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禦南薑拂月 第1章

小說:裴禦南薑拂月 作者:佚名 更新時間:2025-08-13 00:56:25 源網站:長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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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王妃薑拂月成親當晚,我聽到了一道來自21世紀的聲音。

【歡迎參觀南楚博物館,您現在看到的是禦南王‘裴禦南’墓中出土的文物。】

【這個青花瓷瓶,是禦南王服毒自儘所用。據考古學家檢測,服下此毒的人會在三月後暴斃而亡。】

【這是禦南王成親時所戴的白玉簪,據史冊記載,禦南王服毒後,王妃用此簪親手殺死了他。】

起初我是不信的。

直到後來,我手中所執之物,都成了那個解說員嘴裡的遺物。

我才知道。

我死後兩千年,有人挖了我的墓,拿走我的陪葬品,放進一個叫‘博物館’的地方供人蔘觀。

……

元和二十五年,冬雪漫天。

今天是我的大婚之日。

與我成親的王妃——薑拂月,是當朝權勢滔天的女帝師,也是我珍藏在心底七年的人。

從良辰吉時到夜色深濃,薑拂月還是不肯讓我進婚房。

我知她不願嫁我,一切皆因皇命不可為。

為了還她自由,我拿出早已備好的毒藥,仰頭一飲而儘。

下一瞬,一道聲情並茂的男聲傳入我的耳中。

【歡迎參觀南楚博物館,這些是從禦南王‘裴禦南’墓中出土的文物。】

【您現在看到的瓷瓶,是兩千年前禦南王服毒自儘所用。傳聞此毒服下後,人會在三月後離奇死去。】

我握著瓷瓶的手一抖,立即謹慎張望四周。

什麼博物館文物?

他怎知我剛服的是毒藥?

四周很安靜,隻有我的心跳聲在耳邊迴盪。

無人迴應。

我冇有等到那個聲音,隻等到了“咯吱”的開門聲。

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我的麵前。

是隻身著一身單衣的薑拂月。

我朝殿內看去,那一身大婚的鳳冠霞帔,已被她脫下放在了榻上。

就在我以為方纔是我出現幻聽之時,那聲音又幽幽響了起來。

【這是陵墓中出土的鳳冠霞帔,是禦南王妃在大婚之日所穿。】

【但洞房花燭夜,王妃卻寧願獨守空房,也不願與禦南王同榻而眠。】

我呼吸一滯,正緊張之際。

薑拂月抬頭看著我,麵色淡淡。

“臣女想嫁之人是將軍府的嫡長子,陛下卻賜婚臣女與王爺——”

她一言便將我與她的之間劃出了一道天塹鴻溝。

她的心上人,是南楚國威風凜凜的將軍謝亦安。

而我,是冷宮裡長大徒有虛名的皇子。

這樁婚事,非她所願。

“日後,若王爺有了心儀之人,便賜臣女一紙休書吧。”

聽得薑拂月的話,我心下寒涼。

“本王……暫無心上人。”

除了她,我此生再無心儀之人。

自年少與她初識,她跳入冰湖,救下差點溺亡的我。

我的眼底,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我心悅之人,她什麼都好,隻是偏偏眼中心中皆無我。

可這份而已,足以要了我半條命。

聽得我的話,薑拂月微愣,眉頭一顰。

“即是如此,臣女便如王爺所願。”

說完,她恭敬的躬身行禮,隨即麵無表情地轉身離去。

眼見她的背影在我視線中消弭,我心底的苦澀蔓延成河。

禦賜姻緣,不是和離二字就能斷掉。

待我三個月死後,便能給她想要的自由了……

婚房內一片冷清。

案上龍鳳燭劈裡啪啦的細微聲還在作響,搖曳的火芯彷彿隨時會滅。

我走近床榻,望著榻上安靜躺著的鳳冠霞帔和金首飾。

正當我伸手去摘下自己發冠中的那支白玉簪時。

那抑揚頓挫的解說聲音又徒然響起——

【據史料記載,元和二十六年初春,王妃就是用這支白玉簪親手殺死了王爺——】

我的耳畔有一瞬的空鳴。

薑拂月身為當朝如日中天的女帝師,父皇忌憚她權勢滔天,遂將她許配給我這個最勢弱的皇子,既是羞辱也是警告。

她對這門婚事心懷不滿,我心中清楚。

但這白玉簪,是我婚前贈與薑拂月贈與我的禮物。

她若要殺我,有很多法子,又怎會用這根簪子?又何須等到來年初春?

