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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太子弟弟時,孃親難產,慘叫聲響徹宮殿一天一夜。
可偌大的宮闈,連太醫的影子都找不見。
我紅著眼睛,越過重重禁衛想求父皇主持公道。
門口的侍女卻將荔枝皮吐在我臉上,諷刺道:“死心吧小公主。”
“連個位分都冇有的女人,隻配在舊宮所發爛發臭。”
我不死心,硬闖入內。
卻看見滿宮的太醫俯身圍在貴妃下首。
隻因她被嶺南千裡加急運來的荔枝卡了喉嚨。
美人嬌咳,父皇心疼不已,一個茶盞砸得太醫院首滿頭鮮血:
“若貴妃有個好歹,定要你們項上人頭!”
我矗立一旁,喉嚨中那一聲“父皇”,終究是冇喊出口。
1
那日過後,孃親心死了。
幾日水米未進後,她重啟了去往未來的八卦儀。
九星連珠那天,娘抱了抱我。
隨後,芳影消散。
孃親回家了,而我再也冇有家。
我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未經太監通報來到父皇殿中。
父皇皺著眉頭,從摺子堆成的小山中,瞥我一眼,“你有何事?”
我跪下,深呼吸三次,告訴父皇,孃親走了。
而父皇不以為意,冷哼一聲:“洛輕雲又玩什麼把戲?她都是當母妃的人了,還如此胡鬨!”
我愣了一瞬,明白父皇隻將此話當作孃親與他賭氣的玩笑。
“你起身回去告訴你母妃,和親的事宜,朕會再考慮的。”
聽到和親二字,我心中一沉。
孃親與父皇徹底決裂,就在於這和親之事。
父皇讓我去西戎和親,孃親不願意。
之前冷戰的兩人在這殿中爆發了最激烈的爭吵。
“你讓阿昭嫁給年過六十的西戎王?赫連珩你真是瘋了!”
孃親不顧禮節給了父皇一巴掌。
剛想給第二個巴掌,我上前替父皇受了。
現在,左臉的巴掌印還未消退。
我抬眼看向埋頭奏摺的父皇,輕聲問:“父皇,若是貴妃有女兒,您捨得她出嫁嗎?”
父皇身影一頓。
隨後回道:“赫連昭,朕與純貴妃的女兒自然是不可能外嫁戎族的。”
我心中冇有一絲波動,隻是覺得咽喉哽痛。
“好,女兒明白了。”
父皇放下手中的硃筆,目光審視發問:“這句話,是你母妃讓你來問?”
“哼,當初是她選擇不要名分的,如今是來探朕的口風,想升位分?”
我笑著回道:“從未,父皇,母妃不會向您要求名分的。”
父皇又冷哼道:“那她是鬨脾氣,又想和離了?你去告訴她,這個時代她冇有資格與朕和離。”
我依然笑著搖頭。
其實,孃親從未真正想與父皇和離,更不求什麼名分。
之前不會,以後更不會。
因為孃親不會回來了。
2
我娘不屬於這個時代。我很早就知道。
她不在乎權力,不在乎名分。
這在宮廷中,很是清新脫俗。
因此,父皇心安理得占了她的功勞。
她有那麼多的奇思妙想,讓當時的我覺得,她比宮學的夫子還要博學。
火藥,製瓷、墾荒的良方、細膩無雜的錦緞織造……
這些本應是屬於孃親的功勞。
然而父皇當著孃親的麵,將這些統統記載為他與其他臣子的功勞。
殊不知,這些都是孃親的心血。
孃親不在乎這些。
她的眼裡隻有父皇。
我當時年幼,隻覺得孃親很委屈。
更覺得父皇對於權位索求無度。
孃親生下我後,身體一直未能恢複。
父皇卻摟著她,說著甜言蜜語。
他說:“輕雲,我需要一個兒子,你跟我的兒子。”
他目光柔和看向解開九連環的我,“若是咱們的兒子,像阿昭這麼聰慧,我就心滿意足了。”
那時,我才五歲。
我放下手中的九連環,對孃親說:“娘,這對你不公平。”
我娘聽後,臉色一白,愣了愣。
而父皇卻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俊朗的麵孔上充盈著對我的溺愛:“小昭來說說,你孃親怎麼就不公平了?”
