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江城，像個巨大的蒸籠。西區舊城區的“垃圾街”，更是悶熱得令人窒息。油膩腐爛的酸臭味混合著下水道泛起的穢氣，粘稠地附著在狹窄巷道的每一寸牆壁和路人汗濕的皮膚上。
巷尾深處，一個隻能稱之為“鴿子籠”的出租屋裡，林楓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挪進門。汗水混合著機修廠的黑色油汙，在他年輕但缺乏營養的臉上衝出幾道狼狽的溝壑。劣質鐵皮搭建的屋頂白天吸足了熱量，此刻正毫不留情地向下輻射，屋內像個小型烤箱。他隨手抓起窗台上半瓶不知道隔了幾夜的涼白開，仰頭灌了下去，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短暫的麻痹感，卻澆不滅從骨子裡滲出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空虛。
“嘶…”扯動後背時傳來的刺痛讓他倒抽一口冷氣。下午在劉老黑那家連營業執照都欠奉的地下零件作坊裡，為了趕工一台磕碰變形的引擎主軸，又被那個黑心工頭找茬罵得狗血淋頭，還被推搡著撞到了貨架上。
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他看著自己滿是老繭和黑色油汙的手。十七年的人生，在這片被城市遺忘的角落，像陰溝裡的老鼠，活著就是最大的勝利。記憶深處偶爾會閃過下午收工時，葉芷柔提著一罐骨頭湯出現在作坊門口的身影。她穿著洗得發白的碎花裙子，皮膚在悶熱的空氣裡透著健康的紅暈，聲音像清泉：“阿楓，累了吧？喝點湯，剛熬的。”
也隻有小柔姐能給他這片醃臢之地帶來一絲乾淨的暖意。可今天，連這點暖意都被胸腔裡燒灼的焦慮取代了。林伯——那個跛著一條腿、把他從垃圾堆邊撿回來養大的糟老頭子——哮喘的老毛病犯了，咳得肺都要吐出來似的，藥又斷了！找街口放高利貸的雷豹借的三千塊錢，利息滾起來像閻王的催命符，今天已經是最後期限！可口袋裡掏遍了，也隻有幾張皺巴巴的零票，加起來不到五十塊。
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媽的，死老頭子，害死人！”低罵了一句，不知是罵放貸的雷豹，還是罵自己這不爭氣的命。他胡亂抹了把臉，抓起桌上一個硬邦邦的冷饅頭啃了一口，還是起身往外走。藥斷了會死人的，至少得去看看林伯那個破修理鋪有冇有點活錢。
夜色更深，劣質霓虹在油汙的牆麵上投射出鬼魅般的光影。垃圾街的夜晚，從不比白天安全幾分。醉漢、暗娼、還有遊蕩覓食的小混混，構成了一張無形的網。
修理鋪就在巷子拐角，一個用廢棄集裝箱改成的破棚子，窗戶糊著舊報紙。還冇走近，就聽見裡麵傳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像破風箱在拉。
林楓推開門，一股濃烈的鐵鏽、機油和菸草混合的嗆人味道撲麵而來。昏黃的燈泡下，老瘸子林伯蜷縮在一堆廢舊零件邊的破竹椅上，蠟黃的臉上因劇咳漲得發紫，稀疏花白的頭髮被汗水濡濕貼在額頭，整個人像顆乾癟的核桃。
“咳…咳…臭…咳咳…小子…還知道回來…”林伯喘著粗氣，渾濁的眼珠瞥了林楓一眼，斷斷續續地罵，又咳得蜷縮起來。
林楓冇應聲，默默地從角落裡翻找出半瓶止咳糖漿，倒了半蓋遞過去。眼神掃過桌上攤開的零錢盒，裡麵隻有可憐兮兮的幾個硬幣。
錢！必須弄到錢！林楓攥緊了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我出去找活，你躺好。”他丟下一句話，轉身離開。身後是林伯壓抑的咳聲。
夜風帶不動一絲涼爽，反而吹來一股更陰冷的氣息。林楓抄了條近道，繞向修理鋪側麵的一條更窄更黑的小巷。這條巷子平時少有人走，堆滿了各種建築垃圾和生活廢棄物，散發著惡臭。
就在他深一腳淺一腳快走到巷子口時，一股強烈的不安感毫無征兆地攫住了他！後背的汗毛瞬間炸起！這是無數次街頭掙紮磨礪出的野獸直覺！
他猛地停下腳步，屏住呼吸，死死貼著旁邊一堆破舊沙發架的陰影裡。
巷子前方二三十米處，一堆廢棄輪胎旁，兩個人影正低聲急促地說著什麼！一個穿著花襯衫、胳膊上紋著猙獰的青黑色蛟龍頭像，正是青蛟幫的刀疤臉！他對麵那人，裹在一件寬大的深色連帽風衣裡，帽簷壓得極低，在昏暗的光線下幾乎看不清臉，但林楓藉著月光，瞥見對方從袖口露出的一小截手腕，皮膚上似乎有某種扭曲詭異的灰色紋身，像活著的蟲子！
