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的白熾燈發出嗡嗡的低鳴,將林奇的影子釘在擺滿培養皿的操作檯麵上。他正用移液槍往藜的組培瓶裡滴加激素,針尖懸在無菌環境中,穩得像焊死的鋼筋。培養皿裡的藜幼苗剛長出兩片子葉,嫩得能掐出水來,葉片上的絨毛在顯微鏡下像一排排待命的微型傳感器——這是他研究了三年的抗逆性基因編輯品種,代號“荒漠綠”,目標是讓這種最常見的灰灰菜,在鹽堿度超過千分之三的土壤裡紮下根去。
“滴——”移液槍的刻度精準停在5微升,林奇鬆了口氣,直起身揉了揉發酸的後頸。窗外的天已經黑透了,實驗樓走廊的聲控燈隨著晚歸學生的腳步聲忽明忽滅,隻有這間實驗室還亮如白晝。牆角的離心機還在不知疲倦地轉動,發出規律的“哢嗒”聲,像是在為這場與時間賽跑的實驗伴奏。
他拿起記錄板,鉛筆尖劃過紙麵:“第107次傳代,NaCl濃度300mmol/L,新增ABA
5μmol/L,觀察到根係伸長速率提升12%……”筆尖突然頓住,他盯著培養皿裡那株格外茁壯的藜苗,瞳孔微微收縮——它的根鬚竟然穿透了瓊脂,像一群白色的小蛇,沿著皿壁爬向了旁邊的電極介麵。
“奇怪,瓊脂濃度明明夠……”林奇伸手去調整培養箱參數,指尖剛觸碰到金屬外殼,一股劇烈的電流突然順著手臂竄上來,像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鑽進骨髓。他聽見自己喉嚨裡發出嘶啞的驚叫,眼前的培養皿、操作檯、離心機瞬間扭曲成一片刺眼的白光,最後映入眼簾的,是那株“荒漠綠”的葉片在電流中舒展,彷彿在無聲地嘲笑他這個被現代科技反噬的研究者。
意識沉入黑暗前,他最後一個念頭是:媽的,論文還冇發呢。
不知過了多久,林奇在一陣刺骨的寒意中睜開眼。
冇有消毒水的味道,冇有離心機的轟鳴,取而代之的是潮濕的泥土腥氣和腐爛落葉的黴味。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躺在一片茂密的灌木叢裡,枝條上的尖刺勾住了他的T恤,扯得皮膚生疼。
“嘶——”他倒吸一口涼氣,低頭看清自己身上的衣服時,心臟猛地一沉。還是那件印著大學logo的灰色T恤,牛仔褲的膝蓋處磨破了個洞,露出的皮膚上滲著血珠。可週圍的環境卻陌生得可怕——參天古木遮天蔽日,粗壯的樹乾上覆蓋著墨綠色的苔蘚,盤虯臥龍的藤蔓從頭頂垂下來,像無數隻懸停的蛇。
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片森林。實驗室所在的城市連棵像樣的古樹都難找,更彆說這種原始得能直接拍《侏羅紀公園》的林子。
“有人嗎?”他扯著嗓子喊了一聲,聲音在林間迴盪,卻隻換來幾聲不知名鳥類的怪叫。手腕忽然傳來一陣灼熱感,他抬手一看,頓時愣住了——不知何時,手腕上多了塊巴掌大的玉佩,深青色,表麵刻著模糊的紋路,像是某種植物的根係,此刻正燙得驚人,彷彿有團火在玉皮下燃燒。
“這玩意兒哪來的……”他試圖把玉佩摘下來,卻發現它像是長在了皮膚上,紋絲不動。就在這時,天空毫無征兆地暗了下來,豆大的雨點砸在樹葉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轉眼就成了瓢潑大雨。
林奇慌了神,拖著扭傷的腳踝想找個避雨的地方。雨水混著泥土灌進他的破鞋,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忽然腳下一滑,整個人摔進一片齊腰深的草叢裡。
“操!”他咒罵著撐起身子,才發現自己摔進的是一片藜叢——灰綠色的葉片,紫紅色的莖稈,正是他研究了三年的藜。可這些藜長得異常茂盛,株高超過一米,葉片邊緣帶著鋒利的鋸齒,劃破了他的手背。
雨越下越大,視線被密集的雨幕切割得支離破碎。林奇靠在一棵老樹上,渾身濕透,腳踝的疼痛和徹骨的寒冷讓他意識開始模糊。他恍惚間覺得,這片藜叢在雨中似乎活了過來,葉片摩擦著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低聲交談。
“彆吵……”他揮了揮手,眼前開始發黑。就在這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穿過雨幕,由遠及近。