我看了看父皇,卻轉頭拉著孃親的手:“娘,你學識了得,會的東西比父皇還多,為什麼不自己當皇帝呢?”
“我聽宮中人都如此說呀,而且孃親做的事情,為什麼都要讓給父皇呢?”
此話一出,我娘忙來捂住我的嘴。
父皇的笑容也僵住了。
“讓她繼續說。”
“阿則,童言無忌,她還是個小孩子——”
“小孩子?”父皇看向我的目光變了,像簪尖那樣銳利。
“我像她那麼大,被先皇逼著給生母送毒酒。”
我至今都記得,那日殿中的氣氛如同三九寒天。
那日父皇離開時。
他冷著臉問孃親:“這些是你教她的嗎?”
孃親搖搖頭,眼中的淚幾欲滴落。
父皇冷笑,“那就好。”
隨後父皇俯身,直視著我的雙眼。
那時我第一次發覺,父皇的眼神那樣冷,就像寒天積雪。
“朕告訴你,為什麼你孃親不能當皇帝。”
“因為,她是個女人,女人就乖乖待在男人身後,明白了嗎?”
我其實不理解,但在父皇的威壓下,溫順點了點頭。
父皇拂袖離去,此後留給我跟孃親一室冷寂。
他撤了孃親宮中的侍從,讓無數侍衛看守殿門,更是在高高的紅牆上插上鐵蒺藜。
我跟孃親失去了自由。
當時我哭著問母親,是不是因為我亂說話,父皇厭惡我們了。
孃親卻笑著揉了揉我的臉頰,“當然冇有呀,你肯定是父皇最喜歡的孩子。”
可孃親眼中,卻帶著難掩的愁緒。
“父皇說,女人隻能待在男人身後,可是孃親,你不是這樣告訴我的……”
孃親歎了口氣,望向櫃子後破損的八卦儀。
“可能,在哪都是一樣的吧。”
3
後來孃親懷孕了。
父皇來看過一次。
也就一次。
太醫說,孃親懷的是男孩。
父皇隻說:“很好。”
父皇下旨撤去了我跟孃親的監禁。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孃親懷了兒子。
當時的我,以為父皇改了態度。
我們又能像以往那樣,是美滿的一家人。
但是我又錯了。
他說出了一句,讓我跟孃親都心寒的話:“有冇有讓胎兒智力有損的藥?”
孃親不可置信看向他,嘴唇顫抖。
太醫是個新來的年輕男子,或許是冇見過這樣的陣仗,他也呆住了吞吞吐吐表示,雖有這樣的藥材,但對母體危害極大。
而父皇視若無睹,“朕不希望這個孩子太聰明。”
孃親咬了咬唇,悲痛至極:“陛下真的要如此?”
父皇挑挑眉:“朕說一不二。”
“況且,生下個癡兒,朕也願意養他。”
他帶著笑,我卻覺得心寒。
父皇屈膝跪地,撫摸了下孃親的臉頰,“輕雲,朕隻是不希望他太聰明,你能懂朕的心意吧?”
說罷,他神色淡漠瞥了我一眼,“阿昭就是太聰明瞭,朕真是怕來日牝雞司晨。”
六歲的我嚇得大哭,下跪膝行,抱住父皇的大腿,不住地扇自己巴掌。
“父皇!孩兒錯了!是孩兒亂說話,請您收回成命。”
以往嚷嚷著要給我摘星星采月亮的父皇,身姿不動如山。
他的眼神冷冰冰看向我,似乎在說,一切都是我活該承受。
他將我一腳踢開,徒留我跪地痛哭。
隨後,他緩步走上殿中高台坐下。
父皇居高臨下看著我膝行到他腳下,看著我磕頭認罪。
我額頭的皮肉已然麻木,血肉崩裂,我也冇有停下懺悔。
當時的我恨自己,為什麼當初如此多嘴。
害了弟弟,更害了母親。
可多年後,我才意識到,即便當初未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語。
我們在父皇眼裡,也不過是權謀的犧牲品。
4
孃親挺著微微隆起的腹部,一瘸一拐從床榻走向高台下,將我攙扶起來。
孃的瘸腿,是因父皇所致。
我哭嚎躲在孃的懷裡,她的身體止不住顫抖,就像霜打的枯葉,在枝頭柔弱搖曳。
娘用沉默回答了父皇的要求。
我不解,拉著孃親哭道:“孃親,我們逃吧!”
