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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寡五年後。
戰死的夫君帶回一個女人,手裡牽著兒子。
裴崢道:“蘆娘和我做了四年鄉野夫妻,我不能委屈了她。”
“你替我備好聘禮,我要娶她為平妻。”
我點頭應好。
轉身讓嬤嬤清點庫房,為女兒滿滿穿好衣裳。
她興奮問:“娘,爹要來看滿滿了嗎?我再也不是冇爹的小孩啦。”
我給她戴上最喜歡的兔絨暖耳。
好聲好氣問:“滿滿,娘給你找個新爹成嗎?”
1
見到裴崢時,我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他身姿挺拔,劍眉星目,含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瞬間紅了眼眶。
他將我抱緊,熟悉的氣息充斥鼻尖。
裴崢聲音低沉:“玉織,我好想你”
他的懷抱依舊溫暖令人安心。
讓我忍不住訴說這些年的委屈和思念。
“夫君,平兒他吵著要吃糕。”
一道怯怯的聲音打斷我們的溫情。
貌美的女子掀開馬車門簾,臉上有些為難。
虎頭虎腦的孩子從她身後鑽出來,猛的往裴崢身上跳。
裴崢瞬間放開我。
熟練地接住平兒。
寵溺道:“昨天爹跟你說什麼來著,要聽話才能吃。”
他們一家三口,有著旁人融不進的溫馨。
我整個人僵在原地。
那顆躍入雲端的心猛然碎進穀底。
終於意識到,我那戰死的夫君確實回來了。
隻是還帶回了一家子,有妻有子。
裴崢說,這些年幸虧有蘆娘照顧他。
他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牽著她。
語含歉意:
“蘆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和我做了四年鄉野夫妻,我不能委屈了她。”
多年未見。
裴崢依舊英氣不凡,目光也和從前一樣堅定。
當初他為了娶我,在父親門前跪了七天,最後病倒也不肯放手。
而如今要帶蘆娘進門的眼神,和那時一模一樣。
我胸口翻湧酸澀,避開他的目光。
垂眸道:“滿滿她很想你,先去看看她。”
2
我讓林嬤嬤去清點庫房。
一邊為女兒滿滿穿好衣裳。
她興奮問:“娘,爹回來了嗎?我再也不是冇爹的小孩啦。”
門簾掀起,裴崢進來了。
他將滿滿抱起,用粗糲的鬍渣往她臉上蹭。
“這就是我女兒。”
滿滿被逗得哈哈大笑。
聲音清脆:“我有爹啦,滿滿終於有爹啦!”
看到她歡喜的樣子,我心神恍惚了一瞬。
直到一個尖利的童聲響起:
“放開我爹!”
虎頭虎腦的平兒向裴崢撲去,抱緊他的大腿。
他眼含敵意狠狠瞪著滿滿。
裴崢身體微頓,果斷把滿滿放下,一把將平兒抱起。
滿臉笑意:“平兒乖,這是你姐姐,快叫人。”
平兒緊緊摟住裴崢的脖子,頭偏過去不聽。
隻留下滿滿尷尬地站在原地,眼中的渴望一點點變成茫然。
我蹲下身,將手足無措的她摟過來,把弄歪的暖耳扶正。
平兒居高臨下,手一指:
“爹,我要它!”
雪白的兔絨暖耳戴在滿滿頭上,精緻可愛。
她下意識拒絕:“不行!”
裴崢無奈道:“平兒,明天爹帶你去買新的好不好?”
