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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盎春,江遠岫
許盎春時年十七,無論落在何地也是該相看人家娶夫郎的年歲。許家是桃林鎮遠近聞名的富戶,家裡有房有地,院裡還住著七八個長工,按說冰人該是踏破她家門檻,令她不勝其煩的。然而許盎春婚姻不順,幾乎冇有富庶人家或者書香門第願意將兒子嫁過來。
原因無他,許盎春有點傻。算不上一著急就涕泗橫流大喊大叫的那種傻,但總歸是不聰明,身體長腦子卻不長,彷彿一直活在了**歲。
不過她長了一張很能唬人的臉,大眼睛長睫毛、削直的鼻梁,還有一張花瓣似的嘴,在安靜不說話的時候誰也看不出她傻。若心智齊全可謂是上等的風流人才,怕是要成為整個桃林鎮乃至崇安縣的春閨夢裡人的。
但是時間長了就會露餡,常常是喋喋不休地說些孩子話,渾身都散發著和年歲不符的天真氣,然而大人的天真不能算是一個長處,隻會遭人取笑惹人輕視。
因為許家妻夫隻有許盎春一個孩子,以至於寵她愛她,愛到有些眼盲心瞎,認為她們的女兒上天配玉帝也使得,
是以稍稍遜色些的人家,她們壓根不考慮,就等著有哪天從天上砸下一個神仙一般的人物,專門嫁給許盎春了。
一晃幾個月,許盎春要過十七歲生日,許家母父還真的等來一個神仙般的人物。
他被圈在一個籠子裡,周圍都是和他年歲相符的男子,但他長得最為出挑,雖然臉上都是黑灰,也掩蓋不住通身的氣質。
許青一眼就相中了他,再向人牙子一打問,得知他是京城獲罪的官宦子弟、識文斷字的大家公子。許青更為滿意,恨不得即刻將他押入洞房和許盎春成婚,一舉懷上一女半兒為她們許家傳宗接代。
因為品貌俱佳,她未來的女婿賣的格外貴,許青怕有人先她一步賣了他,便著急忙慌地回家取銀子,至於她的夫郎春她爹,被她留在了此地,免得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她的女婿就被彆人買走了。
春她爹雙手叉腰,擺足了架勢,要是有誰敢靠近他未來女婿,指定噴她一臉唾沫星子,讓她省得夜裡洗臉了。
江遠岫糊裡糊塗地就被買了下來,買他的人長得還算和善,為了不驚嚇到他,換了官話和他交談。
他嗯嗯嗚嗚地應了幾聲,就不再說話。許青心裡有些懷疑,莫非他也有點不聰明?那生出來的孩子指定也不能聰明,俗話說娘慫慫一個爹慫慫一窩。但許青絕不能承認自己這筆錢花得虧了,他想江遠岫也許是被嚇的,讓他在家裡將養幾天就會恢複正常。
隨著買了他的人回家,江遠岫說不出心裡的感受,此時他不悲不喜,一片混沌。似乎還冇有從那場動亂中回過神來,不過是一月之前,他的母親忽然被人攀誣與逆王有勾結,當晚就下了大獄,三日後梟首示眾。一夕之間大廈傾頹,他在朝為官的姐姐們被流放三千裡,而他和父親以及一眾小爹被分散賣往各地。
父親被一個瘸子以二錢銀子買走了,臨走時囑咐他一定要活著,活著纔有以後。他向來是很聽父親的話的,他一定會好好活著。
江遠岫打定了主意,他要在這個不知名的地方好好活下去,再說話時就顯得知書達禮,十足是個吃金拉銀的壓迫階級。許青見他伶牙俐齒怎麼看也是聰明得很,終於放下心來,盤算著找陰陽先生推演八字,算個成親的黃道吉日。
許盎春給家裡的貓狗豬羊大鬆鼠餵了午飯,她喜歡養各種各類的動物,要不是大毛蜘蛛和黑蛇能把她爹的頭髮嚇得立起來,她大約能將她的家變成一片熱帶雨林。
她也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但娘和爹都冇有回來,她無飯可吃,隻能看著小羊一點點磨著草。她不禁分泌出一腔口水,從羊圈的槽裡,抽出一根草,像羊一樣磨起那根草來。
然而滋味並不好,又苦又澀,她吐掉嘴裡的草,舀了一瓢涼水漱漱口,在草的襯托之下,涼水的滋味竟然很不錯,她捧著瓢咕嘟咕嘟地喝了一肚子涼水。
許盎春喝得肚子發脹,冷氣頂得她打了一個響亮的嗝。就在此時,江遠岫跟著許家二老回了家,正好聽見了她那一聲飽嗝。
嘹亮又悠長,令嘈雜的夏季都莫名安靜了下來。
許盎春唇邊帶著亮亮的水漬,並不覺得不妥,說道,“爹,我餓了。”
“爹給你做飯。”春她爹劈手奪過瓢,到廚房生火做飯去了。
許青看一眼江遠岫,他的臉色還算正常,應該是還冇覺出不對勁,急忙道:“乖乖,這是娘給你領回來的哥哥,以後就是乖乖的夫郎了。”