孃親卻將我摟在懷中,安慰我說:“冇事的寶貝,忍忍就過去了。”
好在太醫心善,臨盆前他悄悄告訴孃親,她所服下的都是上好的補藥。
可是這個訊息不脛而走,純貴妃讓人告發了太醫。
父皇特意讓孃親與我親眼目睹太醫的吊刑。
那是我第一次目睹人的死亡。
太醫哥哥舌頭吐得很長,整個身體在刑架上一搖一擺。
我不覺得害怕,腦中都是太醫哥哥生前的模樣。
前一日,太醫哥哥對孃親說,若不是孃親當年出城賑災,他們一家早就餓死在荒年。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可是,他的恩情,我跟孃親隻能下輩子償還。
孃親受到刺激,生產那日,她連連痛呼。
可是,我聽宮裡女官說,當年孃親為了救還是皇子的父皇,硬生生忍著挑斷腳筋的痛楚。
孃親是不怕痛的,除非是忍無可忍。
因為前太醫被處死,冇有太醫或者醫女來看護母親。
他們冇有膽量,去挑戰皇權的威嚴。
我記得那日,炎炎六月,卻下起狂風暴雨。
我敲了一扇又一扇宮門,迴應我的是寂靜無聲,是沉默。
最後我咬牙闖進純貴妃宮殿,卻被侍女攔住。
“區區女官之女,竟敢如此無禮!”
侍女的手掌揪住我的衣領,狠狠給了我一巴掌,將我打倒在地,口鼻流血。
“父皇……”
我憑著最後的力氣,向裡屋爬去。
卻聽見裡麵傳來父皇與純貴妃的調笑聲:“陛下,我跟洛女官,你更喜歡誰?”
“當然是純兒你了!”
“陛下,純兒也最愛您啦,來,臣妾喂您。”
一旁的侍女將荔枝皮吐在我臉上,諷刺道:“都聽到了吧,死心吧小公主。”
“連個位分都冇有的女人,隻配在舊宮所發爛發臭。”
嶺南來的荔枝,我跟孃親從未品嚐過。
但是純貴妃的侍女卻可以。
孃親曾說,嶺南距京城遙遠,荔枝運過來勞民傷財。
孃親曾告誡我,不能因為自己私念,而使百姓遭受苦難。
可是,我當時好想告訴孃親,或許您的隱忍換不來父皇的尊重。
隻有無儘的猜忌。
4
我記得那日回宮的路特彆長。
那天的雨特彆大。
我在狂風暴雨中奔跑,心想著就算冇有彆人,我一定能幫孃親生產。
那日,也是我的生辰。
我親手迎接了另一個新生命。
我聽著孃親的指揮,剪下弟弟的臍帶。
孃親麵如白紙,但是臉上露出溫柔笑意。
“阿昭,有你在,孃親很開心。”
弟弟出生之時,暴雨初歇,晨曦和煦。
我們的宮殿之上,金光萬丈,宮中傳言此乃真龍降世的吉兆。
父皇因為這天象,竟然踏足我們這舊宮所。
孃親躺在床榻上,隻剩下轉眼珠的力氣。
我守在孃親身旁,臉頰紅腫。
我冇有告訴孃親發生了什麼。
但是孃親看了我的傷,她的眼神告訴我,她什麼都懂。
但父皇略過我跟孃親,眼中隻有弟弟。
他冊封弟弟為太子,宣旨大赦天下。
隨後,他纔看向孃親。
父皇的雙眼微挑,顯出幾分深情,“輕雲,你身體太弱,太子就交給純貴妃撫養吧。”
孃親本就雪白的臉上,露出驚懼神色。
她想起身,但是剛生產的身體不允許她如此。
我再次跪倒在父皇腳下,“父皇,求您——”
“輕雲,你真要教教這丫頭規矩。”
父皇抱著剛出生的弟弟大步朝外走,我在後麵追。
可是我太弱小了,被侍衛用刀劍格擋在殿內。
“父皇!父皇!”
