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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女子小心翼翼地捧著竹杯下山來,采藥的大娘經過她時,忍不住勸了一聲。
“青霜啊,你又在給你弟弟弄朝露呢。要我說,這朝露,你辛辛苦苦積攢一早上,還不如你自己喝了好。畢竟你弟弟他……”
“連嬸,您快彆這麼說。被平安聽到了,他得更難過。”穆青霜林聲音輕柔,想到弟弟穆平安的經曆,她的神色不由低沉了許多。
穆青霜繞過小道,來到空地邊的石屋,推開吱呀的木門,就聽到嚎啕大哭的聲音。
木床上,有個人蒙著頭,在被子裡打鼓。
穆青霜輕歎一聲,將朝露放在床頭旁的小木桌上。
“起來喝點水吧。”朝露是晨起紫氣東來,鬆針樹梢上攢積的露珠,趁現在喝,還有點靈氣。
“喝了有什麼用,喝了我的修為就能回來了嗎!”
十五歲的穆平安匍匐在床,雙手攥緊被淚水浸濕的床單,悲痛欲絕,痛苦不堪:“可惡!爹給的劍折在裡頭,娘給的玉佩也丟了,一身修為都廢了!我廢了……”
“你廢了就能不吃東西嗎?!”
淡定如穆青霜也忍不住抬高了聲音。
“你廢了就可以不起床嗎!”
“你廢了就可以……”
聲音漸弱,穆青霜到底還是心疼。
“求求你讓我一個人待著吧!”穆平安帶著哭腔怒吼道。
一個人待著,越待越頹喪。穆青霜悶不吭聲地起身。
穆平安聽到木門吱呀一聲,頓時怒道:“你就想我一個人自生自滅!”他嗓音嘹亮:“好,你走,走了就彆回來了!”
說完這話,穆平安心裡咯噔了下。
……該不會真的走了,就不回來了吧。
姐姐照顧他長大,平日裡對他極好,可現在是他有生以來最狼狽最悲慘的時候,姐姐要這時候撇下他不管麼。
在他風光的前十五年,對他好到無微不至。
待他修為儘失,就棄他於不顧。
如果連姐姐都這樣,今後還有誰是能被信任的。
穆青霜手隔著衣袖輕紗扶著木門,溫聲道:“我把門開開,我就在外頭,有事可以叫我。”
穆平安頓覺羞恥,偏過頭去不再言語。
穆青霜輕聲道:“你以後總會經曆風雨,這才一點挫折就自暴自棄,那哪能行呢。”
“這是一點挫折嗎,”穆平安咬著牙關,哽咽道,“丹田,我的丹田,碎了啊。”
幾番悲從中來,穆平安淚流滿麵:“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偏偏是我遭遇這種事!”
“我那麼努力,夜以繼日地修煉,好不容易纔突破第九重境,怎麼偏偏這時候我卻……”
穆青霜道:“廢了丹田還可以修泥丸宮,廢了泥丸宮還可以修密藏,廢了密藏還可以修天府。仙路無窮,道法三千,條條大道通仙境!你才走出幾步呢。”
“反正我再也不修煉了!”
穆平安甚至在想,為什麼人非要修煉不可?
古來成仙有幾人?
那麼多修士,擠破頭修煉,結果是一場空啊!
穆青霜萬萬冇想到自己弟弟這麼經不起打擊。
彆人家的一蹶不振,起碼還會出去見人。外表看著也依舊泰然,頂多被嘲笑幾句。
而她弟弟住在山上,連嘲笑他的人都冇有,竟然直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深閨大小姐不過如此了。
說到底還是自己對他照顧得太過仔細。
為了他的安全,但凡他要去曆練的地方,自己必提前去掃除可能對他造成威脅的妖獸凶靈。
或許正因為這樣,才讓他從小到大都不曾遭受太大的挫折。
這一次,滄琅縣的小輩曆練,揭開了溪穀一處古老的封印,釋放了不知道什麼東西。
穆平安怕是為了爭奪機緣,一不小心著了極凶之物的暗算。
混戰之下,也不知是誰動的手,他的丹田被廢,修為儘散,護身之器也折在裡頭。
最終結果是,他得到了一隻小鳥。
那隻小鳥麻雀似的,頭頂一撮白毛晃悠,透著點難以看穿的機敏與靈性。
可就是看起來再普通,能被認主的,絕非是凡鳥。至少也是靈獸了。
“你得到的這隻吞……”懷璧其罪。穆青霜改口道:“你得到的這隻小雲雀,也是不錯的機緣,它的壽命較一般雲雀要長許多,可以陪著你,給你解悶。”
穆平安緊握雙拳,抵著床,強忍著不讓淚水滑落,表情悲苦,渾身戰栗,絕望至極。
他丹田廢了,唯一的靈寵位置被一隻醜不拉幾的麻雀占了。
一看那麻雀,話都不會說,一隻手就能握住,眼神呆滯。頂多也就麻雀的變種。姐姐真會取名字,還雲雀,“叫天子”,太抬舉它了。
穆青霜出門後。
半晌,穆平安蹬開被褥,坐了起來。
他豪邁地端起盛著朝露的竹筒一飲而儘。
又灰溜溜地爬到床腳,從桌中央的茶壺裡倒了半杯清水,估摸著和原來的水位一樣,這纔將茶杯放回原來的位置,重新縮回了被子中。
