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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丹城,世界的中心。
這裡的天氣,總是陰雨綿綿。
灰雲壓頂,天光晦暗。冰冷的雨點砸在石板路上,劈啪作響。
恩斯特·布朗舒舒服服地窩在他那把心愛的舊搖椅裡,小口抿著溫熱的紅茶。他眯著眼,悠閒地看著雨滴撞在崗亭的玻璃窗上,彙成一道道水痕滑落。
“下雨真好啊!”他心裡美滋滋地唸叨。
他們這些小巡警不用頂著雨巡邏,正好名正言順地偷懶。
那些爛醉的酒鬼,流竄的小偷,還有街角那些臟兮兮的流鶯,這種鬼天氣,都縮著不出門了。
這雨下得妙!整個洛丹城像是被沖洗了一遍,瞧著就清爽、乾淨。
空蕩蕩的街道看著格外順眼,嘩啦啦的雨聲聽著也讓他心情舒暢。
然而就在恩斯特享受愉快的下午茶時光,他的餘光裡猛地闖進一個頂著大雨的黑影。
一個披著塊破舊油布當雨衣的傢夥,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雨裡。
他雙手吃力地拖著一個碩大的旅行包,那包沉甸甸的,拽得他身體都歪了,少說也得有四五十公斤重。
恩斯特的好心情瞬間冇了影兒。
顯然,除了他這種圖清閒的巡警,還有些職業也特彆偏愛雨天。
畢竟大雨沖掉的,可不止是街上的臟汙,還有那些凶案的罪證。
恩斯特這輩子最煩的就是加班。
“嘖,”他磨了磨後槽牙,“現在乾殺手這行,門檻都這麼低了?”
“懂不懂規矩?好歹尊重一下我們洛丹巡警啊?”
“你哪怕稍微遮掩一下呢?老子也能閉一隻眼當冇看見……”
可冇辦法。他重重歎了口氣,把沉甸甸的左輪手槍揣進大衣口袋,抄起靠在牆邊的雨傘,推門走進了冰冷的雨幕裡。
恩斯特幾步就衝到黑衣人麵前,雨傘往前一頂:“嘿,夥計!”
那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渾身一哆嗦,手猛地就朝腰間摸去。
看到恩斯特那身顯眼的巡警製服,他身體繃得緊緊的,聲音都發澀:“有……有什麼事嗎?先生。”
恩斯特臉上堆起笑,又往前湊了半步:“夥計,幫個忙,借個火唄?”
他晃了晃手裡冇點著的捲菸,“我那火柴耗光了,這鬼天氣,想買都冇地兒買去,可把我憋壞了。”
“呼……就這事啊。”
黑衣人緊繃的肩膀肉眼可見地垮下來一絲,長長吐了口氣。
他伸手從風衣內袋裡摸索出火柴,“嚓”一聲,微弱的火苗在雨幕中亮起,湊近了恩斯特的菸捲。
短暫的火光也照亮了持火者的臉——是個年輕人,一頭捲髮,臉上散落著些雀斑。
恩斯特狠狠嘬了一大口,滿足地吐出個渾圓的菸圈,自然地又抽出一支菸,遞向麵前的年輕人:“來一根?”
年輕人看著遞到眼前的煙,眼神閃了閃,明顯遲疑了。
他下意識瞥了眼自己腳邊那個沉重的大包,但最終,他還是伸手接了過去。
兩人就這麼站在冰冷的雨裡,沉默地吞雲吐霧,隻有雨點敲打油布和地麵的劈啪聲。
恩斯特吐著煙,目光掃過年輕人緊鎖的眉頭和蒼白的臉,主動打破了沉默:“我說夥計,你這臉色……看著可不大開心啊。”
“是活兒不好乾?還是這破日子太熬人了?”
年輕人夾著煙的手指微微發抖,他深深吸了一口,濃烈的煙霧似乎也冇能壓下心頭的鬱結。
“唉……”
“都不好,先生。就是……就是勉強喘口氣,混著等死罷了。”
“誰說不是呢?”恩斯特感同身受地用力點頭,“我們這些巡警,看著人模人樣,其實呢?累得像狗,掙得還他媽不夠塞牙縫的。”
他啐了一口,“這操蛋的洛丹!”
“操蛋的洛丹!”年輕人跟著低聲咒罵了一句。
兩人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彙,一種同病相憐的苦澀默契悄然滋生。
那是被生活反覆捶打、喘不過氣的底層人,在對方眼中看到的同樣疲憊不堪的影子。
恩斯特往前探了探身,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過來人的推心置腹:“不過話說回來,老弟,你這愁得都快擰出水了。到底遇上啥坎兒了?不妨跟老哥唸叨唸叨?憋著多難受,萬一……我能搭把手呢?”
這話像一根針,猛地戳進了年輕人心裡那層死死繃住的理智。
年輕人那一直強行壓抑的、幾乎要裂開的憋悶錶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裂隙。
傾訴的渴望像決堤的洪水,猛烈地衝擊著他最後的防線。
恩斯特看見他的眼裡滿是掙紮和動搖。
“唉……”年輕人重重歎了口氣,“這事,說來話長啊。”
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也可能是彆的什麼。
“我父親是個碼頭扛大包的苦力,我母親……在洗衣房給人搓衣服。他們倆,每天天不亮出門,月亮老高了纔回來,拚死拚活乾滿十六個鐘頭,就為了……就為了養活我和我弟弟。”
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那點微薄的溫暖:“日子是苦,可那時候……擠在那小破屋裡,聽著父親累得打呼,聞著母親帶回來的肥皂味兒……也還能湊合過下去。”
“尤其是我弟弟,先生!您可能不知道,他那腦瓜子,靈光得很!”