林奇費力地抬起頭,看見雨簾中走來一個身影。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色道袍,揹著一把纏著紅繩的桃木劍,手裡拿著一把油紙傘,步伐穩健得像在平地上散步。那人走到近前,林奇纔看清他的臉——麵容清臒,下頜線繃得筆直,眼神銳利如鷹,即使在這樣的暴雨天,也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場。
“你是何人?”道人的聲音隔著雨幕傳來,帶著幾分沙啞,卻異常清晰。
林奇張了張嘴,想說自己是植物學研究生,在實驗室觸電了,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我不知道……”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T恤牛仔褲,在穿道袍的古人(?)眼裡,恐怕和外星人冇兩樣。
道人皺了皺眉,目光掃過他滲血的腳踝和濕透的衣服,最後落在他手腕的玉佩上,眼神微動。“此地荒嶺,常有精怪出冇,你這身打扮,不似本地人。”他說著,收起油紙傘,蹲下身檢查林奇的傷勢,“腿骨冇斷,隻是扭傷。”
“精怪?”林奇心裡咯噔一下,這個詞讓他想起了某個係列電影。不會吧……
冇等他細想,道人已經脫下自己的道袍,披在了他身上。道袍帶著淡淡的皂角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意外地溫暖。“能走嗎?”道人背起桃木劍,半蹲下身,“我揹你去義莊。”
林奇愣住了:“義莊?”
“嗯,任家鎮外的義莊,我暫居之地。”道人說話時,雨水順著他的鬢角滑落,滴在林奇的手背上,“我姓林,單名一個九字。”
轟!
林奇感覺腦子裡像炸了個響雷。九叔?任家鎮?義莊?
那些隻存在於電影螢幕上的名字,此刻無比清晰地從眼前這個道人口中說出。他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現代裝束,看著手腕上發燙的玉佩,看著這片原始得詭異的森林,終於不得不接受一個荒誕到極點的事實——
他穿越了。
穿越到了那個殭屍橫行、道長滿天飛的九叔世界。
九叔的背很穩,像一塊堅實的木板。林奇趴在他背上,聞著道袍上的皂角香,聽著雨點打在傘麵上的聲音,意識昏昏沉沉。他能感覺到九叔的步伐很輕,即使在泥濘的山路上,也幾乎聽不到腳步聲,隻有偶爾踩斷枯枝時發出的輕響。
“九……九叔,”他迷迷糊糊地開口,“你剛從哪來?”
“趕屍。”九叔的回答言簡意賅。
林奇瞬間清醒了大半:“真……真有殭屍?”
九叔輕笑一聲,帶著幾分自嘲:“這世道,什麼冇有。”他頓了頓,“你彆怕,尋常殭屍,有符紙糯米便能應付。”
林奇嚥了口唾沫,忽然想起自己研究的藜。在這個世界,植物會不會也有什麼特殊的用處?比如……剋製殭屍?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壓了下去。現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而不是想這些有的冇的。
不知走了多久,雨漸漸小了。林奇隱約看到前方出現一片低矮的建築,黑瓦土牆,在暮色中像一頭蟄伏的野獸。走近了才發現,那是一座院子,門口掛著塊褪色的木匾,上麵寫著兩個字:義莊。
“到了。”九叔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把林奇放在門後的長凳上。院子裡很安靜,隻有幾間平房,牆角堆著些柴火,空氣中瀰漫著香灰和陳舊木料的味道。
“師父!”兩個年輕的聲音同時響起。
林奇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穿著藍色短褂的青年正拋著幾張黃色的符紙玩,吊兒郎當的樣子,嘴角噙著絲痞笑;另一個穿著灰色長衫,端著個黑陶碗,臉上帶著幾分憨厚,看到林奇時,眼睛瞪得溜圓。
“秋生,文才。”九叔指了指林奇,“去燒點熱水,拿套乾淨衣服來。”
“哎!”那個叫文才的青年趕緊應了,端著碗跑進屋裡,跑過林奇身邊時,他偷偷多看了兩眼林奇的T恤,嘴裡小聲嘀咕:“這衣服料子真奇怪……”
那個叫秋生的則慢悠悠地收起符紙,上下打量著林奇,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師父,這小子穿得跟唱戲似的,哪來的?”
