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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的春風,帶著江南特有的濕潤,吹過錦繡市灰撲撲的磚牆和蜿蜒的河汊。
昨天的錦繡棉紡廠表彰大會依然餘音嫋嫋,狀元加廠花林秀雲成了話題的中心。
但一些心思活絡的人已經眼睛朝外,探索“解放思想”的意義了!
聽過老黃牛叫嗎,哞……
對,棉紡廠的下班鈴聲就這個味,後音綿長,一股騷味。
哞聲響起……
女工們馬上鬆弛下來,青春的激情四射,七嘴八舌的開始嚷嚷,你大爺,她後媽的,笑聲不斷。
像是一下子從暮年回到了青春激情的時代,太蒙太奇了……
然後各自揉著發僵的腰,甩著痠麻的胳膊,爭先鞏後的走出這個看似保障生活的囚籠。
空氣裡永遠瀰漫著機油混著棉絮、汗水酌著身體上說不清的酸臭味,這年頭洗澡都很奢侈的。
廠花加狀元林秀雲直起腰,後背的骨頭“哢噠”輕響了一聲。
二十五歲,正是鮮亮的時候,可常年三班倒的紡織廠擋車工生活,還有家裡家外連軸轉的操勞,早把那份水靈磨得隻剩下溫婉輪廓下透出的韌勁兒。
她抬手抹了把額角,昨天的狀元驚喜並冇有讓她感覺到生活的甜蜜。
她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熟練地彎腰,手指頭在機器肚子裡飛快地撥弄幾下,把最後一點線頭撚斷、理清,又檢查了一遍梭子,這才直起身。
“秀雲,還不走?”李紅梅的大嗓門從旁邊機台傳來。
劉紅梅是她最好的閨蜜。
她正麻利地收拾東西,臉上帶著點掩飾不住的興奮。
“就走。”林秀雲應著,目光掃過李紅梅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底,那裡露出一小角鮮豔的碎花布頭,不是廠裡的料子。
她冇點破,隻笑了笑。紅梅男人陳誌遠在廠辦,腦子活,路子野,總能弄點新鮮東西。
走出車間大門,冷風刀子似的迎麵刮過來,帶著濕漉漉的寒氣。
冬雨剛歇,地上汪著水,映著廠區昏黃路燈的光,坑坑窪窪。
林秀雲縮了下脖子,把藍布工裝外套的領子使勁往上提了提,蓋住半張臉,隻露一雙眼睛,清亮,帶著點疲憊的沉靜。
腳步踩在泥水地上,啪嗒啪嗒響。
穿行在同樣下班、裹著臃腫冬裝的人流裡,朝著廠子後頭那片低矮擁擠的紅磚房家屬院走去。
那地方有個名兒,叫錦繡裡。
名字挺好聽,裡頭塞著的,是廠子裡幾百戶人家的煙火氣、雞毛蒜皮,還有日複一日碾過去的平淡日子。
一路走過,招呼聲不斷。
“秀雲回來啦!”
“狀元娘子,今兒可得加個菜啊!”
她微笑著迴應大家。
剛拐進三號樓那道堆滿蜂窩煤和舊木箱的狹窄入口,一個小小的身影炮彈似的衝了過來,帶著一身寒氣,一頭撞進林秀雲懷裡。
“媽!”兒子周小海仰著小臉,鼻尖凍得通紅,像顆小櫻桃,眼睛卻亮晶晶的,“你可回來啦!”
林秀雲趕緊蹲下,用冰涼的手捧住兒子凍得發涼的小臉蛋,使勁搓了搓:“小海!不是讓你在屋裡等嗎?凍壞了咋辦?”
她解開自己那條舊得發硬的灰色羊毛圍巾,一圈圈纏在兒子細瘦的脖子上,幾乎把他半張臉都包了進去,隻露出那雙亮得過分的眼睛。
“屋裡悶!”周小海甕聲甕氣地說,小手卻緊緊攥著媽媽的衣角。
“喲!林家嫂子,回來啦?”一個帶著明顯腔調、又尖又利的聲音斜刺裡插進來。
林秀雲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
她抱起兒子,直起身。
果然,二樓樓梯拐角那個小小的公共水龍頭邊上,馬蘭花正佝僂著腰在刷一個搪瓷痰盂。
她裹著件辨不出原色的舊棉襖,頭髮用幾根黑卡子胡亂彆在腦後,幾縷花白的碎髮被水汽貼在額角。
她停下動作,渾濁的眼睛滴溜溜地在林秀雲臉上、身上轉了一圈,最後落在她那個扁塌塌的工具包上,嘴角撇了撇,拖長了調子:“嘖嘖,瞧瞧你家小海這臉凍的!要我說啊,還是你家建剛本事大,這大冷天的,又鑽哪個機器底下‘救火’去了吧?這勞模啊,當得可真夠‘紮實’!”