思及至此,我覺得那道天外來音甚是荒謬。

長夜漫漫。

我一夜無眠。

翌日清早,薑拂月前來與我請安便走,一整天都不見人影。

我知她心中無我,這般相敬如賓也算歲月靜好。

三日後,我命人整理好要帶進宮的行裝,準備和薑拂月一同入宮見父皇母後。

但我在苑門前冇等來薑拂月,反而等來了那道來自兩千年後的解說詞。

【據史冊記載,禦南王與王妃回宮之日,是王爺獨自一人入的宮。】

【王妃乃是帝師,一向遵循禮法,怎會做出這般失禮之事?】

【自是因為她的白月光——謝家嫡長子謝亦安,從邊疆得勝歸來,王妃要去城門口迎接她此生真正心愛之人。】

耳邊的聲音陣陣傳來,蕩得我的心陣陣沉悶。

我本不信解說詞所言,但與此同時。

薑拂月的侍衛阿布來了絳雲院,告知我王妃臨時有安排,不能與我一同入宮的訊息。

鵝毛大雪漱漱落下,壓彎了院內的梅枝。

我等了許久,依舊不見薑拂月回,隻能獨自前往皇宮。

馬車輪緩緩行駛在京城街道。

一路上,車外都是熱鬨的百姓吆喝聲。

“謝將軍回來了!我們南楚國的將軍回來了!”

“謝將軍是當之無愧的南楚戰神,趕跑了蠻夷兵,凱旋歸朝了!”

我晃神片刻,風吹起轎簾。

眾人都朝城門口擠去。

我隱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城樓前,也眺望著那裡。

薑拂月的眼神中,滿是期待和希冀,像是看到了什麼絕世珍寶。

於她而言,謝亦安是這樣特彆的存在嗎?

心澀像是潮水一樣密不透風襲來,我不想再看。

宮牆柳綠。

鳳儀殿。

我走進皇後孃孃的殿廳,如從前一般跪在冰冷的地磚上行跪拜禮。

“禦南,給皇後孃娘請安。”

作為冷宮裡長大的廢妃皇子,我自幼便冇資格喚她為母後。

每每進鳳儀殿,隻有跪著的份。

皇後慵懶的聲音自珠簾後傳來。

“怎麼來的隻有你一人,禦南王妃呢?”

我心一緊,沉默著冇說話。

皇後見狀,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裴禦南,你身為皇子,一事無成便罷了,成婚了連自己的女人也製不住!”

“既然如此,那就早些讓王妃誕下子嗣,那夜新婚,如何?”

我心底一痛,臉色跟著發白。

“這幾日王妃來了葵水,故兒臣還未曾碰她。”我有些牽強解釋。

皇後還想再斥責我,一道銀鈴般的聲音徒然闖進鳳儀宮。

“姑姑!亦安回來了!”

聞言,皇後的臉色霎時好看了不少,轉眸看向殿門處。

身著紅色戎裝的謝亦安與薑拂月並肩踏入殿內。

郎才女貌的一幕深深刺痛了我的眼。

謝亦安英姿颯爽,又是皇後的親侄子。

與薑拂月的確很是般配。

我蜷緊手心,起身站到了一側。

薑拂月不曾看我一眼,滿目柔情都落在謝亦安身上。

皇後看著謝亦安問長問短,眉眼間皆是慈愛和疼惜。

“亦安打了勝仗,可想好了要什麼獎賞?”

謝亦安眸光微動,看了薑拂月一眼,隨即應道:“臣想要有情人終成眷屬!”

聞言,皇後意味深長:“哦?”

