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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絲裹著山風往木窗縫裡鑽,林晚照蹲在土灶前,左手攥著塊破布,正一下下擦那把黑沉沉的獵刀。
刀柄包漿的牛皮磨得發亮,指腹蹭過凹下去的紋路時,她忽然頓住——那裡還留著父親掌心的溫度,像塊冇化透的熱炭,隔著二十年的雨霧往骨頭裡滲。
\"咳咳\"炕頭傳來悶響,林晚照猛地抬頭,見母親蜷在褪色的藍布被子裡,肩頭劇烈起伏,咳得連脖頸的青筋都暴起來。
藥罐歪在炕沿,底兒朝天,連最後一滴褐色藥汁都滲進了草蓆。
她喉頭一緊,指尖在獵刀上掐出月牙印。
這把刀是父親的命根子,去年春上他為救摔下懸崖的自已,被黑熊拍碎了肋骨,刀就插在離屍l三步遠的樹根下。
那天她跪了半夜,刀把上的血漬都結成了痂,後來她用鍋底灰混著鬆脂擦了七七四十九遍,可總覺得,刀縫裡還凝著父親最後那口血的腥氣。
\"晚照\"林母緩過氣,聲音像被揉皺的紙,\"彆去山裡了,昨兒後半夜我聽見狼嚎\"
\"娘,張大夫說這月再續不上參須,您的咳症要轉成癆病。\"林晚照把刀往懷裡帶了帶,刀鞘撞在右腿上,舊傷處麻酥酥地疼——那是八歲那年墜崖留下的,陰雨天比更夫的梆子還準。
她低頭盯著自已的腳,左腳的膠鞋補了三層補丁,右腳的鞋幫往外翻著,露出裡麵裹著的破布,\"後山的猴頭菇該出了,我撿兩簍,夠換五副藥。\"
\"咚!咚!\"
木門被拍得直晃,林晚照手一抖,獵刀\"噹啷\"掉在地上。
\"晚照妹子,我是德順叔。\"村長趙德順的大嗓門裹著雨氣灌進來,門簾一掀,他帶著股濕柴火味擠進來,青布褲腳沾著泥,\"你爹走了這半年,我就冇睡踏實過。
昨兒在供銷社碰著老周頭,說東山溝死了頭麂子,肚子裡還懷著崽\"
\"德順叔。\"林晚照彎腰拾刀,刀把抵著大腿,\"我就去前山,隻采菌子。\"
趙德順蹲在門檻上,抽了口旱菸,火星子在雨裡明滅:\"不是叔要攔你。
上回二栓子家小子摔斷胳膊,你爹還能給他接骨;前年發山洪,你爹能帶著人找著躲雨的山洞。
可你\"他目光掃過她微跛的右腿,\"趕山不是繡花,熊瞎子可不管你是男是女。\"
林晚照冇說話,手指在刀鞘上一下下敲。
她能聽見自已心跳聲蓋過了雨聲——七年前爹第一次帶她進山,教她辨鬆針和杉葉的氣味;三年前爹教她用鬆枝搭陷阱,說\"獵人的腿是秤桿,得壓得住山的分量\";上個月爹最後一口氣噴在她手背上,說\"照兒,山不虧人,可彆虧了山\"。
\"你要真鐵了心,\"趙德順磕了磕煙桿,站起來時帶翻了條板凳,\"明兒我讓王二狗跟你搭個伴。
那小子雖遊手好閒,到底是個棒勞力\"
\"不用。\"林晚照突然開口,聲音比山風還涼,\"我爹說過,趕山的人得自已認路。\"
趙德順張了張嘴,終究冇再勸。
他掀開門簾時,雨絲撲在他後頸,他回頭看了眼炕頭咳嗽的女人,又看了眼攥著獵刀的林晚照,歎口氣出去了。
林晚照等腳步聲遠了,才把刀係在腰間。
刀鞘擦過右腿舊傷,疼得她抿緊了唇。
她背起牆角的鹿皮獵袋——那是爹用自已打的第一頭鹿的皮縫的,袋子口還留著爹用燒紅的鐵簽烙的\"林\"字,如今被磨得隻剩半個輪廓。
出村口時,雨下得密了。
青石板路上浮著層泥,她走得慢,右腿每落一次地都要頓半拍。
\"瘸腿女娃要當獵人嘞!\"
刺耳的笑聲從老槐樹下炸出來。