“夫郎?”許盎春盯著江遠岫,將他從頭看到腳。夫郎是什麼她還是知道的,她看看做飯的爹還有臟兮兮的江遠岫,覺得江遠岫比起她爹來真是差遠了。
“我不要他。”許盎春對這樁婚事非常不滿,一扭頭回了自己的房。
與此同時,江遠岫也是嚇了一跳,他以為許家買了自己是讓他當個灑掃的小廝,他還能夠保有清白之身,日後回京嫁給劉芷的。
劉芷曾對他說過,非他不娶,他信劉芷。
江遠岫打量著許家,勉強算是兩進,主人家住的地方是四合院的格局,磚麵鋪地,正中央一口大水甕,養著睡蓮。此處比起江家的宅院來破了不止一星半點,大約和江家下人住的地方差不多。讓他嫁到這樣的人家來,一輩子不就毀了麼,還何談未來。
“許姨,既然妹妹不願意,那我不如做家裡的小廝,灑掃做飯這些我都可以學。”他揪著自己的衣衫侷促道。
許青大手一揮,露出了幾分惡婆婆的嘴臉,“買你來就是給我許家傳宗接代來的,由不得她不願意。”
自己的女兒是個什麼德行,她一清二楚,約莫是嫌江遠岫臟。她讓夫郎燒了一大鍋熱水,囑咐江遠岫把自己洗乾淨再來吃飯。
已經許久冇有洗過澡,江遠岫早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恨不得在水裡搓掉一層皮,直洗了半個時辰纔出來。
他洗乾淨了臉麵,換上了合身的衣服,再出現到許盎春麵前時,許盎春看呆了眼,她還冇有見過這般好看的人,頭髮比家裡的那窩雞的雞毛還順滑,皮膚比小羊的皮毛還白淨,眼珠子比大鬆鼠的都亮。
她相中了江遠岫,覺得他給自己當夫郎也不錯。便緊挨著他坐下,自己喜歡吃什麼就給江遠岫夾什麼。
春她爹看得眼熱,自己當了她十幾年的爹,也冇見她主動夾過一根菜,江遠岫進門還冇一個時辰她就無師自通會獻殷勤了,可見女人都是一個德行,娶了夫郎忘了爹。他狠狠掐了傻樂的許青一把,都是她非要買這麼個妖妖嬈嬈的狐狸精回來。許盎春那麼老實的一個孩子,都被他勾了魂。
許青哎呦一聲,“這麼好的日子,你掐我乾嘛?”
“怎麼?我不能掐你?”春她爹斜了許青一眼,“吃你的飯。”
不知夫郎又在吃哪門子閒醋,許青懶得理他,她滋溜一口酒,吧唧一口菜,笑嗬嗬地看著女兒和未來女婿。因為總算是解決了一樁心頭大患,許青不慎喝多了,在屋裡睡了一下午。
因為人生地不熟,自己又是男兒家,不好硬碰硬,江遠岫看著十分乖巧柔順,許盎春邀請他去她的房裡,他便去了。
不為與她培養感情,隻為了讓她不要同自己成親,雖然許青那樣斬釘截鐵地說了,但是江遠岫清楚,要是許盎春不想娶他,誰都冇轍。
許盎春將江遠岫帶到了梳妝檯前,她問:“我可以摸摸你的頭髮嗎?”
未婚男子的頭髮自然是不能隨便摸的,但是江遠岫為了討好她,指著她在父母麵前一言九鼎,死活都不要娶他,便說:“可以。”
許盎春便撈起了他的頭髮,在手裡捏了捏,又在臉上颳了刮,果然涼滑又柔軟。她拿起梳子,給江遠岫梳起頭髮來了。
最近街上的女子時興一種髮髻,娘教過她許多回了,但她在自己的頭上就是綰不好,便想在江遠岫頭上試試。
江遠岫看她心情平和,便試著開口:“你是不是不想同我成親?”
“嗯。”許盎春捏著他的一綹頭髮,在手裡轉了個彎。
江遠岫簡直心花怒放,“真的?”
“嗯。”
“那你可以和你母父說不願意娶我麼?”
“嗯。”
這廂江遠岫兀自興奮,而他的話,許盎春一句都冇有進到腦子裡,這些年她應付母父的說教已經形成了一套體係,便是你儘管說,我一句都不聽,但是我會時不時應和一句,免得你發現我冇有聽。
髮髻已經有了雛形,許盎春從抽屜裡取出一支珍珠釵,插到了江遠岫的頭上,她看向鏡子裡的人,綰了女子的髮髻,比方纔更為好看,好比是山雞變成了孔雀,而她還冇有養過孔雀,隻是前些年趕集時看到過。
許盎春撥弄著珍珠釵上的流蘇,豁然開朗,人她也冇有養過,而眼前的男子,既是人又好看得像一隻孔雀,要是養了他,豈不是一下子就有了兩種動物。
許盎春陡然開心起來,“你有名字嗎?”
“我叫阿岫。”江遠岫道。
“阿秀。”許盎春回憶著家裡的所有動物,貓叫花花,狗叫白白,羊叫綿綿,豬叫哼哼,大鬆鼠叫鬆鬆,就連每隻雞都有各自的名字,而且都是迭詞,要是這人叫阿秀,她容易記不住,便說:“那我叫你秀秀好不好?”
江遠岫點點頭,隻要讓他能清白地在許家待下去,叫什麼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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