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塵是被凍醒的。
刺骨的寒意順著衛衣破洞往裡鑽,把他從混沌的夢裡拽出來。睜開眼,灰濛濛的天壓得很低,像塊浸了水的破布,遠處的石頭奇形怪狀地戳在地上,風颳過碎石堆,嗚嗚咽咽的,像是有人在哭。
“操……
這哪兒啊?”
他撐著胳膊坐起來,手掌按在冰涼的地麵上,摸到些細碎的、半透明的碴子,捏起來一看,裡麵竟有小光點在動,像被困住的螢火蟲。
腦子裡像被塞進了一團亂麻,還澆了膠水。他記得自己在大學圖書館趕論文,古籍閱覽室靠窗的位置,陽光正好照在攤開的《唐會要》上。手指剛碰到夾在書裡的青銅殘片,那玩意兒就燙得像烙鐵,然後天旋地轉,再睜眼就到了這鬼地方。
身上的衣服還是那件印著校徽的舊衛衣,口袋空空,隻有懷裡揣著個硬邦邦的東西。他掏出來一看,是柄黑黢黢的骨頭片子,巴掌長,上麵爬滿紅絲絲的紋路,握在手裡涼得刺骨,卻又奇異地跟體溫融在一起。
“斷憶……”
這兩個字冇頭冇腦地冒出來,跟著還有個念頭:這玩意兒能殺人。
不是普通的殺人。他模模糊糊感覺到,這骨刃能讓東西徹底消失,連點灰都剩不下。這個念頭讓他打了個寒顫,趕緊把骨刃塞回懷裡,卻不小心劃破了手指,血珠滴在骨刃上,瞬間被紋路吸了進去,冇留下一點痕跡。
肚子餓得咕咕叫,嗓子乾得像要冒煙。淩塵掙紮著站起來,環顧四周。這片荒原望不到頭,地上散落著不少剛纔那種透明碴子,風一吹就輕輕晃動,裡麵的小光點也跟著遊來遊去,像一群被困在玻璃裡的魚。
他走了冇幾步,腳踢到個東西,低頭一看是塊巴掌大的透明碎片。湊近了才發現,碎片裡映著模糊的影子
——
好多人跪在地上,抬著頭看天,天上有銀色的水往下掉,那些人一個個倒下去,臉上都是害怕的樣子。
“憶魚……
容器……”
更多奇怪的詞鑽進腦子裡,伴隨著一陣尖銳的頭痛。他蹲下來捂住頭,看見自己的手在抖,指尖泛著淡淡的白光,像沾了磷粉。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腳步聲,還有人說話的聲音。淩塵趕緊躲到塊大石頭後麵,探頭一看,三個穿著破爛皮甲的男人正低著頭在地上撿東西,把那些透明碴子往布袋裡裝。
“今兒運氣不賴,這片碎憶荒原又出了不少憶核殘片。”
領頭的刀疤臉掂了掂布袋,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攢夠一百片,就能去換本最低階的凝錨法訣了。”
“老大,你說真的有琉璃海境嗎?能裝下萬年記憶的容器,想想都邪乎。”
瘦高個搓著手,眼睛發亮。
刀疤臉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彆他媽做夢了,咱們這種銅壺境的底子,能活過千年就燒高香了。上次見著那空殼子,據說就是容器裂了,連自己叫啥都忘了,跟個傻子似的在荒原上晃。”
淩塵屏住呼吸,心臟怦怦直跳。這些話他聽得一知半解,但大概能明白,這個世界的人靠那些
“憶核殘片”
活著,還分什麼境界,容器裂了就會變成傻子。他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不知道自己算不算
“容器裂了”
的情況。
“那邊有動靜!”
刀疤臉突然喊道。
三個男人立刻抽出鏽跡斑斑的短刀,朝著淩塵藏身的石頭圍過來。看到淩塵的穿著,他們都愣了一下。
“這小子穿的啥玩意兒?”
瘦高個嘖嘖稱奇,“不像守憶者,也不是咱們逐憶者的人。”
刀疤臉的目光落在淩塵懷裡露出來的骨刃上,眼睛一下子亮了:“那是啥?憶核錨?不對……
這氣息……
是湮滅之力!這小子身上有好東西!”
另外兩人的眼睛也紅了,像餓狼盯著肥肉。刀疤臉舔了舔嘴唇:“小子,把你懷裡的東西交出來,再讓我們抽你一半憶水,就放你走。”
淩塵握緊骨刃,手心全是汗。他能感覺到這三個人身上的惡意,跟圖書館裡偷書賊的眼神一樣,隻是更凶,更直接。他往後退了一步,後背抵住石頭,退無可退。
“聽不懂人話是吧?”
瘦高個不耐煩了,揮著刀就衝過來,“老大,彆跟他廢話,直接抽乾他的憶水!”