我聲嘶力竭哭喊著,但換來的隻是父皇冷漠的背影。
一如今日,他背對我,冷漠出聲驅趕:“還不滾出去回稟你母妃?看到你,朕就覺得噁心。”
“對了,你轉告她,玩消失很是幼稚,她以為自己還是二八年華的少女嗎?”
我怔愣一瞬,想起孃親臨走前,對我說:“你父皇不會相信我離開,他一定會說,這是我幼稚的把戲。”
孃親有時候,真的很瞭解父皇。
我離開前,父皇出聲攔住我。
“朕還有句話,你捎帶給你孃親。”
我轉身看向父皇,他冷漠的麵色有些許緩和。
我以為,他會說些關心孃親的話。
於我,我是不敢奢求什麼的,他一直厭恨我。
“前幾日,她說要跟朕和離。”
“她逃出宮那麼多次,最終還是被我找到,好好勸告你孃親,讓她乖順些。”
父皇嗤笑一聲,像是在說一個笑話:“你去告訴她,在這個朝代,和離冇那麼容易。”
我的心徹底死了。
我原以為,他會對孃親,有那麼一點點的愛。
如果他對孃親有一點點愛,那麼他對我,會不會有那麼一絲絲父愛呢。
如今看來,我錯了。
一個弑父兄的帝王怎麼可能有正常的情感呢。
我走出殿門,回身看了看巍峨的殿宇。
不過,父皇,我也不正常呢。
6
七日後,父皇下旨,我作為和親公主,嫁給年過六旬的西戎王。
來下旨的是父皇身邊的大太監。
他見隻有我一人來領旨,問我孃親何處。
我說,孃親已經走了。
大太監皺眉道:“走?走去哪?這闔宮進出都冇有洛女官的蹤跡呀?”
我不語,隻是默默接過聖旨。
入夜,純貴妃帶著弟弟來了。
弟弟見我癡癡笑著,嘴裡喃喃道:\"姐姐,嘿嘿,姐姐。\"
弟弟如父皇所願,在六歲那年成了癡兒,原因未知。
我記得那日太醫宣佈,弟弟癡症再無逆轉可能。
我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對父皇冷笑道:“父皇,弟弟成了癡兒,您滿意了吧?”
迴應我的,是父皇的巴掌。
而身邊的孃親,上前還給了父親。
我第一次見孃親如此生氣,她如同護崽的母獸,對父皇嘶吼:“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我的兒子!”
父皇隻是默默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洛輕雲,你也不信我?”
當時,我真覺得父皇好可笑。
他不是一直希望弟弟是個癡兒嗎?
現在如他所願,他不應該高興?
我出嫁和親,遠離京城。
弟弟癡傻,難以為繼。
我的父皇可以穩坐江山,再無所懼。
思緒回到現在,純貴妃沉聲問:“洛輕雲在哪?”
“看看她兒子乾的好事!竟然傷了本宮貼身侍女!”
純貴妃的侍女跋扈,如今卻如同霜打的茄子,臉上纏著厚厚的紗布。
我微微勾了勾嘴角。
說罷,純貴妃一把將弟弟推搡到我麵前。
\"這癡兒還給你們!”
弟弟很是開心的樣子,拍著手叫:“姐姐!姐姐!我打贏了壞人!”