謝亦安頓了頓,起身走了兩步,在皇後跟前直直跪下。

“亦安不求軍功嘉獎,隻願長伴帝師身側,即便為奴也心甘情願!”

話音剛落,皇後立即嗬斥。

“胡鬨!謝家嫡子怎能為奴!”

謝亦安眼圈立馬泛紅,卻執拗無比:“亦安隻此一願!”

鳳儀宮中刹那寂靜無聲,可聞針落。

我被謝亦安所求之願驚訝到,下意識看向薑拂月。

她是如同日中天的女帝師,眠風枕月。

我是自幼長於冷宮中的皇子,無籍無名。

我不得不承認——

隻有英姿颯爽、名利兩全的謝亦安,才和她最般配。

可她已是王妃,又如何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皇後將視線轉向薑拂月,神色帶著審視。

“帝師,你心中是何打算?”

薑拂月垂著眸,眼底藏著幾分翻湧的情愫。

她拂開衣袍,筆直跪在殿中央。

“臣女已嫁給了王爺,不能耽誤謝公子。”

聞言,大殿一片安靜。

我的心,隱隱傳來細密連綿的疼意。

薑拂月說的是不能耽誤,而不是不願。

皇後看著她,挑了挑細長的眉:“帝師當真想好了?”

薑拂月神色平寂:“請娘娘做罷。”

一旁的謝亦安看向她,滿眼不甘。

“我意已決,你們誰都攔不住我!”

說完,他赫然起身衝了出去。

皇後歎了口氣,命宮人跟過去,免得謝亦安一時衝動。

日落西山,與皇後行禮道彆後,我和薑拂月一併離開鳳儀殿。

長長的宮道上,我們一前一後走著。

一旁路過的宮人看了過來,附耳喁喁私語。

“謝將軍和薑帝師俊男靚女甚是般配,卻做不成夫妻,真是可惜。”

“要不是那位無權無勢的王爺橫插一腳,謝將軍也不至於自求為奴……”

輕飄飄的話語,落在我的心扉好似利刃刮過。

宮門口,我忍不住開口問:“今日為何不應?”

隻要她點頭,便能和心愛之人永結秦晉之好。

冗長的沉默過後,薑拂月纔開口迴應。

“他不能為奴。”

說完,她朝我躬身行禮。

“臣女還有事,還請王爺自行回府。”

一舉一動,皆合乎禮法。

看著薑拂月遠去的背影,我的胸口像是堵了一塊棉花,生生喘不出氣。

鵝毛大的雪紛紛落下,清冷無比。

我木然的收回視線,抬步朝宮門口等候已久的馬車走去。

卻見一身寒意的謝亦安站在馬車旁,肩頭已經飄落一層白霜雪花。

他似乎已在此,等候我多時。

看到我,謝亦安眉眼並無太多敬意:“娶了帝師,可是王爺心中所願?”

我步伐一頓,不想就此事與他多言。

“你想說什麼便直說。”

見我這樣雲淡風輕,謝亦安很不甘心。

“我與拂月情投意合,卻因你而不能成眷屬。”

“你身為王爺,生來尊貴,可知君子該學會成人之美?”

我蜷緊手心,竭力穩住自己的神色。

“聖意難違,你該求的人,不是我。”

與薑拂月的這門婚事,並非我主動求來。

而是父皇忌憚她功高蓋主,讓我這樣一個王爺,成為她人生的阻礙罷了。

謝亦安有些惱怒,但也深知此刻多說無益。

“我以退敵軍功,求娶心上人。你兄長終身駐守邊疆,換你宮中平安。”

“禦南王!娶了帝師,你還能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嗎?對得起你兄長嗎!”

他蹙眉瞪了我一眼,轉身離去。

風雪襲人,他英姿勃發的背影消失在雪地裡。

我的臉色,因他的話一寸寸變白。

是啊。

京城人人皆知,容瑾王裴容瑾駐守邊疆,以血起誓永不回京,隻求他以命相護的小皇子可以平安。

我如今娶了女帝師已然摻和都權勢之爭裡,可會讓兄長失望?

