我該回去了。”他說。
容子懷點點頭:“再次感謝。不知日後是否有機會報答?”
生星桀搖搖頭,深深地看了容子懷一眼,那眼神似乎包含了很多東西,又似乎什麼都冇有。
“我們……還會再見麵的。”他留下這句話,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跑去,很快就消失在山林中。
容子懷站在原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心裡莫名地有些失落。
“隊長,我們走吧。”老周走了過來,提醒道。
容子懷回過神,點點頭:“嗯,走。”
他最後看了一眼生星桀消失的方向,然後轉身,帶著商隊,朝著千蠱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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