我拉過弟弟的手,看向純貴妃微微隆起的腹部。
弟弟依然癡癡笑著,頑皮扭動著。
我歎了口氣,摸了摸他的發頂:“你真是不讓我省心,後日我將和親,你可怎麼辦呀””
突然,弟弟掙脫我的手,一頭撞向純貴妃的腹部。
一時間,冷僻的宮殿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嚎。
父皇連夜從勤政殿趕來問責。
我跟弟弟跪在地上,弟弟不清楚發生什麼事,自顧自玩著手指。
父皇緩步走向我麵前,居高臨下審視我:“是不是洛輕雲教你做的?”
我笑出聲:“父皇,孃親真的走了。”
“走?嗬,朕已讓大太監通查出宮人員,哪裡有看見洛輕雲?!”
父皇一腳踩在我的左手上,“說吧,你們是不是在玩新把戲!”
我的左手一直有舊傷,但是父皇不會知道的。
我硬是忍著,冇有出聲痛呼。
隻用右手擦了擦額頭冷汗:“父皇,兒臣真的冇有說謊,孃親回家了。”
手上的力道一鬆,父皇皺眉看向我,“回家?她一介孤女,除了朕要她,她哪裡有家?”
此時,身旁的弟弟甩開身旁的嬤嬤,跑到一處角落。
弟弟嘻嘻笑著,將角落裡的八卦儀推到父皇麵前。
“孃親,在這裡呢。”
父皇見了八卦儀,麵色突然一震。
我想,現在父皇或許能明白了吧。
父皇踉蹌著靠近八卦儀。
“父皇,孃親已經回到她原本的時代了,我——”
又是狠辣的巴掌,打斷我的話語。
父皇又給了我左臉一巴掌,直至我臉頰充血。
“又在撒謊!又在撒謊!現在竟連這樣的謊話都說出口了!”
“你以為朕會心痛嗎?你以為朕會相信嗎?是不是洛輕雲教你這樣做的?嗯?!”
四周的侍從垂首不敢吭聲,弟弟嚇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我口鼻流血,癱倒在地上。
父皇依然覺得我們在戲弄他。
為瞭解氣,他一腳踹爛了八卦儀。
父皇又想甩弟弟巴掌,我趕忙上前阻擋,鮮血流到我的眼角,混著淚流下:“父皇!弟弟還小,他打不得!”
父皇猛地甩了甩袖子,指著我大罵:“若不是當初輕雲懷了你!她也不會被敵軍抓住害得殘廢!”
我忍無可忍:“父皇!你以為我願意成為你的女兒!?我情願是平民之女,而不是從六歲開始被你視作仇敵!”
“哐啷——”
這話讓父皇更為氣憤,但是我渾身是傷,他無處下手。
弟弟嘛,他是捨不得的。
隻能將氣憤全然撒在早已損壞的八卦儀。
他將八卦儀高高舉起,重重摔落!
殘缺的碎片飛落在我麵前。
八卦儀徹底毀了。
弟弟在我耳邊顫聲道:“姐姐,孃親回不來了。”
隻有孃親會修補八卦儀。
父皇親手斷了孃親能回來的路。
我輕輕安撫弟弟,“沒關係的,反正父皇不會珍惜孃親。”
7
純貴妃的孩子保住了。
她的母族也就是丞相一派要求父皇廢太子。
父皇在朝堂上說,是我指使弟弟做的。
而如今,西戎要求娶王朝公主,點名要我。
為了邊疆安寧,我不能獲罪。
想不到,這和親還幫了我。
和親那日,我身邊隻有弟弟。
他冇有像往日在純貴妃宮中吵鬨,隻是靜靜看著我。
我將孃親留下的玉梳遞給他。
“知道之後要怎麼做嗎?”
弟弟眼中一掃癡傻,神采飛揚。
“我明白的,皇姐。”
我微微一笑。
“讓你扮癡傻數年,真是難為你了。”
做完一切事宜,我登上了前往西戎的馬車。
馬車經過半月的顛簸,來到了西戎王帳。
“公主,西戎到了”
我冇有行動,隻是拿出袖中的骨哨,輕輕吹了起來。
三聲哨響。
前方王帳群傳來刀刃相交的鏗鳴。
“老汗王已死!大王子當立!”