可偏偏我這一生,都不能憑心而動。

更何況,我已服下那無解毒藥……

心緒亂如麻。

我有些渾噩地回了王府。

絳雲院。

我從床尾櫃的屜子裡,拿出一個泛舊的小木偶緊緊握在手裡,才稍覺心安。

此時,那道解說詞再一次在我耳畔浮響——

【各位,請看禦南王陪葬的這個紫檀木偶,這是他同胞兄長裴容瑾之物。】

【要說這容瑾王裴容瑾,那可是十二歲征戰沙場,許諾鎮守邊疆永不入京的大狠人。】

【據史冊記載,王爺成婚當日,容瑾王曾回京,遠遠眺望王府,並在城門前的銀杏樹上繫上了一根紅綢。】

聽到這兒,我腦中轟鳴一響。

十年前和兄長分彆時,我們曾約定。

每年他都會暗中在城門口的銀杏樹掛上紅綢帶,當做給我報平安的暗號。

這樣我與兄長的秘密,那兩千年後的人怎會知曉?

難道,他所言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與薑拂月成婚當日,兄長回京了?

我怔在原地許久,才邁動僵硬的腿朝外跑去。

風雪依舊,烏雲遮天。

我想去王府的高閣,眺望城門前是否真的繫上了紅綢。

還未等我走到,就見薑拂月麵色焦急地出了府門,婢女下人更是行色匆匆。

我苑子裡的丫鬟青宜朝我慌張走了過來。

“王爺,大事不好!”

“謝家的亦安公子上吊自儘了!”

謝亦安自儘?

我不免怔住,明明白日裡見他之時,他還好好的……

那樣一個英姿颯爽之人,怎麼會上吊自儘?

我內心一片不安。

雪勢漸大,紛揚飄飛。

滿地覆蓋了厚厚的積雪,堵住了我前行的路。

丫鬟青宜攙扶我回了絳雲院,又在屋子裡多點了幾個火爐子取暖。

夜漸深,我躺在床上輾轉難安。

清早,天微亮。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院外而進。

薑拂月頂著一身風雪進了絳雲院。

我慌忙坐起來:“謝公子如何了?”

她看著我,神色冷若窗外的雪霜:“亦安至今昏迷不醒,他最後一個見的人是王爺,你究竟和他說了什麼?”

我愣住,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她在懷疑我!

認為是我唆使的謝亦安自尋短見!

“我所言不過兩句,府中車伕可做證人。”我平靜為自己辯解。

但麵前的女人,眼中全是對我的不信任。

“亦安身為將軍,性情堅毅,若非有人以權勢相逼,怎會尋死?”

我心口驟涼,慘然一笑。

“你比所有人都清楚,從前我在冷宮任人欺淩之時,也從未有過害人之心。”

冷宮裡那幾年,是人都可以忽視我,是人都可以隨意的打罵我。

把我的飯菜,換成發黴的冷硬饅頭。

甚至是在我的床上潑糞水……

這些,薑拂月都一清二楚。

若不是當年她跳下池塘救我一命,我又怎會對她心生仰慕……

“時間會變,人也會變。”

“臣女隻覺,從未認清過王爺。”

薑拂月冷凝看了我一眼,隨即轉身離去。

一室清冷,讓我陣陣恍惚。

我從未想過,她竟是這般看我。

其實在那道解說詞出現之前,我就已做好為所有人讓路的準備。

不僅是為了我的親人,也為了她……

聖意難為,棋局難解。

身為棋子,我隻要主動從棋盤上消失,便可化解一切。

過了兩日,謝亦安還是未醒。

京中謠言紛紛。

我甚至坐在院裡都能聽到下人的議論。

“謝將軍真是癡情又苦命,娶帝師大人的人,本該就是他……”

“可惜了……王爺仗著皇子的身份,橫插一腳棒打鴛鴦……”

從外院回來的丫鬟青宜氣得不行,立馬將碎嘴的下人趕走,爾後走到我的麵前行禮。

“王爺不必理會這些人,青宜給您帶來了一個好訊息。”

“容瑾王回來了!”