刀光劈過來的瞬間,淩塵腦子裡一片空白,身體先於意識行動,抬手就用骨刃去擋。隻聽
“哢嚓”
一聲脆響,瘦高個的短刀斷成了兩截,斷口處冒起白煙,像被什麼東西燒過。
“他媽什麼鬼東西!”
瘦高個嚇得往後蹦了兩步。
刀疤臉眼神更亮了,往前逼近一步:“是高階憶核錨!抓住他!”
另一個矮胖子舉著刀衝上來。淩塵腦子裡嗡嗡響,隻想著不能被抓住,握著骨刃胡亂揮了一下。骨刃劃過矮胖子的胸口,冇見血,那胖子卻像被戳破的氣球,身體一點點變透明,裡麵飛出無數銀色的小光點,像剛纔看到的那些
“憶魚”。
這些光點剛飛出來,就被骨刃上的紅紋吸了進去,骨刃亮了一下,又恢複了漆黑。矮胖子連哼都冇哼一聲,就徹底冇了,地上隻留下件空蕩蕩的皮甲。
刀疤臉和瘦高個都傻了,臉色煞白。“真……
真能殺死不朽者……”
刀疤臉聲音都抖了,“是守憶者的人!快跑!”
兩人轉身就跑,連掉在地上的布袋都忘了撿。
淩塵拄著骨刃,大口大口喘氣,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他看著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的皮甲,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殺人了,還是用這麼詭異的方式。
荒原上又安靜下來,隻剩下風聲。他撿起地上的布袋,打開一看,裡麵全是那些透明碴子,裡麵的小光點還在慢慢遊動。他不知道這玩意兒有啥用,但剛纔那幾個人搶得那麼凶,應該很值錢。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鳥叫,清脆得很。一隻金色的獵隼飛過來,落在不遠處的石頭上,歪著頭看他,爪子上還繫著個小銀鈴鐺。
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朋友,你冇事吧?”
淩塵抬頭,看見個穿藍色勁裝的青年從石頭後麵走出來,揹著長弓,腰裡掛著彎刀,那隻獵隼就是他的。青年看到地上的皮甲和他手裡的骨刃,眉頭皺了起來:“逐憶者?你殺了他們?”
他的目光落在骨刃上,臉色變得嚴肅:“這是斷憶骨刃?你是守憶者聯盟的人?”
淩塵張了張嘴,還冇說話,青年身後又走出來個穿淺綠色裙子的姑娘,手裡抱著株開白花的植物,那花兒在灰暗的荒原上看著特彆顯眼。
“風燼哥哥,他身上的憶魚很奇怪。”
姑娘聲音很好聽,像泉水叮咚,“有不屬於這裡的氣息,但冇有惡意。”
她說完,飛快地看了青年一眼,眼神有點緊張。
被叫做風燼的青年挑了挑眉,手按在了刀柄上:“蘇璃,注意你的話。”
他轉向淩塵,語氣明顯小心了,“你身上有打鬥的痕跡,是從空殼者窩裡逃出來的?”
蘇璃臉蛋有點紅,趕緊說:“我是守憶者聯盟的蘇璃。這位是風燼,聯盟的客座遊俠。看你的樣子,容器好像受過傷?”
她一邊說一邊碰了碰懷裡的白花,花瓣上的光暗了下去。
淩塵看著他們,心裡七上八下。這兩個人看起來不像壞人,但剛纔他們明顯在迴避什麼。他攥緊懷裡的骨刃,決定還是說實話:“我叫淩塵。我……
好像失憶了,好多事都記不起來了,不知道這裡是哪兒。”
風燼的獵隼叫了一聲,用頭蹭了蹭他的肩膀。風燼盯著淩塵看了一會兒,手指在鈴鐺上摩挲著:“失憶在碎憶荒原很常見,容器裂了就會丟記憶。翻過前麵那道山梁就是憶晶碑林,守憶者聯盟在那兒,長老們或許能幫你看看。”
蘇璃也點頭:“是啊,你的骨刃很特彆,聯盟裡的長老肯定認識。而且你的憶魚能在荒原上穩住,已經很不容易了。”
淩塵看著遠方模糊的黑色輪廓,又摸了摸懷裡的骨刃。他不知道前麵等著他的是什麼,但總比在這片荒無人煙的地方餓死強。至少,那些人好像知道這骨刃的來曆。
他跟著風燼和蘇璃往前走,腳踩在碎石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懷裡的骨刃安安靜靜的,不再發燙,也不再發光,像塊普通的骨頭。但淩塵知道,這玩意兒一點都不普通。它能殺人,能讓東西徹底消失,或許,還能幫他找到回家的路。
風一吹,荒原上的透明碴子輕輕晃動,裡麵的小光點遊來遊去,像無數雙眼睛在看著他這個陌生的來客。淩塵裹緊了身上的舊衛衣,把骨刃攥得更緊了些。他有種預感,在這個奇怪的世界裡,這柄能
“斷憶”
的骨刃,會是他唯一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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