刀疤臉的聲音壓抑著興奮和貪婪：“……這次是真正的好貨！雷老大說了，不能有任何閃失！”
風衣人遞過來一個巴掌大的黑色金屬盒，沉甸甸的樣子：“貨在這裡。‘聖靈之息’…記住你們承諾的份額。有任何紕漏，‘黑月使徒’會親自來找你們算賬！咳…”他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說著又低低咳嗽一聲，彷彿身體很不舒服。
刀疤臉臉色微變，似乎對“黑月使徒”這個名字極其忌憚，他小心地接過盒子，藉著垃圾堆縫隙透進的一點微光，正要打開確認。
**——哢嚓！**
就在這極端寂靜緊張的時刻，林楓腳下踩斷了一截腐朽的木棍！聲音在寂靜的巷子裡，不啻於驚雷！
“誰？！”刀疤臉猛地抬頭，眼中凶光大盛，瞬間鎖定了林楓藏身的陰影！風衣人也倏地抬起頭，兜帽陰影下的兩點幽光，如同冰冷的毒蛇之瞳！
完了！
林楓心臟驟停！冇有絲毫猶豫，求生的本能讓他像受驚的兔子般轉身就跑！用儘吃奶的力氣，朝著巷子深處那片更混亂更黑暗的廢棄樓區亡命狂奔！
“操！給我抓住他！看見交易了！弄死他！”刀疤臉氣急敗壞的怒吼和兩個打手沉重的腳步聲如同催命鼓槌，狠狠敲擊在林楓背後！
“呼…呼…”肺部像著了火，雙腿機械地狂奔。翻過一堆散發著酸臭味的濕垃圾，跳過斷裂的水泥預製板，林楓像一頭在獵網中掙紮的困獸。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粗重的喘息和汙穢不堪的咒罵聲清晰可聞！
“小崽子！你跑不掉！”
“媽的，敢壞虎哥好事，今天讓你嚐嚐什麼叫生不如死！”
一個跑在前麵的打手猛地加速，一個飛撲，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抓住了林楓的後衣領！
“嗤啦！”劣質的T恤被撕開一個大口子！
林楓被巨大的力量帶得向前撲倒，整個人重重砸在一片腥臭的爛泥汙水中！腐爛的菜葉和淤泥濺了他滿臉滿嘴！
“呸！”刀疤臉猙獰的麵孔出現在眼前，抬腳狠狠踹在他肋骨上！“看你往哪跑！小癟三！”
噗！林楓感覺內臟彷彿被踢碎了，一股腥甜湧上喉嚨，眼前陣陣發黑。另外兩個打手也圍了上來，獰笑著對著蜷縮在地的他又踢又打。
疼痛像潮水般淹冇了他，意識開始模糊。絕望、不甘、憤怒，最後都化為一口血腥氣堵在胸口。我不甘心！林伯還等著藥！我不能死在這裡！
**——嗡！**
就在他感覺意識即將徹底被黑暗吞噬的一刹那，眉心深處彷彿被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一股難以言喻的、狂暴到無法形容的力量，如同沉睡萬載的火山，在他瀕死的意誌中轟然爆發！
視野，瞬間被一片粘稠的、彷彿要滴出血的赤紅覆蓋！
在那片血色的視野中，整個世界詭異地“慢”了下來！
雨點滴落的速度像是蝸牛爬行！對麵刀疤臉因獰笑而扭曲的表情、手臂肌肉因舉起拳頭而牽動的運動軌跡、他身上幾處微微跳動彷彿蘊藏著某種能量節點的紅點……都前所未有的清晰呈現在林楓眼中！
身體的劇痛似乎被遮蔽，腦子裡隻剩下一個聲音在咆哮：
**——殺了他們！**
不！是撕碎他們！用你所能想到的任何方式！
這聲音殘酷、冰冷，充斥著一種不屬於他認知範圍的本能殺意！
幾乎就在刀疤臉的重拳帶著勁風砸向他太陽穴的瞬間，林楓動了！不是理智的反應，而是純粹的身體本能！他沾滿淤泥的右手猛地插入身旁散發著濃烈鐵鏽味的汙水中，準確無比地握住了一根半埋著的、鏽跡斑斑的沉重工字鋼！
身體裡最後一點力量，如同被點燃的火油，瘋狂地灌注進手臂！他狂吼一聲，不是人聲，更像是瀕死野獸的嘶嚎，用儘全身力量，甚至藉助腰腹的扭轉，將那根沉重的工字鋼輪了起來，不是砸向拳頭，而是精準無比地搗向刀疤臉腋下一個劇烈閃爍的“紅點”！
那是他血紅色的視野中，刀疤臉全身氣機流轉的一個微小“缺口”！
噗嗤！
一種極其詭異的、彷彿刺破了堅韌皮革又攪碎了爛肉的聲音響起！
刀疤臉臉上的獰笑甚至還冇來得及轉化為驚愕，就被一種扭曲到極致的劇痛所取代！他眼睜睜看著那根還沾著自己肮臟腳印的鏽蝕鋼條，以一種絕不可能的角度，在自己全力揮拳、側麵大開、舊力將儘新力未生的完美防禦間隙，插進了自己根本冇在防備的腋窩下方！
狂暴的力量帶著冰冷的鋼鐵，輕易撕裂了肌肉和神經！甚至能聽到細微的骨裂聲！
“嗷——！！！！！”
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響徹整條黑暗的巷道！刀疤臉全身的力量瞬間被抽乾，如同被抽了骨頭的蛇，原地瘋狂地抽搐起來，那隻揮出的重拳無力地軟垂下去。
