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霧鎖孤村
陳硯之第一次踏上青溪鎮的土地時,是個初秋的清晨。
霧氣像化不開的棉絮,把黛瓦白牆的村落裹得密不透風。他揹著半舊的帆布包,站在刻著“青溪”二字的石拱橋頭,聽著腳下潺潺的水聲——那是貫穿村子的青溪河,此刻也被霧蒙了眼,隻隱約看得見水麵碎銀似的波光。
“後生,迷路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霧裡鑽出來,帶著水汽的潮濕。陳硯之轉過頭,看見個穿藍布對襟褂子的老人,肩上扛著竹編的漁籠,手裡拎著盞馬燈,燈光在霧中暈開一小團暖黃。
“大爺,我找李守義老先生。”陳硯之說著,從帆布包裡掏出一封泛黃的信,信封上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我是他故人的學生,受托來送樣東西。”
老人眯起眼打量他片刻,馬燈的光落在陳硯之清瘦的臉上,映出他眼底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守義老哥啊……”老人歎了口氣,“跟我來吧,這霧大,彆走錯路。”
沿著青石板路往裡走,霧氣漸漸淡了些,能看見兩旁的屋子多是木結構,屋簷下掛著風乾的玉米和辣椒,空氣中瀰漫著泥土和柴火的氣息。老人走得很慢,腳步踏在石板上發出“篤篤”的輕響,像在敲打著這寂靜的清晨。
“守義老哥有陣子冇出門了,”老人邊走邊說,“前幾年摔了一跤,腿不大利索,性子也悶了許多。你們這些城裡來的後生,怕是難得見他敞開心扉。”
陳硯之“嗯”了一聲,冇多言語。他其實對這位李守義老先生一無所知,隻知道師父臨終前攥著這封信,反覆叮囑他一定要送到青溪鎮,親手交給李守義。師父是研究古文字的學者,一生清貧,臨終前除了這封信,幾乎冇留下彆的東西。
“到了。”老人停在一扇斑駁的木門前,門上掛著兩串褪色的紅綢,“這就是他家。”
陳硯之上前敲了敲門,門板發出沉悶的響聲。過了好一會兒,門裡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誰啊?”
“李老先生,我是陳硯之,從北平來,受我師父周明遠先生所托,給您帶樣東西。”
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探出頭來,臉上佈滿皺紋,眼神卻很亮,像藏著兩汪深潭。他上下打量了陳硯之半晌,才側身讓他進來:“進來吧。”
院子不大,種著幾株菊,葉片上還沾著露水。正屋的門敞著,裡麵光線昏暗,隱約能看見牆上掛著幾幅字畫。李守義走到屋角的竹椅上坐下,指了指對麵的板凳:“坐。東西呢?”
陳硯之把那封信遞過去。李守義接過信,手指有些顫抖,他冇有立刻拆開,而是摩挲著信封上的字跡,眼神漸漸變得悠遠。
“明遠……都多少年了……”他喃喃自語,聲音裡帶著哽咽。
陳硯之安靜地坐著,看著老人的側臉。晨光從窗欞照進來,在他花白的頭髮上鍍了層金邊,也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過了許久,李守義才拆開信封,抽出裡麵的信紙。信紙很薄,已經泛黃髮脆,上麵是師父熟悉的字跡,密密麻麻寫了好幾頁。李守義看著看著,渾濁的眼淚順著皺紋滑了下來,滴在信紙上,暈開一小片墨跡。
“他終究是找到了……”李守義長歎一聲,抬起頭看向陳硯之,“你師父,他走的時候,安詳嗎?”
“嗯,很安詳。”陳硯之說,“他說,能了卻這樁心事,死也瞑目了。”
李守義點點頭,把信紙小心翼翼地摺好,放進懷裡貼身的口袋裡。“後生,謝謝你跑這一趟。青溪鎮雖偏,但山清水秀,你要是不急著走,就多住些日子吧。”
陳硯之本想立刻返程,畢竟北平還有一堆事等著他。可不知怎的,看著老人孤獨的身影,聽著院外隱約的水聲,他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好,那就打擾老先生了。”
那天下午,霧氣散儘,陽光灑滿了青溪鎮。陳硯之站在李守義家的院門口,看著青溪河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河麵上有艘烏篷船緩緩劃過,船頭的漁夫戴著鬥笠,身影被拉得很長。
他忽然覺得,或許留下來,是個不錯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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