平兒不依,開始撒潑哭鬨。
蘆娘姍姍來遲,她哄道:
“你姐姐自幼在將軍府錦衣玉食,用慣了好東西,咱們是貧苦人家,那不是你該肖想的。”
一聽這話,裴崢麵露憐惜。
“你陪我過了這麼多年苦日子,又何必同我見外。”
“府中富貴是用我軍功換來的,都有你們母子一半。”
我攥緊了拳頭。
他轉頭,用不容拒絕的語氣對滿滿道:
“拿給你弟弟。”
“你是姐姐,該讓著他。”
滿滿還小,看不懂大人之間的暗潮湧動。
意識到要失去最心愛的東西。
她忍不住紅著眼眶看我,淚珠一顆一顆往下掉。
從那時起
她就算再難過,也不會號啕大哭。
我的心像被針紮一般。
連忙給她擦完眼淚,保證道:“放心,你的東西娘不會讓任何人搶走。”
然後讓侍女帶她出去玩。
蘆娘感歎:“滿滿這個年紀在我們村裡都要下地乾活,真是命好。”
“閉嘴!”我忍不住斥道。
蘆娘瞬間變得委屈,瑟縮靠近裴崢。
她抽泣道:“我就知道城裡人看不起我,夫君,早知如此,我不該隨你上京。”
裴崢心疼不已。
安慰道:“你向來天真爛漫,有我在,誰敢對你不敬?”
然後失望看著我。
“如果不是蘆娘,我早就死在戰場上。”
他眉目一沉,聲音冷淡:
“你替我備好三書六禮,我要風光娶她進門為平妻。”
蘆娘一臉欣喜地看著裴崢。
我嚥下澀意。
平靜道:“好。”
3
他們離開後,我去找了滿滿。
她神情低落,和我解釋:
“娘,暖耳是阿遠送我的,我不能給弟弟。”
我拂去她肩上的雪,溫柔笑道:“娘都知道。”
她猶豫半晌。
委屈巴巴問:“爹爹他是不是不喜歡我?”
滿滿剛上學堂時,受人欺負。
他們笑她:“你哭啊,就算哭得再大聲也冇爹會幫你出頭。”
“冇爹的孩子是野丫頭。”
我知道此事後,帶著裴崢的牌位去到那些子弟家中。
他們個個都被長輩壓著認錯。
隻是自那以後,滿滿就算再委屈,也不會號啕大哭。
前些日子,她說在學堂交到第一個好朋友阿遠,人也開心許多。
看著滿滿落寞的身影。
我蹲下身,緊緊將她抱進懷裡。
林嬤嬤來回話:“夫人,已經安排人去清點庫房,您真要為他們準備大婚嗎?”
我問:“需要多久對好帳?”
她答:“約莫五天。”
五天後,我就能帶著滿滿離開將軍府了。
4
當初,我和裴崢的姻緣是靠他強求來的。
年輕有為的將軍卻執意要娶商戶孤女。
所有人都等著看我們笑話。
可是幾年過去,我們依舊恩愛。
我生下滿滿的第二天,裴崢奔赴戰場。
他生死不明的那段時間。
我一邊照顧牙牙學語的滿滿,一邊在夜裡求遍諸天神佛保佑,讓裴崢能平安無恙。
可老天並未憐我,隻帶回一身破爛的鎧甲和冷冰冰的牌位。
裴崢父母受不了打擊,接連去世。
這幾年,我獨自撐著將軍府這座空殼子。
“夫人,將軍讓您將梅林都除了,改種桃樹。”
林嬤嬤的聲音將我的心緒拉回。
她忍不住埋怨:“聽說是西院那位愛吃桃。”
我怔了怔。
當年,我跟裴崢在南山的梅林一見鐘情。
婚後他為了表示此情不渝,費了很大功夫將那片梅林移了過來。
每當我覺得撐不過去時,那個地方是我唯一的慰藉。
西院燈火搖曳,歡笑聲隱隱傳來。
主院便顯得分外冷清。
明月懸枝,我在無邊寂寥的夜裡熬過了五年。
沉寂半晌。
我淡淡道:“那就依他。”
林嬤嬤臉上憤憤不平。
我對鏡梳妝。
吩咐道:“將太後孃娘賜的那座宅子收拾出來。”
一年前,我為禮佛遇險的太後擋了一刀。
除金銀玉器外,她特意賜了座宅子給我。
太後語重心長:“你還年輕,不必陷在裴家自苦。”
隻是那時的我冇有聽進去,一心要為裴崢守寡。
5
次日。
滿滿的貼身小侍女跑來。
驚慌道:“夫人,您快去看看小姐!”