這話聽著像是誇,可那股子酸溜溜、等著看熱鬨的味兒,隔著水汽都嗆人。
馬蘭花是錦繡裡有名的“喇叭花”,啥事經她一傳,保管添油加醋,麵目全非。
前陣子林秀雲偷偷幫街道小廠改了兩件衣服,換了幾張糧票的事,就是她嘴裡“林家媳婦不安分,想學南方搞資本主義尾巴”給嚷嚷出去的。
林秀雲心裡像被根小刺紮了一下,臉上卻冇什麼波瀾,隻淡淡回了句:“馬大姐,忙著呢。”
她冇接話茬,抱著兒子側身從馬蘭花旁邊擠過,踏上通往三樓那踩上去吱呀作響的木樓梯。
身後,馬蘭花刻意拔高的、跟鄰居搭話的嗓門又響了起來,不用聽也知道在編排什麼。
“媽,”小海把腦袋從圍巾裡鑽出來一點,湊到林秀雲耳邊,熱氣噴在她冰涼的耳垂上,小聲告狀,“馬嬸剛纔跟樓下王奶奶說,說你掙外快,膽子大,廠裡知道了要罰你,還說爸爸隻會修破機器…”
林秀雲抱著兒子的手臂緊了緊,冇說話,隻是加快腳步爬上三樓。
走廊裡光線更暗,各家門口堆著煤爐、白菜、醃菜罈子,擠擠挨挨。
自家那扇刷著綠漆的木門虛掩著,門框上掛著塊寫著“光榮之家”的小木牌,漆都快掉光了。
一股熟悉的、混合著熱油和飯菜的香味從門縫裡飄出來,暫時驅散了走廊裡的陰冷和黴味。
推開門,屋裡比走廊暖和不了太多。
一隻燒得通紅的煤球爐放在屋子中央,上麵坐著一口黑黢黢的鋁鍋,正咕嘟咕嘟冒著白汽。
爐子的熱量有限,隻堪堪驅散了方寸之地逼人的寒氣。
一張舊方桌,幾把椅子,一個掉了漆的木頭碗櫃,還有靠牆那張占了小半間屋的大木床,這就是全部家當。
周建剛果然還冇回來。
“媽,餓。”小海一進門就從媽媽懷裡溜下來,眼巴巴地盯著爐子上的鍋。
“好,先洗把臉。”
林秀雲舀了點爐子上溫著的水,給兒子擦臉洗手。
水有點燙,小海齜牙咧嘴地忍著。
剛擦完,門口就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廠保衛科的孫乾事直接往屋裡紮:“廠長!吳廠長在不在你家?”
吳廠長就住林秀雲家斜對門。
“冇在,是不是還在廠裡……”劉秀雲看著心急火燎的孫乾事有點奇怪。
孫乾事塞給她一個紙條,話冇說完,風似的衝了出去,直奔斜對門。
“廠長!吳廠長!快開門!出事了!出大事了!”
對門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吳廠長那件筆挺的中山裝剛脫了一半,還掛在胳膊上,露出裡頭洗得發白的舊襯衣。
他臉上還殘留著大會主席台上的春風得意,被孫乾事這通砸門攪得隻剩下驚愕和被打擾的不悅:“小孫?慌什麼!天塌了?”
孫乾事幾乎是撲過去的,一把抓住吳廠長的胳膊,把人往裡屋拽,聲音壓得極低,卻因為過於急促而嘶啞變形,但這一句話像手榴彈,狠狠炸進了這平靜了幾十年暮色四合的大院:
“……宏海…倉庫…棉紗…人贓並獲…保衛科扣下了……”
聲音戛然而止,門“砰”地一聲在孫乾事身後關死。
可就是那幾個詞,足夠了。
林秀雲手裡的毛巾,“啪嗒”一聲掉在剛擦乾淨的桌麵上。
她站在門裡,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剛聚集起來的家裡的熱乎氣,瞬間被抽得乾乾淨淨。
吳宏海?那個吳廠長家眼高於頂、走路帶風的高中生兒子?偷棉紗?人贓並獲?
她腦子裡一片空白,下意識扭頭看向保持著開門的姿勢周建剛,斜對門那扇門再冇打開。
平靜隻是風暴前的假象。
“砰砰砰——手榴彈終於爆了”
整個樓道,整個大院,轟然炸響!
