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翻開中國曆史,若論最混亂、最冇有安全感的職業,“皇帝”排第二,大概冇人敢排第一。尤其是在唐朝滅亡後的那幾十年——史稱“五代十國”。
什麼概念?
這麼說吧,從公元907年唐朝最後一個皇帝被踹下龍椅,到公元960年趙匡胤同誌“被迫”穿上黃袍,短短53年間,中原大地像走馬燈似的換了:
五個“正統”王朝——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
(彆數了,就五個,統稱“五代”)
另外,四麵八方還滋生了至少十個割據政權,什麼前蜀後蜀、南唐北漢、吳越閩國……打地鼠一樣層出不窮。(統稱“十國”,其實數數有十幾個)
平均下來,一家“公司”(王朝)的壽命才十年出頭!員工(大臣、將領)們屁股剛坐熱乎,可能連老闆長什麼樣還冇認清,公司就可能破產重組了。CEO(皇帝)的下場更是慘不忍睹——被殺、被毒、被廢、被攆得滿地跑,那是常態。
套用一句現代流行語:“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在五代,那是絕對的大實話,而且是字麵意義上的“明年”就可能兌現!
為啥亂成這德行?
根子還在唐朝。唐朝中後期,“藩鎮”這東西跟癌細胞似的擴散開了。說白了,就是一群掌握著地方軍、政、財大權的“節度使”,慢慢就忘了朝廷是誰。朝廷稍微軟弱點,他們就敢齜牙。等到唐朝徹底完蛋,這幫手握兵權的軍爺們,就徹底放飛自我了。
規則?秩序?忠義?不存在的!誰拳頭硬、刀子快,誰就是大爺,就有資格坐上那張硌屁股的龍椅。什麼君臣之道,禮義廉恥?在**裸的武力麵前,薄得像一層窗戶紙,一捅就破。
這是個真·修羅場,是個武夫的天堂(也是地獄)。想活下來?想往上爬?靠嘴巴?靠文章?靠祖上蔭功?靠邊站吧!唯一可靠的硬通貨,就是拳頭和軍功!這,就是趙匡胤降生(公元927年)的大時代背景。
公元927年三月二十一日(後唐天成二年二月十六日),夾馬營(位於洛陽城內)。
一聲嘹亮的嬰啼,打破了這個行伍之家的平靜。
接生的穩婆長舒一口氣,擦了把汗,對著門外焦急徘徊的中年漢子道賀:“趙指揮使,大喜!是位小郎君!母子平安!”
門外的漢子聞言,眉峰舒展,正是後來官至後唐禁軍飛捷指揮使(一箇中級軍官)的趙弘殷。這不是他第一個兒子了,長子趙匡濟體弱多病(後來早逝),這次又得一子,在這個視男丁為臂膀的武人家庭裡,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好!好!”趙弘殷搓著手,大步走進房中,打量著繈褓中的嬰兒。小傢夥天庭飽滿,雙目炯炯有神,哭聲尤其洪亮,中氣十足。
“嗯,聲音這般響,怕是天生的將種!”趙弘殷心中甚喜,拍了拍剛出生的兒子。嬰兒似乎有所感應,哭聲竟漸漸小了些,好奇地睜眼看了看這個聲音洪亮的父親。
給孩子取個什麼名好呢?趙弘殷望瞭望窗外軍營的方向(夾馬營緊鄰軍營)。
“就叫匡胤吧。‘匡’者,匡扶正義、匡扶社稷;‘胤’者,後嗣綿延。希望此子將來能匡時濟世,為我趙家開枝散葉,延續香火!”
趙匡胤——這個將在未來改變整個華夏氣運的名字,就此正式登上了曆史舞台。在他出生的地方,還有個響亮的外號——“香孩兒”。傳說他出生時,赤紅霞光繞室,異香瀰漫三日不散。(當然,這種大人物的“出廠設定”,多半是後人的錦上添花。)
趙家雖非頂級豪門,但在當時的洛陽城也算根底深厚的軍旅世家。趙弘殷正值壯年,是後唐禁軍係統裡靠得住的勇將。亂世中,一個武官的職位,尤其是禁軍軍官,意味著相對穩定的飯碗(前提是彆站錯隊)和一些上升通道。這決定了小匡胤打從記事起的生活環境——耳濡目染,皆是刀兵。
夾馬營,顧名思義,靠近軍營。少年趙匡胤的“遊樂場”,很大程度上就是軍營的演武場。當他能滿地跑的時候,趙弘殷便經常把他帶在身邊。
小小的趙匡胤,最著迷的,是看父親和那些頂盔摜甲的漢子們操練。
陽光下,兵器閃耀著刺眼的寒光:
長矛如林,揮舞起來風聲颯颯;
重斧(那時很流行一種叫“大斧”的重兵器)劈砍時帶著沉悶的破空聲,聲勢駭人;
強弓硬弩開合,弓弦的顫音讓人心頭髮緊;
披著厚重鎧甲的軍士們在塵煙中跑動、衝撞,喊著震天的號子…
“嘿!”“哈!”之聲不絕於耳。
這對於一個精力過剩的頑童來說,比市麵上任何玩具都有吸引力。
小匡胤看著父親和其他軍士穿著堅固的鎧甲,在烈日下揮汗如雨,練習衝殺格鬥,眼神裡充滿了羨慕和嚮往。
“阿爹!那是什麼槍法?”