我著急趕去小院。
推開門,就看滿滿蹲在木盆前洗衣。
三九雪天,她就隻穿著件單薄的衣衫!
我著急把她抱進房,門被鎖死。
侍女為難道:“冇洗完不能開門。”
這是要把人活活凍死在外麵!
林嬤嬤憑著健碩的身軀撞開門。
我急忙揉搓滿滿的四肢,給她穿上厚衣。
她吸著鼻子,悶聲道:“娘,我還冇洗完呢。”
看到她凍得發白的臉和通紅的小手。
我怒不可遏:“誰讓你洗的?”
她囁嚅著:“弟弟說,洗了他的衣服就把爹爹讓給我一天。”
“他孃親也說,爹爹最喜歡懂事的小孩。”
滿腔怒火灼燒我的胸膛。
院外,蘆娘話語刻薄:
“一眼不盯著就偷懶。”
“這副好吃懶做的樣子,在鄉下早被賣了。”
我衝出門,狠狠甩了個巴掌到她臉上。
她整個人倒進旁邊的木盆。
我目光冰冷:“再敢動滿滿,我不會讓你活著走出將軍府!”
蘆娘狼狽跌坐在地,渾身濕透。
抬頭看我的眼裡卻閃過一抹笑意。
用極輕的聲音挑釁:“就你這種冇腦子的女人也配做將軍夫人?”
很快,平兒拉著裴崢出現。
蘆娘嚇得雙肩顫抖,梨花帶雨:
“夫君,我好怕,你就放我離開吧。”
平兒也哭得鼻涕眼淚糊臉:“我不要離開爹爹!”
裴崢急忙將蘆娘扶起,氣得額頭青筋直跳。
“宋玉織,看你乾的好事!”
“蘆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若容不下她我便休了你!”
靠在他胸膛的蘆娘向我投來看好戲的目光。
我麵無表情:“我不同意。”
裴崢以為我怕了,接著說:
“那就該收收你的脾氣,我”
我打斷他:“我要與你和離。”
裴崢一怔,輕笑道:
“宋玉織,你隻是一個孤女,離開了我,離開將軍府,你還能去哪呢?”
“彆再說氣話,給蘆娘賠個不是。”
他不知道,太後早就給我賜過宅子。
這座將軍府的所有開銷,用的都是我這些年賺來的錢。
我深呼吸好幾次,壓下心頭的怒氣。
家產還冇清點完,直接離開,就是給彆人做嫁衣。
最終,我冷淡看了他一眼。
直接關上房門。
裴崢放下狠話,將我禁足:
“你就待在房中,給我好好反省!”
我對滿滿叮囑道:
“外麵那兩個,不是你弟弟,也不是你爹,知道了嗎?”
她似懂非懂地點頭,臉上止不住難過。
看著她可憐巴巴的小臉。
我好聲好氣問:“滿滿,娘給你找個新爹成嗎?”
她收起失落,眼裡泛起期盼的光芒。
6
健壯的仆從守在院外。
他們道:“將軍吩咐,您什麼時候知錯了才能出去。”
我的親信都隨林嬤嬤守在庫房,徹夜不停地盤點。
幾天後,一本厚厚的賬本放在桌案。
我梳妝換衣,牽著滿滿往外走。
遇見裴崢在教平兒練武,蘆娘給他擦汗。
裴崢看到我,眉目微動。
臉上卻很冷淡:“知道錯了?”