我呼吸一滯,有些詫異。

兄長不是和父皇約定了無召永不回京嗎,怎麼突然回來了?

青宜見我不敢相信一般,俯身湊耳低語:“容瑾王此刻正在府中大廳等著見您呢。”

我心中又驚又喜,黯淡的雙眸立馬有了些光,起身便朝門口跑去。

才至門口,我便見到了一道陌生又熟悉的挺拔身影。

眼眶一熱,我喃喃道:“兄長……”

裴容瑾回頭,青絲束髮,麵如冠玉。

他大步走了過來:“禦南長高了不少。”

我心中一澀,正要回話,那解說詞又在耳畔響起來了。

【各位請看,這是禦南王墓中出土的血衣。】

【但這件染血的衣服,是王爺同胞兄長裴容瑾將軍生前所穿。】

【容瑾王無召回京犯了皇帝大忌,被處以酷刑,打了個半死。】

我渾身僵住,這才發現兄長的臉色似乎格外憔悴蒼白。

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也撲鼻而來。

我倏地明白了什麼。

“兄長為何無召回京?”

裴容瑾歎了一口氣:“我再不回來,我弟豈不是讓人欺辱了去。”

我終是忍不住,哽聲抬手撫上他的手臂:“可父皇罰了你……”

裴容瑾眼眸微沉,轉而一笑:“父皇獎罰分明,我已用軍功抵罪。無礙,無礙。”

“要知道,你兄長我在戰場上直取敵軍頭顱,這樣的威風事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裴容瑾說得輕鬆,但我心底卻驀然一痛。

上陣殺敵衝前鋒,這般危險之事本不是他一個皇子該去做的。

可他卻是為了我,做了南楚國最苦最累,離家最遠的皇子。

我沉默著看著他。

裴容瑾驀地想到什麼一般,又頓住了動作。

“外界傳薑拂月為謝家那位將軍守身如玉,不願讓你碰,可有此事?”

我身形一僵,想顧全大局的解釋一番,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見我沉默,裴容瑾也明白了外界所傳皆為真。

“她如此不識好歹,兄長我就用下一次的軍功求父皇給你換一個王妃!”他義正言辭說道。

我低著頭,眼底是說不清的苦澀心酸。

暮色西斜,天色漸晚。

送彆皇兄後,我回了自己的院子。

剛推門一進,卻見薑拂月站在廳中。

“拂月……”我有些驚訝她此刻會出現在此。

薑拂月神色微冷,和我好像是有著一條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鴻溝。

“亦安已醒,但此事人儘皆知,我需要給謝家一個交代。”

我攥緊了袖口:“你想如何交代?”

薑拂月麵無表情,說出口的話化作利劍刺進我的心臟。

“王爺與我和離,允我二嫁謝家子。”

寒冬臘月,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我才從萬分錯雜的情緒中抽離,澀聲開口。

“不能再等等嗎?”

她為何不能等我死後,再與謝亦安雙宿雙飛……

“為何要等?”薑拂月擰眉,“我與他纔是兩情相悅。”

我慘然一笑,抬頭看向她,“你有想過我嗎?”

王爺的王妃和離馬上二嫁,也是世間獨一份的事。

四目相對,薑拂月彆開了視線。

“臣女自是有為王爺考慮,亦安不懂婚禮上的繁俗,我們的婚事,還要勞煩王爺親自操辦。”

“如此,更能彰顯王爺的大度,洗清外界的罵聲。”

說完,她對著我又是深深一鞠躬,再轉身離開。

一股寒意自腳底攀身而上,讓我搖搖欲墜。

我看著薑拂月離開的方向,已無身影,隻餘一片無邊無際的雪夜。

一口淤血湧上心頭。

我用手捂住嘴,腥甜外湧。

我的命,已不足三月。

最後的日子,竟是一份安寧都換不來……

徹夜無眠,翌日清早。

青宜神色慌張地來了我房間:“王爺,容瑾王被陛下關進天牢了!”

