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武十五年五月,南京皇城的坤寧宮偏殿裡,濃重的藥味正從雕花窗欞裡往外滲。
朱雄英猛地睜開眼時,首先嗆入肺腑的就是這股苦澀的氣息。
他想坐起身,卻發現四肢軟得像棉花,稍一用力便牽扯得胸腔生疼。視線裡是明黃色的紗帳,繡著纏枝蓮紋,邊角處用赤金細線勾著團龍,在透過窗紙的微光裡泛著溫潤的光澤。
“這是……哪裡?”
沙啞的嗓音從喉嚨裡滾出來,連他自已都嚇了一跳。這分明是個孩童的聲音,稚嫩中帶著病後的虛弱,絕不是他三十歲的嗓音。
他掙紮著想再動,床榻邊立刻傳來一陣輕響。一個穿著青色宮裝、梳著雙丫髻的小宮女慌忙撲過來,臉上又驚又喜,眼眶卻紅著:“皇太孫殿下!您醒了?太好了!您可算醒了!”
皇太孫殿下?
朱雄英腦子裡“嗡”的一聲,像是有驚雷炸開。這個稱呼太過陌生,又太過熟悉——那是他曾經在曆史紀錄片裡聽過無數次的稱謂,屬於明太祖朱元璋的嫡長孫,懿文太子朱標的長子,那個在八歲時就夭折的孩子。
可他不是在加班時突發心梗,倒在電腦前了嗎?怎麼會成了“皇太孫”?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映入眼簾的是一隻小小的、蒼白瘦削的手,手指短粗,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透著不健康的青白色。這絕不是他那雙敲了十年代碼、指節分明的手。
“水……”
他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喉嚨乾得像要冒煙。
小宮女手忙腳亂地倒了杯溫水,又怕他嗆著,小心翼翼地用小銀勺喂到他嘴邊。溫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舒緩,卻冇能壓下他心頭的驚濤駭浪。
他環顧四周,這偏殿的陳設古樸雅緻,桌椅都是上好的紫檀木,牆上掛著一幅水墨山水,筆法蒼勁,一看便知是名家手筆。空氣中除了藥味,還瀰漫著淡淡的龍涎香,這是隻有皇室才能用的熏香。
一切都在告訴他,這不是夢。
他真的穿越了,穿到了六百多年前的明朝,成了這個年僅八歲、本該早夭的皇太孫朱雄英。
“殿下,您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奴婢去稟報皇後孃娘和太子殿下?”
小宮女見他眼神清明瞭些,急切地問道。她叫春桃,是貼身伺侯朱雄英的宮女,這幾日殿下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太醫院的太醫們都束手無策,宮裡上下都快急瘋了,尤其是皇後馬氏,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
朱雄英冇有立刻回答。他需要時間消化這個事實。
朱雄英,生於洪武七年,是朱標和常氏的長子,朱元璋的第一個孫子。因為是嫡長房長孫,他一出生就被寄予厚望,朱元璋親自為他取名“雄英”,賞賜不斷,不到兩歲就被冊立為皇太孫,是明帝國法理上的第三順位繼承人。
可曆史上,這個孩子命薄,洪武十五年五月就因病去世了,年僅八歲。他的死,不僅讓朱標夫婦悲痛欲絕,也讓朱元璋惋惜不已,後來甚至追封他為“虞王”,諡號“懷”。
而現在,正是洪武十五年五月。他這具身l,顯然正處在那場奪走性命的大病之中。
“我……睡了多久?”
朱雄英啞聲問,努力模仿著孩童的語氣,掩去自已成年人的思維痕跡。
“殿下,您都昏迷三天了!”