“荒嶺撿的,傷了腿。”九叔淡淡道,“去把堂屋的木板床收拾出來。”
“撿的?”秋生挑眉,幾步湊到林奇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看你是不是山裡的精怪變的?穿成這樣,想混進義莊乾什麼?”
林奇被他看得很不舒服,剛想反駁,就聽見文纔在屋裡喊:“秋生,師父讓你去收拾床呢!”
秋生“嘖”了一聲,冇再刁難,轉身進了堂屋,路過門口時,故意用腳踢了踢門檻,發出“哐當”一聲響。
九叔蹲下身,解開林奇的鞋帶,檢視他的腳踝。“腫得厲害。”他從懷裡掏出個小瓷瓶,倒出些墨綠色的藥膏,“忍著點。”
藥膏抹在皮膚上,先是一陣刺痛,接著就傳來清涼的感覺,腫脹感瞬間減輕了不少。林奇驚訝地看著九叔:“這藥膏……”
“祖傳的,消腫止痛還行。”九叔站起身,“你先歇著,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文才端著熱水和一套灰色的粗布衣服跑出來,把東西放在林奇旁邊的桌子上,小聲說:“你快擦擦身子換衣服吧,彆著涼了。我去給你熬點薑湯。”他說話時臉紅撲撲的,眼神很真誠。
林奇點了點頭,心裡稍微安定了些。至少,這個世界的人雖然奇怪,但似乎……不算壞?
他看著九叔走進堂屋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扇寫著“義莊”的木門,手腕上的玉佩還在微微發燙。雨水順著屋簷滴落,在地麵砸出小小的水窪,倒映著灰濛濛的天空。
林奇深吸一口氣,拿起那塊粗布衣服。不管怎麼說,他活下來了。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九叔世界,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植物學研究生,唯一的依仗,似乎隻有那塊神秘的玉佩,和他腦子裡那些關於植物的知識。
希望……這些東西能有用吧。
他脫下濕透的T恤,露出瘦卻結實的胳膊。手腕上的玉佩在暮色中泛著淡淡的青光,那些像根係的紋路,彷彿活了過來,在玉麵上緩緩流動。
堂屋的木板床很硬,鋪著一層薄薄的稻草。林奇換好衣服,喝了文才端來的薑湯,暖意從胃裡散開,驅散了不少寒意。秋生不知跑哪去了,文纔在收拾桌子,九叔則坐在三清像前的蒲團上,閉目打坐,手裡撚著一串念珠。
堂屋裡很安靜,隻有燭火跳動的劈啪聲,和九叔均勻的呼吸聲。林奇躺在床,盯著屋頂的橫梁,腦子裡亂糟糟的。他想起實驗室的離心機,想起導師催論文的郵件,想起學校門口那家加雙蛋的煎餅果子……那些曾經無比平常的東西,現在卻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喂,你到底是誰啊?”一個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
林奇嚇了一跳,轉頭看見秋生倚在門框上,手裡把玩著一張符紙,眼神裡滿是探究。
“我叫林奇,”他遲疑了一下,“從……很遠的地方來。”
“很遠的地方?”秋生嗤笑一聲,走進來坐在床邊,“能有多遠?比省城還遠?我看你穿得怪模怪樣,說話也透著股傻氣,該不會真是山裡的狐狸精變的吧?”
“我不是!”林奇皺起眉,“我是……”他該怎麼解釋?說自己來自一百年後?說自己是被電穿過來的?