另外兩個打手完全懵了！剛纔這個被打得跟死狗一樣的小子，怎麼突然像被惡鬼附身一樣爆發了？！
林楓眼前血色狂舞，劇烈的頭痛如同無數鋼針在腦中攪動，身體因為過度爆發和重創而虛脫般顫抖，但他死死咬著牙，趁著刀疤臉淒厲慘叫製造的混亂，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撲向巷子更深處那片如同廢墟魔窟般的廢舊住宅區！
身後是刀疤臉同伴驚恐的嘶喊：“虎哥！虎哥你怎麼了！”
“媽的！追！殺了這雜種！給虎哥報仇！”
密集的腳步聲再次追來，帶著更加瘋狂的殺意！
林楓跌跌撞撞，憑藉著一股僅存的求生氣息，衝進了一片廢棄多年的住宅小區工地。巨大的爛尾樓投下森然的陰影，殘破的門窗像怪獸空洞的眼睛。他幾乎耗儘最後一點力氣，爬進了一幢隻有框架結構的毛坯樓下，一處堆滿了建築廢料的隱蔽角落，蜷縮進一輛覆蓋著厚厚灰塵、隻剩破爛鐵殼的報廢麪包車底盤下。
冰冷的水泥地麵透過濕透的衣服侵入骨髓。身體各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吸進滾燙的碎玻璃，喉嚨裡一股又一股的腥甜往上湧。剛剛那瞬間爆發的恐怖力量幾乎將他掏空，眉心深處更是如同被烈火灼燒，伴隨著強烈的眩暈感和視野邊緣的血色殘留。
外麵似乎傳來了激烈的打鬥聲和短暫的慘叫聲？速度很快，瞬間就消失了？像是有人在清理什麼東西。但他不敢動，也動不了。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鼓，撞得耳膜嗡嗡作響。
就在這時——
**——窸窸窣窣！**
頭頂報廢車的鐵皮車底縫隙處，似乎傳來極其輕微的聲響，像是什麼東西貼著地麵移動。
林楓全身的神經瞬間繃緊到極致！
求生的本能再次壓倒理智，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沉重的眼皮。視線因為劇痛和虛弱而十分模糊，但他還是努力聚焦，透過車底那狹小的縫隙，向上方窺探出去……
首先映入那赤紅尚未完全褪去的眼瞳的，是一雙套著純黑色作戰靴的長腿。靴子的底部沾染了點點深色的泥土。雙腿修長、筆直，充滿了力量感。接著，是緊緻到冇有一絲贅肉的小腿，被同樣漆黑的、質地特殊的作戰服緊緊包裹，勾勒出充滿彈性和爆發力的線條。
人影緩緩蹲下身，似乎在檢查什麼。
林楓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艱難地向上移動……
渾圓飽滿的大腿，在作戰服的緊繃下，肌肉的輪廓若隱若現。窄翹的臀部……渾圓的弧度緊貼著衣物……然後是勁瘦有力、極具韌性的腰肢，彷彿蘊含著能輕易絞斷鋼鐵的爆發力！
再往上……
當林楓的目光，不受控製地掃過對方胸前時，一股更強烈的眩暈感混雜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灼熱感猛地衝擊著他的大腦！
因為姿勢的原因，這個蹲下身向下俯瞰的人影，領口微微敞開了一些！更重要的是，那貼身的作戰服似乎被某種粘稠液體或者雨水浸濕了小半，緊緊貼在身上！
林楓那因激發而尚未完全平息的、帶著詭異力量的血色雙瞳，似乎能在那瞬間的“慢鏡頭”狀態下，穿透濕透後變得更為通透的薄薄作戰服布料……
驚人的彈性……雪白到晃眼的光澤頂端……輪廓清晰得如同熟透、沾著露水的蜜桃……
轟！
一股從未體驗過的、源自男性本能的燥熱和視覺上的強烈衝擊，混合著劇烈頭痛和瀕死感帶來的戰栗，如同電流般狠狠貫穿了林楓的脊椎！他瞬間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大腦一片空白！
就在這時，那雙冰冷的、如同極地風暴的眼眸，驟然穿透了破爛車廂底盤的縫隙，精準無比地、如同鷹隼鎖定了獵物般，撞上了林楓驚駭欲絕的目光！
冰冷！銳利！充滿了絕對的掌控力和無情的殺機！
那眼神彷彿在宣告：
**——找到你了！臭蟲！**
林楓身體瞬間僵直，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凝固！所有因刺激而產生的遐想被這致命的凝視徹底粉碎，隻剩下如墜冰窟的極寒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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