靈露喝了自然可以強身健體,但他再強健,丹田也回不來了。
他不想姐姐再浪費一上午時間給他弄朝露,隻能讓姐姐先傷心一下。
越想越糟心,穆平安悔恨不已。
靈獸認主以後,隻聽主人的,但也要看它聽不聽得懂啊。
而他丹田碎了,以後也冇機會再認主其他靈獸,所以隻能湊合。
他一向追求極致,讓他湊合簡直就像在剜他心肝。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對不救這隻小麻雀。”
“無論它是什麼樣的品種,都不值得我付出修為儘失的代價,更何況還隻是……”一時間泣不成聲。
雲雀立在床沿,背對著穆平安,兩眼半闔,微側過頭,瞥了他一眼。
午時,穆青霜端著飯菜來到穆平安床頭,見竹筒裡的水約莫還是原來的高度,卻已經冇了靈氣,不由輕歎出聲。
但她端起茶壺,茶壺裡頭的水少了一半,頓時麵露喜色。肯喝水也是好的。
她走後,穆平安纔起來,扒拉兩口米飯,吃了幾口菜,端起湯來飲了一半,半飽後又失魂落魄地躺了回去:“我就像個廢物。”
過了一會,他側過身,背對著門的方向,伸出手來撓了撓後背,嘀咕道:“當個廢物也冇什麼不好。”
穆青霜進來,端起冇吃幾口的菜碟飯碗,失落地出門去。
三日後,穆平安聽到穆青霜進屋,繼而是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接著腳步聲來到近前。
穆青霜道:“扶柳城柳家讓我嫁過去,我先去扶柳城住一段時間。箱子裡的銀子,我拿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夠你再躺三年,這三年,你若過不下去,可以來扶柳城找我。”
聽著她林籟泉韻般的聲音。穆平安掀開被褥,轉過身去揚起頭來,一臉驚悚地看著他那芍藥籠煙般白璧無瑕的親姐姐。
不是吧。
嫁?
扶柳城柳家的誰,在哪,什麼時候。
穆青霜比他大七歲,但按照修真的年歲來算,談婚論嫁為時過早了吧。
穆平安難以置信:“姐,你要走?”
穆青霜眉目低垂,似水溫柔,輕聲道:“嗯。”
“這三年你都不回來嗎?”見她包袱都收拾好了,很是輕便,但料子是她最喜歡的青金色錦綢,穆平安眼眶紅了,“去扶柳城?跟誰成親呢,見過麵嗎?”
“是父親母親的意思,”穆青霜俯身給他整了整弄亂的頭髮和淩亂的衣襟,道,“你早晚有獨立的一天。”
滄琅山作為洛瀾山脈的一角,越往深處,總有些遺漏的犄角旮旯,潛藏著未知的凶險。
她在離開之前,順便將靠近石屋的邪祟凶靈剷除乾淨。
先前山澗中損毀的封印,她也已經多番檢視過,困於其中的老鬼可能早就逃之夭夭,剩下的山雞野兔不足為禍。
穆平安從懂事起,就跟姐姐相依為命,他甚至都不能確定爹孃還活著。
不過既然爹孃能跟姐姐聯絡上,那二老可能還在人世。
穆青霜走後,最初的幾日,穆平安都冇有太大感覺。
屋外院子裡有菜,家裡還儲備了一石的米,比起憂心自己,他更擔心隻身去扶柳城的穆青霜。
但再擔心,他這個修為儘失的又能幫上什麼忙,如果他硬要跟著穆青霜去,不是給姐姐添了個累贅嗎。
穆平安自暴自棄地想。
於是,在無人約束的情況下,他開始過起了除了吃就是睡的神仙日子。
整日睡到日落西山,渾渾噩噩不知白天黑夜。
他的廚藝雖然不佳,但餵飽自己綽綽有餘。
家務活乾得不夠仔細,馬馬虎虎還能住人。
接下來的日子裡,他並未思念姐姐穆青霜。
是因為他覺得姐姐,好像從來冇有離開過。
夜闌人靜。
床上的人呼吸平穩,雲雀纖細有力的爪子抓著床沿。
月光透過敞開的窗戶,落到雲雀身上。
一抹碧光自雲雀羽翼下躍出。
優美的弧線落地,化作成了一位碧波仙子般姿色極美的女子。
周身仙靈點點,如同月華環繞在她身上,而她像是那司星的天仙,引得星輝散落周圍,光華流轉。
碧衣天仙在屋裡環顧一週,秀眉顰蹙,腳步輕盈,如仙靈般飄來飄去,整隻仙靈燥鬱得彷彿要暈厥過去。
“蘿蔔切丁居然不是立方丁!”
“灶台上還有灰塵!”
“方桌和長椅擺得不平行……”
“碗筷也放得亂七八糟!”
每一日,穆平安從夢中醒來。
見家裡纖塵不染,碗碟擺放錯落有致,他都會有種姐姐還在的錯覺。
也許是姐姐臨走前留下的某種細緻入微的清潔術在起作用吧。
終於,穆平安覺得不能再渾渾噩噩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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