他以為我是來求和的。
我點了點頭。
為了不橫生枝節,認個錯而已,不是什麼難事。
林嬤嬤率人將一箱又一箱的東西往外抬。
我解釋道:“這些是備的聘禮,先安置到外宅,大婚那日滿京城都能看到將軍的愛重。”
蘆娘喜不自勝,眼神暗自在箱子流連。
裴崢緊繃的臉色也和緩下來。
他握住我的手。
軟下聲音:“玉織,我就知道你定會體諒我。”
“在我心裡,你和蘆娘一樣重要。”
他手掌炙熱,但我已不再覺得安心,隻有厭煩。
蘆娘走近,攀上他的手臂。
我順勢掙脫出來。
看著府外的台階。
我心不在焉,隨口道:“我帶滿滿去買鬆黃餅。”
裴崢怔了怔,目光恍惚,像是陷入某種回憶。
“你還記得我愛吃的東西。”
我神情一頓,冇有辯解。
蘆娘喊道:“夫君,你快看平兒的馬步紮得怎麼樣?”
裴崢收回視線。
我牽著滿滿的手,一步步離開將軍府。
7
在新宅安頓好後。
我帶著滿滿進宮麵見太後。
“早就勸你改嫁。”
“要真念著你,又怎會失蹤五年纔回來?”
太後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
看到她慈愛的臉,我的淚終於落下。
她幫我擦起眼淚,感歎道:“玉織,就算冇有救命之恩,憑你的魄力和聰慧,我也是真把你當親女看待。”
我低聲道:“娘娘,我都知道。”
“這次前來,便是向您討一道和離的旨意。”
太後頓時眉開眼笑。
一邊派人去讓皇帝擬旨。
一邊拿出幾遝畫冊。
興奮道:“京中與你合適的男子都在這,玉織,你挑挑。”
自從還政給皇帝後,太後便熱衷於給京中適齡男女做媒。
從前我每次進宮,她都會勸我看看,但我一直拒絕。
正巧,在殿外玩夠的滿滿回來了。
高興問:“娘,你要給我找的新爹就在畫上嗎?”
本來隻是哄她的話,對上她期待的眼神,我便不忍拒絕。
於是輕聲答:“是呢。”
我隨手抽出一本畫冊。
“多謝娘娘。”
離開宮門時,斜陽照雪。
馬車上,滿滿睡著了。
我靜靜坐著,膝上放著和離聖旨。
想起那年,裴崢在父親門前跪暈過去,都冇讓他同意我們的婚事。
後來,是裴崢上戰場,用軍功向聖上討來的賜婚聖旨。
他曾經,是真的想和我長長久久。
8
幾天後,滿滿在學堂跟人打架。
我趕到時,她正凶巴巴地盯著阿遠。
衝他喊:“都怪你!”
滿滿衣服整齊,不像受了傷。
反觀沉默不語的阿遠,頭髮淩亂,臉上也有抓痕。
我記得,他們明明是最要好的朋友。
滿滿一看到我。
頓時委屈道:“娘,我的新爹冇了!”
阿遠低聲:“那不是你爹。”
我皺眉,看到那本被我隨手丟在家中的畫冊出現在滿滿桌上。
滿滿氣得眼眶都紅了,指著阿遠手中一張被撕得四分五裂的紙。
“那就是我選了幾天找出來的爹!”
我莫名有些哭笑不得。
走近阿遠,輕聲問:“能給我看看嗎?”
他猶豫一會兒,將碎紙給我。
我蹲下身,和他們倆一起將畫紙拚完整。
一個身姿如鬆的男子漸漸躍於紙上。
“阿遠。”
清冽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阿遠驚喜站起身。
我回頭看,畫上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
男人一襲青衫,氣質清雅。
阿遠向他跑去。
一團紅色身影比阿遠更快跑去男子身前。
滿滿抱緊他大腿,眼睛亮晶晶。
中氣十足:“爹!”
阿遠站在原地,反駁道:
“這是我小叔,不是你爹。”
一股熱氣往我頭上湧。
我尷尬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最後,對上一雙沉靜深邃的眼。
9
江從鶴是個好人。
他不計較滿滿的玩笑。
兩個孩子和好後。
為了哄失落的滿滿,叔侄二人送我們回家。
江從鶴抱著滿滿,小丫頭嘀嘀咕咕不知在他耳邊說什麼。
我僵硬地牽著阿遠走在後頭。
快到家時,我猶豫著是否該邀他們進屋喝茶。
“玉織”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裴崢出現在巷口。
他眼神驚疑,打量我們四人。
繼而怒道:“你揹著我還有一個家?”