我嚇得臉色一白,當即出府趕去皇宮。

引路的太監告知我,裴容瑾大勝歸來,本是好事。

卻因得知了我的王妃要與我和離二嫁,闖了金鑾殿要麵見聖上,惹得龍顏大怒。

我聽得一陣心慌不安。

父皇的金鑾殿,向來不喜有人打擾。

兄長這般冒然闖入,定會被有心人以為他彆有意圖!

金鑾殿內。

我求見父皇後,直直跪下,將頭抵在冰冷的地磚上,不敢抬頭。

盛帝雖是我的父皇,卻與我一向不親密。

我出生那一天,烏雲蔽日,乃不祥之兆。

自此,冷宮便是我的家。

父皇,成了遙不可及的存在。

“你們三姐弟,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和睦。”

盛帝帶著怒意的聲音自主座傳來。

“長姐為了弟弟遠嫁匈奴,哥哥又為了弟弟怒闖金鑾殿。”

他執起一旁的銀紋茶杯,狠狠砸落到我身側的地磚上。

嘭地一聲,碎片四濺。

“你們究竟有把朕這個父皇放在眼裡嗎?!”

聽得盛帝的怒斥,我將頭伏得更低。

“兄長身為武將,應在戰馬上殺敵,而不是在牢籠中思過。”

“今日他因我而衝動,請父皇責罰我一人即可。”

“家事鬨得滿城皆知,你是該受罰。”盛帝走下主座,眼中有寒意滲出,“裴禦南,朕讓你娶了那薑拂月,最初的目的你可是忘了個一乾二淨啊。”

聞言,我渾身發寒。

我從未忘記,和薑拂月的這門婚事,從一開始就夾雜著算計與利益。

賜婚當天,父皇要我在薑家尋到一塊傳世之玉,隻因那東西藏著一個能攪翻整個南楚國的秘密。

此等物品,父皇不得不防。

我身為棋子,被送進了薑家。

隻是這些日子過去,一直都冇尋到那傳世之玉。

“父皇,我……”

我身子有些發顫,不知如何回話。

一想到我此行的目的是為了兄長,我隻能硬著頭皮繼續懇求。

“父皇,求您念在父子之情的份上……”

盛帝神色驟冷,脫口而怒:“不要這麼稱呼朕!於朕而言,你不是朕的孩子,而是恥辱。”

空氣靜默了一瞬。

許久,父皇的金絲龍靴停在了的伏低的額前。

耳畔,再次傳來他低啞的吼音。

“朕真恨不得,在你出生那日就掐死你。”

最後兩個字,將我吼得渾身血液都彷彿凍結住。

我以為父皇隻是不喜歡我。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恨不得我去死。

刹那,沉重的回憶蒙上了腦海。

我的母妃,本是樓蘭國貢女,傾國傾城。

父皇很是寵愛她了,這纔有了他們。

他們也曾是南楚國最受寵的公主和皇子。

隻是再過幾年生下我的那一日,天昏地暗,烏雲蔽日。

邊疆敵軍更是如烏雲壓線一般捲土重來,南楚國士兵冇有防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有人說,是樓蘭國的奸計,獻上妖妃,蠱惑帝心,禍害國運。

自此,母妃和剛出生的我被打入了冷宮。

姐姐被送去太後身邊不冷不熱養著。

母妃在冷宮鬱鬱寡歡,淒慘病逝。

剛呀呀囈語的我,也被人遺忘在了那荒僻一偶。

……

回過神,我挺直背脊跪著。

執著而又倔強。

若是一死,可換兄長平安。

我亦視死如歸。

可父皇拂袖命宮人將我逐出金鑾殿,不願再聽我多言半分。

我跪在金鑾殿前的雪地裡。

如雕塑般,一動未動。

夜裡提燈的宮人見了我,都神色鄙夷的繞道走開。

宛若我是瘟神在世。

雪不斷掉,落了我滿身。

殿內燈熄了,父皇氣還是未消。

冷意不斷侵蝕著我的理智,我掐著自己的手心,努力的睜開眼。

翌日,天微明。

宮人魚貫推門進殿,向盛帝傳話的聲音傳進我的耳畔。

“陛下,禦南王跪了一宿,還在雪地裡跪著……”

盛帝冷鷙的聲音傳了出來:“他愛跪就跪,誰都不許扶他!”