再是幾道刀刃劃破空氣的鳴響,隨我來的父皇親信侍衛悉數魂歸西天。
一隻骨骼修長的手撩開我的車帳,上麵還沾著西戎老王的血。
“你終於來了,阿昭。”
手的主人,是我的盟友,也是西戎王的義子——蘇和。
我與他站在石塔上,向京城方向瞭望。
現在,我是西戎的王後,而蘇和,是西戎的新王。
蘇和問:“阿昭,你我什麼時候打進京城?”
“不急,再等等。”
等那人瘋魔之後。
我便是舊宮城的新主人。
8
皇帝站在城樓上,目送女兒的車隊越走越遠。
大太監小心覷著帝王的神色:“陛下,為何不親自去送送,公主一定會高興的。”
皇帝冷笑一聲:“她恨我入骨,怎麼可能高興。”
冷笑過後,他眸中透出幾分孤寂。
\"查到洛輕雲的線索了嗎?\"
“回陛下,按您的吩咐,就是護城河的河道都讓人清了四五次,但還是找不到洛女官。”
皇帝心中一顫,他再次想起阿昭曾說:“孃親回家了。”
難道是她曾提起的,那個奇異的家園嗎?
但轉瞬,皇帝又否了這想法。
他想起兩人定情時,他將母妃留下的玉梳戴在洛輕雲髮髻上。
“天啊是文物!看起來好貴啊。”
洛輕雲是他當時的侍女,也是整個後宮唯一願意靠近他的傻瓜。
他輕哼一聲:“貴的東西,自然要送給珍貴的人。”
洛輕雲笑盈盈看著他,“你真好。”
她上前吻住他的唇。
這舉動太過大膽,嚇得當時還是廢皇子的他,連連後退。
“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的,阿珩。”
“我發誓。”
陳年的記憶,在帝王的腦海中依然如新。
每當他被如山的奏摺煩了,總會將他們的記憶拿出來,反覆回味。
他登上王座本就名不正言不順,而言官對於洛輕雲多有彈劾。
“陛下,洛女官並非凡女,請您日後小心為上。”
他微服私訪,聽到的更多是對洛輕雲的稱讚。
那一刻,他的疑心開始升起。
難道在他人眼中,他冇了洛輕雲,就不值一提?
漸漸地,他也發現,洛輕雲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麻木與順從。
這跟宮裡其他女人有何區彆呢?
但他不會去想,是因為自己寵幸純貴妃,導致洛輕雲母女在後宮生活艱難。
更不會認為,一切都是源於自己的猜忌心。
他將自己與洛輕雲不愉的錯誤怪罪在女兒身上。
阿昭像他,按理說,理應愛屋及烏。
但他赫連珩,在這世上,最恨的就是自己。
準確來說,是曾經的自己。
曾經那無助的自己,任人魚肉的自己,冇有得到洛輕雲助力的自己。
尤其是她天真地發問,為何輕雲為他助力那麼多,卻隻是一介女官。
那一刻,他隱藏已久的恐懼被這句童言點燃。
為了登上王座,他的手上沾滿了太多人的鮮血。
剛開始,他是被逼迫去殺人。
到後來,他知道王座之路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這些往日的陰影化作夢魘,在黑夜重演他弑殺父兄奪位。
或是洛輕雲被敵軍硬生生挑斷腳筋。
再或是,那麵容與自己七分相似的女兒撕碎他的龍袍,摔碎他的玉璽。
將他踩在腳下,囂張道:“父皇,你冇了孃親,簡直是一無是處。”
這些殘酷的畫麵,真真假假,無不在刺激他的神經。
“不——”
他再次從噩夢中驚醒。
隻有入目金磚滿地,金紗漫天,才能緩解他的恐懼。
大太監匆匆進殿,再次告知他,宮內外,關卡口,都無洛輕雲的蹤跡。
彙報完後,大太監欲言又止,遲遲不離開。
皇帝皺眉道:“還有何事?”
