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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國的夜色,總帶著淬了冰的冷。
蘇鈺涵伏在齊國東宮的琉璃瓦上,像一片與黑暗共生的影子。玄色夜行衣吸儘月光,唯有露在外麵的眼,亮得像淬了毒的刃——那是影閣十年磨出來的光,冷、靜,且隻映得出目標的咽喉。
今晚的目標,是齊國太子,齊景然。
影閣的指令三天前傳到她手上,用的是鴿血寫就的密信:“除齊景然,亂齊根基。”字跡潦草,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殺意。她捏碎信紙時,指尖沾著的血味,與她十年來染過的無數血,並無二致。
東宮的守衛比情報裡更密。十二處明哨暗衛,換崗時辰精確到刻,巡邏路線像用圓規畫過般規整。蘇鈺涵數著簷角的銅鈴,心裡的算盤早打了百遍:亥時三刻,西北角的巡衛會因換崗出現半盞茶的空當,那是唯一的缺口。
風捲著落葉掠過瓦麵,發出細碎的聲響。她調整呼吸,將心跳壓得比風聲更輕。腰間的短刃“斷水”在鞘中微顫,那是她用三十七條人命換來的夥伴,刃身薄如蟬翼,卻能輕易劃開三重甲冑。
亥時三刻,準時到了。
西北角的燈籠晃了晃,兩個侍衛交班時低聲說了句什麼,腳步聲漸遠。蘇鈺涵如狸貓般翻身躍起,足尖在瓦片上一點,幾乎冇有聲響。她貼著殿宇的飛簷滑行,手指摳住雕花的鬥拱,垂眸看向下方——
太子寢殿的窗紙透著暖黃的光,隱約能看見一個身著錦袍的身影在案前踱步。是齊景然。
她從暗袋裡摸出一枚斷絃針,屈指一彈。針尖精準地刺入窗閂的鎖孔,輕輕一旋,“哢”的輕響被風吞冇。推窗的瞬間,她屏住呼吸,避開簷下懸掛的鈴鐺,如遊魚般滑了進去。
殿內熏著安神的檀香,與她身上的血腥氣格格不入。齊景然背對著她,正低頭看著一幅畫,手裡的狼毫懸在半空,似乎在猶豫落筆的位置。
就是現在。
蘇鈺涵握緊“斷水”,身影如離弦之箭射出。短刃劃破空氣的輕響裡,她看見齊景然的肩膀微微一顫,卻冇有回頭。
奇怪。
尋常人此刻該驚慌失措,或是呼救,可他……
念頭剛起,手腕突然被一股巨力攥住!那力道大得驚人,像鐵鉗般鎖死了她的動作,“斷水”的刃尖離齊景然的後心,隻差三寸。
蘇鈺涵心頭一震,猛地抬頭。
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個人。
玄色衣袍,墨發高束,手裡把玩著一枚玉佩,玉佩的棱角在燭光下泛著冷光。他的臉藏在陰影裡,隻能看見一雙眼睛,像深冬的寒潭,不起波瀾,卻能凍裂刀鋒。
“影閣的刀,倒是比傳聞中慢了半拍。”
男人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碾過骨頭的冷意。他指尖稍一用力,蘇鈺涵隻覺手腕劇痛,“斷水”應聲落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齊景然這才轉過身,臉上竟無半分驚懼,反而對著男人拱手:“謝大人,又勞你費心了。”
謝大人?
蘇鈺涵的瞳孔驟然收縮。齊國能讓太子如此恭敬,又有這般身手的,隻有一個人——
當朝禦史大夫,謝珩。
那個據說殺起人來比影閣還狠戾,連皇帝都要讓三分的權臣。
謝珩冇看齊景然,目光始終鎖在蘇鈺涵臉上,像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物件。“影閣派你來,是覺得太子的項上人頭,太好取了?”
蘇鈺涵冇說話,左手悄然摸向藏在靴筒裡的備用短刃。影閣教她,落入敵手時,沉默是最好的偽裝,而反擊要出其不意。
可她的指尖剛觸到刃柄,謝珩突然笑了。那笑意極淡,卻像冰錐般刺進人心。
“彆碰靴筒裡的‘碎玉’,”他慢悠悠地說,“那玩意兒淬了影閣的‘牽機’,見血封喉,但你若敢動,我保證,你的手會比你的命先斷。”
蘇鈺涵的動作僵住了。
他竟連她備用武器的名字和毒性都知道。
謝珩鬆開她的手腕,轉而撿起地上的“斷水”,用指尖拂過刃身。“十年前,影閣用三十七個死囚的血,養出了你這把刀。蘇鈺涵,代號‘寒鴉’,我說得對嗎?”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蘇鈺涵的心上。這些是影閣的最高機密,他怎麼會知道?
她猛地抬頭,第一次在任務中露出了破綻——眼底的震驚。
謝珩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過的情緒,眼底的玩味更濃了。他將“斷水”扔回給她,刀鞘撞在她手心,沉甸甸的。
“回去告訴影閣閣主,”他轉身走向殿門,玄色衣袍掃過地麵的陰影,“東宮的門,不是誰都能進的。下次再派你來,我可未必會留手。”
門“吱呀”一聲開了,夜風捲著他的話進來,帶著血腥氣。
蘇鈺涵握緊“斷水”,看著他消失在夜色裡的背影,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這是她第一次失手。
也是第一次,遇到能看穿她所有算計的人。
窗外的月光重新落進殿內,齊景然看著她,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卻又不敢多問。蘇鈺涵最後看了一眼那幅未完成的畫,畫的是齊國的萬裡江山。
她彎腰,撿起那枚被謝珩看穿的“碎玉”短刃,悄無聲息地翻出窗戶。
瓦片上的霜氣沾濕了靴底,她回頭望了一眼東宮的方向。
謝珩……
這個名字,像一道刻在骨頭上的痕,帶著冷意,卻又讓她沉寂了十年的心,莫名地跳快了半拍。
影閣教她,動情者死。可方纔謝珩那雙藏著瘋癲的眼,竟讓她覺得——
這場遊戲,或許比殺人更有趣。
她轉身冇入黑暗,短刃在鞘中輕鳴,像在應和著什麼。而東宮深處,謝珩站在角樓上,看著那道消失的黑影,指尖摩挲著玉佩上的刻痕,低聲自語:
“寒鴉……倒是把好刀。”
夜風掀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間懸著的長弓,弓弦上,還沾著昨夜未擦淨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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