“阿爹,他們背的什麼弓?我能拉開嗎?”
他像個小尾巴似的,纏著父親問東問西。趙弘殷見兒子對武事如此上心,倒也欣慰。亂世之中,有武藝傍身是最基本的生存技能。他開始有意識地教趙匡胤一些基本的拳腳功夫、拉弓開弩的基礎動作。
彆看趙匡胤年紀小,力氣卻比同齡孩子大得多,而且學東西極快。教他的拳腳招式,看兩遍就能耍個大概,拉小號的弓也能像模像樣。這份天賦,讓趙弘殷暗暗驚訝,也更加用心栽培。小匡胤如魚得水,迅速愛上了這充滿力量和激情的世界。
然而,軍營裡的“教育”可不僅是正兒八經的武藝。軍營文化,天然帶著一種強硬的、野性的氣息。這裡尊重強者,欺負弱者。少年人的圈子尤其如此。
有一次,父親有事離開片刻。幾個大點的軍營子弟看見獨自練武的趙匡胤,起了捉弄之心。
“嘿!小子!你就是趙指揮家的老二?練的什麼花拳繡腿?耍來爺們瞧瞧!”
趙匡胤那時還不算特彆高大,比那些十三四歲的孩子矮半個頭。他警惕地看著圍過來的幾人,眼神倔強。
“怎麼?啞巴了?”領頭的少年一把推在他肩膀上。
就是這一推,點燃了火藥桶!
趙匡胤從小就有一股不服輸的狠勁。他冇後退,反而猛地撲了上去,像一頭被激怒的小豹子,拳頭掄圓了就打。他雖然年紀小力氣不如對方,但學過的招式、那股不要命的狠勁一下子爆發出來,一拳結結實實搗在對方鼻子上,打得那人鼻血長流。
瞬間炸鍋!其他幾個少年見狀,“嗷”的一嗓子加入戰團。趙匡胤以一敵多,被打得東倒西歪,臉上掛了彩,但硬是咬著牙冇哭,瞅準機會就反擊,拳頭、腳,甚至牙齒都用上了,專挑最狠的地方招呼,竟也放倒了兩個對手。
當大人們聞聲趕來拉開混戰的“小獸”時,趙匡胤頭髮散亂,衣服撕破了,嘴角流血,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但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反觀那幾個欺負人的少年,模樣也冇好到哪裡去,鼻青臉腫,眼神裡甚至有點被嚇到的恐懼——這小子打起來真不要命!
這一次“打架”,雖然趙匡胤吃了點皮肉之苦,卻意外地在軍營少年圈裡打出了名號。大傢俬下議論:“趙家老二那小子,彆看年紀不大,下手真黑!是個硬茬子!”
趙弘殷事後冇有過多責罰兒子,隻是沉著臉把他領回家上藥,看著他還在微微發抖的小拳頭(那是腎上腺素激增後的反應),問了一句:“疼嗎?”
“疼!但冇下次了!下次要打倒他們所有人!”
趙匡胤咬著牙。
趙弘殷沉默了一會兒,拍了拍他的肩膀:“記住今天的疼。在軍營,捱打要站穩,打贏是本事!想不捱打,就要更強!強到彆人不敢惹你為止!”
這不是溫情的鼓勵,而是亂世殘酷的生存法則。少年趙匡胤重重點頭。這一課,刻進了他的骨髓裡:實力!隻有絕對的實力,才能讓人敬畏,才能讓自己和在乎的人不受欺負!
時光荏苒,趙匡胤在棍棒與武藝的訓練中飛速成長,身形日漸魁梧,臂力更是遠超常人。十歲出頭的年紀,已經比同齡的孩子高出一大截,肩膀寬闊,骨架粗大。在軍營的環境裡,他的名頭不再僅僅是“趙指揮家的二小子”,而是憑藉一身力氣和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成了讓街坊四鄰又頭疼又佩服的“趙二郎”。
洛陽城,是後唐的“東都”,雖然不複當年大唐盛世的輝煌,但作為中原重鎮,依舊繁華熱鬨,酒樓、瓦肆、商鋪林立。對於精力旺盛、渴望證明自己的少年來說,這既是天堂,也是惹禍的溫床。
趙二郎的名聲傳開了:這孩子力氣大得嚇人!
有多嚇人?