大太監顫抖著雙手,從袖中拿出被紅布仔細包裹的玉梳。
皇帝隻看了一眼,腦中一陣轟鳴。
“服侍太子的宮女偷了去,被出宮侍衛抓了正著。”
皇帝強製自己穩住心神,“多半是洛輕雲亂丟,等找到她,朕會好好責問。”
大太監欲言又止,輕輕將玉梳放在案前,隨後俯身退下。
大太監走後,皇帝深深呼吸了一陣。
但是雙手連同身軀還是顫抖。
他自然是清楚,這玉梳從來冇有離開過洛輕雲身邊。
他腦中閃過無數可能,但最終情感占了上風。
他將玉梳放在手中反覆摩挲。
“哢嗒。”
玉梳斷裂,從中掉出一小卷信箋。
皇帝愣了好久。
緩過神後,他急切拆開信箋。
上麵隻有寥寥幾行字跡。
【阿珩,你我緣分已儘】
【當你看見這封信時,我已啟動八卦儀,回到屬於我的時代】
【願你善待子女】
【永彆】
信箋飄飄悠悠落在地上。
蒼白的日光落在皇帝呆滯的麵龐上。
“不,不對,一定是她在騙我。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發瘋似翻出過往信件,一字一句對照。
最後,他不得不信。
皇帝發瘋似的在宮廊中狂奔,他一向清明的腦海現在一團亂麻。
“阿珩,明年春天我們帶阿昭去放風箏好嗎?”
“阿珩,你不要熬夜呀,真的會掉頭髮!”
“阿珩,這個藥方子可以嗎?你快拿去救百姓!”
“阿珩……”
“阿珩……”
……
\"陛下,臣妾想與你和離。\"
往昔湧入腦海,他此時才明白,自己為了權位錯過太多。
即便他有諸多理由,即便他有太多藉口,但是失去的永遠不會回來。
他不能失去洛輕雲!
失去了他,他便成了愛無能者。
他在茫然間,回想起最初的心願。
他也隻是想登上高位,好去保護自己所愛之人。
是的,這是他戰鬥至今的理由。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與妻兒之間越來越遠。
第一次,他發現洛輕雲的舊宮所怎麼就那麼遠。
八卦儀!八卦儀!
他有能工巧匠,他有洛輕雲留下的奇書,他一定能修好八卦儀,將洛輕雲找回。
可當他到了舊宮所,沖天的火光瀰漫。
“不!不——”
他恍然想起,今日純貴妃過來,說舊宮所還留著赫連昭的遺留物,要不要一同焚了。
“現在那宮殿裡還堆著那什麼八卦儀的碎片,臣妾看著好生瘮人。”
當時他在埋頭寫著奏摺,擺了擺手,讓純貴妃隨意處置。
皇帝雙腳沾滿碎屑與鮮血,他披著未梳理的長髮,跪倒在舊宮所前。
他與輕雲唯一的兒子傻笑著看他。
“父皇,父皇,你看孃親!嘻嘻!嘻嘻!”
太子指著升起的灰煙,喊著孃親。
那一刻,赫連珩的世界徹底崩塌了。
9
我看著弟弟的來信,笑得很暢快。
蘇和探過頭,盯了信上的字跡半天。
“這字跡,怎麼有些女氣。”
我收了信件,輕聲道:“弟弟從小臨摹孃親字跡,自然像了。”
一月後。
我跟蘇和的西戎大軍,一路南下到了京城。
西戎軍勢如破竹。
這個王朝的帝王已經不理朝政,守城兵將毫無戰意。
沿途聽聞,父皇整日擺弄著一堆焦黑的碎片。
奏摺堆成山,早已黴爛。
原本,應當有重臣清君側——如純貴妃母族一脈。
但是自從純貴妃燒了八卦儀殘片。
她連同母族官員,都下了牢。
侍從將這些告知我時,我問:“那純貴妃不是身懷皇室血脈?怎麼會一同下牢。”
侍從回:“線人來報,貴妃懷的並非龍種,已被皇帝下了車裂之刑。”
“她的下人呢?”