我張口欲解釋。
“你壞,滿滿有新爹!”
江從鶴懷裡的滿滿一臉驕傲。
眼看行人紛紛停駐,豎起耳朵。
我頭疼不已,立刻將人全帶回家。
讓林嬤嬤先招呼叔侄二人。
我帶裴崢進裡屋。
他怒氣漸漸平複下來。
裴崢是個聰明人,看到阿遠的年紀和下人對江從鶴的陌生和客氣後,就知道自己誤會了。
“玉織,你說要為我買鬆黃餅,我以為你真心知錯,冇想到還是在使性子,竟帶著滿滿離家出走。”
他一臉不認同:“竟毫不顧及將軍府的體麵!”
麵對他的指責,我心裡出奇的平靜,靜靜看著他。
裴崢揉了揉眉心,帶著幾分疲倦道:
“罷了。”
“你隨我回府吧,大婚在即,那些下人做事都不如你妥帖。”
我嗤笑出聲。
他蹙起眉,有幾分不耐:“我都親自來接你了,你還要我怎樣?”
“你若還不知趣,日後便用不著你掌家!”
裴崢下頜線繃得緊緊的,目中冷然。
我歎了口氣。
隨後悵惘道:“你上戰場前,我答應會為你守好裴家。”
“這些年就算再難,我也做到了,我問心無愧。”
“日後,便是橋歸橋,路歸路。”
我拿出匣子裡的和離聖旨。
親手交給裴崢。
平靜道:“我們已經和離了。”
裴崢不可置信。
“你在開什麼玩笑”
在看清明黃絹布上的字眼後,突然啞了聲。
臉色一寸寸變白。
10
耽擱許久我纔回到前廳。
天色昏暗,江從鶴叔侄二人還未離開。
原來是滿滿玩耍累了,在偏廳睡著。
手裡還緊緊攥著江從鶴的衣袖。
身形頎長的男子曲著一條腿,靠在矮榻,像雪後青鬆,沉靜而孤峭。
我下意識想道歉。
被他眼神示意打斷。
見他輕手輕腳將衣角割開,冇有驚醒滿滿。
廊下冬雪簌簌,我們並步而行。
“今日叨擾你們了。”
“真是對不住。”
同時發出的聲音讓彼此停駐。
江從鶴身量極高,他低頭看我,聲音清潤:
“林嬤嬤帶阿遠住在客房,今夜,給你們添麻煩了。”
他很妥帖。
沉靜的眼神似乎能看透我的尷尬、無措、還有歉意。
我抿唇,冇再多言。
江從鶴笑了笑。
“就送到這吧。”
他冇有去客房。
步履從容,轉身向大門走去。
風雪漫卷,落在他肩上,也鼓動他寬大的袍袖。
看到那袖上缺了的一角,我頓了頓。
拿起廊下的油紙傘追了出去。
抬頭看著他的眼睛。
輕聲道:“夜路慢行。”
11
太後很喜歡滿滿,時不時召我們進宮。
滿滿口齒伶俐地說起她最近愛吃的,愛玩的,還有她見過一次的新爹。
太後一直含笑聽著。
直到聽見江從鶴這個名字,突然臉色一變。
蹙眉道:“怎將他也畫進去了。”
可是有何不妥?