我聽得恍惚,隻覺整個人好似被冰封住了一般。

眼皮越來越重。

身體也越來越搖晃。

不能睡,不能倒下。

我要懇求父皇收回成命,不要遷怒兄長。

不知過了多久,我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竟然開始出現了星星。

耳畔有人喚我:“王爺,王爺……”

是兄長嗎?不,他還在牢裡。

是薑拂月嗎?隻有她把我當成王爺看待。

可她此時此刻,應當是陪在謝公子身邊。

我咬著舌尖,腦子清醒了一瞬。

一個小太監擰著眉站我麵前,推了推我。

“王爺,容瑾王在宮門口等著您。”

我一個激靈,一整個提起了精神。

“兄長出來了?”

小太監不太想搭理我,但還是應道:“邊關戰亂,陛下給了容瑾王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我如釋重負,踉蹌地從地上爬起,整個人卻直直往前栽到。

小太監眼神閃過不忍,扶了我一把。

“謝謝。”

我扶著宮牆,拍掉自己身上的積雪,踟躕著朝皇宮門口走去。

飛雪落下,我看著遠處一身黑色盔甲的裴容瑾,瞬間五感雜陳。

“兄長……”

他才從牢獄中出來,鎧甲甚至都還在往外滲血,染深了一片衣料。

我不敢再往前走。

我怕我看得太清,會忍不住扯著兄長要他褪下盔甲檢視傷勢。

可一向驕傲颯爽的兄長,又怎麼願意讓他弟弟瞧見一身血傷?

裴容瑾大步走到我麵前,將手中的紅綢帶遞給了我。

“禦南,兄長去給你贏軍勳。”

他這般為我著想,我根本無力承受。

“兄長,不論是榮耀還是軍勳,都是你的。”

“以後所行所想,不用為我,隻要為你自己考慮。”

一想到我所剩無幾的性命,我喉頭的哽咽又重了幾分。

“下次凱旋歸來,切莫再忤逆父皇。”

裴容瑾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和父皇達成了協議,不會讓薑拂月另嫁他人。”

“你是南楚國的王爺,不該為了一個不愛你的王妃去隱忍。”

“他們若郎情妾意,就讓他們無名無分的去愛。”

“而薑拂月的夫君,隻會有你一人。”

裴容瑾一五一十囑咐我,言語中的篤定如軍令。

我將珍藏的小木偶拿出來,塞到他懷中。

再拂去他盔甲上的雪花,有些艱難的扯出一抹笑:“要平安歸來,也要記得在銀杏樹上再係一條紅綢帶。”

話儘,裴容瑾眸光一閃:“一定會的!”

他握緊小木偶,赫然轉身大步流星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我心中不捨。

今日一彆,即是永彆。

或許等他再次回京,我已經死了。

帝師府,絳雲院。

在雪夜中跪了一宿,我回家後渾身時而發冷,時而發燙。

丫鬟青宜焦急出府去幫我尋大夫。

我躺在床上,整個人昏昏沉沉。

房外傳來動靜。

門開,一身酒氣的薑拂月踏了進來,雙眸微紅。

我望向她:“你……怎麼了?”

她徑自走到床邊,冷冷看著我。

“容瑾王今日求了聖旨,圓了洞房花燭夜,便讓你我和離,王爺可滿意?”

我心一緊,神色錯愕了幾分。

阿姐和父皇達成的協議,竟是如此?

我還來不及多言,薑拂月便朝我撲了過來,緊緊的摔進了我的懷裡。

她說完突然褪儘自己身上的衣衫,騎在我的腰腹之上——

熾熱的氣息撲麵而來。

我下意識將她推開,將衣裳撿起蓋在了薑拂月身上,不再看她一眼。

薑拂月怔住,神色驟沉。

我看著她陌生的神情,掩藏在袖下的手緊攥成拳:“薑拂月,我不會強人所難。”

我從未想過,遲來的洞房花燭夜,竟然這般狼狽。

薑拂月起身,把衣服換上。

“那王爺怕是此生此世都不能得償所願了。”

她留下一個厭惡的眼神,便轉身離去了。

屋內,滿室冰冷。

苦澀、無助、不甘、痠痛儘數湧上心頭。

我捂著胸口,難受至極。

是我太貪心了嗎?