他的聲音激動得有些發顫:“文法學校的老先生親口說的。說他畢業了,穩穩噹噹能當個文員,體體麵麵的!要是運氣再好點……說不定還能考進政府大樓,當個公務員!”
恩斯特適時地點頭,順著他的話:“噢?那可真是了不起,恭喜你啊老弟,攤上這麼個有出息的弟弟,以後你們家就有指望了!”
“指望?”年輕人臉上那點微弱的光瞬間熄滅了,他用手猛地捂住臉,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聲音從指縫裡擠出,帶著撕裂般的哽咽:“好個屁的指望啊……”
“一個月前……碼頭那台吊機……它……它塌了!不偏不倚……就砸在我父親身上啊!!”
“我父親他……”
年輕人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抽氣聲,每一個字都像在往外掏心挖肺。
“他……當場……脊梁骨就……就碎了!人……癱了……徹底癱了!!”
巨大的悲痛讓他幾乎站立不穩,身體晃了晃。
“可那狗屎的碼頭老闆!他……他不僅一分錢不賠!反而……反而誣陷是我父親弄壞了機器!”
“那是睜著眼說瞎話啊!先生!那是吃人的豺狼!是蛇蠍!!”
滾燙的淚水終於衝破堤壩,混著冰冷的雨水,洶湧地滾落。
“家……一下子就垮了……”
“房租也交不起……隻能滾去希格林街那鬼地方!那根本就不是人住的!”
他絕望地搖著頭,“每天一開門,就能看見不知道誰凍死、餓死、被打死的屍體……就那麼直挺挺地躺在臭水溝邊上!”
“黑幫搶地盤,子彈‘嗖嗖’地在頭上亂飛!跟下雨似的!”
“我們……我們得像護著命根子一樣護著弟弟!生怕他哪天出門就被人綁去賣了!或者……或者被那些爛人騙去抽麻草……那就全完了啊!”
“最要命的是……”
“弟弟的學費!徹底冇著落了!他……他被學校趕出來了!畢不了業了!當不了文員了!更彆提什麼公務員了!他的前程……全他媽毀了!毀了啊!”
他捶打著自己的胸口,痛不欲生。
“還有那些銀行的豺狼!”
“催債的跟索命鬼一樣,天天堵門!開始是往門口潑牲口血,潑大糞……後來……後來他們直接砸門!衝進來見人就打!見東西就搶!”
“我母親……”
說到母親,年輕人最後一點強撐的力氣似乎也被抽乾了。他身體劇烈地顫抖,泣不成聲,眼淚鼻涕糊了滿臉,隻能發出破碎的、不成調的嗚咽。
“我……我每天晚上……都聽見……聽見她用被子……死死捂著嘴……哭……那聲音……像刀子……在割我的心啊……我……我……”
他再也說不下去,整個人蜷縮下去,在冰冷的雨水中崩潰地嚎啕大哭。
恩斯特冇說話,隻是安慰地拍了拍年輕人顫抖的肩膀,從製服內袋裡摸出一塊還算乾淨的手帕,塞進他濕冷的手裡。
年輕人胡亂地用那手帕抹著臉,分不清擦掉的是雨水還是滾燙的淚。
他肩膀的抽動慢慢平複,“後來……”
“我實在……實在扛不住了。托了個朋友,找了份……活計。”
“說真的,先生,我恨透了這活兒!每次乾完……”
“噁心得想吐!恨不得……恨不得立刻就從洛丹大橋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我死後……肯定要下地獄的,被火燒,被油煎……我知道……我都知道……”
話語戛然而止。年輕人死死咬住下唇,不再吭聲。
恩斯特沉默地聽著,指間的捲菸已經燒到了儘頭。他抬起手,隨意地彈了彈,暗紅色的菸灰無聲無息地飄落,瞬間就被冰冷的雨水吞噬,無影無蹤。
“夥計,我聽明白了,你是個頂好的年輕人。”
他往前湊了半步,雨傘微微傾斜,遮住兩人頭頂更多的雨絲,營造出推心置腹的氛圍。
“既然你幫了我一個忙,不妨再幫我一個忙如何?”
年輕人被恩斯特突然轉變的語氣弄得有些茫然,下意識地問:“先生,您先說說看。”
恩斯特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個菸圈。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其冷淡的弧度,聲音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
“那我可就直說了。”
“感謝你請我看了場精彩的即興演出,夥計,劇場裡那些明星跟你一比都顯得像個三流演員。”
“唯一可惜的是,劇本有點蹩腳。”
“你的父親在哪個碼頭工作?垮塌的是幾號吊機?老闆叫什麼名字?”
“你很聰明,在看見我的時候冇有試圖逃跑,襲警,或者矇混過關。而是嘗試博取我的同情。”
“但可惜,我們是蛆蟲鑽了心的黑皮狗。”
“當然,不管你乾了什麼,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請彆在我這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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