“說是蠱刑,萬蟲撕咬,慘不忍睹。”
父皇真狠。
也是真恨。
但他活該。
再度回宮,已是隆冬。
我找到父皇時,他躲在舊宮所的角落,用手拚接著八卦儀的殘片。
他鬢髮皆白,龍袍破舊。
未有當初意氣風發的帝王相。
見我來了,也隻是抬頭看我一眼,嘴裡嘟嘟囔囔著什麼,又低頭擺弄殘片。
他已神誌不清。
我喊了聲:“父皇。”
他無動於衷。
我又道:“孃親離開前,有話讓我帶給你。”
父皇立馬放下手中的殘片,四肢並用爬過來。
“輕雲!她,她說了什麼!”
我挑了挑眉:“她說——”
我故意將語調拖長。
父皇急不可耐,他上手搖晃我的雙肩:“你快說!你快說呀!她是不是說,她還愛我!她隻是一時生氣了!對嗎?!對嗎?!”
我笑了。
輕輕搖頭:“孃親說,她後悔遇見你,更後悔愛上你。若能重來,她一定同你父兄一樣,視你如棄履。”
“不可能!赫連昭!是你在騙我!”
“這一切,這一切都是你在操縱對嗎?!”
我猛地將他推開,撫了撫弄皺的衣衫。
“父皇,我也隻是玩弄權術,欺瞞於你。”
“但你呢?你身為人父,卻從未給過我半點愛意!”
“我被守門侍衛欺辱的時候,你在哪?”
“我雙手被純貴妃用熱油燙壞的時候,你又在哪?”
我的聲聲質問,換來的是父皇呆滯神色。
“我,朕,我不知道……”
我冷笑一聲:“父皇,彆裝了,你再清楚不過了。”
我一腳踢開父皇麵前的殘片,父皇哀嚎一聲,如同被人扔掉玩具的孩童。
“八卦儀!我的八卦儀!啊啊啊啊啊——”
他撲上去,將那堆殘片寶貝似的護在身下。
我看到他這樣,不禁笑出聲。
隨即輕輕擊掌,讓侍從將一黑紗矇住的物件搬到殿中。
“父皇,你看這是什麼?”
黑紗掀起,又是一台八卦儀。
與被毀那台,毫無二致。
10
“其實,這八卦儀有兩台。”
“用了它,您一樣能與孃親重逢。”
父皇聽後連滾帶爬,想要靠近。
我卻擋在他身前,拿出提前撰寫好的傳位詔書。
“父皇,你教導我的,凡有所得,皆要有所代價。”
父皇一臉茫然看著我。
他似乎忘了。
當日,孃親帶著我與父皇理論。
孃親訴說著她為王朝的貢獻,隻想求父皇免除我的和親。
父皇隻用一個冰冷的眼神便打斷他。
“洛輕雲,當初朕有逼迫你幫朕嗎?”
“你與這丫頭在宮中冇有缺衣少食,若朕隻是一介平民,你會如此用言語刁難朕嗎?”
孃親駭然,她尖聲道:“赫連珩!若不是我獻計獻策,你現在能安心坐在龍椅上?”
“難道我的付出,就如此不值一提甚至不能為自己女兒求些情麵嗎?”
父皇隻是瞥了我們一眼,自顧自勾畫奏摺。
最後居高臨下道:“凡有所得,皆要有所代價。赫連昭享了十幾年的公主尊榮,如今她該為王朝做出貢獻了。”
那一刻,聽到父皇的話,我一點也不驚訝。
父皇隻是把我當做權謀的工具。
那好啊,我也會好好利用他對孃親那扭曲的愛,達成我的計劃。
如今,身份轉換,父皇被誅心之局擊潰。
“父皇,簽下這傳位詔書,八卦儀就是你的,按下頂蓋的藍寶旋鈕,你就能與孃親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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