可我此生所求,從來都冇有得到過。

喉間驀的湧上一股腥甜,一口鮮血直直嘔出——

濺落在紅色的被褥上,平添幾分豔麗。

毒氣繞肺腑,吐血如此頻繁。

如今的我,怕是活不過三月了。

昏昏沉沉。

我躺在床上整整半月,時醒時嗜睡,任何東西也吃不下。

青宜喊來的大夫治不好我的急症,著急地想進宮為我請太醫。

我攔住了青宜:“幫我去城門口的銀杏樹上看看,有冇有新掛的紅綢。”

此刻對我而言,征戰沙場的阿姐報平安,纔是最好的良藥。

冬風凜凜,青宜匆匆離去。

我倚在床榻上,重重的咳嗽。

傍晚時分,青宜還冇有回來。

我驀地有些難以心安,起身走到了院子裡,逡巡四周張望青宜的身影。

一道腳步聲踩在雪地傳來沙沙聲。

我回頭看,發現謝亦安不請自來。

“亦安拜見王爺。”

謝亦安走了進來,一身紅衣與銀裝素裹的景色形成鮮明對比。

“聽聞王爺病重,半月不出。”他眉目英氣,意味深長看著我,“三日前匈奴國往京城送來了一具死狀淒慘的女屍之事,看來王爺尚不知曉。”

匈奴國……是長姐裴曦安和親之國!

我心中一顫,但不想在這男人麵前亂了情緒。

“你想說什麼便直說。”

謝亦安笑了笑,打量我的神色帶著幾分看戲之態。

“匈奴大使非說那女人是我們南楚和親過去的曦安公主。”

“據說那女屍生前遭受了非人的虐待,死後還被運送的匈奴兵扒光了衣服……”

他的話未說完,我臉上的血色已戛然儘失。

“那屍體在……哪?”

謝亦安看著我蒼白的臉色,咂了咂嘴:“陛下不認,那屍體自是丟去了亂葬崗,再晚些,冇準要被狗叼走。”

刹那間,我身形一晃。

父皇膝下和親匈奴的公主,隻有我的長姐。

被封為曦安公主的人,也隻有她!

我顧不得身體的虛弱,立刻往外跑去。

風雪未歇,積雪高過腳踝。

我一步一喘息,走得極為艱難。

亂葬崗前。

冰雪覆蓋的死人堆,腐臭味陣陣傳來。

可我卻恍若未聞,扒開積雪在屍體中不斷的翻找,尋找著長姐的身影。

既怕找不到,又怕真的找到。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我雙手凍得紅腫,終於冇有了力氣。

正無措之時,腳下卻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我低頭一看,是一個小木偶。

父皇母妃曾雕刻了兩個小木偶。

姐姐隨身帶著去和親,阿姐的贈與我做了護身符,昨日我已還給她保佑征戰平安。

看著地上沾血的小木偶,我感覺世界在頃刻間崩塌。

我彎下腰,顫抖地伸手一點點挖開積雪。

雪停,陰沉的天際透著如死般的慘白。

一顆麵目全非的腦袋,半個不著寸縷的破爛女屍身,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我心底的天,塌了。

心像是被刀一下下刺進,鈍痛襲捲全身。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簌簌掉落。

“阿姐……”

大雪紛飛。

青宜找到了我,為我披上了防寒的披風。

“王爺……”青宜被亂葬崗的慘狀嚇得發抖。

而我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幫我看好阿姐,不要讓野狗叼走她……”

青宜紅著眼眶點頭。

我握住阿姐的小木偶,緊緊攥在手心。

皇宮,金鑾殿。

我跪在殿前,一聲聲泣血質問主座上的盛帝。

“陛下為何不願安葬曦安公主?”

他不願我喚他為父皇,總該承認姐姐的公主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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