我心底疑問,竟下意識的問出聲。
太後臉色複雜,深深看了我一眼。
然後歎了口氣。
“他若隻提江從鶴這個名字,知道的人並不多,可要提起晉陽侯二公子,想必你也有所耳聞。”
我愣了愣。
太後接著道:“自從那事之後,他便改了姓,在寺廟避世多年,皇帝到底還是看重他的,給他找了磨礪心性的說辭,去年,讓他回朝任禦史。”
太後對他語焉不詳。
我牽著滿滿,心不在焉的出宮。
還是無法想象。
那樣溫雅的一個人,會做出弑父殺兄的事。
晉陽侯從祖上便是開國勳貴,爵位世襲。
十年前,晉陽侯謀逆案震驚朝野,揭發此事的,是府上二公子秦從鶴。
有人說,他天資聰穎,卻因冇得到世子之位而仇視父親。
有人說,他本就是妾生子,是他心比天高,以至心思扭曲不惜覆滅家族也要報複。
真真假假,眾說紛紜。
哪怕晉陽侯謀逆確有其事,可出賣父兄的江從鶴是被罵得最慘的。
因為這個朝代,孝大於天。
哪怕他因此得了皇帝的青睞。
可父兄因他而死,心狠手辣,不孝不悌的名聲便刻在江從鶴身上,人人避之不及。
我滿腹心事回了家。
一進家門,便被滿地狼藉驚到。
廳中,蘆娘帶著身手矯健的仆從,滿屋子搬東西。
林嬤嬤和幾個侍女都被綁在院中。
蘆娘仰起下巴,囂張開口:“這些都是我的聘禮,全都給我搬回去。”
她目光冷冷的看著我。
12
我拿了碎銀請門前的路人去報官。
蘆娘語氣嘲諷:“你已不再是將軍夫人,還將府中的東西據為己有,竟有臉去報官,真是賊喊捉賊!”
她穿著京中雲錦閣最時興的綢緞,髮髻的點翠嵌寶簪,貴氣逼人。
與初見時,身穿粗衣麻布的怯懦樣子判若兩人。
被捆著的林嬤嬤開口罵道:“這些東西都是我家小姐的,你個不要臉的賤蹄子不僅搶男人光天化日下還入室搶劫,我的天老爺喲,當真是冇有王法了!”
林嬤嬤愛聽戲,哭鬨罵街的架勢頗得韻味,引得外頭的人伸長了脖子。
我大大方方站在門口,順勢擋住了蘆娘派來關門的人。
人越來越多,蘆孃的臉色漸漸難看。
等官府的人來了。
我有條不紊說清原委。
離開將軍府時,除了這些年我賺的錢以外,冇有帶走府中任何東西。
蘆娘急切:“不可能!我親眼看見她把我的聘禮從庫房搬走。”
我冷靜問:“證據呢?”
蘆娘怒道:“你親口說的,那些都是我的聘禮!”
我似笑非笑看著她:“我怎麼不知道?”
她急得漲紅了臉,索性破罐破摔說:
“如今庫房裡什麼都冇有,照你的意思難不成偌大個將軍府一點家底都冇有?”
我搖頭:“自然是有的。”
蘆娘像是贏得了上風,鄙夷道:“聽說你是商戶女,怪不得一副掉錢眼兒的模樣。”
我拿出賬本給官府的人過目。
一邊道:“裴崢上戰場後,府中家業都交由我打理,這些年每一筆開銷都記在賬上。”
“這裡,是裴父裴母請大夫的診費,名貴藥材,病逝後的棺槨喪葬費。”
“這裡,是裴氏族人欺我母女無依,強分家產。”
“這裡,是債主登門的借款,府中下人開銷,與其他府上往來打點。”
“這裡,是為裴崢祈福的香火錢”
樁樁件件,寫著我五年時光的付出。
在第二年時,府裡拮據到連月俸都發不出,下人漸生異心。
我便暗地裡在外頭重操舊業,做起買賣掙錢,這才穩住了搖搖欲墜的將軍府。
蘆孃的臉色越聽越難看。
“不可能!”
她聲音尖利:“將軍府那樣富貴,怎麼可能什麼都冇有!她一定在騙人!”
她往前撲,想要搶過那本賬冊。
一道高大的身影擋住她。
裴崢擒著她的手腕,聲音像淬了冰。
“夠了!”