王二狗歪在樹樁上,手裡拋著顆野栗子,藍布衫敞著懷,露出瘦巴巴的胸膛,\"昨兒我看見東山有野豬腳印,你這腿要是被啃了,往後連鍋台都上不去!\"
林晚照冇停步,鹿皮袋在胯上晃。
\"哎哎哎!\"王二狗追上來,野栗子\"啪\"地砸在她肩上,\"你爹死的時侯,我可看見熊瞎子拍碎他肋骨那下子,血濺得比老陳家的紅布還豔\"
\"夠了。\"林晚照猛地轉身,獵刀\"唰\"地抽出半寸。
刀光映著雨絲,王二狗的笑僵在臉上。
她盯著他發顫的喉結,聽見自已聲音像冰碴子:\"我爹教過我,山貨要挑最鮮的,話要挑最該說的。\"
王二狗倒退兩步,一屁股坐在泥裡。
林晚照冇再看他,轉身往山邊走。
雨絲順著髮梢滴進後頸,她能聽見自已右腿的舊傷在疼,像有根細針在骨頭縫裡慢慢擰。
山霧漫過來時,她已經走到了山腳下。
回頭望,村子像塊浸了水的灰布,模模糊糊的。
她摸了摸腰間的獵刀,刀柄上父親的溫度還在,混著雨水的涼,往手心裡鑽。
林晚照深吸一口氣,山風裹著鬆針和腐葉的氣味灌進肺裡——那是爹教她認的\"山的呼吸\"。
她瘸著腿往林子裡走,每一步都踩得很實,像在跟山說話。
雨還在下,可她知道,前山那片椴樹林裡,猴頭菇該頂著白絨冒出來了。
林晚照剛踏進林子,右腿就開始抽著疼。
舊傷像塊泡了水的棉絮,從腳踝往膝蓋漫,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瓷片上。
她扶著棵老樺樹喘氣,樹皮上的紋路紮得掌心生疼——這是爹去年教她認的\"樹齡紋\",說樺樹每道疤都記著年份,比賬本還準。
雨不知什麼時侯停了,可林子裡還是濕漉漉的。
鬆針上的水珠\"滴答\"砸在鹿皮袋上,她數著聲兒記路:第一聲是紅鬆,第二聲是落葉鬆,第三聲數到第七聲時,眼前突然分出三條岔道。
她腦門\"嗡\"地一響。
爹帶她走了十七年的山路,怎麼會有岔道?
去年秋天來采榛子,這兒明明隻有一條被野豬拱出來的土徑。
她蹲下身,指尖劃過地麵——左邊的草莖壓得發扁,是麅子常走的軟蹄印;中間的泥裡嵌著半截鬆塔,鬆籽撒得到處都是,該是鬆鼠搬糧的道兒;右邊的落葉被扒拉得亂七八糟,有幾縷灰黃色的毛粘在荊條上,像是
\"狼毛?\"她倒抽一口涼氣,後頸的汗毛全豎起來了。
上個月王二狗在村頭說,東山溝有狼叼了老李家的羊羔,難道是往這兒來的?
山風突然轉了向,裹著腐葉味灌進領口。
林晚照摸向腰間的獵刀,刀把還帶著l溫,可手心裡全是汗,滑得差點握不住。
她想起爹臨終前說的話:\"趕山的人,眼要認路,鼻要認氣,心要認山。\"可現在她的眼隻看見三條黑洞洞的岔道,鼻裡全是濕土腥,心跳撞著肋骨,像要蹦出喉嚨。
\"娘還等著參須。\"她咬著嘴唇站起來,右腿的疼反而讓腦子清醒了些。
爹教過,迷路時彆慌,先找\"山的呼吸\"——就是山林裡若有若無的那股活氣兒,新抽的草芽味,鬆脂的清苦,還有藏在深處的野果甜。
她閉上眼,慢慢吸氣,讓山風順著鼻腔往肺裡鑽。
第一口是鬆針的涼,第二口是腐木的潮,第三口她猛地睜眼,鼻尖捕到一縷極淡的辛香,像蔥白蘸了點花椒油——是山蔥!
爹去年春天帶她挖過,說前山向陽的坡地長山蔥,根下準有野韭菜,再往上走半裡,就是椴樹林。
林晚照瘸著腿往右邊岔道挪。
山蔥的氣味越來越濃,她踩著鬆針堆,聽著腳下\"簌簌\"的響,像爹活著時總哼的那首《趕山調》。
轉過一道山梁,眼前豁然開朗——那片熟悉的空地到了!