春桃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前兩天您一直說胡話,還發著高熱,太醫們給您紮針、喂藥,都不管用……奴婢還以為……還以為……”
她哽嚥著說不下去,朱雄英卻心裡一沉。三天高燒昏迷,這在醫療條件落後的古代,幾乎就是不治之症的代名詞。看來他穿越過來的時機,正是這具身l最危險的時侯。
不行,不能死。
他纔剛活過來,絕不能重蹈曆史的覆轍。他不僅要活下去,還要好好活下去。
他來自資訊爆炸的二十一世紀,知道明朝的走向,知道朱元璋晚年的鐵腕,知道靖難之役的慘烈,知道後來的永樂盛世,也知道明末的腐朽與悲涼。如果他能活下去,或許能改變很多事情。
至少,能讓那個寬厚仁愛的父親朱標,不至於在幾年後抑鬱而終;至少,能讓叔叔朱棣和侄子朱允炆之間,不必走到兵戎相見的地步。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一個溫和又帶著焦急的女聲:“雄英醒了?快讓開,讓我看看!”
朱雄英抬眼望去,隻見一個穿著明黃色鳳袍的中年婦人快步走了進來。她麵容慈和,眉宇間帶著深深的憂慮,眼角還有未乾的淚痕,正是大明的開國皇後,馬秀英。
馬皇後身後跟著一個身著蟒袍的青年,麵容與朱元璋有幾分相似,但眉宇間更多的是溫和儒雅,正是太子朱標。他的臉上記是疲憊,眼下有著濃重的青黑,顯然這幾日也冇休息好。
“雄英!”
馬皇後幾步走到床榻邊,小心翼翼地握住他那隻小手,入手一片冰涼,她眼圈一紅,聲音都在發顫,“好孩子,你可算醒了,嚇死祖母了!”
朱標也俯下身,目光關切地看著他:“英兒,感覺好些了嗎?”
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暖和兩人眼中真切的擔憂,朱雄英的心頭忽然一暖。在現代,他是個孤兒,從未感受過這樣的親情。
他張了張嘴,想叫“祖母”“父親”,卻因為激動,聲音有些哽咽:“祖……祖母……父……父親……”
這一聲呼喚,讓馬皇後再也忍不住,淚水掉了下來,她連忙擦了擦,笑著說:“哎,好孩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快,傳太醫!”
朱標也鬆了口氣,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拍了拍馬皇後的肩膀,輕聲道:“母後,您彆太激動,英兒剛醒,需要靜養。”
他又看向朱雄英,柔聲道,“英兒,好好休息,太醫馬上就來。”
很快,太醫院院判帶著幾個太醫匆匆趕來,給朱雄英診脈。老院判診了半晌,又翻看了他的眼皮,聽了聽呼吸,臉上漸漸露出喜色,對著馬皇後和朱標躬身道:“啟稟皇後孃娘,太子殿下,皇太孫殿下脈象雖仍虛弱,但已平穩有力,高熱也退了,神智清明,這是大好了!”
“真的?”
馬皇後喜出望外。
“臣不敢欺瞞娘娘。”
老院判恭敬地說,“殿下吉人天相,此番定能平安康複。隻是大病初癒,還需好生將養,切不可勞累。”
馬皇後和朱標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殿內的宮女太監們也都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
朱雄英躺在床榻上,聽著他們的對話,心中思緒萬千。
他知道,馬皇後是曆史上有名的賢後,仁慈善良,多次勸諫朱元璋,救下了不少功臣。可惜她也命不長,再過幾年,也會病逝。而父親朱標,更是在馬皇後去世後不久也撒手人寰,這纔給了朱棣篡位的機會。
既然他來了,就不能讓這些悲劇重演。
他看向窗外,天光已經大亮,透過窗紙,能看到宮牆外的一抹綠意。
洪武十五年的南京城,生機盎然。
而他朱雄英的新生,也從這個清晨,正式開始了。他知道前路絕不會平坦,在這位雄才大略卻又猜忌心極重的祖父眼皮底下生存,在波譎雲詭的皇室中立足,步步都需謹慎。
但他握緊了小小的拳頭,眼中閃過一絲不屬於孩童的堅定。
這一次,他要逆天改命。
-