軍營裡的尋常石鎖、石擔,本是給成年軍士打熬力氣的。可十來歲的趙匡胤,操弄起來竟不怎麼費勁。他尤其喜歡一種練習,用一根鐵杠擔起沉重的石鎖,反覆提起放下,直到渾身大汗淋漓,肌肉虯結,旁人看得目瞪口呆。那種純粹的力量感,讓他感到一種無與倫比的踏實和掌控感。
很快,這種卓絕的膂力引來了“挑戰”。
有一天,趙匡胤和幾個同樣“習武”的夥伴閒逛到城中一處熱鬨的街市。這裡是各種“江湖把式”和流動攤販的聚集地。
一個耍把式賣大力丸的江湖藝人正在表演。
這人長得虎背熊腰,赤著上身,胸前肌肉塊塊隆起。他拍著胸脯,唾沫橫飛地吹噓自己力能扛鼎,一口氣連喝了三碗渾濁的“神水”(估計是摻了麻藥的劣酒),然後抓起地上一個分量不輕的石鎖(大概有七八十斤重),呼喝著舞動起來,虎虎生風,引得圍觀的百姓陣陣喝彩。
藝人耍得興起,對著人群大聲嚷嚷:“瞧見冇!這才叫真功夫!千斤墜頂!俺這大力丸吃了,三天見效,保管你跟我一樣有把子力氣!十文錢一顆!童叟無欺!”
人群中有人讚歎,有人掏錢。
“嘁!花架子!騙錢!”
一個不屑的聲音不大不小,清晰地傳來,充滿了少年人特有的那種質疑和挑釁。
正是趙匡胤。他抱著雙臂,斜眼看著藝人舞弄的石鎖,嘴角微微下撇。
眾人的目光“唰”地集中到這個半大孩子身上。
那藝人剛接了一把銅錢,正美著呢,被這一“嘁”,臉頓時漲得像豬肝。他放下石鎖,眼珠子一瞪,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矮一個頭,但身材壯實、一臉不服氣的少年:“哪裡來的毛頭小子!敢說爺爺我是花架子?!信不信爺爺一隻手就把你扔出幾條街去?”
周圍看熱鬨的不怕事大,紛紛起鬨:“比一個!比一個!”
趙匡胤身邊的小夥伴有點發怵,想拉他走。可趙匡胤牛脾氣上來了,脖子一梗:“比就比!不就是玩石鎖嗎?我來!”
他大步走到場中,指著剛纔藝人舞弄的那個石鎖,又指了指旁邊地上一個明顯更大一號、佈滿灰塵的青石鎖。那石鎖形如伏獸,黑黝黝的,看著就十分沉重。
“玩這個小的冇意思,”趙匡胤朗聲道,“我要玩那個大的!”
眾人一片嘩然。
“嗬!那小子口氣不小啊!”
“那石頭怕是有百斤吧?我家門口那個差不多大的,我爹兩個人都抬不動!”
“看著這石鎖在這放了好幾年了,冇人動過…”
藝人臉上露出一絲譏誚:“小子,逞能是要付出代價的!摔斷了腰可彆賴我!你敢?”
“有什麼不敢!”趙匡胤不再廢話,走到那巨大的石鎖前。他先是蹲下身,仔細掂量了一下鎖把的位置,然後沉腰立馬,雙腿穩如磐石,雙手緊緊抓住了冰涼的石鎖把。
圍觀的眾人都屏住了呼吸。連那個藝人也目不轉睛地看著。
隻見趙匡胤雙目圓睜,低吼一聲:“起!”渾身的肌肉瞬間賁張,青筋如虯龍般在手背和手臂上暴起!
沉重的青石鎖,竟然被他穩穩地提離了地麵!
冇有花哨的動作,隻有實實在在的力量!
“好——!”人群中爆發出炸雷般的喝彩!這一聲“好”是發自內心的佩服,遠比剛纔給藝人的喝彩要響亮得多!
趙匡胤冇有像藝人那樣做複雜的舞花動作。他把石鎖猛地提到胸口位置,然後利用腰腹力量,“喝呀!”一聲大吼,奮力一舉!
那百斤重的青石鎖,被他舉過頭頂!穩穩地!紋絲不動!
夕陽的餘暉灑在他年輕但剛毅的臉龐上,額頭上滲出汗珠,胳膊上的肌肉塊塊分明。這一刻,他像一尊力量鑄就的雕塑。
舉了幾息,趙匡胤才緩緩放下石鎖。“咚”的一聲悶響,砸起一片塵土。
整個街市都安靜了。落針可聞。
片刻,震天的歡呼和掌聲如山呼海嘯般響起!這純粹的力量征服了所有的人!
再看那賣藝的漢子,一張臉由紅轉白,由白轉青,又羞又臊,悄悄收拾了行囊,灰溜溜地從人群後麵溜走了,連那幾個收了錢的大力丸也忘了帶走。
“趙二郎神力!”不知誰喊了一嗓子,人群更是沸騰起來。
少年趙匡胤拍了拍手上的灰,在夥伴們崇拜的目光中,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他並不在乎打敗誰,更不稀罕什麼名氣。他享受的,是突破自身極限,證明自己強大的那一刻。這個百斤石鎖的故事,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在洛陽城的大街小巷傳開,為“趙二郎”的名號又添了一層耀眼的光環——“神勇天生”。
然而,少年意氣風發的背後,曆史的車輪正在緩緩碾過一個重要的節點。
趙匡胤扛起百斤石鎖的那一刻,後唐朝廷裡,正在發生一場震動天下的钜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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