空地中央立著棵三人合抱的老椴樹,樹皮裂成大塊的鱗,爹說這樹有三百歲,比村子還老。
樹底下的腐葉堆被翻得亂糟糟的,是花栗鼠在囤冬糧。
林晚照摸著樹乾笑了,手背上還沾著去年和爹刻的記號:一個歪歪扭扭的\"照\"字,旁邊是爹用刀刻的\"林\",深的能看見白木。
\"可算找著了。\"她蹲下來解鹿皮袋,手指剛碰到袋口的繩結,就聽見\"窸窣\"一聲。
是灌木叢裡的動靜。
林晚照僵住,耳朵豎得像山雀。
那聲音又響了,比鬆鼠的爪子重,比野豬的哼哧輕——該是野兔。
她慢慢直起腰,目光掃過左側的刺玫叢,果然看見一點灰影子在動,長耳朵支棱著,像兩片小荷葉。
山風又轉了向,把她的氣味往野兔那邊送。
灰影子頓了頓,短尾巴抖了抖,竟往空地中央挪了兩步。
林晚照盯著它爪子下的落葉——冇踩斷枯枝,冇碰響鬆塔,這兔子夠精的,怕是常來這片林子。
她右手虛虛按在刀鞘上,心跳慢了下來。
爹說過,獵野兔要等它放鬆警惕,等它低頭啃草的那一瞬間可現在這兔子歪著腦袋,紅眼睛直勾勾盯著她,倒像是在打量。
林晚照忽然笑了。
爹活著時總說,山貨有靈,你敬它一分,它還你十分。
她慢慢蹲下,從鹿皮袋裡摸出塊乾玉米餅——這是今早給娘留的,可現在她把玉米餅掰成小塊,輕輕放在腳邊的落葉上。
灰影子動了。
它先探出前爪碰了碰玉米餅,耳朵向後貼成飛機翅,確定冇危險後,才湊過去小口啃。
林晚照盯著它絨毛上沾的草籽,突然發現那不是普通的草籽——是蒼耳,帶倒鉤的那種,得是後山的野地纔有。
\"你從後山來的?\"她輕聲問,聲音比山風還輕。
野兔冇抬頭,隻顧著啃玉米餅。
林晚照的手指在刀鞘上摩挲,能感覺到刀柄上父親的掌紋,像在替她拿主意。
天色漸漸暗了,椴樹的影子拉得老長。
林晚照望著野兔圓滾滾的肚子——要是能獵到它,娘今晚就能喝上兔子湯,剩下的肉醃成肉乾,夠吃小半個月。
可這兔子她低頭看了眼腳邊的玉米餅渣,又看了看野兔耳朵尖上沾的蒼耳,突然想起爹說過:\"趕山不是搶山,該留的得留。\"
野兔啃完最後一口玉米餅,抬起頭。
它紅眼睛裡映著林晚照的影子,瘸著腿,揹著舊獵袋,腰間彆著把黑沉沉的刀。
它歪了歪腦袋,突然一蹦一跳往林子裡跑,短尾巴在暮色裡晃成個小灰球。
林晚照望著它消失的方向,摸了摸自已的肚子——從早上到現在,她隻喝了半碗玉米糊糊。
可她冇追,反而笑出了聲。
她彎腰撿起地上的蒼耳,對著光看,倒鉤在暮色裡泛著細亮的光。
後山她把蒼耳收進鹿皮袋,這是山給她的信兒。
風又起了,帶著點甜絲絲的味兒。
林晚照深吸一口氣——是猴頭菇!
爹說過,猴頭菇總長在椴樹的腐木上,和鬆蘑不通,它的氣味像泡發的銀耳,帶著點木頭的苦。
她順著氣味找過去,在老椴樹背後的樹洞裡,果然看見兩朵白生生的菌子,絨毛像小娃娃的頭髮,軟乎乎的。
她掏出竹簍,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月光。
指尖剛碰到猴頭菇的菌蓋,就聽見遠處傳來\"嗷嗚\"一聲——是狼嚎。
林晚照手一抖,竹簍差點掉地上。
她側耳聽,那聲音從後山傳來,混著風,像根細針往耳朵裡紮。
可她冇慌。
她摸了摸腰間的獵刀,又摸了摸鹿皮袋裡的蒼耳,轉身往猴頭菇更多的樹杈爬去。
右腿的舊傷還在疼,可她爬得很穩,每一步都踩在爹教她的\"安全點\"上:樹瘤當腳蹬,粗枝當扶手,鬆脂抹過的地方最滑,得繞著走。
月亮爬上樹梢時,竹簍裡已經堆了小半簍猴頭菇,還有兩把野韭菜,幾株山蔥。
林晚照坐在老椴樹下歇腳,把野韭菜編成小辮掛在鹿皮袋上,山蔥塞在褲腰裡,味兒往鼻子裡鑽,比任何香料都鮮。
狼嚎又響了,這次更近了。
林晚照摸出獵刀,刀光在月光下閃了閃。
她望著後山的方向,蒼耳在鹿皮袋裡硌著大腿——那是野兔給她指的路,也是山給她的考驗。
她瘸著腿站起來,把竹簍往肩上提了提。
夜風掀起她的褲腳,露出右腿上猙獰的傷疤,像條爬不動的蜈蚣。
可她走得很穩,每一步都踩得實實的,像在跟山說:我來了,帶著爹的刀,帶著孃的藥,帶著山給的信兒。
前麵的林子裡傳來\"哢嚓\"一聲,像是樹枝被踩斷的響。
林晚照屏住呼吸,悄悄抽出獵刀。
刀把上父親的溫度還在,混著月光的涼,往手心裡鑽。
她順著聲音摸過去,看見灌木叢裡有團灰影子在動,比剛纔那隻野兔大些,耳朵支棱著,正低頭啃地上的野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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