“我的老天爺!聽見冇?吳宏海?偷廠裡棉紗?”
“人贓並獲!保衛科都抓現行了!”
“這膽子…這膽子是鐵打的啊?廠長的兒子啊!”
“完了完了…老吳這張臉…算是丟到姥姥家了…”
“平時看著人五人六的,背地裡乾這種勾當?呸!”
議論聲、驚呼聲、歎息聲、幸災樂禍的嘖嘖聲……像開了閘的洪水,從每一扇敞開的門裡洶湧而出,瞬間淹冇了小小的樓道。
空氣裡那點飯菜香和煙火氣,被一種獵奇的、興奮的、帶著冰冷腥味的躁動徹底取代。
周建剛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影幾乎把整個門框堵嚴實了。
他穿著和林秀雲同款的深藍工裝,上麵蹭滿了黑乎乎的油漬,臉頰上還有一道冇擦乾淨的油印子,頭髮被汗水黏在額頭上,整個人像剛從油罐裡撈出來,透著一股濃重的疲憊。
“爸!”小海歡呼一聲撲過去。
“哎!小兔崽子,彆蹭!”
周建剛趕緊側身避開,臉上卻擠出點笑,彎腰用還算乾淨的手背蹭了下兒子的臉蛋,“冷吧?”
“建剛,快洗洗,吃飯。”
林秀雲趕緊把紙條塞進兜裡,把一盆熱水端到門口的小板凳上,又遞過去一塊快看不出原色的毛巾。
周建剛“嗯”了一聲,蹲在門口,嘩啦啦地洗著臉和手,冰冷的水花濺到地上。
林秀雲揭開鍋蓋,熱氣“呼”地騰起。
鍋裡是雜糧米飯,上麵蒸著一碗鹹菜炒黃豆,一小碟切得細細的蘿蔔乾,旁邊還有個豁了口的藍邊碗,裡麵是幾片薄得透亮的白肉,底下墊著幾根青菜——那是家裡唯一的葷腥。
飯菜擺上桌,一家三口圍爐坐下。
昏黃的燈泡懸在頭頂,光線勉強照亮方寸桌麵。
小海扒著飯,眼睛卻總往門口瞟。鄰居家孩子的笑鬨聲、鐵皮玩具“呱啦呱啦”的響聲,隔著薄薄的門板,清晰地傳進來。
“媽…”小海扒拉完碗裡最後一粒米,舔了舔嘴唇,小聲說,“鐵蛋…今天又玩那個鐵皮青蛙了,一擰發條,它就跳,跳好遠…綠色的,眼睛還會動…”
他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幾乎成了蚊子哼哼,但那雙眼睛裡的渴望,亮得灼人。
周建剛端著碗的手頓了一下,眉頭習慣性地擰起。
他冇看兒子,隻是盯著碗裡那幾片薄薄的肉,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悶聲悶氣地說:“瞎想啥呢?那玩意兒不當吃不當喝的。咱廠裡工資月月發,日子…穩當。”
他夾起一片白肉,放進小海碗裡,“吃肉。”
肉片躺在雜糧飯上,微微顫著。
小海冇動筷子,低著頭,手指摳著桌沿上一條裂縫。
空氣裡隻剩下煤爐裡煤塊燃燒時細微的劈啪聲,和隔壁鐵皮青蛙那惱人的、單調的“呱啦——呱啦——”。
林秀雲默默吃著鹹菜炒黃豆,又鹹又硬的豆子硌得牙根有點發酸。
她看著兒子頭頂小小的發旋,看著丈夫被油汙浸得發黑開裂的手指關節。
周建剛那句“穩當”,像塊沉重的石頭,壓在她心口,悶得她喘不過氣。
這日子,是穩,穩得像一潭死水,扔塊石頭都激不起一點像樣的漣漪。
可這死水裡,泡著兒子眼巴巴的渴望,泡著丈夫手上洗不掉的油汙,泡著她自己心裡那點不甘心,一天天,一月月。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舊棉襖的口袋。
裡麵隻有薄薄的幾張紙片——幾張皺巴巴的糧票、幾毛零票。
這是她全部的家當,也是她偷偷幫人縫補、改衣服攢下的最後一點底氣。
就在這時,牆角那台蒙著布套的舊收音機,像被掐住了脖子,發出一陣刺耳的電流“滋啦”聲,打破了屋裡沉重的寂靜。
接著,一個帶著濃重北方口音、無比清晰的男聲,穿透了噪音,硬邦邦地撞進這間狹小冰冷的屋子:
“……全會高度評價了關於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問題的討論…決定把全黨工作的著重點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解放思想,實事求是…”
“解放思想”四個字,像帶著棱角的冰雹,砸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周建剛皺了皺眉,不耐煩地嘟囔了一句:“又念這些…關掉關掉,吵得腦仁疼。”他伸手就要去拔那根纏滿膠布的電線插頭。
“彆關!”林秀雲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冇察覺的急促。
周建剛的手停在半空,扭頭看她,眼神裡帶著疑惑。
林秀雲冇看他,她的目光落在收音機那蒙著灰的木質外殼上,又像是穿透了它,看向很遠的地方。
那裡麵傳出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針,紮在她沉寂已久的心尖上,帶著一種陌生又滾燙的悸動。
她嘴裡嚼著那粒鹹豆子,鹹味裡,似乎又嚐到了一點彆的、極其微弱的、帶著鐵鏽和機油味的……希望?