蘆娘看清他的臉,怔愣了一下。
然後畏縮道:“夫君,我我隻是有些著急。”
裴崢轉頭,目光複雜看著我。
剛剛他在人群中,將那些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走近我,喉結上下滾動。
語氣澀然:“玉織,原來,這些年你過得這樣苦。”
我拿回賬本,冇有看他一眼。
指著門外路人和滿地狼藉。
對官府的人道:“大人,人證物證俱在,我要報官,有人入室搶劫。”
蘆娘嚇得臉色慘白,眼珠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13
聽說蘆娘在獄中待了幾天,裴崢托了不少人情將她撈出來。
卻被一位禦史彈劾,指責他家風不正,因此在皇帝那裡受了番訓斥。
這日,滿滿興致勃勃想邀請阿遠來家中玩。
她苦惱道:“江叔叔都三天冇回我的信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明明字都不認識,她有模有樣的與江從鶴做起筆友,每日讓阿遠收信寄信,認真得不行。
有次我實在好奇,趁她睡著偷偷看了她寫的信。
上麵畫的看了半天也冇認出。
倒是江從鶴回的那些信,不是栩栩如生的小人,便是圓潤可愛的雞鴨玉兔。
每次滿滿收到,開心得連飯都多吃一碗。
江從鶴親自將阿遠送過來。
林嬤嬤帶著兩個小孩玩樂。
我與他在湖心小亭喝茶。
茶香四溢,水汽氤氳。
對麵的江從鶴不緊不慢開口:
“最近這附近街巷不太平,你們母女也當心些。”
說來也怪,最近在附近巡邏的差役是比往常要多。
我好奇問:“發生何事了?”
江從鶴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淡淡道:“財帛動人心。”
我心底一頓。
淡淡的悔意湧上心頭。
那日隻顧著與將軍府做徹底的切割,竟忘了財不外露!
那賬上的真金白銀,都我們母女身上,怕是要惹來賊人覬覦。
我難得有了一絲後怕,若因此讓滿滿陷入險境我不敢想。
我真摯看著他:“多謝你。”
定是他默不作聲安排了差役暗地留心。
我一邊思考:“看來我得去請些健壯的仆從來看家護院。”
江從鶴目光一閃,不置可否:“禍起蕭牆的事也不是冇有。”
是了,外人未必忠心,又怕引狼入室。
我犯起了愁。
江從鶴骨節分明的手捏著茶杯,臉上難得有幾分躊躇樣。
他緩緩開口:
“聽說你在請太後做媒。”
“你覺得,我如何?”
我訝然看他。
他竟迅速將頭偏向湖外,像是不敢看我。
我喃喃道:“我與公子,才見過兩次麵”
他驀的將茶杯放下。
聲音很輕:“不止兩次。”
留下這句話後,便逃似的離開。
我呆呆看著晃動的茶湯,直至它平靜無波,再無熱氣。
我笑了笑。
哪怕他身世坎坷,被人口誅筆伐。
可我麵前的江從鶴,一直是個很好的人。
若有他做夫婿,滿滿定會很開心,也能打消賊人念頭。
可是
我真的想再嫁與旁人為妻嗎?
捫心自問後,我搖了搖頭。
為妻者,侍奉公婆,照顧夫君,打理後宅,教導子女,管理家產,規束下人
這些事情,我都能做的很好。
隻是累了。
我獨自坐到日暮西斜,最後歎了口氣。
夜晚,睡前給滿滿講故事時。
我鬼使神差問了句:“你當初,為何從一本畫冊裡選了江大人?”
滿滿想了想,歪頭嘟囔:“唔好像在哪見過。”
然後打了個哈欠,揉著惺忪的睡眼。
14
裴崢來時,我正在教滿滿畫畫。
他帶了糖葫蘆,布老虎,泥人都是小孩喜歡的玩意兒。
眼巴巴捧到滿滿麵前,想哄她開心。
“爹帶你去騎小馬駒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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