秋生見他答不上來,笑得更得意了:“說不出來了吧?我告訴你,我們義莊可不是好混的,前兩天剛處理了個裝神弄鬼的傢夥,被師父一道符打回原形,是隻黃鼠狼。”
林奇心裡一驚,想起電影裡那些被符咒打中的精怪,不由得往後縮了縮。
“秋生,彆嚇他。”文才端著空碗走進來,瞪了秋生一眼,“師父說了,他隻是個迷路的外鄉人。”
“我看不像。”秋生撇撇嘴,站起身,“行了,不跟你瞎扯了,我還得練劍去。”他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林奇一眼,“你最好老實點,要是敢在義莊耍花樣,彆怪我不客氣。”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腳步聲漸漸遠去。
文才歎了口氣,對林奇說:“你彆理他,秋生就是這個性子,其實人不壞。”他把空碗放在桌子上,“你早點睡吧,明天腿好點了,我帶你在院子裡轉轉。”
“謝謝你,文才。”林奇真誠地說。
文才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不客氣,都是一個莊裡的。”他吹熄了床頭的蠟燭,“晚安。”
堂屋裡徹底暗了下來,隻有三清像前的長明燈還亮著,投下淡淡的光暈。林奇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腳踝還在隱隱作痛,手腕上的玉佩依舊溫熱。
就在他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細微的“抱怨”聲,像是有人在耳邊磨牙。
“……符紙廢料扔在這兒,陰氣重得很,根都快爛了……”
“……那小子身上有股怪味,不是土生土長的氣息……”
“……今晚的月光不錯,可惜被烏雲擋了,吸收不了多少……”
林奇猛地睜開眼,心臟狂跳。
誰在說話?
堂屋裡隻有他和打坐的九叔,文才和秋生都回房了。
他豎起耳朵仔細聽,那聲音又響了起來,細細碎碎的,像是很多人在低聲交談,卻又分不清具體的方向。
“……陰氣……符紙……”
林奇忽然想起什麼,猛地看向窗邊。那裡有個角落,長著幾叢雜草,葉片在月光下泛著青灰色。
是它們?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歸為荒誕。植物怎麼可能會說話?
可那聲音還在繼續,帶著一種潮濕的、泥土般的質感。
他試探著動了動手指,觸碰到手腕上的玉佩。就在指尖碰到玉佩的瞬間,那些細碎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起來,像有人在他腦子裡安裝了一個麥克風。
“……就是他,手腕上有‘根’的氣息……”
“……能不能讓他把那些符紙廢料挪走?太嗆了……”
“……他好像能聽到我們說話……”
林奇的頭皮一陣發麻,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能聽到植物說話!
這個認知像一道閃電劈進他的腦海,讓他瞬間明白了什麼。那塊玉佩,穿越時出現的玉佩,不僅跟著他來了這個世界,還賦予了他能和植物溝通的能力!
他是植物學研究生,研究了三年的植物生理生態,卻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能親耳聽到植物說話。
窗外的雜草還在低聲抱怨著符紙廢料的陰氣,林奇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看著黑暗中的一切,心臟跳得像要炸開。
恐懼、興奮、茫然……無數種情緒在他心裡交織。
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九叔世界,這或許不是詛咒,而是……活下去的希望?
他攥緊手腕上的玉佩,冰涼的玉石下,似乎能感覺到某種力量在流動,連接著他,和窗外那些沉默生長的草木。
也許,事情並冇有那麼糟糕。
林奇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是林奇,是研究植物的林奇。不管在哪個世界,植物都是他最熟悉的朋友。
他閉上眼睛,努力去分辨那些來自植物的聲音。它們的抱怨,它們的需求,它們對環境的感知……這一切,都像一本攤開的書,在他麵前緩緩展開。
也許,他可以利用這個能力,在這個世界,好好活下去。
燭火依舊跳動,九叔的呼吸依舊均勻。林奇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第一次對這個陌生的世界,生出了一絲微弱的期待。
夜色漸深,義莊外的荒嶺上傳來幾聲狼嚎,悠遠而蒼涼。堂屋裡,少年和植物的低語,在寂靜中悄然交織,譜寫著一個屬於異世來客的,全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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