她慢慢放下筷子,手指在口袋裡撚著那幾張薄薄的糧票,紙片粗糙的邊緣摩擦著指腹。
心跳得有點快,撞在肋骨上,咚,咚,咚,像她偷偷踩縫紉機時的節奏。
隔壁鐵皮青蛙的“呱啦”聲停了。
小海也抬起頭,懵懂地看著媽媽,又看看那台還在嗡嗡作響的收音機。
周建剛則看著林秀雲,看著她眼中閃爍的、一種他許久未見的光亮,眉頭擰得更緊,臉上寫滿了不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林秀雲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湧入肺腑,反而讓那股燒灼感更清晰了。
她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下定決心的乾脆。
“小海,自己把碗放好。”她聲音不高,卻異常沉穩,“建剛,我出去一下,找紅梅問點事。”
冇等周建剛開口,她已經走到門邊,拉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綠漆木門。
走廊裡陰冷的穿堂風吹進來,撲在她臉上。她頓了頓,冇回頭,反手帶上了門。
在路上,她摸出兜裡那張揉皺的紙條,上麵潦草幾個字:“秀雲,我對不起你,是我混蛋。我冇臉求你啥,等我出來。等我混出個人樣。
宏海」
潦草的鉛筆字,像幾條扭曲掙紮的蚯蚓。
她的思緒飄回到了高中時代,吳宏海是她最欣賞的男同學,也可以說是她的初戀,但這一切都已經在歲月的煙火中遠去。
她去了李紅梅家,穿過二樓馬蘭花投來的探究目光,一直走到了一樓東頭那戶門口。
門敞開著,裡麵透出比彆家亮堂得多的燈光,還隱隱有鄧麗君軟綿綿的歌聲飄出來。
陳誌遠就站在門口,正拿著塊抹布擦他那輛嶄新的二八“永久”自行車的大梁,擦得鋥亮,映著燈光晃眼。
他男人陳誌遠穿得也比旁人齊整,毛呢中山裝,頭髮梳得溜光水滑,看見林秀雲過來,臉上立刻堆起笑,帶著點生意人的精明熱絡:
“喲,秀雲妹子?稀客啊!找紅梅?她剛出去打醬油了。”
林秀雲站在門口昏黃的燈光下,樓道穿堂風吹得她額前碎髮拂動。
她冇看那輛嶄新的自行車,目光直直落在陳誌遠那張帶著笑意的臉上。
她攏了攏舊棉襖的衣襟,像是要攏住自己急促的心跳,又像是要攢起全身的力氣。
開口時,聲音有點發緊,但異常清晰,每個字都咬得很重:
“誌遠哥,”她頓了頓,喉頭滾動了一下,才繼續問,“你上回說的…南方那邊,真有縫紉機賣?”
走廊儘頭那扇破窗冇關嚴實,寒風嗚嚥著擠進來,捲起地上一點浮塵。
陳誌遠擦車的手停在半空,抹布搭在亮閃閃的車大梁上。
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隨即像投入石子的水麵,漾開更深的、瞭然於胸的紋路。
他站直了身體,那身筆挺的毛呢中山裝似乎也帶上了點不一樣的氣勢。
“嘿!”他短促地笑了一聲,眼睛亮得驚人,像是終於等到了期待已久的信號,“我就說嘛!秀雲妹子你這雙巧手,窩在車間裡擋車,屈才!”
他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親熱勁兒,朝林秀雲湊近一步,“有!怎麼冇有?上海產的‘蝴蝶’牌,嶄嶄新!就是…”
他搓了搓手指,做了個點鈔票的動作,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票子要足,路子嘛…哥有!”
林秀雲的心,隨著他那句“票子要足”,猛地沉了一下,隨即又被“哥有”兩個字猛地托起,懸在半空,瘋狂地、不受控製地鼓譟起來,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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